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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曲苏

    疏影楼的荷池中,起风了。满池的荷叶如同浪花翻卷,一道道浅绿拂过水面。

    也拂过了执素晦暗不明的面容。

    “下来吧!你还真当我疏影楼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数缕白纱瞬间如同绳索一般卷上屋顶,落回时,纱束散开,一道修长的淡青人影微笑着转身。

    “见过执素仙子,曲苏是担心打扰了仙子的清净。”曲苏拱手为礼,神情坦荡,似乎他并不是因为躲在顶上偷窥而被卷下来的。

    执素怒容一现即收,坐在窗边淡淡地打量着他,好像并不意外他的到来。

    曲苏面容雅致,五官俊秀却毫不张扬,似乎生来就是与世无争的谦谦君子。他温和地笑着,身姿萧然而又随意,目光从容迎上执素的眼神,丝毫不觉得难堪。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执素叹了口气,偏头望向荷塘。

    “仙子需要的不正是贼么?”

    “可你这小贼技艺不精,坏我大事。”执素目光如利剑般扫了他一眼,语声中微含不快。

    曲苏目光似水一般,柔柔漫过水榭,停留在酒壶上:“并非小侄学艺不精,而是玉衡真人修为实在是太高了点。”

    “你怎么好意思?上回跟我说流情必能奏效,结果无功而返,浪费了我一壶枫露白。”

    “若非你的好侍婢话太多,令他有了戒备,仙子怎知不能成事?”曲苏言笑晏晏,“难道那丫头喝完后的情形,仙子竟然没去查验?”

    执素难得地现出一丝羞涩,白了曲苏一眼。

    眼波流转,比枫露白更为醉人,曲苏的心不由得酥了酥。

    “仙子可别这样看我,曲苏不是玉衡真人,做不得柳下惠。”

    “那这次的迷梦生呢?你不是说一杯就成吗?”

    “唉,这可怪不得我,仙子实在太着急了些。”曲苏手指微曲,在桌面上叩出清脆的声响,“你百年都等了,难道连几日也不能等?你若是今日喂他一杯,待他入了梦,以灵力助迷梦生扩散,先成了夫妻之实;明日再喂他一杯,后日再一杯……如此细水长流,慢慢地控制了他的心神,方才是万全之策。”

    “你怎不早说?不是你说一杯足矣……”

    “我的素素仙子啊,对付寻常人一杯自然足够!那是我倾尽所有心血炼制的迷梦生啊!总共也不过小小两壶!但玉衡真人是寻常人吗?这两百年间仙道出过比他强的吗?”

    “他若是不强,我也懒得花心思在他身上。”

    “对啊,所以我今日才匆匆赶来,那天话没说完,谁知道……”

    执素仙子懊恼地摆了摆手,有些气急败坏:“谁叫兰芷忽然来了,你的密室就那么随便吗?谁都可以进?”

    “她自然没什么不能进的……”曲苏迟疑了一下,慢吞吞道。

    “说起来,上回是我诓骗了她,难道你不恼我吗?”

    “恼什么?”曲苏眨眨眼,一脸的莫名其妙。

    “恼我坏了你姑奶奶的好事啊!”

    “那是她痴心妄想了。”曲苏也坐了下来,拿起酒杯闻了闻,“她不比仙子,她心无大志,只需一人白首偕老,玉衡真人并非佳偶。”

    “哦?这么说,你倒要谢谢我才是?”执素掩唇笑道,眼波荡漾,水榭风光顿时旖旎了起来。

    “不然,曲苏怎么会连番相助呢?”

    执素好似听到了什么有趣的故事,笑得泪光盈盈。过了片刻,她止住了笑,曼声道:“你可真会说笑,这话哄那些小女孩儿还差不多。”

    “在执素仙子面前,曲苏无所遁形。”

    执素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曲苏,你应当知道,我们这些小门小派不同于各大名门,根基浅薄。若想在仙道中立足,自然只能另辟蹊径。你们芳华门奇香魅人,千机门拥有登峰造极的机关术,而我疏影楼最擅长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疏影横斜水清浅,想来仙子在梅花上有非同一般的造诣?”

