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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2章 听雨僧庐下

    寺院很大,房间很多,看得出来曾经非常阔气过,不过现在已经落魄不堪了。

    两个小和尚领着小鲤鱼来到了后院的一排带有前出廊的房间,对小鲤鱼道:“这位施主,这里原是本寺弟子的卧室,不过由于近些年寺里弟子数量锐减,已经空了很久了。施主不嫌弃的话,就请在这里休息吧。”

    小鲤鱼道:“多谢二位师父,雨夜冒然而至,二位连姓名都不问,便让在下进门避雨,在下真是感激不尽。”

    两个小和尚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道:“我佛慈悲,如果连遮雨的片瓦都不肯施舍别人,又何谈普度众生?”

    另一个则有些调皮的笑道:“我师兄的意思是啊,我们这里破烂到家了,既不怕偷也不怕抢。今天不止你一个,你看。”说着他用手一指旁边的几个房间:“还有其他好几个躲雨的施主呢。”

    小鲤鱼也笑起来:“二位施主宅心仁厚,他日必成得道高僧。”

    两个小和尚听后,虽然知道是奉承之言,不过看上去也都挺高兴的样子。

    其中一个道:“今日天色不早,施主早些休息吧,屋中备有破旧的棉被和僧袍可供更换。”

    说完双方又寒暄了两句,两个小和尚便走到前院去了。看来寺里剩下的弟子是住在前院里的,后院这些房间,是专门给外人留宿的了。

    小鲤鱼抬头仔细的看了看,这是一排东西方向的长排房间,粗略一数竟有二十多间的样子。房间前面有很宽阔的出廊,虽然出廊柱子上的红漆已经斑驳不堪,但依然难掩其当年的豪华气概。

    小鲤鱼开门进屋,屋子里漆黑一片,借助偶然亮起的闪电,能看到屋子里空间很大。有着简单的陈设,靠北面是一张大床,床上的确有棉被和叠得整齐的僧袍。

    只不过表面已经被尘土淹没,而且展开之后,小鲤鱼发现棉被和衣服不但尘污遍布,而且还爬满了不知名的小虫子。

    小鲤鱼一笑,将僧袍用力地抖了抖,把虫子抖到地上。他对着地面说道:“这里是佛门之地,不可杀生,你们快快逃去别处吧,千万莫要来咬我。”

    然后他换下了自己的湿透的衣服,将其挂在了屋子中央的一张椅背上,便钻入了床上的被子里。

    小鲤鱼躺在床上,看着黑乎乎的屋顶,脑子里忍不住回想着黄昏时分和盗可盗‘喝酒’的场景,逐渐进入梦乡。

    第二天早晨,小鲤鱼还没醒的时候,就被门外的声音给吵醒了。小鲤鱼这些日子为了等周祝寅,在那小渔村里住着,已经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了。会是谁比自己起的更早呢?

    小鲤鱼推开门走出房间外,看到在自己右侧隔着两间的房门口,有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正扶在出廊的栏杆上压腿下腰。后面站着一个头发见白的老人,正用手中的一根戒尺敲打着小女孩的身体。

    小女孩道:“爷爷,今天还在下雨,我能不能不要练功了啊?”

    老人一边用戒尺轻轻的敲着小女孩身体上动作不规范的地方,一边道:“俗话说曲不离手,一日不练,手便生疏。爷爷我已经越来越老了,将来你若是再练不出个名堂来,如何吃饭啊?”

    小鲤鱼这才明白,原来这两位是跑江湖打把势卖艺的祖孙俩。

    小女孩听到开门声,往小鲤鱼的方向看过来,看到小鲤鱼之后笑起来:“这位大哥哥便是昨夜最后进来避雨的那个吧?我有听到哦。”

    小鲤鱼走到小女孩近前道:“不错,我就是最后进来的那个,小妹妹你呢?”

    老人代为答道:“我们二人比小兄弟你也早不了多少。”

    小鲤鱼笑道:“你孙女管我叫大哥哥,你又叫我小兄弟,辈分岂不是乱成一锅粥了?”

    正说着,旁边又有一个房间的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跟骆驼一样壮实的男人。这个男人眼大如牛,络腮胡子,背后背着一口大刀。

    男人似乎脾气不好,刚走出门来还没往两边看呢就直接骂道:“什么人在外面乱叫,打扰本大侠休息?”

    一转头,他看到了小鲤鱼三个人,看上去那男人颇为失望。因为看他的架势,似乎想出门来能找人打一架才高兴呢。可是这边却是一个老头、一个小女孩,外加一个穿着破僧袍的平凡男人。

    看得出来,这个男人觉得打这三个人非常的丢人,于是声音稍微缓和了一些道:“哎,原来是你们啊。”

    老人急忙作揖:“这位大爷……”

    男人一瞪眼:“不是大爷,是大侠!可惜你们不是武林中人,所以才不认得我。实不相瞒,我就是那‘南砍猛虎、北剁蛟龙,一口鱼鳞紫金刀横行中原的美髯金刀客——赵达通,赵大侠!”

