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原地爆炸的上午
2020年2月9日，上午。
出门时寒风吹得人发抖，我裹紧围巾坐上车，车座椅像一个冰块敷在身上，我发动车子预热了会儿缓缓出发。
路上行人稀少，车辆罕见。
我住在小镇的老城区，是2003年前后建的房子，2010年时市里有了地铁规划，一个地铁站将建在镇北面的荒地上，小镇的发展重心从此开始往地铁站移，新城居民区就选在离地铁更近的地方，2013年地铁站建成，2014年新城居民区建成，古老的小镇上搬来了一批“新”人。
当时的房价仅仅五六千，由于周围都是荒地，小区里只有小卖部，居民想要逛超市、逛菜场需要步行半小时到老城区，因而这个小区被本镇的“土著”各种嫌弃，属于没人想买、留给外来人口的“破房子”。谁曾想，2019年时小区入住率已达90%多，购房者多为十五公里外科技创新城的上班族，他们学历高、收入多、消费能力强，新城居民区开出了一批早教机构、辅导机构，五湖四海的菜系、风味各异的面包房占了整排门面，还有健身房、瑜伽馆、咖啡厅等老城区里不曾出现过的东西，几年间房价也已悄悄突破两万，成了广大“土著”不能直视的霸主。
我开着车以20码的速度慢慢挪动，新城居民区对我是陌生的，在它建成前我经常来这里，当时我负责管理工地环境，我看着这个小区从打桩到封顶，小区交付前我换了岗位，调到现在的服务中心，之后只来过一次，作为巡查组成员例行调研，那次并没机会好好了解这里。
小区南面的楼是早已停用的售楼处，2013年时我曾来咨询，看着居民区的模型，我问售楼小姐：“这里多少一平方？”
售楼小姐指着一片区域：“这里地段好，6500一平方。那边便宜些，5500一平方。”
我笑着说：“小区是好，太贵了，南面的小区才4500到5000一平方。”
“我们是新加坡公司设计建造的，小区房型好，布局合理，停车位充足，绿化面积大，还有小区亲子公园、地下露天广场和景观河。”
我点点头，“我是本地人，知道的，小区好是好，就是买菜要走半小时，夜里家家不点灯，黑的摸不到小区门。”
售楼小姐笑得尴尬，也只好点点头。
售楼处存在了三年，第一年没卖出去几套房，第二年稍微有了起色，第三年的春天，售楼处在连续两月灯火通明后悄悄地退出了历史舞台。
如果再碰到那位售楼小姐，尴尬的绝对是我，人最大的问题是自以为是，我的短视近乎愚蠢。如果现在跟着中介来，他们会说小区房型好，布局合理，停车位充足，绿化面积大，还有小区亲子公园、地下露天广场和景观河，这天仙配置打着灯笼难找，而我不得不承认这都是对的，这里浓浓的新加坡气息早已彻底征服我。
车子慢慢靠近居委会。春节前这里的车位一个难求，此刻大排的车位空着，我停在路口的位置，走下车，旁边的包子铺大门紧锁，上面贴了一张白纸，我凑过去看，是派出所贴的告示，要求开业必须报备，做好消毒防护。
前后冷清，除了一个小超市其它商铺门面都挂着锁，视线所及的几百米范围里一个行人没有，荒凉，让我想起新闻里说的“鬼城”。
我站在居委会门口，里面一片嘈杂，“你好，预约的口罩到了”、“报一下你的住址，居委核对”、“你从哪里来？用什么交通方式？”、“你有多少同住人，近期有没有外出？”工作人员人手一个电话，拿着材料的穿行在狭小的居委会。
“你好”，一个工作人员抬头看到我，向我招呼，“是要预约口罩吗？”
我一边摇头一边走进门，看这位工作人员的发型和眼睛，“是筱倩吧？”我还依稀记得居委里筱倩穿着最时髦，一头棕黄色卷发。
“没认出来呐？是服务中心瞿亭”，居委会主任向筱倩说道，“前年夏天来调研过的，现在是青年志愿六队队员，今天来支援我们。”
