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白貂

    五月十六,夏至。

    云州毗邻南海,山峦叠嶂,自古多匪,酷暑之际,气候闷热潮湿。

    山间道路,官府早年设置的长廊已破败不堪,杂草丛生,路上皆是滚石枯枝。

    除却山野匪徒,江湖行客,平日人迹罕至。

    正午时分,烈日灼灼。

    皮肤粗糙黝黑的老汉撂下肩上扁担,就坐在路旁的树荫下乘凉,蓦然抬头去,只见一少年背着竹篓,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老丈,麻烦问一下,这青山城往哪走?”

    这老汉滞了半响才回过神来。

    见这少年兀然出现,他吓了一跳,坐起了身子就想跑,听着了讲话,才晓得对面是人是鬼,回过神来后,这才慢悠悠的答道:

    “你问青山城啊,那还远着嘞,往这边山脚下走,有一村子叫山岗村,你去问那的人吧....”

    这老汉语气谈不上热情,说完后重新坐下,并不打算理睬这少年,兴许是刚被吓着了,心中有些恼气。

    少年讪讪的笑着,道谢了一声,朝山下走去。

    忽然,一道尖细的声音从少年背后的竹篓里响起,“呔!你这小老头不知好歹,不过问个路,你还耍脾性!爷爷我非得吃了你不成!”

    一只白毛大尾的白貂从竹篓里探出头来,老汉定睛一看,声音竟是他发出来的。

    白貂露出人性化的笑容,黑溜溜的眼珠死死的盯着砍柴的老汉看,给老汉吓的亡魂大冒。

    “妖怪啊!”

    见这口吐人言的白毛兽盯上自己,老汉吓的连扁担都不要了,大叫的跑进了林子里,头也不回,也不管那少年在身后喊的什么了。

    ……

    “师兄,别成天就知道唬人。”

    白辛仙手中拎着白貂,无奈的嗔怪道:“哪天要是被人发现你就是个花架子,那还不得随便拿个榔头就给你敲死了!”

    “知道了,知道了,师兄我这不是仗着还有你在吗?”

    白貂毫不在意,顺势往他怀中一躺,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

    “道爷我饿了,先睡一觉,待会到山下的村子给爷寻点肉食吃,成天跟着你露宿荒山,吃斋饭,喝晨露,道爷我都快成和尚了!”

    “那是煮熟的米糊...”

    白辛仙反驳了一句,许久没等来回复,低头看,这家伙竟然睡着了。

    即使好生无奈,他也只能匆忙的向山下赶去

    山高路远,等到了临近黄昏,白辛仙才看见了那老汉所说的山岗村。

    与其说村,倒不如说是个小镇子,村子的主干是一条一丈宽的青砖道,两侧的房屋白墙黑瓦,翘角飞檐。

    除去外围的几户稍显落魄之外,比起白辛仙这一路走来见过的村庄不知到要好上几何。

    怀里的白貂早醒来过,又回了竹篓里去睡觉,白辛仙也乐见于,不然这家伙又要吓到别人。

    在这村中间走了几刻,白辛仙蓦然发现有些不对劲,繁华的青砖道上既不见儿童嬉戏,也不见大人走动,从进村到现在,他竟然一个人也没见着,双耳细听之下,整座村子寂静无声,连一只家禽走狗都没有!

    这座村子...不对劲!

    他心神一凝,往后拍了拍竹篓,警惕的观望四周:

    “师兄,醒醒,有情况!”

    “什么事、什么事,是不是你小子又没换到肉吃....”

    白貂探出头来,正欲问罪,却见他一副凝重的神情,识趣的闭上嘴吧,扭头向四周看去。

    忽然,他小巧的鼻子动了动,闭眼仔细嗅了一番,眼前一亮,道:

    “好香啊,辛仙,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香味?”

    “嗯?”

    白辛仙蹙眉,鼻子闻了闻,发现确实有一股香味,“味道好像师傅以前做的烧羊肉!”

    “什么烧羊肉,分明是小鸡炖蘑菇的肉汤味!”白貂反驳道。

    白辛仙没去搭理他,看了看太阳,又看了看自己那不变的影子,怎么看怎么怪异。

    但时间不多了,马上就要天黑,容不得他细想。

    锵!

    腰间遮藏在灰袍之下的长剑被拔出,白辛仙握剑在手,心中也多了几分底气。

    此地不宜久留!

    他心里想着,缓缓寻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去,不到村口,他身形忽然一滞,停下脚步。

    只见村口飘来一道浓厚的白雾,挡住他去路。

    回首望去,远方亦有白雾飘来。

    四面八方皆被堵住,根本无处绕走,在不清楚这白雾究竟是什么之前,白辛仙可不敢贸然闯入。

    白雾渐渐逼近。

    他握着剑,缓缓向后退去。

    “师兄,这白烟是个什么东西?”白辛仙问。

    师兄早年走南闯北,见识颇多,问他准没错。

    只听他答道:“这是迷瘴,用法力自内呼吸,切记封住口鼻,千万不要吸入体内!”

