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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水蓝

    弗洛伦斯穿着水蓝色的纱裙,在湖边钓鱼。她依靠着果篮半躺,面无表情,浅蓝色的眼底是荡漾的湖面。身旁还站着一位女仆。

    湖边青草优美,繁花似锦。湖水倒映着缤纷。

    一圈绿树围住了这里。

    温德尔就躲在一棵树后面。

    今天坎普公爵让佐兰传信了,问温德尔想不想让展卷生意变得光明正大。公爵正在和一些贵族一起为这件事而努力。

    温德尔觉得还是要当面说两句比较好,于是坐车来了。

    没想到在坎普公爵家外边的小林子里看到一条若隐若现的水蓝色长裙。

    虽然对于结婚,坎普公爵字里行间的意思都是不同意,但是温德尔真的很想和这位弗洛伦斯认识一下。

    于是就出现了温德尔躲在树后的这一幕。这个视角正好能看到弗洛伦斯的脸。

    如果弗洛伦斯愿意低头在湖中看一眼自己的倒影,她可能会像水仙少年一样爱上自己。

    温德尔理了理自己的衣装。很正常的黑色衣服,黑色长裤。

    他迈了一步,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这平整程度已经比不起风时的湖面还要平了。

    “弗洛伦斯小姐。”他面色平静地说。

    “真巧啊先生,在这里遇到你。”弗洛伦斯嗓音慵懒,抬起的浅蓝色双眸眼底划过一丝厌倦。

    这和当初宴会上那个笑吟吟的人不太一样。难道正好撞上了她心情不好的时候?真是不巧啊。

    但温德尔懒得再猜测下去,直接问道:“小姐,今天您心情不好吗?”

    “太对了。”弗洛伦斯摆过头去。

    她身后的女仆有些慌张的举起手:“呃,先生,小姐今天心情不太好,她平时可不是这样的,还请您不要将现在的事情透露出去,感谢!”

    “平时不是吗?”弗洛伦斯懒懒地自言自语,摆弄了一下支在地面上的鱼竿。

    “小姐,您这样先生会很尴尬的……”女仆在弗洛伦斯耳边提醒,由于急切声音实在大了些。

    “利益和真实,到底哪个更重要?”弗洛伦斯幽幽地说。

    什么意思?温德尔很想听下去。

    弗洛伦斯看着女仆的双眼:“如果我想,我立马就可以装出大家闺秀的样子,麻烦不会找上我,人们会喜欢我,这就是我的利益。我要是真的按照自己想法行事,我以前所有的一切都毁了。没人能接受真实的我,你知道,没人。

    “我是个舞台上的人,永远为了观者苟活。我要满足他们的期待,否则我就会被蔬菜叶、臭鸡蛋和牲口的粪便砸下台。

    “今天我已经不想再饰演任何角色了。”

    “小姐,不就是今天说要订婚吗,还没真定下来呢,您别这样,华兹华斯先生还在那呢……”

    温德尔默然。

    弗洛伦斯转过头,向着温德尔走来,神情冰冷凛冽:“就是你们这样的人,穷极……”

    温德尔定定地看着弗洛伦斯。

    “对不起。”弗洛伦斯说,露出了得体的微笑,“刚刚不太礼貌,您见谅。”

    弗洛伦斯的笑容假到那些汹涌的激愤就要从她的眼睛里爆出来。

    “没关系。”温德尔微笑,“每个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也不会告诉其他人。”

    弗洛伦斯微笑点头:“您来应该是有事,是找我父亲么?”

    温德尔点头:“再见。”

    “我们也该回去了。”

    在长廊等公爵时,温德尔听到了两名仆人的谈话。

    “你知道吗?弗洛伦斯小姐要出嫁了。”

    温德尔认真地听。

    “真舍不得小姐啊,那么好的人。嫁给谁呀?”

    “纽曼。年纪很大,而且身体不好,但手下有一座黄金矿,刚发现不久。”

    温德尔惊愕。

    这是要等纽曼死,然后继承财产啊!

    弗洛伦斯那么美,到底是多狠的心才会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这样的人!

    “哇!那弗洛伦斯小姐岂不是要过去当富太太!”

    更重要的是,坎普公爵再怎么说也家大业大的,不至于把自己的女儿搭上去就为了要个财产吧?

    难道……

    温德尔看向这座辉煌的住宅,以及来来往往的仆从。

    加上坎普公爵又在积极准备推动取消展卷法令的事情……

    难道已经外强中干了?

    温德尔皱眉。

    今天弗洛伦斯的话,显然不是有感而发,加上话里话外的意思,她平时就对生活充满了不满,但一直在压抑自己。

    “据说婚礼就在明天哦!”

    “啊?不是还没定下来吗?”

    “那老头子多活一天都是个问题!哈哈哈!”

    两人的身影渐渐远去。

    佐兰走来:“华兹华斯先生,公爵邀请您去他的书房。”

    温德尔点头,然而思绪凌乱。

    公爵直接地说:“萨皮索八世死于展卷的刺杀。萨皮索九世也已经死了。现在,展卷的事业已经到了合理的可以恢复的阶段,我们正在积极准备这一事。看起来,国王乐意接受我们的建议,并且会在皇宫中加入新种类的卫队。到时候,你的展卷原材料就能直接卖给所有人了。”

    温德尔看着公爵的眼睛。

    “十分感谢。”

    “这就是正事的全部内容了。我不强制要求你必须给我多少回报,但我希望你能记住,我也是为了你而做这件难事的。”

    公爵语气恳切地说。

    温德尔却觉得有点恶心。

    刚才还说情况多好,又变成了“这件难事”,无非就是想让自己感谢他。

    可是这件事,作为泽凡尼地区最高爵位者,难道获利不比自己多?那些潜藏的温德尔并不能看到的东西,公爵会得到。

    “只是希望到时候,我需要你时,你能真正帮到我。我带给你的,可是暴利。”坎普公爵用力地拍了拍温德尔的肩膀。

    温德尔笑笑。

    坎普公爵神色一动:“你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啊,温德尔。怎么了吗?”