“哦，亭哥啊！戴着口罩都没认出来，欢迎欢迎”，筱倩的眼睛眯成线。
居委会书记问：“六队来几个人？”
“五个，六队一共五个人，今天全部到。”各居村的书记、主任和青年干部都在我们服务中心参加过培训，我们互相是熟识的。
主任拿出一叠纸，“哦，你第一个到，你先帮我们打电话通知吧。”
没有过多的寒暄，我喜欢这样的工作节奏，接过纸，上面记录了名字、身份证、手机号、门牌号，“是通知买口罩吗？”
“对，现在口罩急缺，为了防止哄抢、抬价，政府直接从厂家预约，居民在我们这里登记后按顺序开放购买，每次只能买5个，时间是上午八点到下午四点，地点在镇卫生中心，凭我们的购买单购买，当天有效。过来拿购买单要出示身份证。”
我理了一下思路，“那我通知名单上的人凭身份证到居委来领购买单，然后今天下午四点之前到卫生中心买5个口罩。”
主任：“对。”
“了解”，it'seasy，我拿起电话，拨通名单上第一个号码，看身份证是一个60多的女士，“嘟——嘟——嘟——”我顺手翻了一下任务量，每张有20人，一共5张，现在是七点四十八分。
站我旁边的工作人员在一叠厚厚的购买单上盖章，签日期，写号码。
“喂！谁嘞！”浓浓的外地口音，嗓门粗哑。
“你好，是汪女士吗？”我点着名单上的名字。
“啥？”
“您是汪女士吗？”
“不是不是，俺不认识，打错嘞。”
我快速核对号码和名字，没有错，“你是汪小琴吗？”
“对对，俺是汪小琴，你哪个！”
我一时语塞，“你好，我是新城居委志愿者，现在通知你可以购买口罩了，你有空来一下居委领取购买单，带好身份证，然后下午四点前去镇卫生中心购买口罩，这一批5个”，我快速地把情况说清楚。
“你说啥？你谁嘞？”汪女士茫然的声音。
合着她连第一句话都没听清，我缓口气，“我是新城居委工作人员。”
“哦，居委会滴呀，什么事嘞？”
我又缓口气，“通知你买口罩。”
“哦哦，口罩啊，你们送过来吗？”
我抓了抓头发，“阿姨您认真听一下，你先拿好身份证，到我们居委，领取，购买单，然后，凭购买单去，卫生中心，购买5个口罩，今天有效，四点之前。”
电话那头沉默了，能听到呼吸声，“你们不送过来啊？”
我把听筒盖住，长长地吸一口气，慢慢对她说道：“不送，自己购买。”
“你们咋不送嘞，这多不方便呐？”
“每天预约购买口罩的人太多，没有送货上门的人手，你尽快来拿购买单。”
“那卫生中心在哪呢，俺不认识，要不你带我去。”
我痛苦地揉着眼睛，“卫生中心在镇步行街上，旁边有个大停车场知道吗？”
“俺不晓得咧，没去过什么步行街。”
我想说你可以导航，但显然她是不可能使用手机导航的人，“你先过来，给你画地图。”
“知道嘞”，汪女士终于好像听懂了，“那俺明个来拿。”
“……今天有效！今天来！明天没有！”
我重新解释了一下购买流程，挂掉电话，看了下时间，七点五十九分，用了11分钟完成第一个通知，按这个速度全部100人需要1100分钟，如果不吃午饭需要18个小时完成，而那时候已经过了购买截止时间，有大半人接到通知时已经买不到口罩……
书记在旁边笑，“小瞿，什么感想？”
“我的内心是崩溃的，这阿姨什么情况？不是说小区里都是高学历人才吗？”
“高学历人才平时要上班的，他们的孩子在家没人带，所以会把老家的爷爷奶奶叫过来，这批爷爷奶奶学历低，普通话口音重，我们平时接触的主要是这批人。”
“哦——那现在公司都不上班，他们应该在家吧？怎么让上岁数的来登记？”
“他们是在家里上班，工作在电脑上完成的。平时他们也不愿意和居委会多沟通交流，遇到事才找过来。”
