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

    在回家后的几天里,鹤伯陵为了即将远行之事,四处打点。尽管鹤夫人一再表示自己能够照顾好自己,但他依然还是做了许多诸如拜托邻里多多照顾母亲、为家里储备足够多的物资等类似的琐事。同时,对于即将到来的旅程,鹤伯陵感到越来越兴奋,这毕竟是他第一次自己独自出远门。

    时间很快就到了返回书院的日子,平时熟悉的街坊邻居们全都过来给鹤伯陵送行。除了自家给自己准备的衣服、食物外,鹤伯陵还收到了邻居们赠与的斗笠、护身符等各种杂物,甚至还有一个经箧的。总之,最后鹤伯陵带着大大小小的各种杂物,准备踏上回后山的路。

    “陵儿,等等,带上这个。”鹤夫人喊住了正准备出门的儿子。

    “怎么了,母亲?”鹤伯陵停下脚步,连忙折返回来,疑惑地看着她。

    鹤夫人从怀里掏出一副玉佩,是用象牙白玉做的,正面雕着南海观世音菩萨,工艺十分精巧。背面又刻了一朵绽放的莲花,连带着底下的枝蔓缠绕着玉佩,仿佛真的像是一朵玉莲。她把这副玉佩交给又惊又不解的儿子,语重心长地说道:“带上这个吧,这是母亲当初来鹤家时带来的嫁妆,本来当初怀你的时候以为会是生个女孩,就留给她作礼物用,没想到会是个男孩.........不过不要紧.......”鹤夫人顿了顿,“你此次一去,不知几时才能回来。母亲不能像以前那样照顾你了,就让这玉佩代替我看着儿子吧........”

    鹤伯陵听罢,心头涌起一阵酸涩,他突然有了一种想要跪下的冲动,甚至放弃这次远行。但当他迟疑拿过母亲的信物,抬头看向她时,鹤夫人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鹤伯陵突然间感觉到母亲那双漆黑深邃的眼中除了不舍外还有其他的感情,是坚强吗?是期待吗?不,应该说是鼓励。于是鹤伯陵回过神来,回头走了几步,随后转过身,郑重地朝着鹤夫人拜了三次,最后疾步离开了家,丝毫未注意地上的点点泪痕。

    鹤伯陵带着一堆行李快速地通过云安城里隐藏的各种小道,爬坡上坎,总算上到了云环大道。现在已是卯时,街上人家后院里饲养的公鸡已经开始打鸣,宵禁也已经结束一段时间了,嘈杂的人声逐渐开始响起。不过,由于现在还是初秋,这条大街在天完全亮起来之前总是云雾弥漫,又处于磐龙山底下,从底下望上去仿佛一个白铁箍套在了山腰上,故此得名“云环”。所以鹤伯陵走在街上,望不见一个人,只能看见两边的房子里若隐若现的灯火和影子。于是他加快了脚步,快速穿过宽敞的街道,来到了大道中央的扶云梯下。

    扶云梯是云安城里最大的石梯街道,也是城市的主干道之一。严格来说,鹤伯陵现在所处的位置仅仅是扶云梯的后半段,而这段大石梯的前半段则贯穿了云安城上下,两段相加,传说有上万步。事实上,这座城市完全是沿江建在绵长的磐龙山脉底下的,而这座城内的大阶梯就像一架梯子嵌进了山脊朝向千陵江的那一面,只要是坐船经过云安城的人,不可避免地会注意到城内这醒目的地标。

    但即便是这样,扶云梯的后半段对于携带着各种杂物的鹤伯陵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挑战。一股清晨时特有的寒气萦绕在他身边。他下意识地朝上看去,扶云梯正隐没在一片晨雾里,丝毫望不见梯顶的牌坊。而正当他迈步踏上第一级台阶时,身后却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

    “足下,请留步。”

    鹤伯陵循声回过头去,看到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站着七八个戴斗笠的人,低着头拉着牛车,三两成群地站在晨雾弥漫的街道上。其中为首的一个上前一步,好让鹤伯陵看清他的脸。鹤伯陵一见是个比他大的中年男人,马上从阶梯上下来,上下打量着他。男人见他一脸诧异,便热情地笑了笑,引得脸上刀刻似的皮肉扭曲了起来,让人觉得并不舒服。

    “大伯,呼住小辈有何见教?”鹤伯陵对眼前的男人并无好感,但也只得礼貌地询问。

    “哦,是这样,我等是赶早来云安城卖菜的农商,但初次到此,不知市集在何处?”男人又笑笑,指着身后的同伴和牛车。鹤伯陵好奇地顺着望过去,想要看清一些,却只能看到一顶顶斗笠和牛车上隆起盖着的麻布。虽然深感怀疑,但鹤伯陵并不在意这帮农民打扮的人,只当是初来云安城的外地人,不懂此地规矩。

