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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昔人剑舞,新人敬酒

    与龚自在分别后,张致远便与安伯驱使着马车赶往下一个目的地,牡丹亭。

    这牡丹亭始建于三百年前,本是一处十里送别亭,却因为一段感人肺腑的人鬼相恋故事,成了许多痴男怨女的幽会定情之所。

    今日是花朝节,一路上张致远便看到数对徒步赶往牡丹亭的青年男女。

    正所谓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有花有酒有人伴的日子自当好好珍惜。

    张致远掀开马车窗帘,不远处就是那座由青石搭建的牡丹亭。

    牡丹亭不高不大,很是寻常,只是栏杆上系了许多红绳,附近几个县镇的年轻男女常会来此,他们相信只要系上这股红绳,哪怕阴阳相隔,也会在某个地方再次相逢,就像牡丹亭故事里说的那样。

    看到这座承载了无数情思的牡丹亭,张致远不由得想起那个初见便送了自己一株早梅的可爱女子。

    她打小就身子不好,所以也一直心心念念想来牡丹亭看一眼,系上一股写着他俩名字的红绳。

    女孩子的天真,并不是因为她们会相信这样的故事,而是真的只是愿意相信而已。

    马车走近牡丹亭,张致远忽然放下马车窗帘,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不愿看到的人——白蒲县新任县令金维礼,昨日张致远去见的就是此人。

    金维礼给张致远的初印象就是一个大腹便便的官场老油条,处事圆滑,八面玲珑。昨日的接风宴上,即便是张致远已经没了官身,金维礼对他依旧客客气气,张致远知道,一切都是自己有个好恩师的缘故。

    这样深谙世故的官员放眼大秦,遍地都是,张致远对他谈不上喜欢但也绝不厌恶,而真正让张致远对他感到失望的,则是金维礼对白蒲县积弊的放任做法。

    “白蒲县既然靠某些生意过活,我这做父母官的又哪能断了百姓们的财路?”

    这是昨日金维礼在接风宴上说的话,也就是这一句话宣告了张致远之前的所有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金维礼独自站在牡丹亭外,没带仆从也没带衙役,一身行头也只是个富家翁的模样。

    “草场莺飞,满目春意,此等良辰美景,张兄何不下车共饮一杯?”

    面对马车外金维礼的盛情邀请,张致远内心又惊又疑,因为他没跟县衙里的任何人提过自己今日的行程。

    “良辰美景奈何天,在下还有要事在身,金大人日理万机,还是早些回去吧。”

    热脸贴了冷屁股,金维礼非但没生气,反而乐呵呵笑道:“与民同乐也是为官之道,况且今日又是花朝节,县衙无事,想喝酒又找不着人,听说张兄今日要去往那浮香山,所以便先一步到此地等候张兄了。”

    见张致远的马车仍旧没有停下的意思,金维礼只得高声喊道:“金某这里有一份很重要的东西要给张兄,张兄若是错过了,定会后悔终生!”

    听到这话,张致远才出声示意安伯停车。

    马车停稳,张致远从车厢后边拿出一把未开锋且没有刀鞘的生锈破刀,这把刀原是龚兄的佩刀,昨晚借与自己,说是可以护他平安。

    至于这把破刀到底有什么用处,龚自在却没有透露。

    “安伯,你驾着马车去远一点的地方等我。”

    安伯担忧地喊了声:“少爷?”

    张致远点了点头:“放心,有翠花在,我不会有事的。”

    说完便带着破刀下了马车。

    安伯知道自家公子此去凶险万分,但也没有多挽留,他相信公子,相信翠花,更相信那位龚先生。

    牡丹亭里,金维礼看着腰垮破刀的张致远,忍不住疑惑道:“未曾听闻张兄还会武艺,金某今日开眼了。”

    他将张致远迎进凉亭。

    凉亭里此时正有一对年轻男女在缱绻缠绵,见到有人进来,脸皮薄的女子急忙拍开男子放在腰上的手,边收拾衣衫边小跑着退了出去,男子见到嘴的肉飞了,满怀怨气地瞪了一眼进入凉亭的二人,然后就提着裤子追了出去。