    师兄一改往日的玩世不恭,神情严肃道:“咱这是撞邪祟了!”

    “待会儿这白烟过来时,对准自己影子的方向,用法力汇聚双眼,施展玄妙清灵诀,然后一鼓作气跑出去,千万别停!

    那精怪不敢追来的,出了自己的阵地,不过任你宰割。”

    听师兄说完,白辛仙这才松了一口气,问题不大,有办法解决,不然师兄现在肯定比他还着急。

    他注视着白雾靠近,屏息凝神。

    “玄玉灵清,目极视真,炁炁玄光,照我灵真....”

    口中念着玄妙清灵诀,白辛仙一鼓作气,朝着村子外冲去。

    期间在那团白雾之中,他的心神时而恍惚,时而混乱,耳边尽是糜糜之音,有男有女,好在他意志坚定,并没有被迷住,成功跑了出来。

    白辛仙一口气跑了二里地,气息稍喘,这才回过神来,疑惑道,“中午那老头莫不是在匡骗我们,这一路走来哪有什么山岗村?”

    见白貂脸上流露出人性化的鄙夷,他这才猛地意会:

    “那老头不是人!”

    “反应还可以...”

    白貂点点头,见他明白过来后,这才幽幽开口:

    “其实我也才反应过来没多久,你想啊,咱俩这一路爬山涉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个活人都没见着,连方位都丢了。

    可那老头却一个人呆在山上,现在想想,好生可疑!

    那时我却以为附近有人家,不曾起疑,不过吓吓他罢,着实大意了!

    记得他当时在树底下,旁边撂着扁担子,绝非猎户模样,里面也空无一物,不见木柴货物,就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呆在山上。

    既不是猎户也不是挑夫樵夫,那就只能是邪祟精怪了,我们大概就是在那时被盯上的。”

    听完师兄的话,白辛仙顿感一阵后怕,若不是这次下山师父执意让师兄跟着,他怕是要栽在这了。

    “你呀,还是学艺不精!”

    师兄跳上白辛仙脑袋,眺望着逃来的方向:“想当年师兄我走南闯北,走遍大半个雍国,甭说这小幻术,就是那魔道妖人部下的幻阵,师兄我一个瞳术就可以勘破!”

    “可我还没学过瞳术啊?”

    白辛仙无奈道。

    师傅自他幼时教习剑体二术,至今不过十年,学艺尚不出师,况且未曾褪去凡胎,哪能习得瞳术。

    前月他才刚过了十六岁生辰,师傅青云道人就嘱他下山,前往道观以南千里外的青山城送信。

    美名其曰下山游历,不过是个跑腿的苦差事罢了。

    这收信的主人似乎还是个大官,好像叫那什么……斩妖司,骑都校尉李云河来着?

    ……

    日暮将歇,天色晚矣。

    当天际最后一抹鱼肚白消失时,白辛仙已经生好了篝火。

    从竹篓里拿出一块软包袱枕着脑袋,他早早的趴在火堆旁睡下了。

    每晚都是师兄李尺玄负责守夜,白辛仙则在白天负责赶路。

    李尺玄此时趴在白辛仙背上,抱着毛茸茸的大尾巴,眯眼小憩,头上小巧的毛耳朵直挺挺的立着。

    夜渐深了,乌云将月光遮掩,除了火堆燃烧时的噼里啪啦,再也听不着任何动静,连那蝉鸣鸟叫仿佛都绝迹了。

    李尺玄正往火堆里添着柴火,忽觉一阵异样。

    耳旁寂静无声,再看向这火焰。

    不对劲……这火要灭了!

    不管他如何添加柴火,去依旧阻挡不了这火势熄灭的趋势。

    嗤...篝火彻底熄灭了。

    此刻,唯一能够提供光源的只有火堆两旁燃烧着的一白一红蜡烛,红白色的烛火稍显诡异。

    李尺玄紧张的看向四周,只见那道熟悉的白雾再次包围了过来。

    他顿时一惊。

    “辛仙!辛仙!快醒醒,那孽障寻过来了!”

    白绒绒的小巧身躯使劲推搡着面前的庞然大物。

    白辛仙不为所动,仿佛睡死了过去,李尺玄情急之下,跳上他面门就使劲抓挠。

    “鹅哈哈,小杂种,别白费力气了,那道人早就被我勾去了心神,任你怎么叫,他也不会醒来的,哈哈哈!”

    这时,一道妖异的女声从白雾的四面八方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道苍老的男人声音:

    “娘子莫要耽搁了,速速动手,这灵妖和那道士血可比百十个凡人都要珍贵,待你我二人分食,足以抵得了数十年苦修啊!桀桀桀!”

    “哦,是吗?”