    “自然不是,我来历不明,只能以梅之孤寒自诩。不过歪打正着,招引了玉衡,可惜的是,我还以为我算无遗策,没想到他早就怀疑我了。”执素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这一生,穷尽心血,只为了谋算人心,但我最想要谋算的,往往都落了空。”

    她的神色悲苦,好像有无穷的哀痛想要诉说,却只是化作了一滴泪。曲苏怔怔地伸手去接,那泪滴在他掌上融化,滴入了他的心中,晕开了层层涟漪。刹那间,一朵清雅无瑕的白荷绽放在他眼前,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只觉得自己有任何动作都是亵渎了它。

    “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的声音空灵,好像来自遥远的天边。曲苏忽然有点想流泪,他想诉说,把积压在心中多年的,见不得人的那些话,都倾诉出来。

    但他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因为那朵白莲并不是他想要的。

    “你能制出那样的香,我不信你真的无欲无求!”执素眉目间充满了疑惑,曲苏明明已经陷入了幻境,为何她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仙子不必费力了。我来之前便已经服下了定神香,你想知道什么,不妨我自己主动告诉你。”

    “我如何相信你?”

    “我会告诉你我内心的私隐,以此来交换你的信任。”

    执素愣了愣,忽然启齿笑了:“你又不是兰芷,她说这话我还会有几分相信。”

    “我自然不是她,仙子又岂会同一个一眼能看穿心思之人合作。”

    “我刚刚发现,你同我说话至今,但凡提到兰芷,你均以‘她’呼之。我固然不怎么看得上她,但我听说她对你有救命之恩,教养之德,难道在你心中,你就如此轻视于她?”

    在执素探究的目光中,曲苏漾开了一个温柔的笑容。执素心中一动,这年轻人看起来人畜无害,此时这样一笑,竟令她有几分心猿意马。

    “她救我性命,授我功法,一心为我盘算,我打心底里爱她敬她,怎会看不起她?”

    “爱她?你敬她也就罢了,如何爱她?”

    “她的恩太深,我这一生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才不算忘恩负义。仙子以为如何?”

    “放肆!她可是你的姑祖母!”执素怒道,“她大了你何止几十岁!如果这便是你的私隐,未免太当我傻子了!”

    “仙子可知,我每每唤她一声姑奶奶,心中必定加上三个字。”曲苏眯了眼,好像极为享受执素勃发的怒意,声音越来越甜蜜,“‘我的小姑奶奶’,如此一来,是何等的亲昵!我与她相识三十多年,我便这样唤了她三十多年。她在我心中从来都不是长辈,只是一个任性洒脱的小女子。我怜她爱她,有何不可?”

    他提到“我的小姑奶奶”时,充满了柔情蜜意,又带着浅浅的怅惘和无奈。执素虽觉得荒唐极了,心里又隐隐有些羡慕兰芷:这世间最不该爱她的男子,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她放在心上。

    “我原以为你所求的不过是芳华门门主的位子,如今看来,你要的其实是兰芷。”执素叹气,这孩子的想法实在匪夷所思。

    “仙子错了,门主之位和她,我都想要。”曲苏含着笑,手伸出窗外,摘了两只碧绿的莲蓬。

    执素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寒声道:“你要的太多了。单选一样已是不易,若一样都不愿舍弃,那恐怕是难上加难。”

    “所以我才需要同仙子合作,我们各取所需。”曲苏修长的手指掰开莲蓬,丢了一粒莲子在口中,“这莲子味道清甜,仙子不妨尝一尝。”

    “我的莲蓬,你却来借花献佛。”执素素手轻抬,接了飞过来的莲蓬,“不过经了你的手的东西,我实在是不太放心。”

    “仙子的心是不是放错了地方?”曲苏毫不介意,笑吟吟地嚼着莲子,“仙子还记得一个叫做‘不系舟’的前辈吗?”

    “什么意思?”执素面皮紧绷,眼中闪过一丝恼怒。

    “仙子当年自荐枕席,与不系舟也颇为恩爱了几年,难道一转眼就忘了吗?”

    “胡说八道,我连此人是谁都不知道!”

    “仙子胸口有一处印记,至于是什么样的,我一时想不起来,大概还得回去问问不系舟前辈。”曲苏又摘了几个莲蓬,将莲子一一剥出,却不再吃。

    “他在你手上?”执素闭了闭眼,“不过是一桩旧事,多少年过去了,我一时想不起来也寻常。”

    “那倒也是,这么多年来,仙子的枕边人换了多少个,可怜不系舟至今还念念不忘仙子的厚赠。”

    曲苏站起身,把桌上的莲子细心地用一个丝袋装了。

    “你少来吓我,他灵力全散,即便是太上老君的金丹也无法助他重拾修为,不过一个活死人罢了!”

    曲苏诡秘地笑了笑,执素瞪大了眼睛,素手掩唇。

    “啧啧,我猜得没错,果然是你下的手。”

    “你待如何?”

    “不系舟虽没了修为,一张嘴还是灵便得很,当年梦梅亭的那些旧事,想来他是终生难忘的。仙子往后若是牢牢记着你我之间的合作,别对我颐指气使,不系舟就是个死人了。”

    曲苏扬了扬手上的丝袋,踩上竹桥,回首笑道:“我走了,我的小姑奶奶最爱吃这种新鲜的莲子,我得赶着给她送去。”

    “滚!”