我知道年轻人有一种新的办公方式叫soho，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我又说道：“书记，可不可以这样，我手上一百个购买单，我去帮他们买，然后通知他们来居委领取，这样对他们而言就方便多了，少走很多路呢，卫生中心那里也避免人流太大。”
旁边打电话的主任放下电话，“小瞿，我给你看点东西”，她拿出一个大盒子，里面有大概几十个口罩，“你猜这些做什么的？”
“是备用的吗？”
“盒子里这些就是我们代买的。本着服务大家的原则，能帮就帮买，然后他们没有来拿。”
我很疑惑，“为什么不来拿？现在这个是最紧缺的。”
“第一种情况，预约时口罩非常紧张，他们确实需要，但是从其它渠道比如微商、国外买到了，我们代买的就不要了；第二种情况，有些重要的工厂、公司由政府分配了一定的口罩，他们预约之后不急着要我们的口罩；第三种，最近比较忙，没时间来；第四种，当时口罩价格贵，我们这里预约的口罩便宜，他们预定着，等价格翻上去就来拿走倒卖，没想到政府管控有力，保障了基本需求，口罩虽然缺但不能炒，价格上不去，他们不要了；第五种，网上有反智言论说预约的医用口罩没有保护力，质量差，要买KN95才有效。还有其它各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情况导致代买的口罩没人拿走。”
“那……如果他们放弃了这些口罩，我们可以转卖给有需要的人啊”，我继续疑惑。
主任笑着说：“小瞿，你没有居委工作的经验，有些情况是想不到的。他们只是不来拿，没有哪句话明确地说不要了，万一他们后天来拿呢？下礼拜来拿呢？下个月来拿呢？如果我们拿不出，他们是不是要质疑我们怎么处理的多余口罩，有没有倒卖赚差价？政府工作人员炒卖口罩是要丢工作的！这事跳进黄河都说不清了。换个角度看，你把口罩平价卖给有需要的人，这个层面是帮助了他，回头他在家庭群、小区群里说在居委可以不用预约买到口罩，大批居民涌过来买，你怎么给他们解释？为什么有人能买到有人买不到？是看人下菜吗？一旦人员聚集超过十人就是群体事件，现在非常时期，第一责任人要被问责，保不齐上级党委要牵连的。”
“……”我愣了下，确实可能发生这样的事，“难道……这些口罩就这样放着？不能动了？”
主任点点头，“暂时肯定不能动，除非他们打电话来明确说不要了。”
“这里好几百块吧？”
筱倩回过头喊：“主任自己贴了一千多块钱代买的，领走四百块，还有六百块，看样子是不要了。”
我无奈地点头，“懂了，所以只能让他们自己去卫生中心买。”
主任拿出一个名单，“这些是委托我们代买的人”，她指着一个名字，“这个年轻人住在二期，硕士学历，年薪几十万，两次委托居委代买，十个口罩，我给他打电话让他来拿走，每次都说下次下次，现在他把居委电话拉黑了。这样的情况不是个例，服务群众的方式方法要多斟酌。”
“哎——”我承认在居委工作经验上远不如他们，刚才还自作聪明的提建议，“那我赶紧继续通知，今天一共100人对吧？”
“哪啊”，主任拿出一大叠，“今天的量是548份，要打548个电话。”
It'snoteasy！我感觉灵魂原地爆炸。
“你知道我们在忙什么了吧？春节里是最忙的，一天电话要七八百个，居委一共这几个人，打得耳朵嗡嗡的，还要统计外来人口，根本忙不过来，就差睡在这里24小时工作了，一天三顿只吃一顿。”
“548个电话四点前根本来不及啊！”
“所以我们热烈欢迎志愿队加入嘛”，主任笑眯眯地把一瓶矿泉水放我面前，“不够喝旁边还有，你自己拿”，她指了指角落，那里堆着成箱的方便面、矿泉水、罐装咖啡，“我们工作人员加志愿队五个人，争取十一点前完成第一轮通知。”
