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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寒冬夜行

    “灶爷灶爷骑大马,到了天宫好事夸,殿前为民求吉利,吾族子孙甭落下;灶爷灶爷往家转,莫在天宫贪悠闲,玉帝传令降旨意,快回岗上保平安。”距出发的日期一天天临近,到了农历腊月二十三,正是家家户户送灶神爷上天的日子,李美娅还记得小时候奶奶教她的这首歌谣。每年的这一天,奶奶便用高粱秸芯和其篾子扎成七八寸长、半拃多高、如马状一样的物件,算是给灶神爷回天宫备好的骑乘工具。到了黄昏,奶奶在厨房的一角摆上贡品,一般是枣糕、馃子、鸡蛋饼之类,点燃几柱香,撕下贴在墙上的灶神画像,连同扎好的“马”一起烧掉,口里轻声念叨着祈求灶神爷赐福佑安的话。奶奶还讲,这一天无论多远的亲人都要回到家里,既便是死去的亲人,他(她)的魂儿也得回来,灶神爷一并清点好数,到了天上玉帝那儿将一家人的善恶吉凶、福祸寿死原原本本奏明。所以生在阳间的人,都祈望灶神爷在玉帝面前多说好话、多讲好事,为他们求得更多吉利和富贵。这一天如若把家里哪一个人落下,他(她)这一年多半不会顺心如意,总是磕磕绊绊。腊月二十三祭灶神不得外出的习俗禁忌在李美娅幼小的心灵中留下深深的烙印。这就不难理解李美娅为什么将日期定在祭灶神的第二天了,只是期望翻开人生新的一页时而为自己求得一个好兆头。而且在她心里还隐藏着不便向外人道的缘由,过完春节人们走亲访友,自己遭遇这等事,怎么好意思面对他们呢?李美娅一想到春节即将来临,倍感到万钧压力,不管怎样,春节之前一定想法离开家,她这样做,不过是逃避现实而出于无奈的选择。李美娅的这些苦衷谁人能理解?她更不愿示于他人,也无法向她所爱的人诉说,只有在心中默默地忍受着。

    天渐渐暗了下来,今天是李美娅和魏金钢约定出发的日子。魏金钢早已做好了准备,除了必要的钱之外,他还带上上学时使用的一只铁瓷碗,因为它伴随了自己几年的高中生活,睹物思情,他的青春年华挥洒在县二中的将近一千三四百多个日日夜夜之中,他怎能忘怀?这只碗赋予了他的情感,似乎成了自己的知己,是他这段时光的见证。他又看了看桌上、床上零散地放着的各类东西,从中挑选了一本书,是《鲁滨逊漂流记》这本小说。他觉得在这本书中,或许是上帝的钟爱,让鲁滨逊幸运地在孤岛上惬意地生存下来。魏金钢虽然不信仰上帝,但他读了这本书之后,身上犹如附着一种灵性,世间万物为我所用,战胜困难是人类求得生存的自觉。他既然将要漂泊他方、行走“江湖”,恰恰会从在这本书中汲取力量和启示。他再一次看了看自己住的房间,走出屋环顾了一下夜幕笼罩的庭院,这个家对于他已没什么可留恋的了。他要的是自由,是爱的自由,父母生了他的身,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会再回来,那时报答他们的恩情也不迟吧。魏金钢趁家人忙活别的时候,悄悄地离开家门,在夜色中匆匆地直奔二华里之外的那个砖窑——他和李美娅约定的地点。