    “原来如此,大伯来错了地方。这里是云环大道,暂无市集。城内的早市在山环大道,从此梯道一直下去,经过一处平坝。再下,再见一处平坝,就到了。”鹤伯陵指着面前一直延伸向下的扶云梯比划着说道。“大伯若觉费力,也可沿此街往东走,寻得一处酒馆,暂做歇息,待到午时,便是午市。”

    听完鹤伯陵的话,男人点点头,简单向他做了个揖,道了谢,然后径直走回同伴之中,讨论接下来怎么办。鹤伯陵看了看这群奇怪的农民,心想一般农民进城卖菜一般都是直接到山下山环大道的早市,怎会走上山腰的云环大道来?想到这里,鹤伯陵摇摇头,认为这帮外地农民实在是白白多费了许多功夫,之后便不再关心,扭头继续继续赶他的路。

    等他费劲地爬完扶云梯,站在梯顶的牌坊下时,天色刚刚破晓,太阳在云中渐露羞红。空气逐渐湿润起来,透着一股淡雅的晨露气息。牌坊上的“磐峰门”三个大字也在晨光的映射下闪闪发光,投下淡淡的阴影,令人感到万物都开始真正苏醒,迎接朝阳之尊。鹤伯陵就看着这片日出景象,不禁靠着牌坊驻足休息。期间,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瞥向书院的方向,那里已经有一丝炊烟直入云霄,想是早课即将开始。而随着他的思绪跟着这缕轻烟往上飘去,一座巨型的要塞即映入眼帘:那是磐岳城,这片地区最大的要塞,高居云安城内最高的山上,俯视着山下的芸芸众生,而山人的禅罗书院就建在这座庞然大物之下,想来真是让人不得其解。

    鹤伯陵休息了会儿之后,便重新整理好行装,穿过牌坊,朝着磐岳城下那片阴影走去。在又爬了几段比较平缓的阶梯之后,便来到了一片相对平坦的坪地,而在坪地后的一排小段阶梯上,一座占地广阔的庭院建筑赫然坐落在此处,这正是山人的禅罗书院。

    鹤伯陵走到书院门口,只见一对貔貅威武地守护着大门。门楣上悬挂着一块金字牌匾,上面刻着“禅罗书院”四个大字,笔力遒劲。大门两侧的石柱上刻着一副对联,字迹苍劲有力,分别是“一心求道志坚定,万法自然心澄明”,让人感受到一种古贤遗风和崇高的学术氛围。同时,书院里传来一个像是古老的磬钟,浑厚、低沉的老人声音,鹤伯陵知道现在正是山人讲早课之时,于是也不高声喧哗,进入书院后,径直奔向自己的房间。

    大概四柱香的时间过后,房外的声音逐渐喧闹了起来,鹤伯陵估计早课已结束,便一个人摸出房间,穿过庭院来到课室里,发现此处还有寥寥几人聚在一起讨论,却不见山人的踪影,便抓住一人问道:“同砚,师父现在何处?”

    被抓的人回头一看,发现是他后,却也不回答他,反而惊喜地抓住他的肩,一脸兴奋的样子:“伯陵兄,你回来啦?在外快活完了回来也不说一声,忽的就窜将出来是想捉弄我等吗?”

    鹤伯陵这才定睛一看,原来是是自己的同门师兄姚竟川。这姚竟川原是他初到书院时认识的几位同学之一,对他极为熟悉,自然也知道他每半月回家的习惯。此刻他见鹤伯陵突然出现在这里,多日不见心中自然高兴,抓着鹤伯陵不放手。鹤伯陵则随意扒开他的手臂,只是说;“别胡闹!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问你,方才早课师父还曾在此,现又去了何处?我有要事找他老人家。”

    “多日不见,难免兴奋嘛。罢了罢了,看仁兄如此认真,想必定有要事,我便告诉你吧,师父现应该在后院,我看他刚才从后门出去,肯定是到后院去了”。姚竟川见鹤伯陵一脸严肃,也不继续嬉皮笑脸,给他指了个方向,于是鹤伯陵点点头,径直穿过后门到后院去找师父了。