    老人被这一长串的名字给唬住了,急忙施礼:“哦哦哦,原来是赵大侠!赵大侠息怒,我们祖孙两个是行走江湖卖艺的。每天早晨我的小孙女都要练早功,没想到吵到您了,实在是对不住……”

    赵达通见有人对自己这么客气,心情当即便好起来:“哈哈哈,没事没事,不知者不怪嘛。啊,对了,你一提这练早功啊,倒是提醒了我。我这刀法虽然已经达到化境,不过为了勤勉自己,还是应该练习练习才是。你们闪开了!”

    说罢,赵达通一把从背上将大刀取下,来了个夜战八方的亮相,之后便在出廊上练起刀来。一边练一边嘴里不停的“哼哈吼嘿”的乱叫,卖艺的祖孙两个都被他威猛的姿势给征服了,小女孩也不练功了,站在一旁和爷爷一起为他鼓掌喝彩。

    但小鲤鱼却一眼就看出,这个名字比身高还长的大侠,不用别人,就是那兰辉郡主也能一只手打他十几个没问题。

    赵达通这么一闹,又有两扇门被打开,从两个房间里走出了两个人来。一个是面容清秀无比、书生打扮的人。另一个则是白白胖胖,穿着一身华丽锦袍,看上去像个大财主一样的上年岁男人。

    赵达通一见又有人出来了,当时练得更加起劲了。不过没想到的是,新出来的这两个人似乎都对他的存在毫无兴趣。

    那个书生模样的人手扶栏杆看了看天空,摇头叹道:“看来这雨一时是停不了了,‘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那财主模样的人也看着天空自语道:“哼,这雨下得到好,我又可以借此涨价不少了。”

    赵达通无趣的收起刀,悻悻道:“哼,一个酸文人,一个胖奸商,给你们看我这天下无双的刀法,简直是亵渎我的功夫。”

    小鲤鱼心里不禁好笑:你那刀法,才是真正的亵渎功夫。

    其实这个时候,在场的六个人,互相之间都没有什么好感,都不是很亲近。几个人就这么尴尬的站在出廊各自的门前,无言的看着外面的雨。

    不过俗话说的好,人最大的敌人其实是寂寞。真正像小鲤鱼那样能耐得住寂寞的人又有几个?

    大家都被困在这雨中的古寺当中,又都在一起相邻的住着,除了彼此之外没有其他人可以互相交流。因此过了段时间之后,大家也便没没话找话的聊起天来。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那个书生,他先走到小女孩的身边跟小女孩攀谈起来,然后渐渐的,大家也都聚到一起互相聊开了。

    小鲤鱼当然也参加到了其中,聊了些时候之后,他才弄明白每个人的名字和身份。

    那卖艺的祖孙两个,老人艺名叫‘云上飞’,小女孩叫做‘小云上飞’。他们并没有说真名叫什么,大家也没有问。或许对他们来说,真名反而已经疏远了,他们已经在江湖中卖艺这么久,艺名反而更能代表他们本人。

    祖孙两个是从远处过来想要进州城内去卖艺的,路过本寺的时候,看到天色不好在下雨前就住下了。看来,并不如那云上飞刚才说的,只比小鲤鱼早一点点。

    赵达通刚才已经自我介绍过了,只是他的身世到底像不像他吹得那样显赫就不知道了。据他说,他这次也是进州城去参加一个重要的武林盛会,连夜赶路遇到变天进来避雨的。

    那书生模样的人叫白竹风,他说他是去州城内投奔亲戚的,也是还没赶到就遇到了大雨。

    那个财主模样的人,叫做钱四海,是州城及附近区域内有名的大商人。只有他一个人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不是因为避雨才进来的,而是在两天前就已经住到了这所寺里。

    但到底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以他的身份,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来没有带任何随从,他本人并没有说明。

    众人在出廊上聊着聊着,远远就见两个小和尚从前院走了过来,他们身上披着蓑衣,手上又拿着好几件蓑衣。

    小和尚走到出廊上对众人道:“诸位施主,早斋已准备好,本当由我们给诸位施主送到房间内才为尊敬。只是今日依然下着雨,饭菜实在不好在路上端过来,还请诸位施主同我们一起用餐吧。”

    众人便跟着小和尚来到了一间宽阔的大厅内,大厅中央摆着好几条长桌,桌两边摆着凳子,桌子上已经布置好了素斋和碗筷。从这些家具看来,这里之前至少可供几十个人僧人同时用餐。

