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班上来了个新同学
暑假结束，但骄阳依旧似火，热浪也依旧蒸腾。鸣蝉在枝头卖力地聒叫着，不知是开心，还是惆怅新学期的到来。
跟大多数同学“我的身体在教室，但灵魂还在赶来的路上”这种状态不同，高二2班的全体同学都引着长颈，目瞪口呆地看着出现在门口的新同学，神魂剧震。
新同学穿着件干净的白T恤，瘦瘦高高地站在门口，额角贴着一块OK绷，他反手抓着书包的带子随意地搭在肩头，另一只手插在运动裤的口袋里，胳膊上还在渗着血。
“老师，我是今天过来报道的新生。”
他语气诚恳，唇角带笑，但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嚣张。
英语老师是个古板认真的中年男人，被人打断了上课原本就不高兴，再一看他的架势，顿时更生气了：“第一天报道就打架迟到？”
“不，我是做了件好人好事。”
他说着似乎也觉得自己现在的表现有些不妥，于是手腕一翻，将书包带子特别规矩地在肩头挂好，另一只手也从口袋里抽了出来，谁知这一下没抽好，口袋里“啪嗒”掉出来一个圆滚滚的小球，小球落到地上裂成两半，从里面弹出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姑娘。
小姑娘边摇摆着边笑嘻嘻地喊：“哈哈哈哈，我超喜欢你！”
全班同学：“……”
新同学似乎也怔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他薄唇微张：“我……”
“什么都不用说了！”英语老师瞪着在地面上欢快旋转的小美女，肺都气炸了，黑着脸抬手一指门口，根本不欲多言的样子，“小小年纪不学好，你给我去外面站着。”
“哦。”新同学无所谓地笑了下，弯腰捡起地上的小球，彬彬有礼，从善如流道，“好的，老师。”
转身，顺便体贴地给他们带上了门。
整个二班安静如鸡。
片刻后，班上“嗡”的一声炸开了锅。
“哈哈哈哈，我超喜欢你！”
“新同学很有个性嘛，我喜欢。”
“而且他长得好帅呀，个子也高，得有一米八五吧？”
“但是看上去不像个好学生……”
同学们叽叽喳喳，女生兴奋，男生则普遍不爽，觉得这种博人眼球的出场方式很欠揍，他们莫名排斥会抢自己风头的一切同性生物，迅速将韩劭列入了敌方阵营。
英语老师大力地敲了敲桌面，让大家翻开课本，继续上课，但显然大家的灵魂已经兴奋地聚在一起狂跳起了探戈舞，拽都拽不回来了。
阮欣桐回过神，发现捏在手里的水性笔在白皙的指腹上划出了几道黑色的印记，她找到笔帽扣好，低头去桌洞里拿湿巾，听见前桌的杨诗琪在跟孙楷窃窃私语。
杨诗琪说：“刚刚没太看清，新同学的眼角是不是有颗小泪痣？”
“这还叫没看清？”孙楷不服气道，“有颗痣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脸上也有痣。”
阮欣桐抽出一张湿巾，默默地擦着指腹上的黑印，听见杨诗琪反驳道：“可是你长得不好看啊。你没发现吗？新同学特别帅，我猜他的到来会让我们的班草……不，校草都要换人了。”
孙楷的五官其实不难看，但是他胖，闻言气炸了：“我只知道他的到来，很可能会把我们全班的平均分刷到新低。”
“……你把脸转过去，我不想跟你说话了。”
阮欣桐把湿巾放好，被揉红的指腹按在崭新的书页上，抬头认真地听老师讲课，却发现无论如何都不能集中精力了。
哎呀，怎么办，原来新同学是那个混蛋啊。
那是四月末的傍晚，天气还有些凉，她跟好友宋美嘉补习完功课后结伴回家，街上的行人并不多，她们说说笑笑地聊着班上的趣事，自行车在路边驶出两道曲折歪斜的轨迹。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摩托车轰鸣咆哮的噪音，阮欣桐正待回头，两辆摩托车先后飞驰而过，在经过她们身边后又骤然减速，将车头一横，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阮欣桐微怔，下意识推了身边的宋美嘉一把：“快走。”
宋美嘉在街道内侧，看见摩托车跟路牙石之间还有段缝隙，一踩脚蹬冲了出去。
阮欣桐也想走，但其中一辆摩托车动了动，车轮抵在路牙石上，彻底把她给包围了，宋美嘉冲出一段距离后回头看她，急得像是要哭。
反倒是阮欣桐脸上一点害怕的情绪都没有，她微微仰头，大眼睛无惧地跟眼前两个陌生男人对视着，他们看上去年纪不大，但也不像是学生，应该是误入歧途了吧。
生活所迫？家逢变故？还是被生活恶意伤害后索性破罐子破摔？
阮欣桐为自己脑补出的画面感到唏嘘不已，希望他们能够尽早悔误，迷途知返，于是张口便道：“我知道你们是好人。”
两个懵逼的陌生男人：“……”
柔软的短发被风吹得拂了起来，路边的灯光映进她的眼睛里，澄澈而明朗。
阮欣桐动了动唇，还要再接再厉地多说几句，背后突然有人不耐烦地出声：“走了。”
她猛地扭头，这才发现后面还停着一辆摩托车，除去摩托车上的，旁边还抱臂站着个瘦高的男生，温度这么低，他却只穿了件单薄的T恤，露出右臂内侧长而狰狞的疤痕，那道疤痕几乎贯穿了他的整个小臂。
阮欣桐的呼吸一滞，视线上移，悄悄打量了他一眼，他的头发有点长，漆黑的发搭在眉骨上，在眼底投下一片晦涩的暗影，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阴郁暴戾的气息。
他一开口，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地朝他看去。
阮欣桐后知后觉的，有点害怕了。
她手指捏着干净的校服袖口，很怂地向恶势力低下了头。
几个骑摩托车的人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个男生不耐烦地皱起眉，抬脚就踹在了车屁股上，脾气暴躁地重复了一遍：“我说，走了。”
然后，几辆摩托车旋风般呼啸而去，跟来时一样莫名又其妙。
带起的夜风撩开阮欣桐额前的碎发，她回头看着灯光闪烁的夜景，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当初宋美嘉还好奇地问过她，到底跟对方说了些什么，他们怎么那么轻易就走了，她静默，半晌后自信道：“大概是被我感化了吧。”
如今，那个“被感化”的混蛋竟然换了副面孔重新归来，而且还成了她的新同学。
02我们的秘密
新同学直到第三节课打铃才进来，再回来的时候左臂上的伤已经处理过了，贴了一层薄薄的纱布，至少看上去没有那么吓人了。
这节是物理课，教他们的恰好是班主任，刚毕业没几年的研究生，叫周恒，为人随和，比较好说话。
班主任没提之前发生过的事，他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对站在讲台上的新同学点点头，鼓励道：“做下自我介绍吧。”
新同学抽出只粉笔，转身在黑板上流畅地写下两个字：韩劭。
笔锋遒劲大气，起承转折间带着薄薄的锋芒，就像他的人一样，利落而漂亮。
他笑着开口，一副温良无害的好学生模样：“大家好，我叫韩劭，很荣幸能够跟你们成为同学，以后请多多帮助。”
非常中规中矩的介绍，毫无特色，一点都不帅酷拽，简直辜负了他额角的OK绷。
也不是说非得要有多特别，但阮欣桐总觉得这不是韩劭本来该有的姿态，他像是在演戏。
其他人也都一时没反应过来，莫名有种重重拿起，轻轻放下的失落感，直到班长说了句“欢迎新同学”才稀稀拉拉地响起了掌声，真是让人无比尴尬的一刻。
班主任的视线在教室内环视一周，最后落在阮欣桐右手边的空位上，她心里一紧，突然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手指不由得攥紧了笔杆，心里疯狂地拒绝着：啊啊啊你不要过来！
但是没办法，全班四十六个人，只有她身边的座位是空的。
她同桌这学期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来，而且看样子短期内也不会来了，发下来的新课本都被他的家长带走了。
果然，班主任指着她旁边的空位对韩劭道：“你先坐那里吧，课本带了吗？”
“带了，谢谢老师。”
依旧是那副彬彬有礼的样子。
阮欣桐微微低垂着头，伸手翻开课本，眼尾余光瞥见了旁边驻足的运动鞋，鼻端飘过来一阵淡淡的皂角清香，韩劭顿了顿，有些意外地道：“同学，你还帮我擦桌子了？”
阮欣桐：“……”并不是帮你擦的，谢谢。
没有得到答复，韩劭也不在意，看着她发丝下露出的一点粉白颈子，只当她是不好意思了，随即长腿一跨，在位子上坐了下来。
阮欣桐微微侧了下头，目光从他的右臂上飞快地扫过，呼吸一滞。
他走路的时候喜欢单手插进口袋里，手臂内侧贴着身子，因此看得并不分明，可现在他的胳膊就随意地搭在桌面上，那道长而狰狞的疤痕再明显不过。
终于确定了他就是四月末那个脾气很吓人的男生，阮欣桐不着痕迹地朝旁边挪了挪，心口怦怦直跳，同时又暗自有些庆幸，他似乎没有认出自己。
韩劭的确没有认出阮欣桐，但是发现了她的小动作，眉毛挑了挑，黑沉深邃的眸子瞥过去，看着她绷得笔直的小身子若有所思。
呵，看来新同桌并不怎么欢迎他啊。
他骨节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安静了片刻后再度开口：“小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同学就同学，为什么还要加个“小”字？
阮欣桐上课的时候不喜欢交头接耳，但是对别人的问话也不好不回答，那样很不礼貌。
她下意识地看了老师一眼，见老师正转过身在黑板上写字，她伏下身子，侧头飞快地小声道：“阮欣桐。”
声音细细小小的，有点抓人。
韩劭笑了笑，也跟着她小声道：“软什么？”
“欣桐。”
阮欣桐一边留意着老师的动作一边小声回答，她的皮肤很白，因为紧张而透出丝薄薄的红晕，密长挺翘的睫毛微微颤动，韩劭看着她的侧脸，故意道：“哪几个字啊？软绵绵的软，郎心似铜的‘心铜’？”
也是厉害了，三个字没一个对的。
“不是。”阮欣桐终于又回头看了他一眼，看见他脸上笑眯眯的表情，知道自己被耍了，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小声教育道，“你不要乱用成语。”
然后将自己课本的扉页打开，指着上面秀气的字迹给他看：“诺，是这样写的。”
韩劭的视线落在她白皙剔透的指尖上，心里忽然有些想笑，这小丫头，还挺可爱的。
阮欣桐收回课本：“好了，快认真听课吧。”