    见此情形,金维礼大笑道:“花朝节撞破花丛事,很是应景。”

    亭内的青石桌上放了一壶酒,两个杯子和一个两尺见方的檀木盒子。

    金维礼坐下开始往两个杯子里斟酒,张致远则打量起凉亭栏杆上挂满的红绳。

    这些红绳的尾端都系着一块木牌,上面多是些痴情肉麻的话,但也有几句读来不俗。

    张致远尤其中意这一句,“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

    望着满亭红绳,金维礼感慨道:“金某年轻时也有过一个喜欢的女子,只是她出生贫寒,门不当户不对,终究是错过了。”

    张致远想起恩师给自己的信上提到的有关这金维礼的信息,这金维礼所在的南阳金家只是南阳郡一个普通士族,不甚起眼,但他的的岳丈却曾官至户部尚书,更有个姑苏谢家的旁系身份,所以站在旁人的立场来看,比起那个给不了自己任何帮助的贫贱女子,金维礼的选择无可厚非。

    突然,金维礼笑道:“金某知道,张兄心里半点看不上我这个懒政怠政,靠走后门上位的庸官,只是金某想问一句,张兄觉得白蒲县最大的弊病到底是什么?”

    张致远不假思索地回道:“青楼娼馆,屡禁不止。”

    “当真如此?”

    “金大人到底想说什么?”

    “一间屡次失火的库房,我们是该盯着看得着的火苗,还是该寻找看不着的起火源?”

    张致远闻言一惊,不由得低头沉思起来。

    这时,金维礼递来一杯酒,又伸手一指桌上的檀木盒子:“要给张兄的东西就在这里,张兄可打开后再决定是否喝下金某的这杯酒。”

    张致远瞥了一眼金维礼,一手握住腰间破刀刀柄,一手伸向檀木盒子。

    打开盒子,一双做工精致,沾有血渍的绣花鞋赫然出现在张致远眼前。

    “这是……!”

    张致远一个不稳跌坐在凉亭石凳上。

    看着张致远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表情,金维礼解释道:“昨夜,一个女子死在了白蒲县郊外,被人发现时,面容已毁,且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整,就连仵作也辨别不出她的身份,唯一留下的只有这双绣花鞋。”

    张致远捧着这双绣花鞋,双手颤抖不止。

    这双鞋,是张致远特地托了朋友从京城毓秀坊定制的,两只鞋鞋底各刻有两字,“有凤”、“来仪”。

    有个善使剑舞的青楼女子,她的剑舞,南阳郡内,无人望其项背。

    她说,有朝一日想穿着鞋子舞剑。

    因为她觉得,女子的脚只有心爱的男子才可以看到。

    虽是青楼女子,亦有所守之贞洁。

    于是张致远便答应她,若她哪次课业第一,便会送她一双好看且不磨脚的绣花鞋。

    金维礼端起桌上的酒杯:“张兄先前收上来的税够县衙挥霍好一阵子,所以金某打算在这十里牡丹亭立一座贞节牌坊,牌坊上的文刻金某也想好了,就写‘贞烈流芳’。”

    张致远抹了把脸,举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起身对着金维礼作揖道:“多谢!”

    金维礼没有回避,安心接受了张致远的这份谢意。

    就在这时,又有几人走进凉亭,他们目露凶光,气势凌人,标志性的虎皮坎肩昭示着他们的身份。

    金维礼看了眼来人,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该走了,于是他饮尽杯中酒,对张致远拱手道:“欢情薄,东风恶,今日我金维礼就送张兄到这里,来日若有机会,再饮酒!”

    张致远忽然问道:“金兄可曾后悔当年选择?”

    对于“金兄”这个称谓,金维礼欣慰一笑,而他也知道张致远问的是什么,遂回答道:“不曾后悔,只是有愧。”

    有愧于心,有愧于那个苦等自己一生的苦命女子。

    待金维礼走出牡丹亭,张致远将绣花鞋放入檀木盒中,凤仪姑娘,或者说苏秀姑娘,她的祖籍是南阳郡开阳县。

    等此间事了,若能活下来,定要让她落叶归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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