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十数道目光凝视在宋昱身上,有的冰冷有的淡漠,还有的让宋昱很不舒服。

    老弟,就等你了!辛苦辛苦,快坐快坐。

    开口招呼宋昱的是武靖司的执司费伦,作为武靖司最老资格的执司,费胖子是实打实的二把手,司首司徒防也要敬他三分。坐在主位的费胖子起身招呼着,看来今日话事的便是他了。

    宋昱也紧忙告罪说让诸位大人久侯费时了。他目光快速扫过场内诸人,全是北衙七司里执司一级的人物。这么多中层都没有去参礼?宋昱目光微微闪烁但也没再说什么,接过费伦递过来的度牒细细查看。

    仿佛是一块石头丢进死水里,引不起多大的波澜而且会顷刻消失。场中又是沉默无声,各人又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待宋昱看过确认完,抬头看向费伦。费伦咧嘴笑着朝他一摊手,宋昱点点头,取出贴身符印,盖在了度牒秘报之上。

    “好,如此七司已然合印,去做吧”

    费伦重重的敲了下桌面,场中诸人齐齐站起称是,彼此毫无交流,各自按安排行事。

    此时,场中仅仅只剩下费伦与宋昱两人。

    “来阿,端进来。老弟,哥哥知道你肯定还没来得及用饭,早给你备好了。”费伦招呼宋昱坐下用餐,宋昱也不推辞,确实饿的紧了。

    风卷残云般吃过用过,宋昱接过费伦递过来的香茗,净口后问道:老哥你别拿捏我了,非要等着兄弟我问吗?到底怎么回事?

    费胖子惨笑一声,拍了拍自己的大肚皮:哥哥我也是不甚了了,你知道的,这种活我躲都来不及呢。哥哥我怎么说也比刚才跟那帮货色要好的多,不至于推你到坑里。你也看到了,上面可是有老头子的印信在。

    说到这里他面露狠色:怪不得白日里就没见到司徒防,这老狗定是嗅到了什么,直接称病逃了。这次算他技高一筹,老子记住了。

    宋昱知道他答非所问,可是人家姿态已经摆到了这里,他也不好再多问什么了。勾心斗角之事,北衙虽然说比南衙少的多,毕竟北衙一般都是动手为主。可既然入了这修罗场,宋昱就不得不防。随波逐流的尽头永远都是被淘汰出局,这他是知道的。

    宋昱假模假式的又与费伦扯了几句,就提出要去行动现场看看。费伦也不做挽留,他也要全盘盯住场面,便顺势亲自送宋昱出去。费伦早前因事欠过宋昱人情,几次来往相处下来,费伦也感受到这个小老弟值得结交一番,在他职责范围内尽量把事情做到位。今天的确事发突然,他也未曾摸得清门道;不过明显的是,诺大的武秉司,除了司首洪朘光此时应在朱雀殿中,居然无有可以合印的武秉执司在衙!理应当值的另一位执司黄奂鹤虽然和小老弟有些恩怨,但真的是这么简单吗?这太明显,明显的让人不太敢相信。这么简单拙劣的下套?费伦拍着肚皮,想着度牒名单上那一个个名字,算了,是福是祸小老弟只能自求多福,管好自己不乱参和才是生存之道。

    宋昱此时已经穿过北衙的某条秘密地道,来到了西苑坊中的一处隐蔽据点。此处扮装成一个车马行,宋昱到时,带队的武威执司已经按计划安排妥当,只等时间一到便准备动手。他见宋昱出现,皱了皱眉,毫不客气的问道:宋执司,有何指教?

    宋昱知道这个人,这个叫文霄的大小眼跟自己司内的老黄交情不浅。武威里有品级的本来就很难搞,更何况跟他。宋昱也不客气的回道:指教不至于,不过就是来看看罢了。安排在你这处的其中一队人马,他们很得力,是太子西巡路上伴行的随员,我已经问殿下讨过旨意要了过来。这两日忙着为圣君贺寿,就还未在府内过序。按理说他们现在已经入了武秉,不必出这种差事。不过你放心,我亲自来带着他们好帮你一手,省得万一出了差错,再把文执司另外一只眼也气的合不上了。

    “好个牙尖嘴利的破落小子...”

