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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非遗传人

    以前回家的路,我从没有觉得这么累过,有时候甚至觉得风尘仆仆是一个有些夸张的词语。

    后来才发现,有这种感觉是因为我每次回家的心情都是期待和欣喜的,而有一肚子故事的人,身上的尘土、鞋底的泥霜自然都会多带一些。

    这次回家奔丧,我看上去并不光鲜。

    比起伤心更像是绝望,像是知道了什么无坚不摧的东西被摧毁,又好像是拦在我面前的安全带断了一般。

    我背了一个双肩包,没有带多余的衣服,等地铁时,从反光里看见自己松垮的腰线,和深陷的黑眼圈。

    身体用无声的抗议告诉我,你不能在这样下去了,过度沉浸在悲伤中对生命无益,快去快回。

    下了出租车,白色球鞋上的灰尘告诉我:

    到家了。

    过了太久双脚不染尘的日子,差点忘记了,在喧嚣的尘世里还存在着生老病死。

    灵堂设在我家的祖祖辈辈供奉的堂屋,六米多的挑高和常年透不过太多阳光的小窗,让这个屋子与室外的温差格外明显。

    我先右后左,抬腿迈过门槛,空气中有香烛燃烧过后的味道,一进门便是排列有序的祖先灵位。

    我的祖父母也在上面,照例跪下,一个四五岁一身是孝的门童递给我三炷香,示意我上香。

    这娃娃不认得我,应该是远房亲戚家的孩子,过来帮忙站堂的。

    把香插在香炉里拜了拜,那娃娃领着我,指路示意我到内堂去祭拜。

    我点点头,这过程都没有说话,隐约想起来,姑婆家似乎是有个年龄这么大的娃儿,生下来就不会说话,一直在家养着,叫什么来着。

    思索了半天试探的叫了一句:

    “银瓶?”

    那娃娃本来走在前面,忽然顿了顿,转过身来看我。

    眼睛忽闪忽闪的,似乎是在努力辨认,招招手示意我蹲下。

    我蹲在他面前,银瓶戴着尖尖的孝帽,脑门和我的挨了挨,之后就开始用手比划,我不会手语,但是瞬间就明白了。

    “小姑姑你回来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姐姐呢?”

    “姐姐在里面。”

    “冷不冷?站在门口多久了。”

    “不冷,就是没几个人来。”

    银瓶比划完抿嘴低下头。

    “没人来跟银瓶没关系,是九叔人缘不好。”

    我有点心疼的摸了摸他冰凉的小手。

    九叔一辈子没有娶妻也没有子嗣,看来家族里有时间的人都来帮忙了。

    “九叔在里面睡觉,他让我把这个给你。”

    银瓶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把孝衣翻起来,从厚厚的里衣兜里掏出一个温热的东西递给我。

    “这是?”

    我感觉到他递给我一个滑腻腻的石头,仔细一看,是一块奶白色椭圆形的玉,翻过来另一面竟有血纹……红丝绕玉!

    我在心里惊叹道。

    单面的血玉并不常见。

    “九叔说了要你收好,不要告诉姑爹姑妈。”

    银瓶看我一心盯着玉不理他,着急的比划着。

    “好,我们进去吧。”

    银瓶点点头,这次他拉住了我的手,牵着我往前,绕过灵位墙就是后堂,从左右两边都能走的通,我们这里的习俗是进出都走右边。

    银瓶径直带我到了灵堂,很远我就看见了摇曳的白烛和大大的奠字。

    已经有一些人正在祭拜,棺椁里面应该就是九叔,因为不是夏季,照例都要停够七天。

    棺椁旁边站着一个一身黑色孝衣的清瘦女孩,不住躬身,感谢前来祭拜的宾客。

    她是银瓶的姐姐,金铃。

    对我的祖辈来说,“银”这个字,比金要贵。

    我家这里古时候有两个地名:

    金川和银川,靠天吃饭的时候,银川反而要更好活一些,后来留存下来的也是银川。

    所以一般给孩子起名字,都会把“银”这个字留给家里的男孩,意为藏金。

    所以不是姐姐待弟弟不好,让弟弟在门口冻着,而是女孩子一般不会站在门面,因为这等于告诉所有人:

    家中无子,上门女婿即可继承家业。

    “呃呃!”

    银瓶冲他姐姐叫了一声。

    金铃见到我露出来一个疲惫的笑容:

    “小姑姑,你回来啦!”

    “怎么你一个人在这?我爸妈呢?”