    李美娅从前几天就开始准备出发的物资了,从大到她常穿的衣物、女用品等,小到她儿时的玩具如小瓷猴、塑料花、橡胶玩偶、鸡毛毽子、橡皮筋、小人书等。临出发前一刻,她把平时攒起来的56元钱装进贴身衣服的口袋里。一切准备停当,她看看屋外,天刚刚擦黑,李美娅坐在床边,静静地发呆。马上就要离开家,不知道何时能够回来,也不知道到外面闯荡将会怎么样,她曾经反复问过自己,这究竟为了什么?会值得么?她会后悔吗?如果现在停止行动还能来得及,往后转吗?但李美娅一想到她即将和她爱的人能够天天厮守在一起,这些疑问,这些不坚定的念头顷刻间又在脑子里消失了,她的信念又坚定了,她的决心又强大起来。不,绝不能当懦夫,要勇敢地向前!她瞥了一眼自己常常在灯下读书的地方,床头边上的桌几上依然放着她读过几遍的一本书——《简˙爱》。这本书是她上初二时从一位亲戚家里偷拿过来的,那时之所以“偷”他们的书,是因为在大人眼中,小孩子是不宜读这类谈情说爱的书的。从得到这本书开始,她便爱不释手,几乎每年都读一两遍,书中的那些故事情节、人物名字,甚至精彩对话、情感描写等,她几乎烂熟于心。有了这本书的陪伴,她的青少年时光变得那么充实而富有幻想。她情感的种子或许是从读《简˙爱》开始播下的,魏金钢正是她从读小说中想像出来的初恋情人形象,是她心中的英雄,高大、英俊,稳健而又不失激情,他身上既有侠义,又有担当精神,和书中的罗切斯特相比,她觉得除了没有罗切斯特的财富,魏金钢——她的Lover堪称完美。她必须带走这本书,它已是自己的老朋友了,怎能舍得丢下它呢?它更是自己的精神寄托,将来翻翻它,和书中的主人公说几句心里话,或许会在生活不测时给心灵些许安慰。她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忍不住伤心落泪,突然间离开他们,心中有一万个不舍,而她的父母又怎能承受住不告而别的痛苦呢?但她必须离开他们,如果继续留在他们身边,她将得不到她所要的爱,得不到她所钟情的爱人。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呀,自己应当做出取舍。李美娅擦干眼泪,又回到桌前坐下,铺开一张纸,给父母写下短短的几句留言:敬爱的爸妈,请原谅您们不孝的女儿不辞而别,从今天开始,我便离开您们一段时间,什么时候回到您们身边,我现在还不知道。不过,请您们放心,我会养活我自己,会照顾自己,我是和一个要好的同学一起走的,他可能是我一辈子依靠的人,您们不喜欢他,不能接纳他,所以我忍心远离家乡,远离亲人,去一个能容下我们俩的地方,过我们自己的生活。您们的女儿,美娅。写完,她将字条放在桌子上的台灯下面。李美娅背起沉重的行囊,恋恋不舍地转着身看了看屋子里的一切,她最后关上灯,走出屋子,轻轻地将屋门带上,穿过后院,从矮墙的豁口处迈过,然后急匆匆地抄小道往村外赶去。

