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民心

    五月初二,戊申。

    诏曰:“听采舆颂,谋及庶民,故能审刑政之得失;今将巡历淮、海,观省风俗。”

    简单来说,就是杨广想出去察看通济渠和水泥工厂的情况,所以找了个出大业宫的借口。

    随行的臣子以苏威为主,内侍是刘阿吉领班,后妃则是萧嫔萧美女。

    一行车马煊赫,浩浩荡荡,杨广也终于拿到了皇帝的享乐体验卡,一路走下来十分的享受。

    五月初五,杨广来到板渚。

    这是一个黄河的渡口,建成后的通济渠将从这里引黄河水入渠,直至东南的淮河。

    但是到了此地,享乐体验卡就到期了。

    因为杨广看见了通济渠内遍布的劳役,从南往北,一眼望不到边的劳役,黑压压的布满河道中。

    这些劳役大都赤着脊背,一脚深一脚浅的挖土、背土,他们有男有女,皆都是青壮劳力,本在田地里劳作的青壮劳力。

    他们一个个面容焦虑苦楚,低垂着眼眸,沉默不语。甚至有的劳役背着土石往外搬运时,忽然翻身倒地再也没能起来。

    这一幕瞬间击溃了杨广的内心,他原本希望看见的是一派热火朝天的工程建设场面,然而现实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无比气闷的杨广躲在行宫大帐里一整天不见任何人。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劳役们把简易机械扔在一边不用。

    那些劳役眼中的怨恨,杨广甚至不用看就能猜得到。

    为什么他编写的施工章程,现场并没有一一执行。

    ……

    杨广的脑袋被各种各样的“为什么”填满了,他需要想明白这些问题,否则就算是按时完成了工期,自己获奖了五年寿命,他也不能安心。

    因为那是这些劳役的血汗甚至生命换回来的五年寿命,这样下去绝对不行,他的道德底线、工程师的底线都不允许。

    最后在这天晚上,杨广召集了随行众臣,还有萧美女。

    杨广居中而坐,烛光映照下面容甚是憔悴:“诸位,通济渠乃利百年之大功,然朕行之过于急切,使民受倒悬之苦,朕之不忍也。”

    苏威等随行臣子均是一愣,这位皇帝陛下素来好大喜功且不爱惜民力,如今怎么会有这样的感慨。

    苏威俯身应对道:“陛下,自古征发劳役莫不如是,还请陛下宽心。”

    虞世基也道:“陛下,通济渠开通之后,南北畅达,乃百年大功,苦在今岁,业在千秋啊。”

    在群臣看来,征发劳役会死人这种事天经地义,古来有之,都见怪不怪了。

    接下也有佞臣进言谄媚,皆都是歌颂功绩和开导的话语。

    这让杨广好生失望,他要听的不是这些开导的话,他要听得是解决劳役现状的方法。

    所以,在听了半刻钟群臣的歌颂后,杨广便索然无味,起身又回了大帐之内,继续苦思症结。

    随杨广一起进来的,还有萧美女。

    萧美女泡了一杯茶,茶里面飘着一朵雪白的菊花。

    杨广接过茶水看了眼,这是杭白菊,是只产自江浙的菊花,具有散风清热、平肝明目的功效,正顺应此时的烦躁上火的他。

    杨广喝了一口茶,问道:“爱妃,可知这菊花产自何处?”

    萧美女道:“产自江南,制作复杂,每朵价值不菲。”

    杨广道:“若通济渠开通了,这样的菊花茶至少便宜五成。不仅如此,江南的绸布、米、茶叶等等都可以运往北方,而北方的皮货、黍子甚至新鲜肉食都可以运往江南,前后往返只需两三日。”

    萧美女道:“陛下圣明。”

    这并不是阿谀之意,萧嫔极为聪慧,她奉上菊花茶是有深意的,是想让杨广自己发泄出来,而她只需要在旁安静倾听即可。

    有时候,人在情绪低落的时候,其实并不需要别人来开解,他只需要一个能倾听他诉说的人就可以了。

    杨广忽然顿住了,他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了——钱!

    他可以用钱来激励这些劳役,干活得有相应的报酬才能调动积极性,加班得有加班费才是真正的打工人,996福报这种扯淡的话,杨广是讲不出来的。

    这个法子,杨广之前也考虑过,但是国库每年的收入是一定的,如果全部投入进去,那么明年、后年就会亏空,甚至会连大臣们的俸禄都发不起。

    但是,杨广现在想通了,等年底通济渠开通后,南北交通畅达,沿岸的经济会瞬间带动且繁荣,明年的国库收入会远远高于往年。

    杨广打算回去后派遣裴钜出使西域,联络西域商人,劝喻西域诸国来朝。到时达成西域——洛阳——江南的丝绸之路,杨广自己的丝绸之路。

    杨广越往下细细思量,越觉得可行,整个人也跟着兴奋起来,他不停地在大帐里来回踱步,面上的喜悦之情已经掩饰不住了。

    萧美女悄悄地捧起一杯菊花茶,轻轻地抿了一口,嘴角翘起的微笑刹那间倾国倾城。

    然而,沉入深思的杨广并未瞧见,他脑中正不断地盘算着各种念头,到底要花多少钱,以后的丝绸之路如何规划,丝绸之路上的通天大道如何设计等等,这将是一幅如何壮阔的场景!

    大业元年五月初六,皇帝颁布诏令:“使役者有其钱,使劳者得其粮,上下司属不得侵吞,如有违者则抄没家财以充之。”

    此令一下,群臣强烈反对,但是这一次杨广没有留情面,谁出头就打谁,直至打得群臣哑口无言才罢手。

    原本三月份以来皇帝的所作所为,让群臣们以为那个骄奢蛮横、任意妄为的皇帝已经改过自新了,然而这一通打,又把皇帝的凶名给打回来了,再也没人敢在皇帝跟前多嘴一句。

    这一次是打,下次指不定就是砍脑袋了,而那些脑袋最硬的诤臣早在去岁已经被皇帝砍得差不多了,也就是杨广穿越前的那一年。

    而通济渠上的六十余万劳役却沸腾一片,自古以来服劳役是天经地义的,从未有发钱发粮的说法。

    开始时劳役们还不相信,直至钱和粮发至手里的时候,他们才相信这一次官府说的是真的,这些丢了家里春耕跑来服劳役的百姓们,瞬间泪涌如泉,这些就是他们全家明年活下去的救命钱粮啊!

    五月初七,皇帝拔帐准备离去,大道上的一幕场景让杨广和随行诸臣惊呆了。

    只见大道两侧,密密麻麻地跪满了劳役,尽都伏地高呼: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一般,震颤着山河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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