韩劭：“……刚刚没看清，再给我看一次？”
可惜阮欣桐不再理他了，全神贯注地盯着黑板，浓密卷长的睫毛偶尔颤动两下，似是欲飞的墨蝶，她低头在笔记上一笔一画地写着字，耳边的发丝落下来一缕，又被她重新别到耳后，露出骨形优美的侧脸。
长得挺漂亮的，学习也很认真。
韩劭盯着她看了很久，但发现她自始至终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视线，专注力惊人。
他别开脸，突然觉得有些没意思，意兴阑珊地看了眼黑板，将课本随便翻了一页摊在桌面上，然后脸上露出认真听讲的表情，放空大脑，开始发呆。
之后相安无事，一上午很快过去。
放学铃响起，大家争先恐后地往外走，学校食堂不大，稍晚一会儿好菜就没有了，座位也不好找，因此通常都是几个人搭伙行动，有人买菜，有人打水，有人占位，各自分头行动，默契十足。
韩劭下课就走了，他似乎对阮欣桐说了句什么，但是周围太吵，阮欣桐没听清，抬头的时候只看见了他高俊挺拔的背影，白T恤一晃而过。
“吾儿，快醒醒！”宋美嘉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伸着手在她眼前晃，“这是被哪家的小妖精勾走了魂呢？”
“别闹。”
阮欣桐也抿着唇笑了，起身跟宋美嘉一起往外走，她正想着把韩劭是摩托车团恐怖分子之一的重大发现告诉她，就听宋美嘉道：“桐桐，我不能陪你去食堂了，家里有点事，我得回去一趟。”
阮欣桐于是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转而跟宋美嘉聊起她家的事来，自宋美嘉暑假搬家后，她们能在一起说悄悄话的时间就少了好多。
送走宋美嘉，阮欣桐到餐厅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忘了带饭卡，于是忙又折回了教室。
教室的门被推开，里面正在说话的两个人同时扭头看过来，是韩劭，还有个不认识的黑皮男生，一身腱子肉，眉目浓黑，满脸凶相。
阮欣桐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就是摩托车团的人来了。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那黑皮男生却猛地大步跨前，一把甩上门，手臂从阮欣桐的头顶上伸过去按住门板，微微弯腰瞪着阮欣桐：“你是谁，刚刚听到什么了？”
阮欣桐很想说，我是高二2班的土著成员，大兄弟你又是谁！
不过她不敢，只能捏着衣角小声讷讷道：“没，没听见。”
她刚刚跑得有些急，额前柔软的细发翘起来一缕，发梢微微汗湿，脸颊红扑扑的，桃花般妍丽，此刻被黑皮吓得紧贴在门板上，娇娇小小的一只，看着有些可怜。
“你吓唬我同学做什么？”韩劭一把将黑皮带开，视线落在阮欣桐头顶那一撮呆毛上，插在口袋里的手指捻了捻，似是怕吓着她，放轻了声音问，“怎么不去吃饭？”
“忘记带饭卡了。”阮欣桐说。
韩劭于是让开路，让她过去拿。
阮欣桐飞快地跑到座位上，拉开书包拉链，翻了翻，找到饭卡。她听到那个黑皮男生道：“我先走了，总之，你记得晚上一定要来，不然我可拦不住他们了。”
韩劭应了，随即便是开门离去的脚步声。
阮欣桐转过身子，发现韩劭还没走，正在歪头打量着她，见她看过来，便朝她微微一笑：“刚刚吓着你了吗？”
阮欣桐摇头，她手里捏着饭卡，忽然关切道：“韩劭，你是不是被威胁了？”
韩劭：“……没有。”
阮欣桐却并不相信，觉得不管之前怎么样，韩劭现在都是自己的同学了，并且已经迷途知返要学好，断不能再跟那些坏蛋在一起，于是仰着小脸认真劝道：“你不要再跟他们来往了，他们会给你带来不好的影响，你现在要以学习为主知道吗？”
“不是，你先等等。”韩劭哭笑不得地打断她，朝她招招手，“你过来。”
阮欣桐又有些怂了，站着没动，警惕道：“你要干嘛？”
韩劭于是自己走过来，脚尖一勾自己的凳子跨坐上去，对阮欣桐道：“坐下，咱俩谈谈。”
阮欣桐僵硬地坐下，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腿上，像是被老师训话的小学生，韩劭又有些想笑了，他问：“刚刚那个男生，你以为他是坏人？”
“不然呢？”阮欣桐说，“他们让你放学别走。”
阮欣桐微微抬头看他，眼神如稚子般纯粹。韩劭原本有些打趣的话就说不出口了，她是真的在关心他。
“他们是约我出去吃饭。”他不太自在地轻咳了下嗓子，耐心地解释道，“刚才那个人叫辛哲，是高三年级的学生，不信你可以去打听一下，虽然学习差了些，但人还是挺好的。”
“高三？”
韩劭微微垂下眼睫，在眼底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虽然还是在笑，但脸上的笑容明显淡了些，他道：“是啊，我是一名留级生。”
教室里忽然安静下来，光线里有细小的尘埃在跳跃飞舞，阮欣桐心里涌起一阵内疚，她抠着手里的饭卡，正想着该怎么弥补自己的唐突，就听韩劭问：“你会看不起我吗？”
阮欣桐立刻飞快地摇头：“当然不会。”
“但是我会。”韩劭低声道，“所以你能帮我保守秘密吗？我不想让其他同学知道。”
“我保证不会乱说的。”阮欣桐十分诚恳，就差在脑袋边竖起三根手指来。
“那拉个勾吧。”
阮欣桐下意识地就抬起了手，小手虚握着，尾指弯出一道精致好看的弧，停在明暗交错的光影中。
韩劭没伸手，他薄薄的眼皮掀开，漆瞳里似是燃起一束光，他在看着她笑。
03认真的小同学
一个午休的功夫，韩劭原本没有几本书的桌面上就竖起了高高的一摞，封面包得花红柳绿，也看不出是些什么书，杨诗琪刚从外面进来，见状颇为好奇道：“韩劭，这是些什么书？怎么看上去有些旧。”
韩劭是个留级生，书本肯定是旧的啊。阮欣桐下意识看了韩劭一眼，有点儿着急，怕他生气。
可韩劭完全不以为意，随手抽了一本出来，扉页标题《古代女子发髻图鉴》。
阮欣桐：“……”
刚巧孙楷也扭过头来，乍一眼瞥见那满页奇形怪状的头发，眼神顿时有些微妙：“新同学，口味很独特啊。”
“文盲，你懂什么，这是古代艺术文化。”杨诗琪倒是很感兴趣的样子，兴致勃勃道，“韩劭，这本书能借我看看吗？”
韩劭慷慨道：“别说借，送你都行。”
杨诗琪得了应允，捧着书欢天喜地地坐回去看了。
“你，你还研究这个啊？”阮欣桐疑惑地问。
“不研究啊。”韩劭指着快要没过头顶去的一摞书，坦荡道，“我也不知道是些什么，就让辛哲他们随便弄的，好歹先把我空荡的桌面填补起来不是？不然怪没有安全感的。”
许是拥有了共同的小秘密，让两人原本生疏的关系陡然拉近了不少，阮欣桐的话明显多了，胆子也大了，她从韩劭那堆书里挑了本看上去新一些的，抽出来一看，又非常辣眼睛地丢了回去：“你自己的书呢？”
韩劭掀开看了两眼，又阖上，低着头闷声笑：“咳，在家呢，那么一大堆，我得分批次带啊。”
“那怎么行呢，万一上课要用到。”阮欣桐又开始怀疑，那个辛哲到底是不是高三生了，这带的书也太不靠谱了，她红着脸小声道，“你快翻翻，把那些不太好的书都藏起来，别让人看见。”
韩劭故意逗她：“什么是不太好的书呢？”
阮欣桐捏着笔头，不说话了，韩劭正要哄她，语文课代表曲萍抱着一摞本子从后面走过来，让大家交作业，阮欣桐从书包里找出作业本，韩劭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三个字：阮欣桐。
字迹清隽秀气，好看得很。
曲萍接过阮欣桐的作业本，又问韩劭：“同学，你的作业呢？”
说完不等韩劭回答，自己非常懊恼似的咬了咬唇：“抱歉啊，我忘了你早上没来。”
曲萍身上的校服明显是改过的，熨帖修身，衬出她姣好的身材，她的个子挺高，脑后扎着高高的马尾，显得自信而张扬，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是故意在跟韩劭搭讪。
韩劭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侧头接着问阮欣桐：“问你话呢，什么是不太好的书呢？”
阮欣桐：“……”
曲萍：“……”
后排的男生噗嗤笑出声来，拳头把桌面捶得咚咚响：“哈哈哈，兄弟，牛批啊！”
“马飞，你笑什么呢！”
曲萍狠狠瞪了那男生一眼，快步越过他们，去收前面的作业了。
上课铃响，韩劭抽了课本出来，没再打扰阮欣桐。
阮欣桐侧头看了他一眼，他的坐姿很随意，并不十分端正，但是背脊挺拔，侧脸的轮廓凌厉俊美，从鼻端到下颌的线条流畅而漂亮，他的眼皮薄而狭长，内勾外翘，眼尾处张得很开，一颗小泪痣点缀期间，说不出的动人。
她不合时宜地想，杨诗琪说的没错，他果真是很好看的。
正看着，韩劭突然斜眼睨了过来，眼底带出一丝戏谑的笑意：“我好看吗？”
像是做坏事被人当场抓包，阮欣桐的脸腾地烧了起来，飞快地别开眼，抬头盯着黑板，随着老师手中的黑板擦，努力将韩劭招摇的侧脸也一并擦了去。
韩劭笑了笑，低头继续看书。
直到快要下课，阮欣桐才觉出不对劲来，韩劭偶尔也会抬头看两眼黑板，跟别的同学没有太大不同，看着挺认真好学的，但是……阮欣桐的视线投向他手中摊开的课本，都快翻到最后了，跟老师讲的内容完全不在同一个维度好嘛！
阮欣桐蹙眉，顿时有些着急，都留过一次级了，还这么敷衍学习，那怎么行？
她撕了张便签纸，笔尖落在纸上，认认真真地写下一句话，然后将便签纸贴在了韩劭的桌角上。
好好听课。
字如其人，挺秀致的，还带着一抹清淡的香气。
韩劭没有撕下便签纸，而是微微动了动身子，提笔凑过去，紧挨着在下面添了几个字。
听不懂。
他抬头，咧开唇角，冲阮欣桐笑，肆意又无辜。
新同桌不爱学习，阮欣桐有些愁得慌，直到回家都愁眉不展的。
“呦，这是谁惹咱家小公主不高兴了？”阮东来接过闺女背上的小书包，入手微沉，自觉体贴道，“是不是作业太多了？要不爸爸跟你们老师建议下，少布置点作业？”
阮欣桐顿时更生气了，一把抢过自己的书包，朝正在厨房切水果的苏虹喊：“妈，快管管你老公，这都什么思想觉悟，尽拖我后腿。”
“管什么？”苏虹端着水果盘出来，“我觉得我老公挺好的。”
阮东来嘿嘿笑，殷勤地给老婆捏肩，阮欣桐提着书包，愤而回房。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阮东来说：“老婆，闺女真不高兴了。”
苏虹甩锅道：“都怪她哥。”
这事吧，就有些冤枉人家阮城了。
阮城比阮欣桐大三岁，小时候跟个皮猴子似的，为了把他按到书桌前写作业，阮东来没少揍他。这事儿可能给阮欣桐幼小的心灵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轮到她上学的时候，不用任何人操心，每天自动自发地背着小书包上下学，特别积极努力，刻苦上进。
