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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荏苒变化

    “王开,待会叫徐行走的时候来找我。”伊冠英在520门外说完转身便走,正巧徐行在这时走出洗澡间。

    “徐行,伊冠英叫你去找他。”王开转述着。

    “懒得找,上次我找他他竟然在泡脚,还要我等了他十分钟。”徐行道。

    王开扬手一拍大腿,“对,就该这样,徐行你长大了。”

    “不是长大,是黑化啊。”江平之更正着王开。

    “我喜欢‘黑化’这个词。”徐行乐道。

    “‘黑化’形容的不是那种半夜起床一脸阴笑,谋害舍友的变态吗?”王开有些担忧自己的人身安全。

    “反正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徐行道。

    事实上徐行不等伊冠英的选择是正确的。

    伊冠英6:15才出宿舍门,见520人去门关,这才意识到徐行根本没有等自己的打算,心中暗骂:“完了,教坏了徐行,坑死了自己。”

    伊冠英一路提速跑到宿舍区和教学区交接的小道,看见杨晓峰正在前面几步慢悠悠地走着,“晓峰,要迟到啦,你还不快点?”

    “虚j,慢慢来。”杨晓峰懒洋洋地回答。

    而事实上杨晓峰也是正确的。

    那几天热气升腾,翰琅仿佛是被置于火焰之上的热锅,学生们变作了热锅上走也不是,坐也不是的蚂蚁。

    伊冠英在铃声奏响之时踏进教室,大舒一口气,“不对,里面怎么比外面还热。”他惊奇地发现。

    “出来吹吹风先吧,教室里面比走廊估计高上好几摄氏度。”孙玉川在走廊用小风扇往自己的胸膛送风。

    伊冠英身处教室后门口,前胸如贴着烙铁,后背如被洒了一碗热汤。“我的妈呀......”他果断后撤一步。

    教室中,身处教室中央的小组仿似得到上天的“眷顾”,四台风扇360°地旋转,偏偏不把风送到这一组。叶路康热得直吐舌头,把买来的冰块放在怀里,徐行坐在叶路康后面,蹭得了几块冰解暑。

    伊冠英在走廊踱步以寻得最清凉的地方,再经过后门时看见徐行握着冰块,顿时喜出望外,把教室如同烤炉的事实丢到九霄云外,几个箭步就到了徐行身边,一把夺过徐行手中的冰块。

    “我靠,你干吗?”徐行被伊冠英的突袭吓到。

    “我都快热死了,我要冰。”伊冠英赶紧把冰块塞进衣服里,惬意长呼出了一口气。

    “那也不带拿我的啊。”徐行本想拿回,但见冰块已和伊冠英有肌肤之亲,又把手收回来。

    “伊冠英,别老欺负徐行咧,欺负老实人有意思吗?”叶路康打抱不平道。

    “他现在是老实人?你开玩笑吧?”伊冠英确定徐行已脱胎换骨。

    “那也是你教坏的。”叶路康肯定道。

    “那正好这冰我当学费了。”伊冠英道,“不过我真地很后悔教坏他。”

    《新闻周刊》的前奏从闷热的教室中传出,如果有东西可以让学生们无视教室内外温度差的话,白岩松自然算一个。

    这一期的《新闻周刊》里提到了两年前的“马航事件”,白岩松的声音给每个人的心里都添了几分伤感。

    “‘马航’是2014年的事了,我怎么还感觉我在电视里看到那些家属的脸还在几个月前。”徐行叹道。

    “是啊,两年了,我们都快高三了。”何衍道。

    两年,仿佛长久,等回过头时,又仿佛在记忆中的上一刻。

    徐行心中一震,原来时间一直在慢慢地溜走,那些逝去的人可以让我们在心中祭奠,可逝去的时间却让人无处缅怀。

    让死者有那不朽的铭,让生者有那不朽的爱。——泰戈尔

    秋禾堂内,伊冠英和徐行正排着队。一位身高一米八以上的男生从人群后段向前走,插到了伊冠英前面,还对身后的人付以抱歉一笑。

    “小高一,插队啊。”伊冠英道。

    高二和高三插队是很少说抱歉的,因此伊冠英断定他是高一。

    “小高一”是高二生、高三生对初来乍到的高一生的称呼,徐行自然也被这样称呼过。而在高一生的耳中,这无非就是学长们倚老卖老的作为,年少气盛的孩子自然是不愿意自己是幼稚和差人一等的,他们眼中称呼他们为“小高一”的学长不过比他们在翰琅多读了一两年罢了,在高一看来,一两年并不算的一个很长的时间,所有最起码,他们将自己放在了和高二生相差不多的位置。

