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杨大壮（中）

    村干部们鱼一样腿打着晃滑进门来，边打着香喷喷的饱嗝边做大壮的工作，你还是让贵喜家抱养了这孩子，你一个大男人家里又没个女人家怎么喂她，再说，你总不会真的打一辈子光棍吧，将来讨个半路人结婚证一扯，还能生个儿子传宗接代，话说到底孩子毕竟还是自己生的亲……可大壮吃了秤砣一样铁了心就是一句也听不进去，我就打一辈子光棍了，就指望这丫头给我养老送终了。村干部们没想到热乎脸遇上冷屁股，本以为小菜一碟的事却讨了个大没趣，想想贵喜给的两条烟，个个心里恼火极了，可杨大壮这个犟牛还真拿他没办法！

    大壮去城里买了一兜奶粉，照着说明书像模像样把孩子喂上了，给孩子取名杨阳，遇上村里奶孩子的产妇居然低声下气地凑上去说着软话，给我家杨阳宝宝喝几口奶吧，那些刚做了妈妈的也都不忍拒绝，赶忙把孩子抱过去奶上一会，一个劲跨杨阳长的可爱，又教大壮一些哺育孩子的注意事项，大壮一个劲地笑着谢。

    自从有了这个孩子，大壮觉得日子有了奔头，每天都是快乐的，转眼没几个月孩子会冲他笑了，他心里灌了蜜一样甜，杨阳那黑津津的大眼睛盯着人骨碌碌看个不停，真是人见人爱，有人跟大壮开玩笑，你女儿长得这样惹人喜爱，当心被人偷走，吓得大壮一步也不敢离开女儿，害怕女儿真的让人惦记上了，修车时也把女儿的摇篮放在眼睛看得到的地方，村里人叹着气，唉！没见过大壮一个大男人这么疼孩子的，要是自己亲生的还不知怎样疼呢，有人插话，比亲生的还疼呢！

    一晃，杨阳长到4岁，大壮把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送到幼儿园上了小班，小家伙特别聪明，老师教一遍儿歌就记住了，回到家百灵鸟一样就围着大壮唧唧喳喳唱个不停，还给累了一天的大壮捶背，把大壮捶得心里乐开了花，为了这个女儿，大壮戒了烟酒，把修车棚重新翻盖成三间堂屋，添了几样家具，在自己的床边给女儿添置了一张新童床，看着女儿整天唱个不停，大壮觉得日子越来越有奔头了，有时连修车也哼唱个不停。

    可有一天，女儿回来闷闷不乐的，也不给杨大壮唱歌，大壮以为孩子生病了，忙问怎么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看爸爸明天怎么去收拾他个小东西，敢欺负我家杨阳，我一定给他好看，女儿嘟着嘴说，我要妈妈，你说妈妈去很远的地方了，怎么这么长时间还不回来，小朋友们说，我妈妈肯定是不要我了。大壮听了一愣，记得女儿曾问过他妈妈哪去了，别的小朋友放学都是妈妈接呢，大壮骗她说妈妈去很远的地方打工了，等她长高了就回来了，孩子当了真，过几天就追着杨大壮问她长高了没有。

    这一夜，大壮破天荒地失眠了，到哪里给孩子找一个妈妈呢？

    幸亏乖巧的女儿再也没有问过妈妈的事，可大壮心里总像堵着什么似的，甚至恨自己当年的自私，当年就应该把孩子给贵喜家，没有女人的家毕竟是残缺的。

    为了补偿女儿没有妈妈的缺陷，大壮变着戏法似的逗女儿开心，自己勒紧裤带省吃俭用，只要女儿想要的想天法也满足她。一天女儿回来说，她们班上的卢露小朋友过6岁生日是在县城肯德基里过的，可美啦！大壮听了想也没想就说，我家宝宝过生日也去肯德基。到了杨阳过生日这天正好是周六，大壮果真没食言，穿戴一新，把杨阳打扮得像小公主似的，早早带女儿去了县城，先逛了县动物园，又在儿童乐园玩了一圈，然后直奔肯德基，给杨阳要了一个68元的套餐，看杨阳吃得津津有味，大壮比自己吃都开心，杨阳让爸爸也吃，大壮连连摆手，我早上吃得太多，到现在还没饿呢，其实呀，杨阳在儿童乐园里玩得开心时，大壮躲在一边啃了早上带来的两个烧饼算是打发了中饭。

    吃了汉堡、啃了炸鸡翅，喝了可乐，杨阳过了一个快乐的6岁生日，开心得咯咯直乐，乘车回家，累了的杨阳一会就在大壮怀里睡着了，大壮发现杨阳的小书包里包着什么，打开一看，原来杨阳把每样食品都悄悄留下一份包起来带回家了，大壮笑了，人小鬼精的小家伙倒还有心计，一定是明天带回幼儿园显摆罢了。哪知回到家，杨阳找来盘子把带回来的食品摆在一个干净盘子里，非要给爸爸也过一个生日，大壮看了忙扭过头去，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再苦再累也值了，这么懂事乖巧的女儿是上天送他大壮的宝贝，是上天对他的补偿！