    只不过现在在这里用餐的僧人,加在一起却只有八个。三个老和尚,其中一个是方丈,方丈大概六十岁左右的年纪。另外有两个五十多岁的和尚,一个法名无生,一个法名无方。

    还有五个小和尚,这五个小和尚看年纪都是二十多岁的样子,法号分别是觉能、觉聪、觉慧、觉敏和觉昙。小鲤鱼仔细分辨了一下,昨天给自己开门的是觉能和觉昙,今日叫自己过来吃饭的是觉慧和觉聪。

    小鲤鱼他们进来后,先是和方丈和两个老和尚互相施礼自我介绍,只有那钱四海没有和对方交谈。应该是他和这三位老和尚都已经互相认识,没必要再介绍了吧。

    众人寒暄客气之后,分别落座。三个老和尚一张桌,五个小和尚一张桌,其余的外人一张桌。

    三个老和尚最先吃完,施礼告别之后,纷纷起身离开了。剩下的五个小和尚其实大部分也吃完了,只不过他们要留下来替客人收拾碗筷,便都没有走开,等着客人吃。

    刚才有老和尚在的时候,小和尚们都很拘谨,此时老和尚走了,小和尚们也都活泼起来。不仅主动和客人们搭话聊天,还有两个小和尚在一旁逗那个小女孩,和她一起玩耍。

    看来,这些小和尚其实也是寂寞的很啊。

    赵达通忽然问道:“诶,你们这寺院建筑看上去挺气派的啊,怎么会落魄到这种程度呢?”

    觉聪道:“这位施主,您问我们,其实我们也都不太知道。我们五个都是从小就在寺里长大的,从我们记事的时候起,寺里就已经开始落魄了。虽然那个时候建筑还比现在新的多,但是人却已经和现在一样冷清了。”

    觉慧道:“不过我们倒是听说过一些传闻……”

    觉敏拦道:“喂,师弟,师父不让我们乱说这些的……”

    觉昙道:“没事的,那些只不过是些传闻而已,客人既然问起来了,我们便当故事讲来听听又有什么关系?”

    赵达通道:“对对对,不然这下雨天闲着也是闲着。”

    觉慧这才说道:“我们这座寺庙叫做‘云清寺’,据说二十年多年前是本地著名的大寺。当时许多达官贵人,文人墨客都喜欢都这里来烧香拜佛,香火鼎盛之至。

    可是在二十年前左右,寺内有一位年轻的弟子破了戒,与周围村子里的一位女施主偷偷相会。这件事后来被人发现,立刻闹得沸沸扬扬,本来完美无瑕的寺院名声一下子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人们都觉得受了骗,说我们寺表面上道貌岸然,私底下却是藏污纳垢。于是那些达官贵人和文人墨客都嫌弃丢脸不再来这里上香了,老百姓们也都跟着学样,渐渐的寺院就没落了。”

    云上飞道:“哦?真的有这种事吗?”

    觉昙笑道:“这只不过是周围的村民口中的传说而已,我们偶尔出寺去办事,遇到村民的时候听他们讲来的。具体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

    觉敏道:“我看这故事根本就是村民们胡乱编出来的,依我看,我们寺真正没落的原因是因为州城内在二十多年前左右,同时兴建了多家大的寺院。

    那些寺院背后有官府的支持,达官贵人自然都转到那些地方去了,听说后来连宁秀王都经常去那些寺院里烧香呢。老百姓自然也就跟着一起喜欢上那些地方,逐渐疏远我们这个在野外的寺院了。真相估计就是这么简单,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故事。”

    白竹风道:“说的也是,可能真相的确就是如此现实。人们故意编出这样的故事来,不过是喜欢听些缠绵悱恻的传说而已。”

    赵达通道:“和尚破戒,勾搭民女,可不算什么缠绵悱恻的传说吧?”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钱四海突然一拍桌子:“够了,这是佛门清净之地,你们怎么能讨论如此庸俗不堪的话题?”

    赵达通冷笑道:“听一个脑满肠肥的奸商说别人庸俗不堪,还真是颇为讽刺啊。”

    钱四海怒道:“你,你说什么?”

    赵达通一仰脸道:“要不是看你是个商人不会武功,我早拿刀砍你了!”

    小和尚们一见客人要争吵起来,急忙吓得劝道:“诸位施主不要吵,都是我们不好,我们不该胡乱说些没有根据的传说。我们已经犯了戒律,这就去师父和师叔那里请罪。”

    钱四海站起身,瞪了赵达通一眼,一甩袖子披上蓑衣走了。

    赵达通依然不依不饶的说道:“装模作样的,他应该庆幸自己不是武林中人。不然我‘南砍猛虎,北剁蛟龙,一口鱼鳞紫金刀横行中原,美髯金刀客赵达通赵大侠’非要替天行道,一刀宰了他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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