11.黑刀狄希
这是一场注定被诅咒的任务，狄希很清楚。
完美的王子，黄金律法的化身，玛丽卡女王的长子葛德文被刻下了命定之死的烙印，熔金般耀眼的长发沾上了漆黑的血污，他是半神中的第一位死者。
杀死一个半神的罪名是可怖的，不容辩驳的。但是比神明的愤怒更让人恐惧的是，葛德文临死前的目光还是那样平静。
“错了，不是这样。”
他叹息着，直到灵魂彻底焚烧殆尽，再也无法回归黄金律法的循环。
错了，不是这样。
死王子的遗言如蛇在心脏上爬行，一寸一寸地吞吃血肉。
直至发狂。
呼吸声太重了，狄希突然惊醒。往日严苛的训练再也不能帮助她控制自己的身体，贯穿身体的剑伤带着雷电的灼热，持续撕扯神经和肌腱。
更要命的是，黄金树的落叶阻断了隐身面纱的效果，让一切阴影都无处遁形，狄希只能努力压低身体，握紧了刀，细细辨别钟声下杂乱的脚步声。
刀很沉，比刀更沉重的是母亲的身体。
黑刀之首被一箭贯穿了胸口，呼吸微弱濒临死亡，而她的姐妹四散在了这座逐渐沸腾的城市中。
死亡是她们的宿命，但是在死亡之前，她们会嗤笑命运的行刑刀。
跑吧，然后活下去。
直到亲眼见证这个王朝的消亡。
骑士铠甲摩擦的噪音近了，狄希咬牙带着母亲翻下栏杆，落到一处坍圮的房顶上，炸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剧痛从手腕的伤口传来，握住了刀的实感却让她稍微安心了些。狄希抬头望向前方，某个熟悉的身影蹲在从废墟延伸出去的一根横杆上。
“嗨，那啥，又见面了。”诗寇蒂抬手打了个招呼。
狄希恨不得冲上去把那只手砍下来塞进她嘴里——但是已经太迟了。
“谁？！”钢铁包裹的脚步声突然加快，剑刃出鞘的寒光闪过，全副武装的罗德尔骑士从栏杆上探出头来，然后理所当然地看到了躲在下方的刺客。
“你……”他的瞳孔放大，手摸向腰边的号角。
骑士的动作连同声音凝固在这一刻。
金色的战矛贯穿骑士的胸甲，仿佛荆棘自心脏上长出，这一击带着红色的流光，刺入铠甲轻松的像是刺入一层薄布。然后注入的是咆哮的雷霆，高温灼烧内脏，从烧熔的破洞中流出的不再是血，而是黑色的灰，灰烬顺着仿佛闪电扭曲缠绕而成的矛身坠落，如雨飘零。
诗寇蒂一脚把骑士的尸体踢下栏杆，爱不释手地捧起那件武器，扭曲狰狞的战矛在她手中像是一个不成比例的巨大玩具。
一件危险的玩具。
以及一个危险的女人。
狄希看的很清楚，诗寇蒂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冲向了骑士，在骑士准备摸号的瞬间跳到他背后，然后是熟练至极的背刺。
仿佛已经演练了无数遍，对彼此的反应都已经烂熟于心。
“你有计划吗？”诗寇蒂问。
“什么？”狄希绷紧了身体。
“逃跑的计划啊。”诗寇蒂瞪大眼睛，“喂你不想活就算了我还不想死啊！还有你之前把我扔在敌人眼皮底下是什么意思嘛！我差点就死了啊！谋杀！你这是谋杀！”
“跟着我们，你会死得更快。”狄希冷笑。
“呃你们不会也抢了黄金律法原本之类的东西吧？”
“……啊？”狄希一脸看活死人的惊悚表情。
说起来，参与围猎的人中好像是有树神官……所以这家伙偷了黄金树大教堂的律法原本？这个王朝的立国根基？
她活得是有多不耐烦？
“那边不是有个大教堂吗，我就顺路进去逛了逛，拿了点东西。没想到附近还有个熔炉骑士。”诗寇蒂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还好我跑得快。”
得，这回是真不知道谁会死在前头了。
“……王城底层墓地。”狄希突然觉得心累，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会有人来接应我们。”
王城底层永远带着一股混浊糜烂的气味，这是王城离黄金树最远，最不堪入目的一部分，即使墓地也不过是胡乱堆砌的几个土包，几块木板做成的墓碑，甚至尸体也很少掩埋妥当。