    宋昱向另外两个看热闹的执司拱了拱手,懒得再跟文霄废话。他已经看到了丁戈飏一行人,便走了过去。反正他身为合印之一的执司,出现在哪都有理有据,也不用太顾忌旁人。

    “五哥”“执司”

    宋昱扶住准备行礼的这人,也对他身后的一行人喊到:都起来,我说过什么,以后都跟小丁一样,叫五哥。

    为首的叫张杰,正是这一队的队率,是个面恶心善实诚可靠的汉子。这大半年来,随同太子代天巡西这一路,宋昱与这群汉子朝夕相处患难与共,早已建立起深厚的感情。知道宋昱苦于在北衙没有信得过的人手,张杰一群人也是没有二话,欣然接受了宋昱的招纳。宋昱于归行丰京前问太子讨了恩典,北衙内,除了少数职能科司,底层兵士的流动本就频繁,只差文碟归档定序。

    “几日不见,感觉你们几个怎么脸色比西行途上还难看?是不是回来这些天更加操劳了哈哈”

    宋昱拍了拍这个用拳打了下那个,都是过过命的交情,没人觉得生分。与众人略微打趣,宋昱正色问道:啊杰,看过了吗?什么情况?

    “五哥,三处,明面上是两家商号一间酒楼,大概藏在酒楼这处,商铺用的房屋都是坊市统一营造的,不能上天不能入地。也就这酒楼后面,一条堵死的巷尾接了个挂名采买的仓库,才有装神弄鬼的余地。”

    宋昱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原本我等要在巷尾待命,待前部攻入后,候令内外夹击不使一人逃遁”

    “拿来我看看。用不上,文大人这部署可以称的上算无遗策了,已经合围了就没必要分而击之。你们跟着我给文大人摇旗呐喊就行了。你说是吧文大人”

    不远处的文霄轻蔑一笑,几个普普通通的武甲兵士不值得他文大人多费口舌,少了一队卒子无伤大雅,懒得理这破落绝户的小子。

    见文霄默认,宋昱心里长舒一口气,他从北衙赶来就有预感,愈发临近愈发强烈,想来这大小眼可能今天真的要立功了。可他宋昱不在乎,或者说在乎的东西不一样。他带走张杰这一队人,远远的站在文霄的一侧,而文霄的另一侧,正是宋昱暗暗关注的真正行动队,武威和武契的直属人马。

    不多时,约定的时间到了。文霄与另两位执司一会意,掏出符印度牒。口中喝到:

    敕!封!

    无形的星力瞬间汇聚,笼罩住这一片范围。文霄右手一挥,贴藏在墙壁下武威甲士亮出兵刃高高跃起翻墙而入!

    站在高处的宋昱看的清楚,持刃甲士破门而入,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发现的人员全部被甲士击倒在地。三处行动都很顺利,可包括宋昱在内督战的执司们都蹙起了眉头。

    两处商铺确实占地不大,眼见甲士已经将其内搜索一空,发现的人员全部打晕丢到院中。而酒楼处,摸进二楼房内的甲士却不见踪迹,连声响也未曾发出。

    文霄神色不变,继续挥手,又有一批甲士沉默而上。

    第三批甲士冲入后,才有惊呼声传来。

    “大人,有邪神余孽!”

    文霄哈哈大笑,右手迅速掐印平托而出,口中高喝:

    敕!镇!

    一时,星光大盛。这片区域内都被这璀璨覆盖。几个绿色赤色的光影,不断摇曳而出,仿佛不甘心一般,被星光从地面生生拔起消融不见。

    满天的星光肆意洒落,一旁的宋昱感觉呼吸间星力都在全身游走涌动。星力附着在所有兵士的身上,渗入身上的符甲。站在前侧的文霄转头呼喊另两位执司。他们神色冷静淡漠,单手一拍头上玄冠,脸颊便罩上了黑色的面甲。两人双腿一拧脚下发力,腾空疾速冲出!

    武威武契派来人手一并冲出大半,另外一些则是激活了随身携带的符文阵图,与天空中汇聚的星光遥相呼应,几人分列而出,彻底封锁了整片区域。

    “大局已定,胜势在我。宋大人,如何?”

    你踏马拿着满级号虐人还能打出快感。

    宋昱只能心里怒骂,嘴上自然说不出什么。他转头吩咐道:戈飏,带人封锁坊市禁止出入,日出前你必须与武契的人一起将坊市彻查一遍。张杰,你们去那处仓库,武契的人来到前,各部人马都不许打开。另外架上武威大弩。记住,无论是什么,都不许进也不许出,明白了吗?