但事情也怪，阮城的成绩跟努力程度完全不成正比，坐着火箭似的往上升，中间还连蹦带跳地跨了一级，目前已经大三了。
至于阮欣桐……她的成绩跟努力程度也不成正比，一直苦苦地在中上游水平挣扎沉浮着，尤其在阮城的鲜明对比之下，让当爹妈的看着都心疼得慌，也得亏阮欣桐心大，没被打击到一蹶不振。
卧室内，阮欣桐没时间一蹶不振，她正在忧国忧民。
把高一所有的笔记都翻出来，仔仔细细地整理了一番，阮欣桐决定，她要监督韩劭学习。
第二天早上，韩劭刚进教室，就见自己的小同桌倏地抬起头来，抱着自己鼓鼓囊囊的小书包放到了他桌上，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小声道：“送你的。”
韩劭的心头“扑通”跳了一下，周围立刻有几个同学好奇地望了过来，他用手指按了下桌角，不太确定地问：“送给我的？”
阮欣桐点头，细软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
韩劭下意识要拒绝，但他又实在有些好奇阮欣桐会送他什么，于是在万众瞩目之下，韩劭捏住米白色的书包拉链，舔了下唇，轻轻拉开。
哗啦啦，书包里掉出一堆粉嫩嫩的笔记本，少女心十足。
韩劭：“……”
他举着书包僵在原地，周围几个看热闹的都笑抽了，哐哐地砸着桌面：“哈哈哈，快看新同学的表情！”
韩劭忍了又忍，矜持地没有把书包扣在小同桌头上，他有些气闷地将书包推过去，一屁股在阮欣桐身边坐下来，黑着脸道：“你搞什么呢？”
“不是，这都是我的高一笔记，珍藏版。”阮欣桐顾忌着他的面子，声音压得很低，她随便抽了一个本子出来，打开给他看，“你的基础太差了，高二才刚开始你就跟不上，不过没关系，现在开始补习还来得及的。”
韩劭脸色古怪：“其实我基础不差……”
不差能留级？
阮欣桐怕他自尊心受挫，忙道：“那太好了，我还怕我写得不够清楚。这样，你先看着，遇到不明白的地方随时可以问我，我，我先去收作业了。”
韩劭动了动唇，瞥见阮欣桐眼底的一片青影，突然就不太落忍拂她的心意了，拒绝的话在嘴边拐了个弯，他抓了把额前的黑发，不太自在地应道：“啊，行吧。”
这一应声，便把差生的身份给坐实到底了。
阮欣桐的眉眼一瞬间生动明艳起来，笑吟吟地朝韩劭伸出手：“那么，先把今天的作业交了吧，韩同学。”
清晨的阳光并不浓烈，温柔地从窗外射进来，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她站在摇曳的光影里，身上穿着白净整洁的夏季校服，裙子下露出来的小腿又细又直，她朝他灿灿地笑着，比诗更美，比画更动人。
04闹别扭
得知阮欣桐是数学课代表，韩劭挺惊讶的，竖指夸奖道：“小同学很厉害啊！”
被夸奖很厉害的小同学红着脸跑了。
韩劭不明所以，杨诗琪哈哈大笑，对韩劭科普道：“你知道咱班什么最多吗？班干部最多。”
高一下学期时，班主任突发奇想，将他们划分为四个小组，每个小组单独设立各科课代表及班长和各种委员，这也就意味着，班上几乎人人都是班干部，真没什么骄傲的。
阮欣桐这个数学课代表，是别人挑剩下才落到了她头上的，没错，就算是普通组员那也是有名额限制的，成绩优异的同学，往往会拥有优先选择权。
这种独特的管理模式让二班的学习积极性空前高涨，也让不少成绩在中下游的同学过了一把当班干部的瘾。
韩劭对此简直叹为观止，暗道这班主任也是个神人。
孙楷自豪地挑挑两条浓眉：“我就是普通组员，怎么样，厉害吧？”
“快闭嘴吧，你这个耻辱柱上的死魂灵。”
“喂，杨诗琪，你不能歧视普通同学啊……”
自习课上，纸张哗哗，大家都在奋笔疾书地写着各科作业，韩劭在阮欣桐鼓励的视线下，挑了本蓝底小碎花的笔记，翻开第一页，修长的手指搭在笔记本的圆环上，发呆。
阮欣桐抽了张稿纸，演算了几道题，抬眼看见他还在看那一页，用笔杆轻轻地点了点桌面，韩劭回过神，飞快地将那页掀过去。
片刻后，韩劭从笔记本里翻出一张随手记的纸条，纸条背面是一张欧洲各国的地图，他转了两下笔，指尖按着那张纸条滑过去：“阮……”
韩劭张了张口，莫名有些不太好意思叫她的名字，脱口就道：“阮阮同学，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阮欣桐一怔，虽觉得别扭，但也没多说什么，注意力很快集中到那张纸条上：“什么问题？”
韩劭指着地图上一个小黑点问：“这是哪个城市呢？”
阮欣桐：“……这是地理，而我们是理科生。”
韩劭点点头，一脸正色道：“我知道啊，但老师说了，知识要全面发展。”
阮欣桐说不过他，硬着头皮接过来，使劲儿盯着那个黑点瞧，秀气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她看着小黑点，韩劭看着她。
“我，我不知道。”阮欣桐看了半晌，窘迫地摇头，韩劭突然低低地笑出声来，抬手指着那个黑点，“看不出来吧？这个点是我自己点的。”
他的手指细细长长的，看着就很有力度，阮欣桐却恨不得咬上一口，气得脸都红了：“你！你把笔记还我！”
是真的气狠了，声调稍微有点高，不过还是被前面发出的动静盖了过去。
前排的杨诗琪狠狠蹬了一脚孙楷的凳子，结果没把孙楷踹出去，反倒是自己的凳子擦着地面往外滑，隔着一条过道的同学趴在桌上耸着肩膀直笑，韩劭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恰巧看见杨诗琪将凳子拖回去，抬手狠狠地在桌面上划了一道三八线。
其实没必要划，本来就是两张桌子拼起来的，但重要的是这个态度。
旁边阮欣桐也抬起手来，韩劭想也没想一把抓住她的手，立刻制止她危险的想法：“乖，咱不划。”
完全是下意识地动作，等两人反应过来，韩劭像被蜜蜂蛰了下，倏地收回手，那种丝绸般细细滑滑的触感仍在指端萦绕不去，半条胳膊都麻了。
阮欣桐脸上爆红如血，气得。
她就是想拿本书而已，这混蛋力气怎么这么大？疼。
气氛异常尴尬，两人都不去看对方，一个僵硬地捏着笔杆，低头在稿纸上画鬼画符，另一个偷摸着抽回笔记本，装模作样地翻开新的一页。
过了一会儿，韩劭坐姿没变，用眼角的余光去偷瞄阮欣桐，发现她被自己握过的细腕和手背上浮起了红印，他眉梢一拧，心里顿时骂了句脏话。
那什么，他好像没怎么用力啊，小同学也太娇弱了吧？
接下来一整天，阮欣桐都没跟韩劭说话，倒不是因为尴尬，而是对韩劭有些失望，她忍不住想，爱学不学吧，就算再去组个摩托车团，管她什么事呢？
放学的时候韩劭似乎想说句什么，但是阮欣桐没看他，收拾好自己的书包，转身就走了。
韩劭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喉结动了动，眼神里的热情似乎一寸寸冷了下来，有人从旁边路过，跟他打了声招呼，他漫不经心地应了句，将手缓缓地插进了口袋里，微微垂着眼皮，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一天似乎从头到尾都不顺，阮欣桐发现自己的单车爆胎了，她叹气一声，将背包放进车筐，打开车锁，慢慢地推着车子往外走。
刚出校门，车把就被人伸手按住了。
“小同学，这么巧。”
辛哲人高马大地杵在前面，胳膊上的肌肉线条非常明显，手劲极大，阮欣桐拧不动车把，仰头看他：“你要做什么？”
他长得有些凶，黑面煞神似的，即使笑的时候也会让人感到害怕，不过阮欣桐知道他是韩劭的朋友，所以并不憷他。
“听阿劭说，你很嫌弃我啊，让他不要跟我接近？”
阮欣桐：“……”
阮欣桐脸上有点烧，这种背后说人坏话被当面拆穿的感觉很不好，可是，可是韩劭居然这么快就把她卖了？真是可恶。
微风把人的衣衫吹得簌簌而动，布料贴着她的身子，掐出一截细瘦的腰身，她眨了眨眼，将耳边吹乱的碎发拂开，淡定地低声开口：“没有。”
“啧，迟疑了这么久，看来是真的了。”辛哲脸上有点无语的表情，用脚尖踢飞了颗石子，“我就长得那么不怀好意？小同学你瞪大眼睛好好看看啊，我是个真好人。”
“我知道了。”周围不断有学生出来，阮欣桐不想多待，她问，“我可以走了吗？”
“哎，等等。”辛哲拉着她的单车拖到路边，掏出手机，语出惊人道，“交换个号码吧。”
见阮欣桐满脸懵逼的表情，他乐了：“别多想啊，就……你是阿劭的同桌吧？如果他有什么事，你记得跟我说。”
阮欣桐更不明白了，韩劭能有什么事？
辛哲不太想解释，耐心快要告罄：“总之，你平时多照顾着他点，别让他受欺负就行，他这阵子脾气可能不太好，你要顺着些……要是发现不对劲，赶紧告诉我知道吗？啊，你这是什么表情？”
关爱智障的表情。
阮欣桐很想问一句，你确定自己说的不是个小姑娘吗？但为了赶紧走人，她还是顺从地把手机从书包里拿出来，认认真真地记下了对方的号码。
韩劭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瞥见了他们俩，两人正站在树下交换手机号，一高一矮，靠得极近，辛哲微微弯腰，手臂还搭在阮欣桐的车把上，眼睛盯着阮欣桐的手机屏幕。
韩劭拧了下眉，脸色顿时不太好看，身侧的蓝曦不觉有异，尚在兴奋地说着：“可惜周舟几个去了外地参加比赛，不然知道你回来了，还不定高兴成什么样。”
正说着，韩劭突然从裤袋里抽出手，大步如风地朝前走去，手臂上那层薄薄的纱布仿佛变得锋利起来，蓝曦微怔，也忙抬脚跟了上去。
“你们在做什么？”
阮欣桐抬头，撞见了韩劭有些冷淡的双瞳，跟在课堂上嬉皮笑脸的样子截然不同，气压太低，让周围温度骤降，当初摩托车团那种熟悉的感觉隐隐回来了。
不等阮欣桐张口，辛哲怕她说漏嘴，忙哥俩好地拍拍她的肩膀，朝韩劭哈哈笑道：“这不是刚巧碰上了么，就聊了几句。”
阮欣桐身子一偏，躲开他的大手掌。
蓝曦从后面跟上来，她不认识阮欣桐，但还是朝她友好地笑了笑，阮欣桐却一下子激动起来，声音都有些颤：“蓝曦，蓝曦学姐！”
就像是一朵无精打采的小娇花，突然被滋润了阳光和雨露，倏地挺直了花茎，绽开娇嫩的花蕊，吐出甜美的芬芳，在清风中欢快地摇曳起舞。
所有人俱是一愣，蓝曦惊讶道：“你认识我？”
“当然，我小学跟你在同一个学校，只是你比我高一届，所以肯定不认识我的。”阮欣桐捏了捏手指，既兴奋又害羞，“但，但你一直都是我学习的榜样，是我的女神。”
阮欣桐这番话是真心实意的，她迄今一直记得，小学三年级时语文老师生病，蓝曦给他们代过一节课，把他们所有人都惊得不行。
蓝曦是那位老师的得意门生，只是因为某些原因，那位老师没能继续跟进，而是教了阮欣桐他们这一级，上课时常常会念叨蓝曦的名字，也因此，她对蓝曦的印象格外深刻。