    魏金钢在砖窑的暗影处耐心地等待着,不一会儿,他感觉脚变得冰凉,于是在原地不停地走动。等了很长时间,也不见李美娅过来,魏金钢心中开始犯了嘀咕:她不会记错时间了吧?不会的,这时间是她约定的。要不是反悔了吧?这可让他如何是好!“再等一等,她或许一会儿就来。”他安慰自己。魏金钢不停地兜着圈,慢慢地踱了又踱,直到感觉身上有点冒汗了,还没有等到李美娅。在几乎要准备放弃等候的时候,在几十米处,他发现一个人的身影向他这边快速地移动着,几秒钟后,这个身影愈来愈变得清晰,魏金钢轻轻地干咳一声,对方应了一声:“是我。”魏金钢欣喜若狂,是的,是美娅,她走过来了。他迅速地迎上去,接过她的包,自己背上。李美娅气喘吁吁地说:“你是不是等了很长时间了?咱们快走吧。”魏金钢轻声回答道:“我还以为你食言了嘞,你再晚来一会儿,我便回去了。不过,我想你肯定不会的。”黑暗中,李美娅嗤嗤地笑道:“那哪能啊,我说话算数——唾沫星子掉地上会砸个坑的。”魏金钢抓住她的手,感觉冰凉冰凉的,他心疼地说:“你冷不冷?要不我们在砖窑里(砖窑入口处,有一个凹下去的方坑)避一避风再走,这天太冷了。”李美娅说:“不,得马上走,若让家里人知道,我们就走不成了。”魏金钢和李美娅刚开始还是手挽着手并肩沿着路边往前走,过了一大会儿,李美娅的体力有点不支,她感觉身上开始满是汗水了。慢慢地,她落在魏金钢身后半步,魏金钢在前面扯着她的手,一刻不敢停歇地往前走,正如李美娅所说,他们得赶快走得远远的,唯恐被家人发现追上来。连续走出四五(华)里远,他们两家的村子早已抛在身后,不见任何影迹了,一路上没碰上任何人,李美娅心里方才踏实了一点,行囊都由魏金钢背着,虽然她身上没背东西,但已明显感觉累了,两条腿越来越沉重,恨不得马上坐下来,一步也不愿往前走了。李美娅说:“咱们放慢点速度吧。”魏金钢只好将脚步放慢一些。魏金钢问道:“咱们准备往哪去?”李美娅沉默了一会,说:“我还没想好,你觉得应该往哪去好呢?”魏金钢说:“我只筹到了42块钱,如果走远的话,会不够的。”李美娅说:“没问题,我这里还有56块哩。要不我们先到县城,明天再搭车去市里的火车站,能买上哪儿的车票就去哪儿。”魏金钢表示同意,他接着说:“去县城不是这条路,我们应该向东南方向,这条路是朝西南方向去的。”李美娅听后,并没有感到有什么大惊小怪,她平静地说:“这不是问题,我们只管往前走,若遇到往东方向的路我们就改为往东走。最后肯定是会走到县城的,不过是多走了一些冤枉路而已。”魏金钢没有言语,只好顺从李美娅的意见。

    天上繁星密布,脚下的路不断地向前延伸,两边的村庄逐渐稀少,视野变得辽阔起来。从身边延伸到远处是一畦垄一畦垄相互连着的麦田,再往远处看去,黑黢黢的一片,四周非常寂静,除了偶尔有几声狗叫声轻微传来,他们听到的声音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喘息声了。严冬腊月,天气异常寒冷,因为走路虽然身上没感到冷,但裸露在衣物外面的耳朵和脸部已经冻得几近麻木。在星光的映衬下,路面上不时会发现结了冰的水洼,有的被车碾压过,凸起的车辙泥埂绊着你的脚力,有时会遇上很长一段这样的路,走起来坑坑洼洼,凹凸不平,极其让人小心翼翼。魏金钢和李美娅两人只顾赶路,谁也不愿找话题聊,虽然比刚出发时放慢了速度,但已走了很长时间还没顾上歇一口气。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便是县城,距他们家乡有二十公里,今天由于多走一些路程,不知道比这个距离多出多少,他们已无法计算。李美娅扯着他的手,紧紧跟在身后,在走过一个路中央的水洼地时,她不小心踩在凸起的车辙泥埂上,一下子崴了脚,她“哎哟”一声,弯下身子,一只脚抬起,另一只脚着地,疼痛使她一步也不能往前走了。魏金钢只好将行囊放在地上,俯下身帮着李美娅揉了揉她的脚腕处,她刚开始疼得嗤嗤地直往嘴里吸气,几乎哭出声来,魏金钢不停地安慰她,给她打气,给她鼓劲。魏金钢看看四周,辽阔的田野中座落着一个村庄,闪烁着几处灯光,好似夏日的萤火虫一般,显得羸弱无力。他试探地搀起李美娅,她将受伤的脚在地上按了按,似乎没有刚才疼了,她向魏金钢说:“试着往前走吧,咱们不能停,这荒郊野外,如果停下来会冻个半死的。”在魏金钢眼中,李美娅平时看起来像是一个小女生形象,但遇事时却很有主见,意志坚定,她强大的内心显然和她柔弱的外表反差很大,会使和她交往不深的人产生误解。魏金钢给人的印象虽然是一个大块头的男人,但在李美娅面前,在他们一起决定某件事时,李美娅是不折不扣的掌舵者,把握方向,而魏金钢在这方面倏然间变成了一个小男生,服服帖帖地听她安排,由她拿主意。上天造化人。李美娅是运筹帷幄的帅才,他魏金钢甘愿做她的将,为她冲锋陷阵。魏金钢背着行囊,用力地搀扶着李美娅的一只胳膊,一步步往前走。正如李美娅所说,他们不能停歇,一旦松懈下来,或许会没有力气再往前走了,或许他们会被冻僵在路上。