    忽然,一道轻挑的声音从那白貂口中吐出。

    他不复先前惊慌,神色嚣张:

    “区区两只未入超凡的小妖,也敢觊觎本道人的血肉,当真是可笑!”

    “死到临头了还嘴硬!”白雾中传来那女妖奸细的叫喊:“找死!”

    话音刚落,那白雾骤然向着一人一兽逼近。

    见此一幕,李尺玄厉声大啸:

    “师弟!速速动手!”

    这时,李尺玄脚底下踩着的白辛仙脑袋上猛地窜起一团火花。

    再放眼看去,他脚下踩着的哪还是白辛仙?

    分明是一具竹枝扎好的纸人!

    随着他这一声历啸,立于篝火旁的两根红白蜡烛骤然爆发出一阵青色的涟漪,白雾触之消散,那隐藏于白雾之中的两只妖怪也现出了原形。

    竟是两只鼬妖,人脸兽身,灰色的胡须狭长,锋利的门齿突出,一双黑漆漆眼珠看的人直发麻。

    鼬妖足有人高大,但此时正一脸惶恐的盯着四周不断观望。

    此刻,真正的白辛仙赫然破土而出,夹在了两只妖怪的中间。

    什么!?

    两只鼬妖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一道寒光闪烁,那女妖头颅高高飞起,鲜血喷涌如柱,精壮的身躯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道爷饶命啊!”

    那男妖自知不是对手,尖啸的大喊了一声,尾巴下炸起一团黄色的臭烟,遮蔽了身形,着朝远方跑去。

    白辛仙哪肯放过它?

    当即持剑追了上去,速度尚快它一筹,追上此獠。

    对方弹出一双漆黑的利爪想要负隅顽抗,白辛仙一剑将其削掉,不过三五回合后,便将其斩成八段!

    提着妖物的一截肉身,白辛仙朝着重新燃起的火堆走来。

    火堆旁,李尺玄笑眯眯的站直身体,双手叉腰,“哈哈哈,怎么样,师兄我的演技不错吧?第一次杀妖的感觉如何?”

    先以示弱,诱敌深入。

    他早料到那精怪会卷土重来,毕竟修士血肉对精怪来说可是大补之物,没道理会放过这到嘴边的鸭子肉。

    因此,李尺玄早早的让白辛仙扎了个和自己一样的纸人,再用匿息法躲在远处。

    先前那女妖所勾去的心神,不过是白辛仙留在纸人天灵里的符箓罢了。

    待到那妖物放松警惕,一股脑想要将两人杀死时,李尺玄再引动那对烛火道器,直接破了这白雾迷瘴。

    等到妖物从白烟中现出原形,白辛仙再用土行符从地底杀出,打那两妖物一个措手不及。

    原本只以为是一只妖,不过也好,双喜临门。

    早前不用那对烛火是因为这道器的使用步骤较为繁琐,那时的情况,根本来不及用......

    “哈,我看你是被吓到了。”

    白辛仙轻笑着,将那妖物的身躯丢在地上:“你不是说想吃肉吗,这个如何?”

    “咦哟...快拿开,快拿开!”

    李尺玄见了那肉块,眼神极其嫌弃的摆摆手。

    “这种小妖以五毒气血为食,肉脏的很,我才不吃。”

    听他说完,白辛仙也自觉有理,便一脚将这段身躯踢得远远的。

    重新回火堆旁坐下,将蜡烛和竹纸收回竹篓,白辛仙暗自笑了笑。

    “没想到啊....”

    心中的猜想得到验证,他不由得感到一阵兴奋。

    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两段几寸长的白毫悄然浮动在空中,然后迅速飞到白辛仙的体内。

    两道白毫合二为一,在他的指引下,缓缓汇聚丹田之中。

    他整个人气息陡然暴涨,盘膝而坐,运转起了《太上青元诀》。

    随着功法的运转,白辛仙的气息从一开始暴涨混乱,再逐渐归为平静,最后仿佛突破了梏桎一般,气势大增,气息化作涓涓流水,向四周溢出,引得火堆的火焰晃动。

    白辛仙突破关隘,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一睁眼,便看见了李尺玄那如同见了鬼一样惊骇的表情。

    “你踏入超凡了!?”

    他惊呼。

    “嗯。”

    白辛仙点点头,语气平静:“早有积累,这次杀妖正好引动了窍门,一举踏入超凡!”

    他轻笑着,没做过多解释,望了望蒙蒙亮的天色,突破境界用的时间比他预想的还久。

    “赶早走吧,呆在这荒山野岭也不是个事....”

    白辛仙背上竹篓,准备出发。

    师兄李尺玄轻巧地跳了进来,暗中思量:

    “还好还好,比起当初的我,也就早了那么几月罢了,师傅收的又不是什么歪瓜裂枣,倒也正常……”

    【建议起点读者字间大小“16”作者按照这种间距来排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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