    鹤伯陵进到后院,只听得“哗哗”的流水声。原来这书院依山而建,山上有一股清泉,名唤“净心泉”,从山顶流向山下,到了这里,直直地浇出一小池塘。书院在建立之初,偶然发现这汪清泉,便修建院墙收为己用,但如遇山上行人过路,想进书院里讨口水喝,也开放给行人解渴。池塘中有一顽石,上安置着一个小香炉。此刻禅罗山人正拿着点香棍往泉中心点净心香,引得池塘里香味缭绕却不见烟雾,还能隐隐看到池中映出的穿着青衣素袍的山人倒影与淡青色的池面逐渐融为一体。鹤伯陵知道这是师父的习惯,山人一向认为泉水是这世间能够洗涤人心的东西,而为了不辜负这天赐之物,他总是费心保护这汪清泉不至于遭到污染,故每早都会点上一炷香,希望用此泉解渴的人身心都能得到净化。此外,鹤伯陵还看见山人的身边侍立着一个弟子,与自己的装束无异,青衣黑冠,一副斯文模样;却又长得人高马大,颇有武人遗风。那人察觉到了鹤伯陵,侧过脸来对着他笑了一笑,鹤伯陵这才认出原来是自己的友人和同学——白智

    “你回来了。”

    山人的声音忽的响起,引得正在用眼神互相问好的两人心中一惊,白智连忙侧回头去,鹤伯陵则恭敬地行拜礼,回应道:“是,徒弟告假结束,回来了。”

    “你母亲同意了吗?”

    “是,家母看了师父的信后,已准许徒弟离家。”

    “嗯,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禅罗山人慢悠悠地转过身来,一副文人打扮,与平时无异,平静地对鹤伯陵说道:“那我们可以谈谈这件事了,你准备好了么?”

    “师父既已选中徒弟,徒弟自然不敢怠慢,准备好了。”

    “嗯,白智,你先下去。”山人微微侧头,低声说道。白智听完立即点了点头,领命退下了。这让一旁的鹤伯陵有些疑惑,他以为山人会同时向他们嘱托送信事宜,于是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师父,白智兄不是也要送信吗?为何让他下去?”

    “此事非彼事,你俩即将接受的任务大不相同,专注于你自己的任务就好。”山人淡淡地说道。

    “弟子知道了........”

    “嗯”山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此次下山,想必带回了许多路上用的杂物吧?”

    “是,弟子.........”鹤伯陵将自己从回家到今早出门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师父,可山人越听越皱眉,最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说了句“太多了”,引得鹤伯陵一阵疑惑,解释道此次路途遥远,自己又从未独自旅行,经验不足,故准备带上各种各样路上可用之物,以防不时之需。

    “太多了,只带些许路费、换洗衣物、干粮之类足矣。”看到鹤伯陵疑惑不解的样子,山人继续往下说。“此次送信事关重大,你所要前往的朔国这几年正遭受民变之苦,如此兵荒马乱之际,若多带财物,恐怕多半会引来盗贼”

    鹤伯陵低头不语,暗自思忖。山人又继续说:“你这次出发所要携带之物,我已托人准备妥当,那人自会与你同行。”

    “同行?是谁?”

    “临行时你自会知道,现在先不说这个了,你随我来。”

    仙人背起手,用眼神示意鹤伯陵跟着他,随后又带着他上到后院仓库。管仓库的两个童子见了老师,恭敬鞠躬做了个揖,随后打开库门。两人䟕进去,驱赶了一堆在院里找食吃的麻雀,从廊下来到最角落里的一间房。那房间看上去毫不起眼还有几个蜘蛛在窗户上乱爬乱跳,从外往里看只能看到些桌椅书橱之类。山人让鹤伯陵在外等着,自己打开房门,径入房间。过了一刻钟才出来,手里拿着一根棍子,对鹤伯陵说道:“你此次出行,必翻山越岭、跋山涉水,我送你一根行路长棍,希望你好生利用。”

    鹤伯陵当即道谢,就要去取,却不料山人抬了抬手,继续说道:“听我说完,你知道这棍子是什么吗?”

    “既然是师父所赠,想必自然是好东西。但弟子怎么看这不就是个普通的行路棍吗?”鹤伯陵知道师父不是喜欢故弄玄虚的人,但这次冷不丁地卖关子倒是让他这个做徒弟的颇感困惑。

    “只说对了一半,这棍子的确是好东西,但并不普通。”山人点点头,随后又向他展示这根棍子,这下鹤伯陵看仔细了:乃是一根接近五尺长的长棍,通体光滑,有几条不知是龙还是蛇,抑或是大鲵的动物刻画盘绕之上,最终在混圆的棍头交集。

    “这棍名为‘倒悬棍’,由云梦泽附近的倒悬木制成,是我几年前一位朋友给我的纪念物。本想着出游时随身带着健步,但是这几年来一直都在这书院里教书,未曾得丝毫闲暇,这棍因此一直在这仓库里堆灰。”山人看着棍子,眼神复杂,叹了口气,停顿了一会儿,重又说道:“你此次出行除了需低调行事外,防身之物也不可遗漏,因此我选中这件什物送给你”

    “师父刚才说这棍不普通,想必肯定有些说法里面吧?”