出门时寒风吹得人发抖，我裹紧围巾坐上车，车座椅像一个冰块敷在身上，我发动车子预热了会儿缓缓出发。
路上行人稀少，车辆罕见。
我住在小镇的老城区，是2003年前后建的房子，2010年时市里有了地铁规划，一个地铁站将建在镇北面的荒地上，小镇的发展重心从此开始往地铁站移，新城居民区就选在离地铁更近的地方，2013年地铁站建成，2014年新城居民区建成，古老的小镇上搬来了一批“新”人。
当时的房价仅仅五六千，由于周围都是荒地，小区里只有小卖部，居民想要逛超市、逛菜场需要步行半小时到老城区，因而这个小区被本镇的“土著”各种嫌弃，属于没人想买、留给外来人口的“破房子”。谁曾想，2019年时小区入住率已达90%多，购房者多为十五公里外科技创新城的上班族，他们学历高、收入多、消费能力强，新城居民区开出了一批早教机构、辅导机构，五湖四海的菜系、风味各异的面包房占了整排门面，还有健身房、瑜伽馆、咖啡厅等老城区里不曾出现过的东西，几年间房价也已悄悄突破两万，成了广大“土著”不能直视的霸主。
我开着车以20码的速度慢慢挪动，新城居民区对我是陌生的，在它建成前我经常来这里，当时我负责管理工地环境，我看着这个小区从打桩到封顶，小区交付前我换了岗位，调到现在的服务中心，之后只来过一次，作为巡查组成员例行调研，那次并没机会好好了解这里。
小区南面的楼是早已停用的售楼处，2013年时我曾来咨询，看着居民区的模型，我问售楼小姐：“这里多少一平方？”
售楼小姐指着一片区域：“这里地段好，6500一平方。那边便宜些，5500一平方。”
我笑着说：“小区是好，太贵了，南面的小区才4500到5000一平方。”
“我们是新加坡公司设计建造的，小区房型好，布局合理，停车位充足，绿化面积大，还有小区亲子公园、地下露天广场和景观河。”
我点点头，“我是本地人，知道的，小区好是好，就是买菜要走半小时，夜里家家不点灯，黑的摸不到小区门。”
售楼小姐笑得尴尬，也只好点点头。
售楼处存在了三年，第一年没卖出去几套房，第二年稍微有了起色，第三年的春天，售楼处在连续两月灯火通明后悄悄地退出了历史舞台。
如果再碰到那位售楼小姐，尴尬的绝对是我，人最大的问题是自以为是，我的短视近乎愚蠢。如果现在跟着中介来，他们会说小区房型好，布局合理，停车位充足，绿化面积大，还有小区亲子公园、地下露天广场和景观河，这天仙配置打着灯笼难找，而我不得不承认这都是对的，这里浓浓的新加坡气息早已彻底征服我。
车子慢慢靠近居委会。春节前这里的车位一个难求，此刻大排的车位空着，我停在路口的位置，走下车，旁边的包子铺大门紧锁，上面贴了一张白纸，我凑过去看，是派出所贴的告示，要求开业必须报备，做好消毒防护。
前后冷清，除了一个小超市其它商铺门面都挂着锁，视线所及的几百米范围里一个行人没有，荒凉，让我想起新闻里说的“鬼城”。
我站在居委会门口，里面一片嘈杂，“你好，预约的口罩到了”、“报一下你的住址，居委核对”、“你从哪里来？用什么交通方式？”、“你有多少同住人，近期有没有外出？”工作人员人手一个电话，拿着材料的穿行在狭小的居委会。
“你好”，一个工作人员抬头看到我，向我招呼，“是要预约口罩吗？”
我一边摇头一边走进门，看这位工作人员的发型和眼睛，“是筱倩吧？”我还依稀记得居委里筱倩穿着最时髦，一头棕黄色卷发。
“没认出来呐？是服务中心瞿亭”，居委会主任向筱倩说道，“前年夏天来调研过的，现在是青年志愿六队队员，今天来支援我们。”
“哦，亭哥啊！戴着口罩都没认出来，欢迎欢迎”，筱倩的眼睛眯成线。
居委会书记问：“六队来几个人？”
“五个，六队一共五个人，今天全部到。”各居村的书记、主任和青年干部都在我们服务中心参加过培训，我们互相是熟识的。