毕竟王城位于黄金树树脚，灵魂只要接触树根便可归树，除此之外的繁文缛节皆无必要，也省去了置办棺椁的麻烦。
这里的居民甚至以此自傲，就算身处底层，他们依然是骄傲的黄金之民。
王城底层就是这样，活得卑微，死得荣耀。只有树根间隙长出的几束小小的白花勉强能平息心灵的浮躁。
“墓地铃兰，据说能唤回失落的灵魂，引导归树。”
狄希一边检查母亲的身体，一边向蹲在地上研究这些白花的诗寇蒂介绍。
她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母亲的呼吸逐渐平稳，但是灵魂依然沉眠。这不只是伤势的影响，可能还涉及半神的诅咒。
死王子葛德文的脸再次于眼前跃动，死者无声地向她诉说，错了，错了，错了，不应该是这样……直到她汗流浃背内甲湿透。
所以母亲……我们真的成功了吗？
狄希近乎呻吟。她想要祈祷，却不知道该向哪尊神祇诉说。
万幸的是，她很快听到了同伴的脚步声。
两道幽影从雾气里走出，铠甲上带着剑痕，精神上的疲惫远胜身体。
“我们损失了很多人。”为首的黑刀刺客蹲下来，“首领怎么样？”
“母亲需要帮助。”
“她是谁？”另一个黑刀刺客指了指诗寇蒂。
“朋友。”狄希犹豫了一会儿说，“带她走吧。”
为首的黑刀刺客突然扭头，语气中夹杂着不安，“他们来了。”
那是铰链传动城门升起的摩擦声，重甲骑士沉重的马蹄声，士兵列阵时整齐的脚步声，石像鬼掠过天空的呼啸声，剑斗士接近非人的嘶吼声……
那是战争的声音。
终结了巨人，击退了古龙，粉碎了风暴与天空，黄金树王朝百战不败的军队终于又回到了王城。
“嘶——熔炉骑士，龙装大树骑士，英雄石像鬼……”诗寇蒂爬上墓地旁大树瞭望，咬着牙盘算杀出怪堆的胜率有多少。
“我们只能再带一个人。”刺客抱起昏迷的黑刀之首亚勒托，“隐身面纱的状况不好。”
“带她走。”狄希说。
“你呢？”诗寇蒂从树上跳下。
“不然呢？就凭你那难看到接近下水道老鼠水平的潜行技术？”狄希冷眼嘲笑。
她握刀的手低垂，巧妙地盖住下肋那处开始溃烂的伤口，沙哑的嗓音透出铁锈的味道。
“我会暂时留在这里，等待下一批姐妹。请你……保护好我的母亲。”
她们离开了。
狄希盯着手中的短刀，剧痛开始深入腹腔啃噬内脏，不自觉的颤抖一直延续到刀尖。
其实不会有下一支队伍了。
救出杀死葛德文的黑刀之首的时候，任务就已经结束。
她只是在赴死罢了。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能做的不过是把这柄刀刺入自己的身体，为自己送上最后的命定之死。
愚蠢。她轻声呢喃。
轰隆的撞击声打破了短暂的寂静，闯入墓地的是一只英雄石像鬼，背上巨大的青铜战斧嵌有尸蜡，这是侍奉“黑剑”玛利喀斯的印记。与其配合的整编士兵举起火把呼喊，似乎已经发现了她。
你会保护好我的母亲的吧？
狄希抬头望向泛白的天际线，眼前似乎还能看到那个女孩天真无邪的笑脸。
既然如此，这条命，就当作是报酬吧。
石像鬼抓起战斧，咆哮着跃入空中，以足以匹敌巨人的力量砸下——这些不知疲惫的人造魔偶永远学不会收敛力量，往往把敌人连同大地一起劈碎。
——轰。
尘土飘扬，怪异的失重感包裹身体，她死了吗？这是灵魂临死前的钝感吗？狄希眨眼，接着感受到一根铁般坚固的胳膊揽着她的腰，像只受惊的老鼠一样到处乱窜。
“哇啊啊都看不见了！所以我最讨厌大型怪了！”诗寇蒂大惊小叫的声音此刻竟也没那么难听了。
“你在干什么？”狄希咬牙说，“母亲呢？”
“出城了！很安全。”
“那你还回来做什么？！”
“我就想问问，你这套衣服挺帅的能不能给我……我上辈子一直想搞一套来着。”诗寇蒂扛着狄希紧张兮兮地回头看，“反正都要死了，还不如先卖给我。对了，这个隐身术能被魔法师看出来吗？这很急很关键……”
“……神经病。”
狄希评价道，嘴角却有轻微的上扬弧度。末了，她补了一句。
“不卖。”
完美的王子，黄金律法的化身，玛丽卡女王的长子葛德文被刻下了命定之死的烙印，熔金般耀眼的长发沾上了漆黑的血污，他是半神中的第一位死者。