    曲苏慢悠悠地出了水榭,飞身上岸。就在他足尖触到实地的一刹那,原本平静的湖面骤然间波涛汹涌,满池的荷叶如同扇子一般纷纷朝他袭来。

    他被铺天盖地的荷叶阻滞了脚步,顿了一顿。

    一道带着荷香的水箭兜头浇下,如晴空下的倾盆大雨一般,瞬时将他淋得透湿。

    “曲苏,你最好拿出你的诚意来,不然凭你那点本事,撕破脸我们谁也讨不到好处!”

    曲苏浑身湿漉漉地站在秋风中,面色温润。他朝着水榭扬了扬手中的莲袋,高声道:“多谢执素仙子厚赐,我的小姑奶奶若是见我为了她摘取莲子湿了一身,想来会感动万分。”

    荷池中“咚”一声,那只酒壶被扔了出来。曲苏扬唇轻笑,在满塘荷风中出了疏影楼。

    云屏山外青山不绝,溪涧在平缓处汇集,聚成一条条河流,滋养了一座座村庄。

    于是繁衍出了人世百态,有人笑,有人哭,有人喜,有人悲。

    人有八苦:生、老、痛、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除了老死未至,其它六苦,想来平常得很。”云绯若面容消瘦,颓然枯坐在平江城东面数百里的一间农居中。

    情窦初开的少女大抵如此,痴情来时生死不悔,燃尽时灰败得也惨烈。便如初春早开的桃花忽遇一场晚来的冰雪,只剩下了残红遍地。

    那天离开入樵山后,她便日夜兼程,想要趁早回了璇玑门,从此再不见那个无义之徒。没想到伤心之下,兼且在九曲阵中受了一夜的寒气,病来如山倒。

    如此欲速则不达,在这村子中一住就是半月。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她的身体是好多了,心绪仍然怏怏地,提不起劲。

    这个村子中多数人姓刘,故而外人都称村子为刘家村。云绯若住着的这户农家仅有个妇人刘嫂子,带着几个孩子过活,男人一直在外做工,极少回来。农人贫苦,她给了点碎银,那位刘嫂子千恩万谢地把房间留了给她,自己带着孩子住到了柴房,每日给她送些食水。

    于是这几日她便天天坐在窗下,一步也不曾出门。

    太阳西斜的时候,劳作归来的农人三三两两地从窗外经过。每日里她最喜欢的便是这个时候,能看到形形色色的村民,尽管他们与她并无干系。

    一对穿短褐的父子面朝着夕阳路过,年轻的背着包袱,年长的口中絮絮叨叨。

    “叫你到铁匠铺子去做学徒,为的是学些本事,将来不至于像我一样劳碌一世连肚子都填不饱。你倒好,手艺没学成倒先看上了你师傅的女儿,成天跟在人家姑娘屁股后面打转。这下被你师傅赶了出来,真是……”

    年轻的唯唯诺诺,连声认错。

    “云姑娘,吃饭了。”

    刘嫂子端了饭菜过来,见她望着窗外若有所思,也过来瞧了一眼。

    “村西的,他家的宝贝儿子前几日刚送出去,说是到镇上学手艺,怎么这就回来了?”

    “我方才听见是被他师傅赶出来的。”云绯若随口回答。

    刘嫂子撇了撇嘴:“这小子仗着面目端正,在村子里就招蜂惹蝶,必是老毛病犯了。”

    云绯若不吭声,坐到了桌边。刘嫂子仍在她耳边唠叨:“学手艺啊,就跟种地似的,一定要全心全意,不能分散了精力。云姑娘是见过世面的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才学了个半吊子,就撂了手上的活去想些有的没的,岂有出头的那一日?”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大嫂一席话听得云绯若冷汗涔涔:“我岂非就是那个半吊子?我奉了师命下山历练,却每日纠缠于儿女情长,全然忘了此行的目的。”

    “我何曾对得起师父,何曾对得起我这些年的辛苦?”

    想到此处,她积蓄了许久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了下来,越落越多,越落越快,将这些时日的委屈、伤心尽皆融化,宣泄得一干二净。

    “云姑娘,你怎么哭了?可是想家了?”刘嫂子说了会儿,见云绯若饭菜半点都没吃,眼中如断线的珍珠一般,不由着了慌。

    “大嫂,谢谢你。”

    刘嫂子虽不明就里,但看她神色轻快了许多,不似前几日一般愁云遍布,心中也替她高兴。

    “谢什么,粗茶淡饭,云姑娘不嫌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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