    可一年过去后,他们才会知道变化其实很大,当高二的学生们回顾一年前的自己,会发现时间已给他们换上了新的骨与皮。

    徐行他们刚上高二时,高一更是“猖狂”,不到6:20饭堂的人口密度已然达到日常高二(12)班人口密度的两倍。作为在翰琅多吃了一年饭的高二生常摆着长辈的嘴脸,如曾经的“高二”无奈地看着曾经的“高一”一样。这也仿佛变作了每一届高一新生必须的洗礼,在洗礼中意识到自己是翰琅的新客,而在脱离洗礼后再为下一届的新生做好“迎客之礼”。

    人一届一届地向上,“小高一”一词从耳上承接到嘴上,也能讲得顺溜,曾经处在某个境地而如今在旁看着他人走过自己曾经的路,感受却大相迥异。

    徐行至此才明白语文教科书中为什么要将《春江花月夜》放到了高二才触及的选修一上,应是想到高二生对此诗的理解定能胜于高一时候的自己。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翰琅没有花畔相拥的江水,但有时间长河在这不小的校园徐徐流淌,没有漏掉任何一个时刻。

    星期五放学,一个任翰琅学生自由出入的时间,因为在那时,高一还不用在周末留校。

    王开拉上徐行去吃新开的快餐店,在楼梯口上遇到了一个女孩子,王开表情忽地变得慎重,身姿都好似挺拔了不少,“沈秋音。”原来王开如此聚精会神竟是为了打招呼。

    可是那女孩在转角处直接下楼梯,没有回应一句话,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回应。

    王开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

    “这就是你说的打了十次招呼都不理你的人?”徐行忍住笑。

    “现在是十一次了。”王开苦闷道。

    “我佩服你的倔强,要是我就不理她了。”徐行道。

    “这不行,我爸从小教育我,别人怎么做不关我事,自己还是要做好的。”王开道。

    “那下次你还跟她打招呼?”

    “当然!我怎么要算得上一个样貌和身材都正常的人,我还不信她能一直不理我!”

    徐行这时想着翰琅四万多平方米的总面积,一日、一月、一年中有多少人在校园里的多少个地方擦肩相遇,而又有多

    少人用擦肩学习着沉默,又有多少人被冷漠堵塞成无言。

    一个校园尚且如此,这个世界又是怎样?

    徐行忽地对王开有一点敬佩,佩服他忍受住了冷漠,依旧保持热情。如果一个热情的人在冷漠中被同化,被磨去了本身可贵的热诚,而变得和周围人一样,这是一个悲哀,恐怕世间悲哀无几可出其右。

    这样的不理睬在徐行心中占得了一席之地,亦有一种理睬也让徐行印象深刻。

    徐行再见到高二上学期的宿管阿姨的时候是一节体育课,那时她在篮球场旁上拉着个大白塑料桶,躬着身扫走一片又一片枯叶,一头花白的头发正向着徐行。

    “阿姨好。”徐行习惯地开口。

    “你好啊。”阿姨抬起了头,微微直了直身子,对徐行和蔼地笑道。

    徐行忽地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在徐行记忆中,这位阿姨从没有和“和蔼”挂过钩,她总是绷着蜡黄的脸,昂着披着油亮黑发的头,挂着苛刻的嘴脸,路过的学生在她的眼中仿佛都是刺眼的,与她打招呼时她也只是扭扭脖子,再挑一挑刻薄的眼神。更不用提“流血周末”那一晚突兀出现时的装扮,在徐行心中她已几乎是灭绝师太的级别,纵横曾经的好之园那片小江湖。

    但如今的阿姨,再也没拿着射出白光的手电筒一遍又一遍地穿行在宿舍走廊,也没有了当初剜人的嘴脸,陪伴她的变成了她弯下腰才能触碰的落叶,还有一脸疲惫中偶尔现出的和蔼。

    徐行因此体验了一回物是人非,也第一次对宿管阿姨有了一丝畏惧之外的情感。

    “我日,学校打劫啊,一棵树苗这么贵。”马群中看着学校手上的表格,说道。

    “干吗要发这个东西给我们。”徐行说道。

    “学校把一些树砍了,要种新的树。”程双在一旁回答。

    “没事干吗要砍树,不好好的。而且学校绿化那么好,到处是树,还用我们种?”徐行不解。

    “这你都想不通,摆明要坑我们钱啊。”马群中道。

    “可能是学校想换一批新的树吧,改改面貌。”程双道。

    这活动也挺受欢迎,起码在徐行眼中是这样的,两天来他已经看见了三棵新树苗在一群小伙伴的奋斗下扎根在翰琅的土壤里,新的人,新的树,徐行这时才看见翰琅的确是换了一副面貌。