    “没事,可能是赶路有些累了。”

    坎普公爵的眼珠子转了转。

    温德尔猜他猜到了什么。

    “那就先让佐兰带你去休息一下吧。现在天色不早,你可以在这里住下来。如果饿的话,找任何仆人帮你。”

    “好,多谢。”

    佐兰领着温德尔走入一间卧室。

    这间卧室在一楼,长廊旁边。

    他坐在床边,仔细回忆着坎普公爵刚才的话。

    希望自己能真正帮到他……

    温德尔的脑子里闪过一种不好的可能性。

    弗洛伦斯嫁给纽曼后不久就会成寡妇。财产根据泽凡尼地区的习惯法,大多数都会归给弗洛伦斯及其娘家。

    弗洛伦斯很可能一辈子不再结婚了……吗?

    不会是要嫁给自己吧!

    算算时间,展卷法令到那时候就应该更新了……

    坎普公爵这是打算祸害完弗洛伦斯又来祸害自己吗?

    虽然祸害自己只是个猜想,但弗洛伦斯是铁定要被祸害了。

    丰收女神啊……赠送的甜点啊……彻夜难眠时脑子不由自主地为弗洛伦斯写下的赞美诗,纷纷涌现在脑畔。

    那双浅蓝色的眼睛,瘦削的双手……

    坎普公爵到底是多狠心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

    弗洛伦斯已经经历了许多痛苦的挣扎。他感到那些东西要将她撕裂了,“舞台上的人”“臭鸡蛋”“牲口的粪便”,很难想象这样的词汇会从一向优雅得体的弗洛伦斯口中说出。

    她的性格实在强烈。但她却一直用理智来压制自己,不要反抗,不要反抗。因为反抗了,除了自己流血不会有第二个结果。即使是今天这种情况,她也只是去钓个鱼而已。

    温德尔站在窗前,心中突然出现一个疯狂的念头,没来由的,并非像对待戈弗瑞的问题那样在深夜的月色下思考良久,而是此时此刻就强烈想去做。

    温德尔开门,又在走廊上来回走了几圈确定没有人监视,回房开窗看了半天,拨开一楼窗外的树叶。翻柜子,查床底,跑到远处看屋顶。

    这事也很难做到绝对保密。

    黄昏的暗影四处窜动。

    温德尔凭借着上次的记忆,找到了弗洛伦斯的卧室方位,在二楼。他爬上窗前的树,小心翼翼不弄出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

    落日熔金,树叶浓密盖住了他的身影

    咚咚咚。

    他敲窗了。

    他直觉弗洛伦斯应该不会大叫一声卖了他。

    安静。

    窗开。

    “爬窗的事,您也干得出来?”弗洛伦斯半眯着眼睛一笑,目光犀利,仿佛暗藏激烈。

    我还偷过手帕呢。温德尔想。

    温德尔双手扒着那棵树的两根枝干,上衣的下摆随风而动,头上的黑发也向后吹去。

    “小姐,您是不想嫁给纽曼的,对不对?”

    弗洛伦斯神色动。

    “您是来关心我,多管闲事,看笑话?”弗洛伦斯微笑,极度后悔自己今天下午由于情绪实在太激动,打破了自己坚守数年的原则——不把自己的心事告诉任何人。现在烂摊子要自己来收拾了是不是?真是愚蠢,弗洛伦斯,绝对不会有下一次了。

    “要不要走?”温德尔刚跑步和爬树,此刻脸色绯红。

    “我不走。”弗洛伦斯微笑,“嫁人就嫁人,我会听从家族的安排。”

    “我知道这不是你真心的选择……”

    “够了……”弗洛伦斯立即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好,改换语气说,“我知道您是为我着想,但是我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父亲给的,我要是做出越轨之事会毁了一切的。”

    温德尔低头沉思。

    用更多的黄金去求娶弗洛伦斯行不行?不行,温德尔坎普公爵眼里不是一个好女婿。

    这也许是对华兹华斯的偏见。即使坎普嘴上总是说感恩。

    “要不,我帮你把纽曼处理了?”温德尔半天说出来这么一句话。他不希望自己总是通过这种办法解决问题。

    “真的吗?”弗洛伦斯有些惊喜。

    “你清楚我的意思吗?”温德尔问,“你不会觉得我是别有用心吗?”

    “生活太平淡。”弗洛伦斯浅蓝色的眼底浮现出一丝真正的笑意。属于她的,淡而诚挚的笑。

    “哈哈。”

    “事成之后给钱。”她认真地说。

    “不用钱。”

    “不。”弗洛伦斯拒绝,“我欠了你,总有一天是要还的。我希望不要拖到那时候。那时候,我不一定还得上了。”

    “好,一言为定。”温德尔笑,松了扒着树干的左手,感到酸痛,“先下了。”

    弗洛伦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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