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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薨而复生(五)

    高俨敏锐的从蒲团上捕捉到一丝别样的气息。

    按理说王侯薨,前来吊唁的宾客应当络绎不绝,为何这几只蒲团没有丝毫磨损的痕迹?

    而且就连香炉的灰烬也十分稀疏,有些长香甚至都未拆封,上面都落下了浅浅的一层香灰。

    种种迹象表面最近几日都没人来祭拜过高俨这个琅琊王。

    果然,翠微的回答与高俨心中猜想的别无二致,她甚至不稍加回忆,便能脱口而出:

    “也就平素里敬仰王上您的几位姐妹,她们都是悄悄过来祭拜您的。”

    “没了??”

    高俨半眯着眼睛还在听下文,结果翠微的嘴里已经没了动静。

    似乎怕他心灰意冷,心思缜密的翠微立即补充道:

    “太后第一天来过,还有燕郡公也来过一回…”

    果然人情凉薄啊!

    高俨心中感叹了一句,也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有些事情做的不地道。

    连授计诛杀和士开的冯子琮,也被他反手给出卖了,累得人老冯暴尸街头,其他如库狄伏连等党朋更是没有好下场,这样的情况下谁还敢来,谁还愿意来吊唁??

    这可真是地狱难度啊!

    身边连个亲信都没有,唯一能信任的,也只有眼前明艳的少女了。

    “燕郡公?祖挺?那老瞎子也来祭拜我啦??”

    翠微并不知道祖挺才是怂恿皇帝杀高俨的罪魁祸首,她十分感动地回忆道:

    “那日燕郡公到此,摒退奴等,枯坐了半日,离去时,奴见他双目通红,似乎为王上流过泪…”

    “呸!!”

    “定是被香火给熏的!”

    “老瞎子多半是瞧不见香火所以姿势没坐对!”

    若说祖挺会为自己流眼泪,高俨那是一万个不信,明明就是你这老瞎子扇风点火,怎有脸跑来祭奠?

    还一坐就是半日?

    打瞌睡了是吧?

    要不就是指着棺材骂了一下午!

    “哼!黄鼠狼给鸡拜年!”

    看着忿忿不平的高俨,翠微张大了嘴巴,她不明白王上为何对燕郡公抱有这么大的怨念?

    明明那燕郡公人挺好的啊?

    私底下对她们这些宫中女官也十分客气,从不颐气指使啊…

    “王上…王上与…与燕郡公他老人家不睦?”

    高俨斜着眼睛瞟了她一眼,见她语气隐隐对那老瞎子有几分好感,哼哼道:

    “怎地?我若说我恨不得那老瞎子天打五雷轰,你还要帮他说话?”

    翠微怕他误会,急忙倒退,对着高俨纳头就拜,结结巴巴的朝他解释道:

    “奴…奴没有啊…”

    “起来!”

    高俨一把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又弯腰替她拍了拍膝盖上的灰渍,关切道:

    “刘桃枝那一脚疼吗?”

    “还有,以后私底下在我面前不用称奴,我不喜欢。”

    翠微还在为高俨突然为自己拂去尘土感到惊讶,耳边又传来他的话语,芳心立刻惶恐不安,连忙拒绝道:

    “奴不疼…使不得,王上使不得!奴是贱籍…”

    “什么贱籍不贱籍的?”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听过没?”

    “我都不在你跟前自称孤了,你也别把奴啊奴挂在嘴边,咱俩就当扯平了!”

    高俨的语气透着一股毋庸置疑,让翠微下意识躬身称是。

    可她直起身后转念一想,就觉得逻辑上似乎有些不对,还欲再说,高俨却又端着那盘还未吃完的粲大口咀嚼起来,一边吃,一边嘴里还啧啧啧的发出赞叹:

    “这玩意儿味道不错,怎么弄的?”

    翠微定了定神,连忙答道:

    “王上,此物名曰粲,也叫乱积,是用糯米做的,用水、蜜各半调和米粉,搅拌成稀糊,倒入带孔的竹杓内,使稀糊从孔中漏入油锅,炸好后捞出就能食用…”

    高俨听着过程好像有些繁琐,于是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真麻烦,罢了…日后你做给我吃便是了。”

    听到这句话,翠微脸蛋一下子变得红扑扑的,心里不断猜测高俨这句话究竟是何意。

    这时,殿外传来断断续续的喧闹,彷佛是有人在哭泣,透过雨水声,好像是在扯着嗓子干嚎:

    “俨弟啊…当兄长的来晚啦…呜呜呜…我的好俨弟啊…”

    高俨被那破锣般的嗓子惊出一身的鸡皮疙瘩,但脑中却隐隐觉着这声音十分熟悉。

    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冲翠微使了一下眼色,然后纵身一跃跳入棺中。

    然后趴在死去的刘桃枝身上,顺着棺材上方的缝隙偷偷往外瞄去。

    翠微刚收拾好供桌,那声音的主人便到了。

    一名体型庞大的胖子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扑通一声就趴到在地上,震得高俨身下的棺椁都轻轻颤一下…

    好家伙!

    这厮吃啥长大的??

    这体型起码得有三百多斤了吧??

    在古代能吃身材吃成这样的,可不多见,估计连马都不愿驮呢!

    翠微似乎认得那人,她非常恭顺地在一旁对那大胖子说道:

    “请安德王殿下节哀啊…”

    说完还非常贴心的递出一根手帕。

    大胖子也不客气,接过翠微的手帕擦了擦眼泪,然后顺带着狠狠的撸了一把鼻涕,再还给她,然后啜泣道:

    “这该死的高纬,竟对我俨弟下此毒手!回头我高延宗就找他理论去!”

    翠微用指尖拎着那根已经变得沉甸甸的手绢,见他说话肆无忌惮,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高延宗瞧出翠微为难,冲她露了个笑脸:

    “本王就是随口说说,你不要当真哈!”

    翠微无语的躬身道:

    “奴知晓。”

    而后高延宗又开始骂骂咧咧,当着高俨的灵柩历数高纬的罪状,最远甚至追溯到了先皇高湛在世时,高纬溜出宫偷看他王妃洗浴…

    躲在棺内的高俨差点没笑出声。

    这厮不愧是小时候喂随从吃自己屎的混蛋,说话根本就没个把门的。

    他现在相信史书上对高延宗的那些荒唐记载了。

    相传这安德王高延宗小时候不但掏出小雀雀对准文宣帝高洋的肚脐眼撒尿,还把高俨之父,当时还在世的武成帝高湛扎成稻草人,然后拿鞭子抽…

    可令人惊奇的是,无论做了多少荒唐事,到最后他依然活得好好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长得喜庆的缘故。

    现在这大胖子哭够了。

    又瞄上了供桌上的食物。

    他肚皮咕噜了几声,犹豫了两下,伸手朝桌上刚才高俨没来得及吃完的那盘子粲抓去…

    躲在棺椁与刘桃枝尸体趴在一块儿的高俨瞧得真切。

    这死胖子来吊唁也不知带份手信,反是贪恋供桌,于是愤而出声道:

    “你给我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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