    走啊走啊,一直走到后半夜,月亮像小半个烧饼一样也已挂在半空,路面变得清晰了很多,远处麦田披上一层金色的月辉,田埂上没有完全融化的积雪,看起来白晃晃的,目力所及的一切一起构成了一幅静谧的冬夜美景。他们穿过一个村中央的一条马路,脚步声惊醒了守卧各户门口的狗,一只狗先叫起来,接着另一只狗也跟着叫起来,一只接着一只,全村的狗都开始叫起来。但狗们只管叫,给他们的主人报个警,但不会真正会咬人。这一点生活经验,魏金钢是有的,他和李美娅不管多少狗在叫,仍然慢慢地走,继续沿着村中央的马路往前走。这个村叫吴沟渠村,距李美娅所在的李新庄村不过10公里,算上他们两人走的冤枉路,也就是说,上半夜行走了大于这个里程数。狗叫声惊动了夜间巡查的联防员。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有的行政村成立了防盗防火联合办公室,简称联防办,每天夜晚安排人员轮流值班巡查。两名联防员用手电照着魏金钢和李美娅,大声问:“你们是干什么的?”他们两人一时语塞。魏金钢无论怎么央求,联防员就是不让他们通行,将魏金钢和李美娅强行带到村部,被关到一个空旷旷的房间里。过了半个时辰,魏金钢和李美娅被冻得瑟瑟发抖,蜷缩一团,各自坐在低矮的板凳上,他们不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这倒霉劲儿,偏偏遇上两位难缠的主儿,他们暗忖:难道他们的计划会毁在两名联防队员手上吗?他们得想办法如何应对,保证两人能够顺利走出这个村子。

    李美娅低着头,一会儿便睡着了。魏金钢起身,推了推门,外面被反锁了,想出去已无可能。又过了很长时间,门被打开,进来几个人,据刚才的联防员介绍,其中一人是村主任。村主任问:“你们是哪个村的?要去干什么?”魏金钢说是走亲戚。“走亲戚?笑话,有这么晚走亲戚的吗?”村主任反问道。村主任对其他人说:“这坏小子不说实话,分开审,我看他倒像个拐卖人口的。”魏金钢被其他两人带到另外一个房间“审问”。村主任问李美娅道:“孩子,我看你是个好人,你给伯伯说实话,你是哪个村的?俩人到底啥关系?你们到底干什么去?”李美娅说:“我若说实话,你能不能放了我们吗?”村主任笑呵呵地说:“那是,那是。你们只要不是做违法的事,我立即放你们走。”李美娅说:“父母不同意我俩好,我们没办法,只好从家里跑了。”村主任低声自言自语道:“这是私奔呀,谁家姑娘还有这胆量。”接着,他换了另一副态度,装作很同情地说:“孩子,你这样做非常对,做父母的哪有还干涉子女婚姻自由的道理?这都什么年代了,还顽固不化呀!你告诉伯伯,你是哪个村的,我替你打保票,绝对不会告诉你父母,而且明天一早我派人送你到车站,你们爱上哪上哪,我就是心疼你们这俩孩子啊。”李美娅被村主任的花言巧语一时蒙蔽,她按他的询问一一做了如实回答,以此期待换取他承诺的帮助。常言道,姜还是老的辣。村主任听李美娅说完,他狡黠地笑了笑说:“你爹是李淑翰——李会计,我认识呀,他还帮我们村买过化肥哩。放心吧,孩子,你先在这屋里歇着,我明天一早派人送你们走。”说完,他示意其他人一起离开房间。他交待说:“给两个孩子每人送一件大衣,看好他们,别让跑掉。这俩孩子瞒着父母私奔,作孽啊。不能成全他们,成全他们就是害他们。天一亮就去通知李新庄的李会计,让他来领孩子,得好好管教!”其他几个人纷纷点头称“是”,表示听从了他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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