主任拿出一叠纸，“哦，你第一个到，你先帮我们打电话通知吧。”
没有过多的寒暄，我喜欢这样的工作节奏，接过纸，上面记录了名字、身份证、手机号、门牌号，“是通知买口罩吗？”
“对，现在口罩急缺，为了防止哄抢、抬价，政府直接从厂家预约，居民在我们这里登记后按顺序开放购买，每次只能买5个，时间是上午八点到下午四点，地点在镇卫生中心，凭我们的购买单购买，当天有效。过来拿购买单要出示身份证。”
我理了一下思路，“那我通知名单上的人凭身份证到居委来领购买单，然后今天下午四点之前到卫生中心买5个口罩。”
主任：“对。”
“了解”，it'seasy，我拿起电话，拨通名单上第一个号码，看身份证是一个60多的女士，“嘟——嘟——嘟——”我顺手翻了一下任务量，每张有20人，一共5张，现在是七点四十八分。
站我旁边的工作人员在一叠厚厚的购买单上盖章，签日期，写号码。
“喂！谁嘞！”浓浓的外地口音，嗓门粗哑。
“你好，是汪女士吗？”我点着名单上的名字。
“啥？”
“您是汪女士吗？”
“不是不是，俺不认识，打错嘞。”
我快速核对号码和名字，没有错，“你是汪小琴吗？”
“对对，俺是汪小琴，你哪个！”
我一时语塞，“你好，我是新城居委志愿者，现在通知你可以购买口罩了，你有空来一下居委领取购买单，带好身份证，然后下午四点前去镇卫生中心购买口罩，这一批5个”，我快速地把情况说清楚。
“你说啥？你谁嘞？”汪女士茫然的声音。
合着她连第一句话都没听清，我缓口气，“我是新城居委工作人员。”
“哦，居委会滴呀，什么事嘞？”
我又缓口气，“通知你买口罩。”
“哦哦，口罩啊，你们送过来吗？”
我抓了抓头发，“阿姨您认真听一下，你先拿好身份证，到我们居委，领取，购买单，然后，凭购买单去，卫生中心，购买5个口罩，今天有效，四点之前。”
电话那头沉默了，能听到呼吸声，“你们不送过来啊？”
我把听筒盖住，长长地吸一口气，慢慢对她说道：“不送，自己购买。”
“你们咋不送嘞，这多不方便呐？”
“每天预约购买口罩的人太多，没有送货上门的人手，你尽快来拿购买单。”
“那卫生中心在哪呢，俺不认识，要不你带我去。”
我痛苦地揉着眼睛，“卫生中心在镇步行街上，旁边有个大停车场知道吗？”
“俺不晓得咧，没去过什么步行街。”
我想说你可以导航，但显然她是不可能使用手机导航的人，“你先过来，给你画地图。”
“知道嘞”，汪女士终于好像听懂了，“那俺明个来拿。”
“……今天有效！今天来！明天没有！”
我重新解释了一下购买流程，挂掉电话，看了下时间，七点五十九分，用了11分钟完成第一个通知，按这个速度全部100人需要1100分钟，如果不吃午饭需要18个小时完成，而那时候已经过了购买截止时间，有大半人接到通知时已经买不到口罩……
书记在旁边笑，“小瞿，什么感想？”
“我的内心是崩溃的，这阿姨什么情况？不是说小区里都是高学历人才吗？”
“高学历人才平时要上班的，他们的孩子在家没人带，所以会把老家的爷爷奶奶叫过来，这批爷爷奶奶学历低，普通话口音重，我们平时接触的主要是这批人。”
“哦——那现在公司都不上班，他们应该在家吧？怎么让上岁数的来登记？”
“他们是在家里上班，工作在电脑上完成的。平时他们也不愿意和居委会多沟通交流，遇到事才找过来。”
我知道年轻人有一种新的办公方式叫soho，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我又说道：“书记，可不可以这样，我手上一百个购买单，我去帮他们买，然后通知他们来居委领取，这样对他们而言就方便多了，少走很多路呢，卫生中心那里也避免人流太大。”