杀死一个半神的罪名是可怖的，不容辩驳的。但是比神明的愤怒更让人恐惧的是，葛德文临死前的目光还是那样平静。
“错了，不是这样。”
他叹息着，直到灵魂彻底焚烧殆尽，再也无法回归黄金律法的循环。
错了，不是这样。
死王子的遗言如蛇在心脏上爬行，一寸一寸地吞吃血肉。
直至发狂。
呼吸声太重了，狄希突然惊醒。往日严苛的训练再也不能帮助她控制自己的身体，贯穿身体的剑伤带着雷电的灼热，持续撕扯神经和肌腱。
更要命的是，黄金树的落叶阻断了隐身面纱的效果，让一切阴影都无处遁形，狄希只能努力压低身体，握紧了刀，细细辨别钟声下杂乱的脚步声。
刀很沉，比刀更沉重的是母亲的身体。
黑刀之首被一箭贯穿了胸口，呼吸微弱濒临死亡，而她的姐妹四散在了这座逐渐沸腾的城市中。
死亡是她们的宿命，但是在死亡之前，她们会嗤笑命运的行刑刀。
跑吧，然后活下去。
直到亲眼见证这个王朝的消亡。
骑士铠甲摩擦的噪音近了，狄希咬牙带着母亲翻下栏杆，落到一处坍圮的房顶上，炸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剧痛从手腕的伤口传来，握住了刀的实感却让她稍微安心了些。狄希抬头望向前方，某个熟悉的身影蹲在从废墟延伸出去的一根横杆上。
“嗨，那啥，又见面了。”诗寇蒂抬手打了个招呼。
狄希恨不得冲上去把那只手砍下来塞进她嘴里——但是已经太迟了。
“谁？！”钢铁包裹的脚步声突然加快，剑刃出鞘的寒光闪过，全副武装的罗德尔骑士从栏杆上探出头来，然后理所当然地看到了躲在下方的刺客。
“你……”他的瞳孔放大，手摸向腰边的号角。
骑士的动作连同声音凝固在这一刻。
金色的战矛贯穿骑士的胸甲，仿佛荆棘自心脏上长出，这一击带着红色的流光，刺入铠甲轻松的像是刺入一层薄布。然后注入的是咆哮的雷霆，高温灼烧内脏，从烧熔的破洞中流出的不再是血，而是黑色的灰，灰烬顺着仿佛闪电扭曲缠绕而成的矛身坠落，如雨飘零。
诗寇蒂一脚把骑士的尸体踢下栏杆，爱不释手地捧起那件武器，扭曲狰狞的战矛在她手中像是一个不成比例的巨大玩具。
一件危险的玩具。
以及一个危险的女人。
狄希看的很清楚，诗寇蒂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冲向了骑士，在骑士准备摸号的瞬间跳到他背后，然后是熟练至极的背刺。
仿佛已经演练了无数遍，对彼此的反应都已经烂熟于心。
“你有计划吗？”诗寇蒂问。
“什么？”狄希绷紧了身体。
“逃跑的计划啊。”诗寇蒂瞪大眼睛，“喂你不想活就算了我还不想死啊！还有你之前把我扔在敌人眼皮底下是什么意思嘛！我差点就死了啊！谋杀！你这是谋杀！”
“跟着我们，你会死得更快。”狄希冷笑。
“呃你们不会也抢了黄金律法原本之类的东西吧？”
“……啊？”狄希一脸看活死人的惊悚表情。
说起来，参与围猎的人中好像是有树神官……所以这家伙偷了黄金树大教堂的律法原本？这个王朝的立国根基？
她活得是有多不耐烦？
“那边不是有个大教堂吗，我就顺路进去逛了逛，拿了点东西。没想到附近还有个熔炉骑士。”诗寇蒂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还好我跑得快。”
得，这回是真不知道谁会死在前头了。
“……王城底层墓地。”狄希突然觉得心累，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会有人来接应我们。”
王城底层永远带着一股混浊糜烂的气味，这是王城离黄金树最远，最不堪入目的一部分，即使墓地也不过是胡乱堆砌的几个土包，几块木板做成的墓碑，甚至尸体也很少掩埋妥当。
毕竟王城位于黄金树树脚，灵魂只要接触树根便可归树，除此之外的繁文缛节皆无必要，也省去了置办棺椁的麻烦。
这里的居民甚至以此自傲，就算身处底层，他们依然是骄傲的黄金之民。