蓝曦从小到大成绩优异，落落大方，长得也漂亮，已经习惯了别人的奉承和赞扬，但被一个不认识的人默默关注了这么多年，并直白地表达了出来，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她笑笑：“谢谢你啊，你叫什么名字？”
阮欣桐飞快地道：“我叫阮欣桐，耳朵阮，欣欣向荣的欣，梧桐的桐。”
一字一字，如玉珠滚落，介绍得清清楚楚，但旁边韩劭却抿直了唇线，有几分烦躁的样子：“你是不是对谁都这么热情？”
声音挺冷酷的，像是一把刀，干脆利落地将热闹轻松的氛围一刀切断。
辛哲和蓝曦都有些尴尬，不明白他跟个低年级的同学计较什么，热情也不对了？
辛哲松开车把，清了清嗓子，缓和气氛：“阿劭，走走走，老狼他们都已经订好了桌，就等我们过去了。”
阮欣桐正处在跟偶像见面的兴奋中，还想多说两句呢，被韩劭不阴不阳地插了这么一句，也有些恼，她推着单车一下子挡住他的去路：“韩劭，你怎么能这样呢？”
韩劭挑唇，微微垂眼看着她：“怎样？”
阮欣桐看着他的脸色，突然记起刚刚辛哲跟她说过的话，虽然不清楚原因，但韩劭这人阴晴不定的性格可能真的有些问题，于是想要教育人的话咽了回去，讷讷道：“你上课不是这样的。”
韩劭一怔，别开了脸。
风从几个人之间吹过，带来的空气都是热的，阮欣桐攥着车把的掌心里微微沁汗，她等了片刻也没等来韩劭开口，脑子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站在这里挺多余的，她侧头朝蓝曦笑了下：“蓝曦学姐，我先走了。”
车轮在灼热的地面上碾过，带出一阵轻响，韩劭突然在后面开口：“车子怎么了？”
05你真好
韩劭问辛哲借了辆单车，对他们摆摆手：“你们先过去，我把她送回家再去找你们。”
阮欣桐小声说着不用，但韩劭根本不同她废话，直接抓着她的书包带子挂在车把上，长腿一踩脚蹬，车子就驶出去几米远。阮欣桐傻眼，忙追着自己的书包小跑起来：“韩劭，我的书包。”
车子停下来，韩劭侧头看她，面无表情：“上不上？”
“霸权，法西斯。”阮欣桐边嘟囔着，边心不甘情不愿地爬上了单车后座。
辛哲在后头朝她招手，龇牙咧嘴地发出提示：“小同学，记得啊，春天般的温暖。”
“春天什么？你们都聊了些什么东西？”韩劭皱眉，口气仍旧不太友好。
“说让你好好学习。”阮欣桐道。
韩劭差点被气笑了，知道她在撒谎，但也没继续追问，倒是阮欣桐静了会儿，突然问他：“韩劭，刚刚你是不是在生气？”
韩劭顿了下，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地问出来，半晌才缓缓地开口：“你说呢，身为我的小同桌，不搭理我就算了，还跑去跟我朋友聊天，你说可不可气？”
“是挺可气的。”
阮欣桐竟然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韩劭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只看见两条细白的小腿，一上一下的微微荡着，白嫩小巧的脚趾从凉鞋里露出来，特别可爱。
她道：“但是我也很生气啊，你说听不懂，我就把笔记带来了，可你却一点都不看。”
她抿了抿唇，伸手压着自己的裙角：“其实，如果你真的不想学，我也不会逼你的，你把笔记还给我吧。”
“……没。”韩劭喉结滚了滚，突然觉得嗓子有些艰涩，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想学，我想学行了吧？”
前轮碾过一颗碎石子，单车猛地朝外滑了一下，阮欣桐惊呼出声，却没有伸手去拽韩劭的衣角，韩劭忙用左臂往后捞人，将人牢牢地抓住，同时停下了车子，单腿撑地，回头去看身后的人。
阮欣桐的心口怦怦直跳，回神时发现韩劭的手臂还挡在她身前护着，自己的手指正用力地抓着他的胳膊，恰巧抓在那层薄薄的纱布上，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会有多疼，可韩劭却一声未吭，视线从细碎的黑发下投过来，只低声问她：“吓着了？我不是故意的。”
阮欣桐今晚的心情特别好，她发现韩劭的脾气虽然挺难琢磨的，但其实是个好人。
心情好，连上楼的时候都蹦蹦跳跳的，阮东来听见脚步声早早地打开了门，苏虹正在跟儿子通电话，扭头看见她，忙招手让她过去接电话。
阮欣桐丢了书包扑上去，大声控诉：“阮城同学，你还记得你有个妹妹吗？你知道她现在长成什么样了吗？”
阮城魔性的笑声顺着电波传过来，不知在那边说了句什么，阮欣桐开心地眼睛都弯了起来，她从小被阮城护着长大，兄妹两个感情很好，今年暑假阮城没回来，家里人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都想呢。
她趴在沙发上，抠着扶巾上的花纹忍不住道：“哥，我换了个新同桌……”
小时候每到放学，爸妈和一个豆丁哥哥都会围着她不停地问，“今天跟谁玩了，做了些什么，有没有被人欺负”诸如此类的愚蠢问题，这导致她养成了习惯，即使现在已经没有人问了，她依旧会叽叽喳喳地汇报着学校里的各种趣事，乐此不疲。
因此这天，全家都知道她换了个不爱学习的新同桌，叫韩劭。
韩劭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阮家挂名了，每天在阮欣桐眼皮底下兢兢业业地写着作业。其实那些他都会，但还是喜欢写得一塌糊涂，然后听她一本正经地给自己讲解分析。
生活很无聊，黯淡的像是没有一丝光，但这种看上去很努力的样子，也还不赖。
课间，有人在打闹，有人在抄作业，或坐或立，或笑或骂。
孙楷的笔“啪嗒”掉在地上，滚到了杨诗琪和阮欣桐的位子中间，两人的冷战还在持续。
杨诗琪装作没看见，手上捧着本漫画书，看得津津有味，孙楷盯着那支笔看了半晌，半扭着身子拍了拍阮欣桐前面的书：“阮欣桐，你能帮我捡一下笔吗？”
“好。”阮欣桐刚要弯腰就被韩劭拦住了，他拽下耳机线，一圈一圈地在手指上绕着玩，飞薄的唇角启开，他轻嗤一声：“你自己怎么不捡，你那腰是一次性的，用完就折了吗？”
杨诗琪在前头笑出声来，新同学的嘴巴什么时候这么毒了？
孙楷涨红着脸，气愤道：“笔在杨诗琪那边，我不能过界！”
“你们两个是小学生吗？幼稚。”韩劭“啧”了一声，长腿伸到阮欣桐桌子底下，脚尖一勾，水性笔飞起来，他抄手握住。
阮欣桐不妨他的腿冷不丁伸过来，吓了一跳，忙要往旁边躲，韩劭已经将腿收了回去，微微侧头，朝她眨了下眼：“酷么？”
他额角的OK绷已经揭掉了，露出来的结痂让人看着怪疼的，阮欣桐抿了抿唇：“你也是个幼稚鬼。”
“喂，你……”韩劭正要说什么，班长陆林远从前门跑进来，扣了扣门板喊道，“韩劭，班主任让你过去一趟。”
不少人看过来。
韩劭懒洋洋地起身，衣角在桌面上扫过，抬手，水性笔“啪”地丢到孙楷桌面上，头也不回地出了教室。
杨诗琪回头，小声地问阮欣桐：“桐桐，你同桌又犯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阮欣桐摇头，眼里也有一点担忧，可是韩劭最近学习挺认真的啊。
办公室里，韩劭一进门，就被一位六十来岁的老大爷拍住了膀子：“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啊！”
韩劭有些懵，后面站着一屋子的老师，客客气气地引着老大爷就座：“大爷，您别激动，先喝口茶。韩劭，你也别愣着了，快过来……”
唯独英语老师面色尴尬地站在一旁，几次看向韩劭，欲言又止。
报到第一天带伤迟到，韩劭说做了件好人好事，所有人都没当真，但没想到，这偏偏就是真的。
说起来，还是一场无妄之灾。
那天韩劭正漫不经心地跨坐在单车上等红绿灯，后面突然冲出来一个骑电瓶车的老大爷，也不知是刹车太急碾到了石子，还是恰巧老毛犯病了，电瓶车哐地摔在地上，擦着地面冲向了韩劭的单车。
他单脚撑地，双手插兜，压根没防备，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就将他撞飞了出去，人落在地上，额角和手臂都擦掉了一层皮，他低骂一句，扭头寻找肇事者，却发现肇事者正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周围的行人发出惊呼，驻足围观，有不明真相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小伙子冒冒失失地跟老大爷撞了车，站在一旁指指点点，韩劭顾不得其他，火速把老大爷送去了医院。
老大爷也是个好心肠的人，醒来后立刻让儿女寻找自己的救命恩人，待打听到韩劭所在的学校后，执意要亲自过来致谢。
最愉悦的人还是班主任，他是发自内心地替韩劭高兴，班会课上立刻就将这件事公布了，特意将韩劭大肆褒奖了一番。
边夸还不忘叮嘱：“但是安全第一，大家在路上务必要看清车辆，小心慢行知道吗？宁等一分不抢一秒。”
有人立刻大着胆子问：“那万一迟到了怎么办？”
班主任笑：“如果有老大爷上门送锦旗，老师就原谅你。”
其他人也跟着笑。
其实做件好事不难，但难的是这种轻飘飘的，仿佛只是顺手弹去一颗尘埃似的态度。
像他们这个年纪的少年，但凡做点什么都恨不得把天给吹下来，但韩劭不是。我做我的，旁人知不知道，相不相信，关我屁事。
脾气很傲，但意外地抓人。
印象中打架斗殴的差生陡然摇身一变，成了“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大侠客，仿佛顿时披上了万丈金光，整个班级都轰动了，看着他的眼神各有不同，羡慕嫉妒者有，佩服仰慕者也有，尤其是女生，根本抑制不住心底的小小悸动与仰慕。
但作为被夸耀的对象，韩劭却像是在受刑一般，眉头不舒服地拧巴着，满脸不耐。
察觉阮欣桐在看他，他略一偏头，狭长的眼角划开，泻出一丝疑惑：“怎么？”
阮欣桐小声说：“韩劭，你真好。”
她双手搭在桌面上，指尖轻按着桌角，身子微微前倾，别到耳后的碎发落下来一缕，眼睛干净又明亮，看韩劭的眼神就像在看着脚踏七彩祥云而来的盖世英雄，她清清楚楚地告诉他：“韩劭，你真好。”
韩劭一怔，收回视线，提了下唇角，回她：“我当然好。”
阮欣桐看见好多人都在偷看韩劭，她莫名觉得与有荣焉，不禁挺直了腰脊，抬头看向讲台上的班主任，班主任还在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这是一个怎样美丽的误会。
她突然想到，如果这是一个误会，那当初摩托车团的事，应该也是误会吧？韩劭是个好人呢。她把他当坏蛋看了这么久，实在是不应该。