    “是,大人”丁戈飏与张杰纷纷领命而去。宋昱好像这才想到什么嘱咐他们:对了,旁人若问起来,记得是奉了文执司文大人的命令,千万别忘了。

    文霄的那只大眼挑了挑眉,只是冷笑一声没说什么。宋昱也不跟他继续摆造型,走进酒楼准备仔细一番。

    庭院里被甲士打晕而落的人等,这会都被武契属官用特制的术锁一一拷住拖走。宋昱走进楼内,一层已经躺满了甲士,他们大都面部发青神色惊恐,还有人不断从二楼被抬下,宋昱草草望去,仍有气息的不过少数。

    宋昱暗叹了一下,走上了二楼。一十四名武威术师正在施展简易版的封禁法阵,镇压着二楼的一处邪神像。宋昱看着神像,头上的玄冠略微一紧,黑色的面甲刚刚要覆面,就被宋昱一拍冠带,又缩了回去。

    “啧啧,真是条大鱼”压阵的执司指着神像:看,无目无鼻三口,四臂各持断肢,头顶独角身覆鳞甲。认出来了?

    我尼玛掉san了要。

    宋昱叹了一声:卢惧,天外邪神悼貞第六子。异闻录上记载的但是详细,不过相比画像,说实话,丑多了。

    马甲执司闻言笑了笑:你还不懂吗?异闻录上肯定是掩饰过了的,就光文字录述还有人能观想出来呢。真的画的精细了,那不是反而添乱?

    宋昱点点头问道:这是第几个了?听说最近丰京中天外这些歪瓜裂枣冒头了不少是吗?

    马甲执司回道:你这一年没在丰京但也消息灵通。不过我不能说,反正你有权限自己去看,我只能告诉你,真实数量比你听说的肯定多。

    “不就是给咱们添麻烦,你回来了,估计武秉那边也没啥事,最后还是要帮这头。这几年,镇守东都的那帮人杀的太狠了,你看。这不就来恶心我们了”

    宋昱对他说的并不奇怪,这是北衙一部分人的共识。他们都认为这些邪神信徒不值一虑,长久以往的功勋事实可能已经让他们忘了先辈同僚们是如何用血与生命才捍卫这来之不易的太平。宋昱也是走出了丰京,离开了这唾手可及但其实珍惜可贵的庇佑,才明白了一些。

    宋昱示意他往楼下看,问道:那些甲士什么情况?

    出现邪神踪迹后,第一件事便是用星力覆罩全身稳定神魂气息,不可以留一丝缝隙。所以虽然两人一直在闲聊,可谁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疏忽。也不可能分出星力去探查那些甲士。

    马甲执司摇了摇头:几乎没救了。喏,就在那里,有两个孽障女子被我汲成飞灰。她们献祭生命掩护的邪神,闯进来的甲士星力不够抵抗,都在瞬间被剥夺生命。直到这两人无以为继时甲士才发现是邪神作乱出声提醒。其实也是老文提前发动大阵断了这一缕分魂的逃生之路,不然肯定是想着跑了。至于甲士,能活下来多少,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宋昱无奈的叹了口气,西行这一年,他真的见识到了张杰等兵士的英勇血性慷慨义气。爱屋及乌,宋昱看到这些甲士在面对这些更加可怕对手时,哪怕装备了再多,也比不过修行者,甚至连保命都做不到,内心复杂至极。

    马甲执司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不过也没有再说什么更恶劣的话。他轻轻拍了拍宋昱。

    “算了,不要再想了。找个地方歇一会吧,出了这状况,谁都走不掉。等武契过来的全部排查完吧。你老弟今天观礼了一天没休息,你先去歇会,再来替我。”

    作为在场的执司,又是为数不多的六命修行者,宋昱确实责无旁贷。宋昱对他拱了拱手便下了楼,在院中找了个角落席地而坐准备休息一会。每当出现邪神之后,所属区域内的所有人,无论官职身份,一定要由负责处理邪神事宜的武契司严格审查确保未曾被邪神侵染。如此审查三遍才可以自由活动。北衙的还好,一遍就行。因为北衙所属事后要先回衙复命,而其进处的符文法阵比武契检查的还彻底。晚上宋昱通过的那个隐蔽通道也是如此,虽然宋昱看不清那副画像上具体是什么,但是宋昱知道肯定是具有这种查视的效果,而且可能还不止如此。

    因为那阵星光涌动之下,宋昱感觉到了异动。

    这种异动涉及到宋昱最大的秘密:

    他的心里有卷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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