    徐行心想或许劲头过去了翰琅应该会恢复那副以前的面貌,就像食堂一样,二楼的牛排猪排饭才推出的时候,提前下课去都会看到队伍排到食堂门口,而如今那一窗口的队伍还没有隔壁意粉窗口的队伍一半长。而一楼在不久后出现了各种小吃,初时也是同学们劲头上来争先恐后地买,如今亦是寥寥无几。

    带着这么些事例中总结来的道理,徐行心中也多了几分奇怪的盼望。

    “诶呀,这有什么的,世界总是要一点变化的吗。”马群中道。

    “可是变化得也太突然。”徐行应道。

    “还好啦,突然过后就慢慢习惯,就像你刚上高二时就是个闷葫芦,现在不也话多多。”马群中道。

    不得不说,如今徐行已不是刚开始的沉默样子,他在班级里已算的上活泼,时不时还有几句“金言”脱口而出,他自己也认可自己身上的变化。

    马群中曾这样地坦诚地评价过自己和徐行的关系,“曾经我看到他那个闷葫芦样子就不爽,不过估计看我这个样也不舒服。但后来我们无话不谈,然后我想锤死他,他想锤死我,然后我们无话不谈,接着我又想锤死他,他又想锤死我,然后我们又无话不谈......这就是为人的奥妙啊。”

    就像与朋友冷战时或许想着再不相见,但其实双方的心中都知道总有一天会重归于好,但总是缺一个时刻和缺一份主动去撕破冷漠。或许正是因为人们已经习惯了生活的变化,开始想随着生活去改变,想着生活总会把自己带到一个不需要自己纠结的境地。变化,却是世间唯一的不变之物,人们在渐渐习惯“变化”时却又厌憎世事易变,徒伤心罢了。

    “诶,窗外那个不是你高一同学咩?好像是来找你的喔。”马群中指着窗外,徐行起身走去。

    “徐行,你说我们要不要一起搞棵树种一下。”那人是徐行的高一舍友傅棠。

    “怎么突然有这个兴致。”徐行道。

    “携友植树,很有雅致,怎样?考虑考虑呗,其他人都同意了。”傅棠道。

    “那要种什么树。”徐行问道。

    “经过我们商讨,我们觉得桃树还是不错的。”傅棠回答。

    “不是要雅致吗,怎么不选竹子?”徐行道。

    傅棠愣了一会,“学校给种竹子吗?”

    徐行想想也是,“桃树会结桃子吗?”徐行又补充了一句。

    “从名字上来说......它结的果应该是桃子。”傅棠想了想。

    “那不错,以后高三寂寞了还可以去摘桃子。”徐行乐呵道。

    “摘也是师弟师妹们摘了,前人栽树,后人摘果啊。”傅棠打破了徐行的幻想。

    是啊,我们摘着前人留下的果,后人也摘着我们的果,又种下属于他们的树,时间一路向前不回头,但又藏着种种循环。

    那个下午老天爷满脸的阴郁,几片如稀墨般的云像摊在空中湿答答的脏布,地上湿润的空气如浓雾般粘稠。

    完工的徐行身上蒸出了些热气,热汗悄无声息地滴入土下,他的身旁一颗小桃树苗娇弱地立着。

    它身上还挂着一个牌子,牌子写着徐行和其余五人的名字,其后还带着那天的日期:2016年4月9日。这面小牌子仿佛能把一切都定格在那个下午,大家还流着汗一齐栽下这颗小树苗,但实际上它只是作为一个烙印留在人们心中,提醒日后的人在曾经的那个时间点你做过这件事,而这个烙印总将在荏苒时光中悄悄褪去,接着它的存在便如同不存在,它的存在也只存在于人们想起它的那一刻,仅此而已。

    徐行看着地上还没被处理走的老树,他想着曾经的高树一棵棵地倒下,仿似那些注视翰琅一个又一个年头的先贤们,曾披着衰老而可亲的肌肤在风吹雨打中默默伫立,可如今折下了挺拔的腰肢。他们枯黄的叶在风中向校园作别,他们年迈的躯体给大地以沉重的抨击,完结了自己在翰琅守护在代代学子旁的一生。

    新树又被接上,当新树们老去的一天,还会不会记得扎根在翰琅土地的第一天,有人在它扎根的土滴下热汗,有人对它投向目光,还有那些老树和蔼却干瘪的笑容。

    老树终会倒下,新树终被扶起,而新树又都会老去。人生就在新来旧去,新又成旧之间轮回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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