暑假结束，但骄阳依旧似火，热浪也依旧蒸腾。鸣蝉在枝头卖力地聒叫着，不知是开心，还是惆怅新学期的到来。
跟大多数同学“我的身体在教室，但灵魂还在赶来的路上”这种状态不同，高二2班的全体同学都引着长颈，目瞪口呆地看着出现在门口的新同学，神魂剧震。
新同学穿着件干净的白T恤，瘦瘦高高地站在门口，额角贴着一块OK绷，他反手抓着书包的带子随意地搭在肩头，另一只手插在运动裤的口袋里，胳膊上还在渗着血。
“老师，我是今天过来报道的新生。”
他语气诚恳，唇角带笑，但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嚣张。
英语老师是个古板认真的中年男人，被人打断了上课原本就不高兴，再一看他的架势，顿时更生气了：“第一天报道就打架迟到？”
“不，我是做了件好人好事。”
他说着似乎也觉得自己现在的表现有些不妥，于是手腕一翻，将书包带子特别规矩地在肩头挂好，另一只手也从口袋里抽了出来，谁知这一下没抽好，口袋里“啪嗒”掉出来一个圆滚滚的小球，小球落到地上裂成两半，从里面弹出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姑娘。
小姑娘边摇摆着边笑嘻嘻地喊：“哈哈哈哈，我超喜欢你！”
全班同学：“……”
新同学似乎也怔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他薄唇微张：“我……”
“什么都不用说了！”英语老师瞪着在地面上欢快旋转的小美女，肺都气炸了，黑着脸抬手一指门口，根本不欲多言的样子，“小小年纪不学好，你给我去外面站着。”
“哦。”新同学无所谓地笑了下，弯腰捡起地上的小球，彬彬有礼，从善如流道，“好的，老师。”
转身，顺便体贴地给他们带上了门。
整个二班安静如鸡。
片刻后，班上“嗡”的一声炸开了锅。
“哈哈哈哈，我超喜欢你！”
“新同学很有个性嘛，我喜欢。”
“而且他长得好帅呀，个子也高，得有一米八五吧？”
“但是看上去不像个好学生……”
同学们叽叽喳喳，女生兴奋，男生则普遍不爽，觉得这种博人眼球的出场方式很欠揍，他们莫名排斥会抢自己风头的一切同性生物，迅速将韩劭列入了敌方阵营。
英语老师大力地敲了敲桌面，让大家翻开课本，继续上课，但显然大家的灵魂已经兴奋地聚在一起狂跳起了探戈舞，拽都拽不回来了。
阮欣桐回过神，发现捏在手里的水性笔在白皙的指腹上划出了几道黑色的印记，她找到笔帽扣好，低头去桌洞里拿湿巾，听见前桌的杨诗琪在跟孙楷窃窃私语。
杨诗琪说：“刚刚没太看清，新同学的眼角是不是有颗小泪痣？”
“这还叫没看清？”孙楷不服气道，“有颗痣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脸上也有痣。”
阮欣桐抽出一张湿巾，默默地擦着指腹上的黑印，听见杨诗琪反驳道：“可是你长得不好看啊。你没发现吗？新同学特别帅，我猜他的到来会让我们的班草……不，校草都要换人了。”
孙楷的五官其实不难看，但是他胖，闻言气炸了：“我只知道他的到来，很可能会把我们全班的平均分刷到新低。”
“……你把脸转过去，我不想跟你说话了。”
阮欣桐把湿巾放好，被揉红的指腹按在崭新的书页上，抬头认真地听老师讲课，却发现无论如何都不能集中精力了。
哎呀，怎么办，原来新同学是那个混蛋啊。
那是四月末的傍晚，天气还有些凉，她跟好友宋美嘉补习完功课后结伴回家，街上的行人并不多，她们说说笑笑地聊着班上的趣事，自行车在路边驶出两道曲折歪斜的轨迹。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摩托车轰鸣咆哮的噪音，阮欣桐正待回头，两辆摩托车先后飞驰而过，在经过她们身边后又骤然减速，将车头一横，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阮欣桐微怔，下意识推了身边的宋美嘉一把：“快走。”
宋美嘉在街道内侧，看见摩托车跟路牙石之间还有段缝隙，一踩脚蹬冲了出去。
阮欣桐也想走，但其中一辆摩托车动了动，车轮抵在路牙石上，彻底把她给包围了，宋美嘉冲出一段距离后回头看她，急得像是要哭。
反倒是阮欣桐脸上一点害怕的情绪都没有，她微微仰头，大眼睛无惧地跟眼前两个陌生男人对视着，他们看上去年纪不大，但也不像是学生，应该是误入歧途了吧。
生活所迫？家逢变故？还是被生活恶意伤害后索性破罐子破摔？
阮欣桐为自己脑补出的画面感到唏嘘不已，希望他们能够尽早悔误，迷途知返，于是张口便道：“我知道你们是好人。”
两个懵逼的陌生男人：“……”
柔软的短发被风吹得拂了起来，路边的灯光映进她的眼睛里，澄澈而明朗。
阮欣桐动了动唇，还要再接再厉地多说几句，背后突然有人不耐烦地出声：“走了。”
她猛地扭头，这才发现后面还停着一辆摩托车，除去摩托车上的，旁边还抱臂站着个瘦高的男生，温度这么低，他却只穿了件单薄的T恤，露出右臂内侧长而狰狞的疤痕，那道疤痕几乎贯穿了他的整个小臂。
阮欣桐的呼吸一滞，视线上移，悄悄打量了他一眼，他的头发有点长，漆黑的发搭在眉骨上，在眼底投下一片晦涩的暗影，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阴郁暴戾的气息。
他一开口，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地朝他看去。
阮欣桐后知后觉的，有点害怕了。
她手指捏着干净的校服袖口，很怂地向恶势力低下了头。
几个骑摩托车的人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个男生不耐烦地皱起眉，抬脚就踹在了车屁股上，脾气暴躁地重复了一遍：“我说，走了。”
然后，几辆摩托车旋风般呼啸而去，跟来时一样莫名又其妙。
带起的夜风撩开阮欣桐额前的碎发，她回头看着灯光闪烁的夜景，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当初宋美嘉还好奇地问过她，到底跟对方说了些什么，他们怎么那么轻易就走了，她静默，半晌后自信道：“大概是被我感化了吧。”
如今，那个“被感化”的混蛋竟然换了副面孔重新归来，而且还成了她的新同学。
02我们的秘密
新同学直到第三节课打铃才进来，再回来的时候左臂上的伤已经处理过了，贴了一层薄薄的纱布，至少看上去没有那么吓人了。
这节是物理课，教他们的恰好是班主任，刚毕业没几年的研究生，叫周恒，为人随和，比较好说话。
班主任没提之前发生过的事，他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对站在讲台上的新同学点点头，鼓励道：“做下自我介绍吧。”
新同学抽出只粉笔，转身在黑板上流畅地写下两个字：韩劭。
笔锋遒劲大气，起承转折间带着薄薄的锋芒，就像他的人一样，利落而漂亮。
他笑着开口，一副温良无害的好学生模样：“大家好，我叫韩劭，很荣幸能够跟你们成为同学，以后请多多帮助。”
非常中规中矩的介绍，毫无特色，一点都不帅酷拽，简直辜负了他额角的OK绷。
也不是说非得要有多特别，但阮欣桐总觉得这不是韩劭本来该有的姿态，他像是在演戏。
其他人也都一时没反应过来，莫名有种重重拿起，轻轻放下的失落感，直到班长说了句“欢迎新同学”才稀稀拉拉地响起了掌声，真是让人无比尴尬的一刻。
班主任的视线在教室内环视一周，最后落在阮欣桐右手边的空位上，她心里一紧，突然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手指不由得攥紧了笔杆，心里疯狂地拒绝着：啊啊啊你不要过来！
但是没办法，全班四十六个人，只有她身边的座位是空的。
她同桌这学期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来，而且看样子短期内也不会来了，发下来的新课本都被他的家长带走了。
果然，班主任指着她旁边的空位对韩劭道：“你先坐那里吧，课本带了吗？”
“带了，谢谢老师。”
依旧是那副彬彬有礼的样子。
阮欣桐微微低垂着头，伸手翻开课本，眼尾余光瞥见了旁边驻足的运动鞋，鼻端飘过来一阵淡淡的皂角清香，韩劭顿了顿，有些意外地道：“同学，你还帮我擦桌子了？”
阮欣桐：“……”并不是帮你擦的，谢谢。
没有得到答复，韩劭也不在意，看着她发丝下露出的一点粉白颈子，只当她是不好意思了，随即长腿一跨，在位子上坐了下来。
阮欣桐微微侧了下头，目光从他的右臂上飞快地扫过，呼吸一滞。
他走路的时候喜欢单手插进口袋里，手臂内侧贴着身子，因此看得并不分明，可现在他的胳膊就随意地搭在桌面上，那道长而狰狞的疤痕再明显不过。
终于确定了他就是四月末那个脾气很吓人的男生，阮欣桐不着痕迹地朝旁边挪了挪，心口怦怦直跳，同时又暗自有些庆幸，他似乎没有认出自己。
韩劭的确没有认出阮欣桐，但是发现了她的小动作，眉毛挑了挑，黑沉深邃的眸子瞥过去，看着她绷得笔直的小身子若有所思。
呵，看来新同桌并不怎么欢迎他啊。
他骨节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安静了片刻后再度开口：“小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同学就同学，为什么还要加个“小”字？
阮欣桐上课的时候不喜欢交头接耳，但是对别人的问话也不好不回答，那样很不礼貌。
她下意识地看了老师一眼，见老师正转过身在黑板上写字，她伏下身子，侧头飞快地小声道：“阮欣桐。”
声音细细小小的，有点抓人。
韩劭笑了笑，也跟着她小声道：“软什么？”
“欣桐。”
阮欣桐一边留意着老师的动作一边小声回答，她的皮肤很白，因为紧张而透出丝薄薄的红晕，密长挺翘的睫毛微微颤动，韩劭看着她的侧脸，故意道：“哪几个字啊？软绵绵的软，郎心似铜的‘心铜’？”
也是厉害了，三个字没一个对的。
“不是。”阮欣桐终于又回头看了他一眼，看见他脸上笑眯眯的表情，知道自己被耍了，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小声教育道，“你不要乱用成语。”
然后将自己课本的扉页打开，指着上面秀气的字迹给他看：“诺，是这样写的。”
韩劭的视线落在她白皙剔透的指尖上，心里忽然有些想笑，这小丫头，还挺可爱的。
阮欣桐收回课本：“好了，快认真听课吧。”
韩劭：“……刚刚没看清，再给我看一次？”
可惜阮欣桐不再理他了，全神贯注地盯着黑板，浓密卷长的睫毛偶尔颤动两下，似是欲飞的墨蝶，她低头在笔记上一笔一画地写着字，耳边的发丝落下来一缕，又被她重新别到耳后，露出骨形优美的侧脸。