    我伸手抱了抱她,孩子看上去轻松了一些。

    “姑爹姑妈已经守了三天,今天人少了他们先回去休息,奶怕把他们熬坏了,让我和银瓶今天来顶他们的。”

    “辛苦你了,学校呢?怎么说?”

    “今天周天,晚上才去上自习,放心吧小姑姑。”

    金铃今年十七,在上高中,是很典型的河套平原女子,温柔俊俏。

    “你奶也真放心,银瓶那么小也不怕出啥岔子。”

    “奶说银瓶命硬,才能顶,再说了九叔是个好人,没啥好怕的。”

    我欣慰的点点头,姑婆家的孩子都教育的很有礼数,不管是金铃还是银瓶,姐弟俩都像个小大人一样。

    “铃儿,我看着吧,太阳快落山了这会应该没人来,你带银瓶去吃点热的。”

    我说着放下背包站在棺椁旁边。

    “好,姑爹姑妈应该也快来了,他们晚上都在,小姑姑我让他们给你带饭。”

    金铃把胸前的长辫子放在肩膀后面说。

    “好,路上慢点。”

    “走啦!钱银瓶!给你说了多少次不要玩蜡烛……烫到自己怎么办?……”

    金铃拉着弟弟回家了,这些天姐弟俩好像都是在我家吃的。

    银瓶回过头跟我招手拜拜,小小的孝衣看上去有点不合身。

    “小姑姑保管好我给你的东西!”

    银瓶单手比划说着。

    “好的。”

    我比了个OK的姿势。

    他们走后屋子里感觉更凉了,烛光摇曳。

    此时此刻,我终于又见到九叔了,但没想到是以这种形式。

    我知道他就在那里,但是已经天人永隔。

    烛火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惆怅,我面对着棺椁,掏出银瓶给我的那个东西。

    九叔,你给我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是已经没有人能够回答我的问题了。

    我从小就是一个好奇心很强的人,只有他会把我当一个大人一样,不厌其烦的回答我的问题,而不是随便说点什么敷衍我。

    走好,九叔。

    我在心里默默念着这句话,这些天眼泪已经快流干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下去,在这呆着触景生情只会更难过,明天我就回BJ。

    把那块玉随手放进右边的裤兜里,和当初的九叔一样,这里已经留不住我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一些细碎的声音逐渐传进来,应该是爸妈拎了饭来找我了。

    他俩热了中午的连锅面,说不够我吃了,从外面给我带了石锅饭和炒年糕。

    说是这么说,其实我知道他们是怕我不喜欢吃他们做的饭,我喜欢吃甜口,跟父母吃不太到一起去。

    爸妈都还算年轻,生我生的早,是他们一直以来比较庆幸的一件事。

    “饿了吧宝儿,快快吃点。”

    妈妈招呼我坐下,帮我打开还在冒着热气的饭盒。

    我爸见我吃上了,拿了我的水杯,给我倒了杯热水。

    “小倩啊,我有个事跟你说,本来是没想这么早告诉你,但你九叔走了,现在全家只剩你了……你得明白我。”

    我爸把盛满热水的杯子一直端在手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没事你说呗爸,我好不容易几千里地回来一趟,你有啥事就抓紧时间说呗,我是你亲女儿又不是捡来的。”

    我满嘴嚼着饭,含糊不清地看着他说。

    “其实我们是非遗世家,绝技代代单传……传到你九叔这一代只剩他一个了,可你九叔已经……是我资质平庸,当年也没有胆识站出来,如今你九叔的遗愿……就是希望你能担起这个责任。”

    我一脸茫然:

    “妈,我爸在说啥?他不是公务员?你不是老师吗?我们怎么可能是非遗世家?”

    我妈看了一眼我爸,走到灵堂祖宗排位前面拜了拜,从香炉底下抽出来一本旧到掉渣的族谱,翻到我太爷开始存在的那页,递给我。

    我赶忙扔下筷子,睁大了我的狗眼,反复确认了差不多得有十遍。

    原来我这个烂大街的名字是祖宗早就取好的,如果我爸生男就会叫钱广志,生女就会叫钱小倩。

    还好我是女的,要是叫广志那岂不是和蜡笔小新他爸一个名字?

    我接着往下看,别说是我了,我孩子我孙子我重孙子的名字都已经取好了,简直被老祖先安排的明明白白。

    上面写着不论男女,皆可承袭。

    这什么呀这是!

    我有点无语的合上族谱,才看见封面上用繁体写着《钱氏音名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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