旁边打电话的主任放下电话，“小瞿，我给你看点东西”，她拿出一个大盒子，里面有大概几十个口罩，“你猜这些做什么的？”
“是备用的吗？”
“盒子里这些就是我们代买的。本着服务大家的原则，能帮就帮买，然后他们没有来拿。”
我很疑惑，“为什么不来拿？现在这个是最紧缺的。”
“第一种情况，预约时口罩非常紧张，他们确实需要，但是从其它渠道比如微商、国外买到了，我们代买的就不要了；第二种情况，有些重要的工厂、公司由政府分配了一定的口罩，他们预约之后不急着要我们的口罩；第三种，最近比较忙，没时间来；第四种，当时口罩价格贵，我们这里预约的口罩便宜，他们预定着，等价格翻上去就来拿走倒卖，没想到政府管控有力，保障了基本需求，口罩虽然缺但不能炒，价格上不去，他们不要了；第五种，网上有反智言论说预约的医用口罩没有保护力，质量差，要买KN95才有效。还有其它各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情况导致代买的口罩没人拿走。”
“那……如果他们放弃了这些口罩，我们可以转卖给有需要的人啊”，我继续疑惑。
主任笑着说：“小瞿，你没有居委工作的经验，有些情况是想不到的。他们只是不来拿，没有哪句话明确地说不要了，万一他们后天来拿呢？下礼拜来拿呢？下个月来拿呢？如果我们拿不出，他们是不是要质疑我们怎么处理的多余口罩，有没有倒卖赚差价？政府工作人员炒卖口罩是要丢工作的！这事跳进黄河都说不清了。换个角度看，你把口罩平价卖给有需要的人，这个层面是帮助了他，回头他在家庭群、小区群里说在居委可以不用预约买到口罩，大批居民涌过来买，你怎么给他们解释？为什么有人能买到有人买不到？是看人下菜吗？一旦人员聚集超过十人就是群体事件，现在非常时期，第一责任人要被问责，保不齐上级党委要牵连的。”
“……”我愣了下，确实可能发生这样的事，“难道……这些口罩就这样放着？不能动了？”
主任点点头，“暂时肯定不能动，除非他们打电话来明确说不要了。”
“这里好几百块吧？”
筱倩回过头喊：“主任自己贴了一千多块钱代买的，领走四百块，还有六百块，看样子是不要了。”
我无奈地点头，“懂了，所以只能让他们自己去卫生中心买。”
主任拿出一个名单，“这些是委托我们代买的人”，她指着一个名字，“这个年轻人住在二期，硕士学历，年薪几十万，两次委托居委代买，十个口罩，我给他打电话让他来拿走，每次都说下次下次，现在他把居委电话拉黑了。这样的情况不是个例，服务群众的方式方法要多斟酌。”
“哎——”我承认在居委工作经验上远不如他们，刚才还自作聪明的提建议，“那我赶紧继续通知，今天一共100人对吧？”
“哪啊”，主任拿出一大叠，“今天的量是548份，要打548个电话。”
It'snoteasy！我感觉灵魂原地爆炸。
“你知道我们在忙什么了吧？春节里是最忙的，一天电话要七八百个，居委一共这几个人，打得耳朵嗡嗡的，还要统计外来人口，根本忙不过来，就差睡在这里24小时工作了，一天三顿只吃一顿。”
“548个电话四点前根本来不及啊！”
“所以我们热烈欢迎志愿队加入嘛”，主任笑眯眯地把一瓶矿泉水放我面前，“不够喝旁边还有，你自己拿”，她指了指角落，那里堆着成箱的方便面、矿泉水、罐装咖啡，“我们工作人员加志愿队五个人，争取十一点前完成第一轮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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