长得挺漂亮的，学习也很认真。
韩劭盯着她看了很久，但发现她自始至终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视线，专注力惊人。
他别开脸，突然觉得有些没意思，意兴阑珊地看了眼黑板，将课本随便翻了一页摊在桌面上，然后脸上露出认真听讲的表情，放空大脑，开始发呆。
之后相安无事，一上午很快过去。
放学铃响起，大家争先恐后地往外走，学校食堂不大，稍晚一会儿好菜就没有了，座位也不好找，因此通常都是几个人搭伙行动，有人买菜，有人打水，有人占位，各自分头行动，默契十足。
韩劭下课就走了，他似乎对阮欣桐说了句什么，但是周围太吵，阮欣桐没听清，抬头的时候只看见了他高俊挺拔的背影，白T恤一晃而过。
“吾儿，快醒醒！”宋美嘉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伸着手在她眼前晃，“这是被哪家的小妖精勾走了魂呢？”
“别闹。”
阮欣桐也抿着唇笑了，起身跟宋美嘉一起往外走，她正想着把韩劭是摩托车团恐怖分子之一的重大发现告诉她，就听宋美嘉道：“桐桐，我不能陪你去食堂了，家里有点事，我得回去一趟。”
阮欣桐于是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转而跟宋美嘉聊起她家的事来，自宋美嘉暑假搬家后，她们能在一起说悄悄话的时间就少了好多。
送走宋美嘉，阮欣桐到餐厅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忘了带饭卡，于是忙又折回了教室。
教室的门被推开，里面正在说话的两个人同时扭头看过来，是韩劭，还有个不认识的黑皮男生，一身腱子肉，眉目浓黑，满脸凶相。
阮欣桐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就是摩托车团的人来了。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那黑皮男生却猛地大步跨前，一把甩上门，手臂从阮欣桐的头顶上伸过去按住门板，微微弯腰瞪着阮欣桐：“你是谁，刚刚听到什么了？”
阮欣桐很想说，我是高二2班的土著成员，大兄弟你又是谁！
不过她不敢，只能捏着衣角小声讷讷道：“没，没听见。”
她刚刚跑得有些急，额前柔软的细发翘起来一缕，发梢微微汗湿，脸颊红扑扑的，桃花般妍丽，此刻被黑皮吓得紧贴在门板上，娇娇小小的一只，看着有些可怜。
“你吓唬我同学做什么？”韩劭一把将黑皮带开，视线落在阮欣桐头顶那一撮呆毛上，插在口袋里的手指捻了捻，似是怕吓着她，放轻了声音问，“怎么不去吃饭？”
“忘记带饭卡了。”阮欣桐说。
韩劭于是让开路，让她过去拿。
阮欣桐飞快地跑到座位上，拉开书包拉链，翻了翻，找到饭卡。她听到那个黑皮男生道：“我先走了，总之，你记得晚上一定要来，不然我可拦不住他们了。”
韩劭应了，随即便是开门离去的脚步声。
阮欣桐转过身子，发现韩劭还没走，正在歪头打量着她，见她看过来，便朝她微微一笑：“刚刚吓着你了吗？”
阮欣桐摇头，她手里捏着饭卡，忽然关切道：“韩劭，你是不是被威胁了？”
韩劭：“……没有。”
阮欣桐却并不相信，觉得不管之前怎么样，韩劭现在都是自己的同学了，并且已经迷途知返要学好，断不能再跟那些坏蛋在一起，于是仰着小脸认真劝道：“你不要再跟他们来往了，他们会给你带来不好的影响，你现在要以学习为主知道吗？”
“不是，你先等等。”韩劭哭笑不得地打断她，朝她招招手，“你过来。”
阮欣桐又有些怂了，站着没动，警惕道：“你要干嘛？”
韩劭于是自己走过来，脚尖一勾自己的凳子跨坐上去，对阮欣桐道：“坐下，咱俩谈谈。”
阮欣桐僵硬地坐下，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腿上，像是被老师训话的小学生，韩劭又有些想笑了，他问：“刚刚那个男生，你以为他是坏人？”
“不然呢？”阮欣桐说，“他们让你放学别走。”
阮欣桐微微抬头看他，眼神如稚子般纯粹。韩劭原本有些打趣的话就说不出口了，她是真的在关心他。
“他们是约我出去吃饭。”他不太自在地轻咳了下嗓子，耐心地解释道，“刚才那个人叫辛哲，是高三年级的学生，不信你可以去打听一下，虽然学习差了些，但人还是挺好的。”
“高三？”
韩劭微微垂下眼睫，在眼底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虽然还是在笑，但脸上的笑容明显淡了些，他道：“是啊，我是一名留级生。”
教室里忽然安静下来，光线里有细小的尘埃在跳跃飞舞，阮欣桐心里涌起一阵内疚，她抠着手里的饭卡，正想着该怎么弥补自己的唐突，就听韩劭问：“你会看不起我吗？”
阮欣桐立刻飞快地摇头：“当然不会。”
“但是我会。”韩劭低声道，“所以你能帮我保守秘密吗？我不想让其他同学知道。”
“我保证不会乱说的。”阮欣桐十分诚恳，就差在脑袋边竖起三根手指来。
“那拉个勾吧。”
阮欣桐下意识地就抬起了手，小手虚握着，尾指弯出一道精致好看的弧，停在明暗交错的光影中。
韩劭没伸手，他薄薄的眼皮掀开，漆瞳里似是燃起一束光，他在看着她笑。
03认真的小同学
一个午休的功夫，韩劭原本没有几本书的桌面上就竖起了高高的一摞，封面包得花红柳绿，也看不出是些什么书，杨诗琪刚从外面进来，见状颇为好奇道：“韩劭，这是些什么书？怎么看上去有些旧。”
韩劭是个留级生，书本肯定是旧的啊。阮欣桐下意识看了韩劭一眼，有点儿着急，怕他生气。
可韩劭完全不以为意，随手抽了一本出来，扉页标题《古代女子发髻图鉴》。
阮欣桐：“……”
刚巧孙楷也扭过头来，乍一眼瞥见那满页奇形怪状的头发，眼神顿时有些微妙：“新同学，口味很独特啊。”
“文盲，你懂什么，这是古代艺术文化。”杨诗琪倒是很感兴趣的样子，兴致勃勃道，“韩劭，这本书能借我看看吗？”
韩劭慷慨道：“别说借，送你都行。”
杨诗琪得了应允，捧着书欢天喜地地坐回去看了。
“你，你还研究这个啊？”阮欣桐疑惑地问。
“不研究啊。”韩劭指着快要没过头顶去的一摞书，坦荡道，“我也不知道是些什么，就让辛哲他们随便弄的，好歹先把我空荡的桌面填补起来不是？不然怪没有安全感的。”
许是拥有了共同的小秘密，让两人原本生疏的关系陡然拉近了不少，阮欣桐的话明显多了，胆子也大了，她从韩劭那堆书里挑了本看上去新一些的，抽出来一看，又非常辣眼睛地丢了回去：“你自己的书呢？”
韩劭掀开看了两眼，又阖上，低着头闷声笑：“咳，在家呢，那么一大堆，我得分批次带啊。”
“那怎么行呢，万一上课要用到。”阮欣桐又开始怀疑，那个辛哲到底是不是高三生了，这带的书也太不靠谱了，她红着脸小声道，“你快翻翻，把那些不太好的书都藏起来，别让人看见。”
韩劭故意逗她：“什么是不太好的书呢？”
阮欣桐捏着笔头，不说话了，韩劭正要哄她，语文课代表曲萍抱着一摞本子从后面走过来，让大家交作业，阮欣桐从书包里找出作业本，韩劭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三个字：阮欣桐。
字迹清隽秀气，好看得很。
曲萍接过阮欣桐的作业本，又问韩劭：“同学，你的作业呢？”
说完不等韩劭回答，自己非常懊恼似的咬了咬唇：“抱歉啊，我忘了你早上没来。”
曲萍身上的校服明显是改过的，熨帖修身，衬出她姣好的身材，她的个子挺高，脑后扎着高高的马尾，显得自信而张扬，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是故意在跟韩劭搭讪。
韩劭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侧头接着问阮欣桐：“问你话呢，什么是不太好的书呢？”
阮欣桐：“……”
曲萍：“……”
后排的男生噗嗤笑出声来，拳头把桌面捶得咚咚响：“哈哈哈，兄弟，牛批啊！”
“马飞，你笑什么呢！”
曲萍狠狠瞪了那男生一眼，快步越过他们，去收前面的作业了。
上课铃响，韩劭抽了课本出来，没再打扰阮欣桐。
阮欣桐侧头看了他一眼，他的坐姿很随意，并不十分端正，但是背脊挺拔，侧脸的轮廓凌厉俊美，从鼻端到下颌的线条流畅而漂亮，他的眼皮薄而狭长，内勾外翘，眼尾处张得很开，一颗小泪痣点缀期间，说不出的动人。
她不合时宜地想，杨诗琪说的没错，他果真是很好看的。
正看着，韩劭突然斜眼睨了过来，眼底带出一丝戏谑的笑意：“我好看吗？”
像是做坏事被人当场抓包，阮欣桐的脸腾地烧了起来，飞快地别开眼，抬头盯着黑板，随着老师手中的黑板擦，努力将韩劭招摇的侧脸也一并擦了去。
韩劭笑了笑，低头继续看书。
直到快要下课，阮欣桐才觉出不对劲来，韩劭偶尔也会抬头看两眼黑板，跟别的同学没有太大不同，看着挺认真好学的，但是……阮欣桐的视线投向他手中摊开的课本，都快翻到最后了，跟老师讲的内容完全不在同一个维度好嘛！
阮欣桐蹙眉，顿时有些着急，都留过一次级了，还这么敷衍学习，那怎么行？
她撕了张便签纸，笔尖落在纸上，认认真真地写下一句话，然后将便签纸贴在了韩劭的桌角上。
好好听课。
字如其人，挺秀致的，还带着一抹清淡的香气。
韩劭没有撕下便签纸，而是微微动了动身子，提笔凑过去，紧挨着在下面添了几个字。
听不懂。
他抬头，咧开唇角，冲阮欣桐笑，肆意又无辜。
新同桌不爱学习，阮欣桐有些愁得慌，直到回家都愁眉不展的。
“呦，这是谁惹咱家小公主不高兴了？”阮东来接过闺女背上的小书包，入手微沉，自觉体贴道，“是不是作业太多了？要不爸爸跟你们老师建议下，少布置点作业？”
阮欣桐顿时更生气了，一把抢过自己的书包，朝正在厨房切水果的苏虹喊：“妈，快管管你老公，这都什么思想觉悟，尽拖我后腿。”
“管什么？”苏虹端着水果盘出来，“我觉得我老公挺好的。”
阮东来嘿嘿笑，殷勤地给老婆捏肩，阮欣桐提着书包，愤而回房。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阮东来说：“老婆，闺女真不高兴了。”
苏虹甩锅道：“都怪她哥。”
这事吧，就有些冤枉人家阮城了。
阮城比阮欣桐大三岁，小时候跟个皮猴子似的，为了把他按到书桌前写作业，阮东来没少揍他。这事儿可能给阮欣桐幼小的心灵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轮到她上学的时候，不用任何人操心，每天自动自发地背着小书包上下学，特别积极努力，刻苦上进。
但事情也怪，阮城的成绩跟努力程度完全不成正比，坐着火箭似的往上升，中间还连蹦带跳地跨了一级，目前已经大三了。