    山人闻言微笑:“孺子可教也,鹤伯陵,你上前来。”

    鹤伯陵上前一步立定,山人拿着棍,只不重不轻地打了一下鹤伯陵的右小腿,鹤伯陵便感到一股力量从自己的右小腿猛地扫过,自己马上朝右滑倒,摔了个倒栽葱,引得山人哈哈大笑。

    “师父,这是怎么回事?”鹤伯陵狼狈地爬起来,整了整衣衫,他知道是这个棍子在起作用,但不知师傅到底玩了什么戏法。

    “很简单,如你所见,此棍如果用于击打他人,不管是轻是重、是瘦是胖,统统摔倒,故此棍取名“倒悬”也。”

    “原来如此。”

    “不过此棍也有一个特点,你拿着。”山人把棍递给鹤伯陵,然后指着自己的左小腿,“朝这儿打。”

    鹤伯陵心中一惊,连忙鞠躬礼拜道:“弟子不敢。”

    “不要废话,为师自有分寸。”

    “这.......好吧.....”鹤伯陵不敢怠慢,拿着棍子,学着刚才山人打他的样子也不重不轻地朝着山人左腿打去,本以为师父也会像刚才自己一样摔倒,却不料在棍子打中山人的一瞬间,自己反而向左摔去,连棍子一起跌在地上。

    “这.....这是怎么回事?”鹤伯陵杵着棍子爬起来,对刚才那一幕大惑不解。

    “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此棍虽有好处,却不能用来击打两种人。一种是心志坚定,心如磐石之人;二种是没心没肺,心无牵挂之人,如用此棍击打二者,不仅不能使之倒毙,反而会使自己跌倒,你在用时需谨记这一点。”

    “弟子明白了。”

    “嗯”山人点点头,又从衣袖中拿出一卷卷轴,掸了掸灰尘。

    “师父,这又是?”

    “此乃‘白泽图’,相传远古瑞兽白泽将此图献给人王,阅读此图后不论飞鸟走虫、奇禽异兽、魑魅魍魉皆可知之。”山人展开卷轴,上面却无一字。“然而原图早已亡佚,今世间现存白泽图均为仿作,此图亦然。”

    “那这图上既无文字又无图画,想必也是仿作之故?”

    “你只说对了一半。不错,这图的确是仿作,也不见得比得上传说中的原本,但对于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学生来说够用了,你看好。”

    说完,山人把图举起,以背面对准鹤伯陵的天灵盖。鹤伯陵抬头望去,只见不一会儿那图上便从边缘生出许许多多的黑线,然后像浸墨的清水一般在图中心发散开来,最后慢慢地形成一幅人的图像。山人展示完毕,把图交给鹤伯陵,只见那图上清清楚楚地画着一个四肢健全的人,四周各处都写着一些相关的信息之类,犹如图鉴一般详细。

    “师父......这,这太神奇了!”鹤伯陵看着图上的图画,忍不住啧啧称叹。

    山人捋捋胡子,继续解释:“正如你所见,只要将此图背面照定生物,不消半刻即可获知此物情报,实在方便的很。”

    “原来是这样,这样的好东西,那岂不是任何东西都能被画出来吗?”

    “非也。”

    “什么?”

    “你刚才没听为师说的话吗?这仿作终究还是比不上原本,如果你在路途中遇到一些极为罕见之物,这图就如同一张白纸一样毫无作用。”

    “这.......”鹤伯陵看着手中的白泽图,陷入了沉默。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虽然朔国现在有些兵乱,在路上也可能会遇到一些鬼魅虫豸之类,但一般不会遭遇一些.......过于神奇之物”山人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只要你不偏离大路,这图自然可解你路上疑惑。”

    “是!弟子谢过师父。”鹤伯陵把图往身上藏了,朝师父鞠了一躬。

    “好了,我要给你的东西就这两件,你仔细收好。”山人严肃地说道,“剩下的事临行时我再吩咐你,此事切勿为外人所知。今天的功课你不用上了,回自己房间里休息吧,调整好身心,为即将到来的旅途做好准备。”

    山人拍了拍鹤伯陵的肩膀,自顾自地走了。鹤伯陵轻轻点了点头,又突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回头喊道:“师父,那弟子几时动身?”却见院内已经寻不到山人的身影。正暗自疑惑之处,才听得院外传来回应。

    “为师自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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