王城底层就是这样，活得卑微，死得荣耀。只有树根间隙长出的几束小小的白花勉强能平息心灵的浮躁。
“墓地铃兰，据说能唤回失落的灵魂，引导归树。”
狄希一边检查母亲的身体，一边向蹲在地上研究这些白花的诗寇蒂介绍。
她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母亲的呼吸逐渐平稳，但是灵魂依然沉眠。这不只是伤势的影响，可能还涉及半神的诅咒。
死王子葛德文的脸再次于眼前跃动，死者无声地向她诉说，错了，错了，错了，不应该是这样……直到她汗流浃背内甲湿透。
所以母亲……我们真的成功了吗？
狄希近乎呻吟。她想要祈祷，却不知道该向哪尊神祇诉说。
万幸的是，她很快听到了同伴的脚步声。
两道幽影从雾气里走出，铠甲上带着剑痕，精神上的疲惫远胜身体。
“我们损失了很多人。”为首的黑刀刺客蹲下来，“首领怎么样？”
“母亲需要帮助。”
“她是谁？”另一个黑刀刺客指了指诗寇蒂。
“朋友。”狄希犹豫了一会儿说，“带她走吧。”
为首的黑刀刺客突然扭头，语气中夹杂着不安，“他们来了。”
那是铰链传动城门升起的摩擦声，重甲骑士沉重的马蹄声，士兵列阵时整齐的脚步声，石像鬼掠过天空的呼啸声，剑斗士接近非人的嘶吼声……
那是战争的声音。
终结了巨人，击退了古龙，粉碎了风暴与天空，黄金树王朝百战不败的军队终于又回到了王城。
“嘶——熔炉骑士，龙装大树骑士，英雄石像鬼……”诗寇蒂爬上墓地旁大树瞭望，咬着牙盘算杀出怪堆的胜率有多少。
“我们只能再带一个人。”刺客抱起昏迷的黑刀之首亚勒托，“隐身面纱的状况不好。”
“带她走。”狄希说。
“你呢？”诗寇蒂从树上跳下。
“不然呢？就凭你那难看到接近下水道老鼠水平的潜行技术？”狄希冷眼嘲笑。
她握刀的手低垂，巧妙地盖住下肋那处开始溃烂的伤口，沙哑的嗓音透出铁锈的味道。
“我会暂时留在这里，等待下一批姐妹。请你……保护好我的母亲。”
她们离开了。
狄希盯着手中的短刀，剧痛开始深入腹腔啃噬内脏，不自觉的颤抖一直延续到刀尖。
其实不会有下一支队伍了。
救出杀死葛德文的黑刀之首的时候，任务就已经结束。
她只是在赴死罢了。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能做的不过是把这柄刀刺入自己的身体，为自己送上最后的命定之死。
愚蠢。她轻声呢喃。
轰隆的撞击声打破了短暂的寂静，闯入墓地的是一只英雄石像鬼，背上巨大的青铜战斧嵌有尸蜡，这是侍奉“黑剑”玛利喀斯的印记。与其配合的整编士兵举起火把呼喊，似乎已经发现了她。
你会保护好我的母亲的吧？
狄希抬头望向泛白的天际线，眼前似乎还能看到那个女孩天真无邪的笑脸。
既然如此，这条命，就当作是报酬吧。
石像鬼抓起战斧，咆哮着跃入空中，以足以匹敌巨人的力量砸下——这些不知疲惫的人造魔偶永远学不会收敛力量，往往把敌人连同大地一起劈碎。
——轰。
尘土飘扬，怪异的失重感包裹身体，她死了吗？这是灵魂临死前的钝感吗？狄希眨眼，接着感受到一根铁般坚固的胳膊揽着她的腰，像只受惊的老鼠一样到处乱窜。
“哇啊啊都看不见了！所以我最讨厌大型怪了！”诗寇蒂大惊小叫的声音此刻竟也没那么难听了。
“你在干什么？”狄希咬牙说，“母亲呢？”
“出城了！很安全。”
“那你还回来做什么？！”
“我就想问问，你这套衣服挺帅的能不能给我……我上辈子一直想搞一套来着。”诗寇蒂扛着狄希紧张兮兮地回头看，“反正都要死了，还不如先卖给我。对了，这个隐身术能被魔法师看出来吗？这很急很关键……”
“……神经病。”
狄希评价道，嘴角却有轻微的上扬弧度。末了，她补了一句。
“不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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