    三

    杨阳上一年级了，每次考试都是满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放学回家还知道帮助大壮干些小家务，甚至能帮大壮洗衣服了，俨然一个小大人，村里人羡慕得眼珠子恨不得都掉了，大壮哪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得来这么个好女儿，要享女儿杨阳一辈子的福呢！

    可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这天大壮把女儿杨阳送到学校，肚子又一阵阵绞着疼，疼得额头上直冒汗，他的肚子已不是一次疼了，每次发作就胡乱吃些止疼药，可吃了几次好像也不管用了。大壮忍着疼给杨阳烧好了饭，又到桥头的吴奶奶家拜托中午接孙女时顺带把杨阳带回来，称自己要去镇上进些自行车配件，自己这才忍着痛搭中巴车去了镇医院，医生看他那痛苦样，给他检查了一下，没发现什么，眉头却一直皱着，让他明天空腹再来检查。

    大壮马不停蹄地回到家，杨阳刚吃过，正刷过碗，在家里搞卫生，见大壮脸色不好，忙给大壮到了一杯水问爸爸怎么了，是不是病了，大壮挥挥手，轻描淡写地说，老毛病了，没事，你赶紧把作业做了，歇会，我送你去学校。

    第二天，医生给大壮做了详细检查，告诉大壮最好去县城再检查一下，大壮心里咯噔一下，忙问医生，医生说现在只是怀疑，大壮再三追问，医生告诉他，千万不要大意，可能是胃癌！大壮听了犹如挨了一闷棍，晃了晃差点没跌倒，杨阳怎么办？杨阳怎么办？？我的杨阳难道真的这么命苦，她才9岁呀！

    大壮一天天消瘦下去，杨阳见爸爸病了，每天回家把家务事做了，才去做作业，看爸爸吃不下东西，还给大壮熬了香喷喷的稀粥，大壮端着稀粥，泪水一滴滴全滴到碗里，却怎么也张不开口，他现在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杨阳，他想在死之前给杨阳找一个好人家，这样就是死也闭眼了，此生无憾，杨阳给他的快乐够多了，要说真遗憾，就是没能看到杨阳长大成人，杨阳这么聪明，一定能考到BJ读大学，村里人都这么说，杨阳考不上BJ的大学，四乡八村就没人能考大学了，这话大壮听了心里比熨帖了还舒服，可惜自己看不到这一天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大壮得病的消息很快就在四乡里传遍了，许多人又叹息一声，大壮命怎么这样硬，杨阳那孩子真苦命！

    就在大壮愁眉不展的时候，有一对叫张海的夫妇却找上门来，见到大壮腿一弯就要磕头，大壮好不容易才弄明白，原来上门的两口子是杨阳的亲生父母，当年因为一心想生个儿子，一时糊涂把刚出生3天的杨阳放在大壮家柴堆边，本以为三乡交界处会有好心人家抱走孩子，没想到杨大壮收养了孩子。第二年终于如愿以偿生了个儿子，可儿子一出生就不省事，身子骨太弱，得了软骨病似的，三天两头抱着去医院住院，三岁了还不会走路，后来在省城大医院总算找到了答案，原来这孩子在娘胎里时放射线检查做多了，受了伤害，张海听了肠子都悔青了，这真是报应，儿子熬到7岁终没熬过去，张海夫妇哭了一场，心里却解脱了似的，想想当年把那个女儿送出去已经错了，这真是遭了报应，立即四处打听9年前丢了的女儿，一打听原来被光棍杨大壮捡了当心肝宝贝一样养着，如今杨大壮得了绝症，正在寻思着给女儿找个好人家抚养。张海夫妇这几年虽然给儿子看病花了不下20万，可在镇中心开的超市赚得钵满盆溢，腰包依然鼓鼓的，张海夫妇听说了杨大壮的病后，二话没说，从银行取了10万元钱带着就来杨大壮家认女儿来了，杨大壮听了真是悲喜交加，喜的是女儿从此回到亲生父母身边过上幸福生活，不用再跟着自己吃苦受累了，悲的是自己不久将不在人世，再也看不到心爱的女儿了。

    杨大壮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流着来泪对张海夫妇说，女儿回到自己的亲生父母身边，当然是天大的好事，可这孩子从小跟着我没离过一天，我疼多疼不过来，一下子哪接受得了，你们给我几天时间，让我好找个借口慢慢跟她说了，我怕孩子一下子受不了，但请你们相信我，我一定找个最好的理由让她高高兴兴回到你们身边，到时你们听我的消息来领孩子就是了，我这病是没治了，说着推开张海夫妇的10万元钱，钱你们收着，我不能收，我不是卖女儿，我如果看中钱，当年刚把孩子捡回来那阵，不知多少人要给我钱，让我把孩子给他们抱养，我都没同意，张海两口子又悔又恨，只好应了杨大壮，毕竟杨大壮抚养了杨阳9年，别说一个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孩子，一只小猫小狗养在身边时间长了都有感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