至于阮欣桐……她的成绩跟努力程度也不成正比，一直苦苦地在中上游水平挣扎沉浮着，尤其在阮城的鲜明对比之下，让当爹妈的看着都心疼得慌，也得亏阮欣桐心大，没被打击到一蹶不振。
卧室内，阮欣桐没时间一蹶不振，她正在忧国忧民。
把高一所有的笔记都翻出来，仔仔细细地整理了一番，阮欣桐决定，她要监督韩劭学习。
第二天早上，韩劭刚进教室，就见自己的小同桌倏地抬起头来，抱着自己鼓鼓囊囊的小书包放到了他桌上，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小声道：“送你的。”
韩劭的心头“扑通”跳了一下，周围立刻有几个同学好奇地望了过来，他用手指按了下桌角，不太确定地问：“送给我的？”
阮欣桐点头，细软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
韩劭下意识要拒绝，但他又实在有些好奇阮欣桐会送他什么，于是在万众瞩目之下，韩劭捏住米白色的书包拉链，舔了下唇，轻轻拉开。
哗啦啦，书包里掉出一堆粉嫩嫩的笔记本，少女心十足。
韩劭：“……”
他举着书包僵在原地，周围几个看热闹的都笑抽了，哐哐地砸着桌面：“哈哈哈，快看新同学的表情！”
韩劭忍了又忍，矜持地没有把书包扣在小同桌头上，他有些气闷地将书包推过去，一屁股在阮欣桐身边坐下来，黑着脸道：“你搞什么呢？”
“不是，这都是我的高一笔记，珍藏版。”阮欣桐顾忌着他的面子，声音压得很低，她随便抽了一个本子出来，打开给他看，“你的基础太差了，高二才刚开始你就跟不上，不过没关系，现在开始补习还来得及的。”
韩劭脸色古怪：“其实我基础不差……”
不差能留级？
阮欣桐怕他自尊心受挫，忙道：“那太好了，我还怕我写得不够清楚。这样，你先看着，遇到不明白的地方随时可以问我，我，我先去收作业了。”
韩劭动了动唇，瞥见阮欣桐眼底的一片青影，突然就不太落忍拂她的心意了，拒绝的话在嘴边拐了个弯，他抓了把额前的黑发，不太自在地应道：“啊，行吧。”
这一应声，便把差生的身份给坐实到底了。
阮欣桐的眉眼一瞬间生动明艳起来，笑吟吟地朝韩劭伸出手：“那么，先把今天的作业交了吧，韩同学。”
清晨的阳光并不浓烈，温柔地从窗外射进来，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她站在摇曳的光影里，身上穿着白净整洁的夏季校服，裙子下露出来的小腿又细又直，她朝他灿灿地笑着，比诗更美，比画更动人。
04闹别扭
得知阮欣桐是数学课代表，韩劭挺惊讶的，竖指夸奖道：“小同学很厉害啊！”
被夸奖很厉害的小同学红着脸跑了。
韩劭不明所以，杨诗琪哈哈大笑，对韩劭科普道：“你知道咱班什么最多吗？班干部最多。”
高一下学期时，班主任突发奇想，将他们划分为四个小组，每个小组单独设立各科课代表及班长和各种委员，这也就意味着，班上几乎人人都是班干部，真没什么骄傲的。
阮欣桐这个数学课代表，是别人挑剩下才落到了她头上的，没错，就算是普通组员那也是有名额限制的，成绩优异的同学，往往会拥有优先选择权。
这种独特的管理模式让二班的学习积极性空前高涨，也让不少成绩在中下游的同学过了一把当班干部的瘾。
韩劭对此简直叹为观止，暗道这班主任也是个神人。
孙楷自豪地挑挑两条浓眉：“我就是普通组员，怎么样，厉害吧？”
“快闭嘴吧，你这个耻辱柱上的死魂灵。”
“喂，杨诗琪，你不能歧视普通同学啊……”
自习课上，纸张哗哗，大家都在奋笔疾书地写着各科作业，韩劭在阮欣桐鼓励的视线下，挑了本蓝底小碎花的笔记，翻开第一页，修长的手指搭在笔记本的圆环上，发呆。
阮欣桐抽了张稿纸，演算了几道题，抬眼看见他还在看那一页，用笔杆轻轻地点了点桌面，韩劭回过神，飞快地将那页掀过去。
片刻后，韩劭从笔记本里翻出一张随手记的纸条，纸条背面是一张欧洲各国的地图，他转了两下笔，指尖按着那张纸条滑过去：“阮……”
韩劭张了张口，莫名有些不太好意思叫她的名字，脱口就道：“阮阮同学，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阮欣桐一怔，虽觉得别扭，但也没多说什么，注意力很快集中到那张纸条上：“什么问题？”
韩劭指着地图上一个小黑点问：“这是哪个城市呢？”
阮欣桐：“……这是地理，而我们是理科生。”
韩劭点点头，一脸正色道：“我知道啊，但老师说了，知识要全面发展。”
阮欣桐说不过他，硬着头皮接过来，使劲儿盯着那个黑点瞧，秀气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她看着小黑点，韩劭看着她。
“我，我不知道。”阮欣桐看了半晌，窘迫地摇头，韩劭突然低低地笑出声来，抬手指着那个黑点，“看不出来吧？这个点是我自己点的。”
他的手指细细长长的，看着就很有力度，阮欣桐却恨不得咬上一口，气得脸都红了：“你！你把笔记还我！”
是真的气狠了，声调稍微有点高，不过还是被前面发出的动静盖了过去。
前排的杨诗琪狠狠蹬了一脚孙楷的凳子，结果没把孙楷踹出去，反倒是自己的凳子擦着地面往外滑，隔着一条过道的同学趴在桌上耸着肩膀直笑，韩劭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恰巧看见杨诗琪将凳子拖回去，抬手狠狠地在桌面上划了一道三八线。
其实没必要划，本来就是两张桌子拼起来的，但重要的是这个态度。
旁边阮欣桐也抬起手来，韩劭想也没想一把抓住她的手，立刻制止她危险的想法：“乖，咱不划。”
完全是下意识地动作，等两人反应过来，韩劭像被蜜蜂蛰了下，倏地收回手，那种丝绸般细细滑滑的触感仍在指端萦绕不去，半条胳膊都麻了。
阮欣桐脸上爆红如血，气得。
她就是想拿本书而已，这混蛋力气怎么这么大？疼。
气氛异常尴尬，两人都不去看对方，一个僵硬地捏着笔杆，低头在稿纸上画鬼画符，另一个偷摸着抽回笔记本，装模作样地翻开新的一页。
过了一会儿，韩劭坐姿没变，用眼角的余光去偷瞄阮欣桐，发现她被自己握过的细腕和手背上浮起了红印，他眉梢一拧，心里顿时骂了句脏话。
那什么，他好像没怎么用力啊，小同学也太娇弱了吧？
接下来一整天，阮欣桐都没跟韩劭说话，倒不是因为尴尬，而是对韩劭有些失望，她忍不住想，爱学不学吧，就算再去组个摩托车团，管她什么事呢？
放学的时候韩劭似乎想说句什么，但是阮欣桐没看他，收拾好自己的书包，转身就走了。
韩劭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喉结动了动，眼神里的热情似乎一寸寸冷了下来，有人从旁边路过，跟他打了声招呼，他漫不经心地应了句，将手缓缓地插进了口袋里，微微垂着眼皮，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一天似乎从头到尾都不顺，阮欣桐发现自己的单车爆胎了，她叹气一声，将背包放进车筐，打开车锁，慢慢地推着车子往外走。
刚出校门，车把就被人伸手按住了。
“小同学，这么巧。”
辛哲人高马大地杵在前面，胳膊上的肌肉线条非常明显，手劲极大，阮欣桐拧不动车把，仰头看他：“你要做什么？”
他长得有些凶，黑面煞神似的，即使笑的时候也会让人感到害怕，不过阮欣桐知道他是韩劭的朋友，所以并不憷他。
“听阿劭说，你很嫌弃我啊，让他不要跟我接近？”
阮欣桐：“……”
阮欣桐脸上有点烧，这种背后说人坏话被当面拆穿的感觉很不好，可是，可是韩劭居然这么快就把她卖了？真是可恶。
微风把人的衣衫吹得簌簌而动，布料贴着她的身子，掐出一截细瘦的腰身，她眨了眨眼，将耳边吹乱的碎发拂开，淡定地低声开口：“没有。”
“啧，迟疑了这么久，看来是真的了。”辛哲脸上有点无语的表情，用脚尖踢飞了颗石子，“我就长得那么不怀好意？小同学你瞪大眼睛好好看看啊，我是个真好人。”
“我知道了。”周围不断有学生出来，阮欣桐不想多待，她问，“我可以走了吗？”
“哎，等等。”辛哲拉着她的单车拖到路边，掏出手机，语出惊人道，“交换个号码吧。”
见阮欣桐满脸懵逼的表情，他乐了：“别多想啊，就……你是阿劭的同桌吧？如果他有什么事，你记得跟我说。”
阮欣桐更不明白了，韩劭能有什么事？
辛哲不太想解释，耐心快要告罄：“总之，你平时多照顾着他点，别让他受欺负就行，他这阵子脾气可能不太好，你要顺着些……要是发现不对劲，赶紧告诉我知道吗？啊，你这是什么表情？”
关爱智障的表情。
阮欣桐很想问一句，你确定自己说的不是个小姑娘吗？但为了赶紧走人，她还是顺从地把手机从书包里拿出来，认认真真地记下了对方的号码。
韩劭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瞥见了他们俩，两人正站在树下交换手机号，一高一矮，靠得极近，辛哲微微弯腰，手臂还搭在阮欣桐的车把上，眼睛盯着阮欣桐的手机屏幕。
韩劭拧了下眉，脸色顿时不太好看，身侧的蓝曦不觉有异，尚在兴奋地说着：“可惜周舟几个去了外地参加比赛，不然知道你回来了，还不定高兴成什么样。”
正说着，韩劭突然从裤袋里抽出手，大步如风地朝前走去，手臂上那层薄薄的纱布仿佛变得锋利起来，蓝曦微怔，也忙抬脚跟了上去。
“你们在做什么？”
阮欣桐抬头，撞见了韩劭有些冷淡的双瞳，跟在课堂上嬉皮笑脸的样子截然不同，气压太低，让周围温度骤降，当初摩托车团那种熟悉的感觉隐隐回来了。
不等阮欣桐张口，辛哲怕她说漏嘴，忙哥俩好地拍拍她的肩膀，朝韩劭哈哈笑道：“这不是刚巧碰上了么，就聊了几句。”
阮欣桐身子一偏，躲开他的大手掌。
蓝曦从后面跟上来，她不认识阮欣桐，但还是朝她友好地笑了笑，阮欣桐却一下子激动起来，声音都有些颤：“蓝曦，蓝曦学姐！”
就像是一朵无精打采的小娇花，突然被滋润了阳光和雨露，倏地挺直了花茎，绽开娇嫩的花蕊，吐出甜美的芬芳，在清风中欢快地摇曳起舞。
所有人俱是一愣，蓝曦惊讶道：“你认识我？”
“当然，我小学跟你在同一个学校，只是你比我高一届，所以肯定不认识我的。”阮欣桐捏了捏手指，既兴奋又害羞，“但，但你一直都是我学习的榜样，是我的女神。”
阮欣桐这番话是真心实意的，她迄今一直记得，小学三年级时语文老师生病，蓝曦给他们代过一节课，把他们所有人都惊得不行。
蓝曦是那位老师的得意门生，只是因为某些原因，那位老师没能继续跟进，而是教了阮欣桐他们这一级，上课时常常会念叨蓝曦的名字，也因此，她对蓝曦的印象格外深刻。
蓝曦从小到大成绩优异，落落大方，长得也漂亮，已经习惯了别人的奉承和赞扬，但被一个不认识的人默默关注了这么多年，并直白地表达了出来，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她笑笑：“谢谢你啊，你叫什么名字？”
阮欣桐飞快地道：“我叫阮欣桐，耳朵阮，欣欣向荣的欣，梧桐的桐。”
一字一字，如玉珠滚落，介绍得清清楚楚，但旁边韩劭却抿直了唇线，有几分烦躁的样子：“你是不是对谁都这么热情？”
声音挺冷酷的，像是一把刀，干脆利落地将热闹轻松的氛围一刀切断。
辛哲和蓝曦都有些尴尬，不明白他跟个低年级的同学计较什么，热情也不对了？
辛哲松开车把，清了清嗓子，缓和气氛：“阿劭，走走走，老狼他们都已经订好了桌，就等我们过去了。”
阮欣桐正处在跟偶像见面的兴奋中，还想多说两句呢，被韩劭不阴不阳地插了这么一句，也有些恼，她推着单车一下子挡住他的去路：“韩劭，你怎么能这样呢？”
韩劭挑唇，微微垂眼看着她：“怎样？”
阮欣桐看着他的脸色，突然记起刚刚辛哲跟她说过的话，虽然不清楚原因，但韩劭这人阴晴不定的性格可能真的有些问题，于是想要教育人的话咽了回去，讷讷道：“你上课不是这样的。”
韩劭一怔，别开了脸。
风从几个人之间吹过，带来的空气都是热的，阮欣桐攥着车把的掌心里微微沁汗，她等了片刻也没等来韩劭开口，脑子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站在这里挺多余的，她侧头朝蓝曦笑了下：“蓝曦学姐，我先走了。”
车轮在灼热的地面上碾过，带出一阵轻响，韩劭突然在后面开口：“车子怎么了？”
05你真好
韩劭问辛哲借了辆单车，对他们摆摆手：“你们先过去，我把她送回家再去找你们。”
阮欣桐小声说着不用，但韩劭根本不同她废话，直接抓着她的书包带子挂在车把上，长腿一踩脚蹬，车子就驶出去几米远。阮欣桐傻眼，忙追着自己的书包小跑起来：“韩劭，我的书包。”
车子停下来，韩劭侧头看她，面无表情：“上不上？”
“霸权，法西斯。”阮欣桐边嘟囔着，边心不甘情不愿地爬上了单车后座。
辛哲在后头朝她招手，龇牙咧嘴地发出提示：“小同学，记得啊，春天般的温暖。”
“春天什么？你们都聊了些什么东西？”韩劭皱眉，口气仍旧不太友好。
“说让你好好学习。”阮欣桐道。
韩劭差点被气笑了，知道她在撒谎，但也没继续追问，倒是阮欣桐静了会儿，突然问他：“韩劭，刚刚你是不是在生气？”
韩劭顿了下，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地问出来，半晌才缓缓地开口：“你说呢，身为我的小同桌，不搭理我就算了，还跑去跟我朋友聊天，你说可不可气？”
“是挺可气的。”
阮欣桐竟然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韩劭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只看见两条细白的小腿，一上一下的微微荡着，白嫩小巧的脚趾从凉鞋里露出来，特别可爱。
她道：“但是我也很生气啊，你说听不懂，我就把笔记带来了，可你却一点都不看。”
她抿了抿唇，伸手压着自己的裙角：“其实，如果你真的不想学，我也不会逼你的，你把笔记还给我吧。”
“……没。”韩劭喉结滚了滚，突然觉得嗓子有些艰涩，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想学，我想学行了吧？”
前轮碾过一颗碎石子，单车猛地朝外滑了一下，阮欣桐惊呼出声，却没有伸手去拽韩劭的衣角，韩劭忙用左臂往后捞人，将人牢牢地抓住，同时停下了车子，单腿撑地，回头去看身后的人。
阮欣桐的心口怦怦直跳，回神时发现韩劭的手臂还挡在她身前护着，自己的手指正用力地抓着他的胳膊，恰巧抓在那层薄薄的纱布上，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会有多疼，可韩劭却一声未吭，视线从细碎的黑发下投过来，只低声问她：“吓着了？我不是故意的。”
阮欣桐今晚的心情特别好，她发现韩劭的脾气虽然挺难琢磨的，但其实是个好人。
心情好，连上楼的时候都蹦蹦跳跳的，阮东来听见脚步声早早地打开了门，苏虹正在跟儿子通电话，扭头看见她，忙招手让她过去接电话。
阮欣桐丢了书包扑上去，大声控诉：“阮城同学，你还记得你有个妹妹吗？你知道她现在长成什么样了吗？”
阮城魔性的笑声顺着电波传过来，不知在那边说了句什么，阮欣桐开心地眼睛都弯了起来，她从小被阮城护着长大，兄妹两个感情很好，今年暑假阮城没回来，家里人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都想呢。
她趴在沙发上，抠着扶巾上的花纹忍不住道：“哥，我换了个新同桌……”
小时候每到放学，爸妈和一个豆丁哥哥都会围着她不停地问，“今天跟谁玩了，做了些什么，有没有被人欺负”诸如此类的愚蠢问题，这导致她养成了习惯，即使现在已经没有人问了，她依旧会叽叽喳喳地汇报着学校里的各种趣事，乐此不疲。
因此这天，全家都知道她换了个不爱学习的新同桌，叫韩劭。
韩劭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阮家挂名了，每天在阮欣桐眼皮底下兢兢业业地写着作业。其实那些他都会，但还是喜欢写得一塌糊涂，然后听她一本正经地给自己讲解分析。
生活很无聊，黯淡的像是没有一丝光，但这种看上去很努力的样子，也还不赖。
课间，有人在打闹，有人在抄作业，或坐或立，或笑或骂。
孙楷的笔“啪嗒”掉在地上，滚到了杨诗琪和阮欣桐的位子中间，两人的冷战还在持续。
杨诗琪装作没看见，手上捧着本漫画书，看得津津有味，孙楷盯着那支笔看了半晌，半扭着身子拍了拍阮欣桐前面的书：“阮欣桐，你能帮我捡一下笔吗？”
“好。”阮欣桐刚要弯腰就被韩劭拦住了，他拽下耳机线，一圈一圈地在手指上绕着玩，飞薄的唇角启开，他轻嗤一声：“你自己怎么不捡，你那腰是一次性的，用完就折了吗？”
杨诗琪在前头笑出声来，新同学的嘴巴什么时候这么毒了？
孙楷涨红着脸，气愤道：“笔在杨诗琪那边，我不能过界！”
“你们两个是小学生吗？幼稚。”韩劭“啧”了一声，长腿伸到阮欣桐桌子底下，脚尖一勾，水性笔飞起来，他抄手握住。
阮欣桐不妨他的腿冷不丁伸过来，吓了一跳，忙要往旁边躲，韩劭已经将腿收了回去，微微侧头，朝她眨了下眼：“酷么？”
他额角的OK绷已经揭掉了，露出来的结痂让人看着怪疼的，阮欣桐抿了抿唇：“你也是个幼稚鬼。”
“喂，你……”韩劭正要说什么，班长陆林远从前门跑进来，扣了扣门板喊道，“韩劭，班主任让你过去一趟。”
不少人看过来。
韩劭懒洋洋地起身，衣角在桌面上扫过，抬手，水性笔“啪”地丢到孙楷桌面上，头也不回地出了教室。
杨诗琪回头，小声地问阮欣桐：“桐桐，你同桌又犯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阮欣桐摇头，眼里也有一点担忧，可是韩劭最近学习挺认真的啊。
办公室里，韩劭一进门，就被一位六十来岁的老大爷拍住了膀子：“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啊！”
韩劭有些懵，后面站着一屋子的老师，客客气气地引着老大爷就座：“大爷，您别激动，先喝口茶。韩劭，你也别愣着了，快过来……”
唯独英语老师面色尴尬地站在一旁，几次看向韩劭，欲言又止。
报到第一天带伤迟到，韩劭说做了件好人好事，所有人都没当真，但没想到，这偏偏就是真的。
说起来，还是一场无妄之灾。
那天韩劭正漫不经心地跨坐在单车上等红绿灯，后面突然冲出来一个骑电瓶车的老大爷，也不知是刹车太急碾到了石子，还是恰巧老毛犯病了，电瓶车哐地摔在地上，擦着地面冲向了韩劭的单车。
他单脚撑地，双手插兜，压根没防备，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就将他撞飞了出去，人落在地上，额角和手臂都擦掉了一层皮，他低骂一句，扭头寻找肇事者，却发现肇事者正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周围的行人发出惊呼，驻足围观，有不明真相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小伙子冒冒失失地跟老大爷撞了车，站在一旁指指点点，韩劭顾不得其他，火速把老大爷送去了医院。
老大爷也是个好心肠的人，醒来后立刻让儿女寻找自己的救命恩人，待打听到韩劭所在的学校后，执意要亲自过来致谢。
最愉悦的人还是班主任，他是发自内心地替韩劭高兴，班会课上立刻就将这件事公布了，特意将韩劭大肆褒奖了一番。
边夸还不忘叮嘱：“但是安全第一，大家在路上务必要看清车辆，小心慢行知道吗？宁等一分不抢一秒。”
有人立刻大着胆子问：“那万一迟到了怎么办？”
班主任笑：“如果有老大爷上门送锦旗，老师就原谅你。”
其他人也跟着笑。
其实做件好事不难，但难的是这种轻飘飘的，仿佛只是顺手弹去一颗尘埃似的态度。
像他们这个年纪的少年，但凡做点什么都恨不得把天给吹下来，但韩劭不是。我做我的，旁人知不知道，相不相信，关我屁事。
脾气很傲，但意外地抓人。
印象中打架斗殴的差生陡然摇身一变，成了“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大侠客，仿佛顿时披上了万丈金光，整个班级都轰动了，看着他的眼神各有不同，羡慕嫉妒者有，佩服仰慕者也有，尤其是女生，根本抑制不住心底的小小悸动与仰慕。
但作为被夸耀的对象，韩劭却像是在受刑一般，眉头不舒服地拧巴着，满脸不耐。
察觉阮欣桐在看他，他略一偏头，狭长的眼角划开，泻出一丝疑惑：“怎么？”
阮欣桐小声说：“韩劭，你真好。”
她双手搭在桌面上，指尖轻按着桌角，身子微微前倾，别到耳后的碎发落下来一缕，眼睛干净又明亮，看韩劭的眼神就像在看着脚踏七彩祥云而来的盖世英雄，她清清楚楚地告诉他：“韩劭，你真好。”
韩劭一怔，收回视线，提了下唇角，回她：“我当然好。”
阮欣桐看见好多人都在偷看韩劭，她莫名觉得与有荣焉，不禁挺直了腰脊，抬头看向讲台上的班主任，班主任还在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这是一个怎样美丽的误会。
她突然想到，如果这是一个误会，那当初摩托车团的事，应该也是误会吧？韩劭是个好人呢。她把他当坏蛋看了这么久，实在是不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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