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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熟悉的陌生人

    一夜难眠,次日上午,银霞早早地就来到了与公子夜约定的茶楼。亲眼见过刘夏凉与温四的比试,她实无把握窃取到银两,只得相信公子夜的承诺。

    进入雅间,公子夜还没有到,银霞来到窗口向外望去。从这个位置看去,几乎整条街的风景都可以尽收眼底。这间最贵的雅间确实物有所值。

    昨夜被明秀挑起的烦乱已被她压在心底,可不知为何,银霞总感觉有一种莫名的悸动不安,似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无意之间,她看到一群衣冠华贵的人从街上走入茶楼,其中一个身影似乎十分眼熟。

    银霞愣了一下,不可能吧?他怎么和那样一群人来这里?

    门外响起一阵热闹的喧哗声,是那群人走上楼来。

    “诸位,请!”一人低沉浑厚的声音竟如此熟悉。

    银霞急忙起身,推门看去。

    但见一人被众人簇拥,他穿着一件钢蓝色云翔蝠纹的宽袖礼袍,头戴青黑色幞头,腰扎金丝蛛纹锦带,华贵的礼服配上高大的身材,在一群人中尤显气势不凡。

    银霞对着那人背影唤了一声:

    “萧引!”

    被唤之人并未停步。

    “萧引!”银霞再次高声唤道。她口上虽叫得响亮,心中却生了迟疑。那人的背影和声音都很像萧引,但那身华贵的礼服却完全不对。当初萧引流落至高昌时,落魄至极,曾说他是孤儿,在中原无依无靠,愿为高昌效力,才被父王收留。现在这群人看起来个个富贵,若是萧引认识这些人的话,又怎会流落至高昌。

    看来是自己认错了,银霞叹了口气正要回屋,那人却缓缓地回过头来。

    “萧引真的是你!”银霞惊喜地脱口叫道,有些发呆地望着他。静穆的眼神,严肃的唇角,一如记忆中的坚毅表情。只是,穿上礼服的他气质好像变了很多,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以前不曾有的尊贵伟岸。

    周围喧声顿止,萧引一脸冷寂,带着陌生的疏离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转身向前。

    “萧引!”银霞急得追了上去,却被两名壮汉拦住。

    “她是何人?”萧引身旁的女子开口问道,声音如无波秋水,冷洌无痕。

    银霞的目光一下子被她吸引。她身穿一袭曳地珊瑚红百水裙,外罩缎绣芍药飞蝶氅衣,内衬紫罗锦缎裹胸,腰系精致的金蝶纹绣带,衬出窈窕身段。她虽身影纤细,眉间眼角却带出一股令人敬畏的贵气。她是这群人中唯一的女子,与萧引并排而立,气势甚至更胜一筹。

    “一个纠缠我多年、对我有非份之想的粗野蛮族女子。”萧引微低了头与那女子作答。

    纠缠多年?非份之想?银霞的身体猛然一颤,莫非他都知道了?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这事你自己解决。”那女子头也未回地说。

    “是。”萧引应了一声,沉步向银霞走来。

    纠缠多年?非份之想?银霞心底的不安突然明朗起来。一步、两步,……萧引重重的脚步声仿佛踏在她的心上,莫名的紧张与恐惧扑面而来,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萧引面无表情地在她面前站定,熟悉的声音此刻却沉冷如钟:“虽然你父当年曾收留过我,但该报之恩早在我救你出来之时就已报完。你我两不相欠,请你不要再对我纠缠不休。”

    不好预感变成现实。周围静极了,静到银霞听见自己血液凝固成冰,又碎裂成渣的声音。

    她艰难地抬起头,哑声唤道:“萧……”喉咙似被硬物堵住,竟令她话不成句。

    萧引静默而立。他的眼神如此陌生,没有半点往昔的情谊,如沉默的山崖,高高地俯视着她,威压得她只能蜷缩进石缝里。

    “抱歉,我来晚了!”一个清朗温柔的嗓音打破了这漫长的一瞬,似春风破开河冰,拂来一岸的柳绿花红。

    随声望去,一人自楼口走来。他身着半旧的烟紫色儒袍,一条浅色丝绦随意地系于腰间,全身上下并无饰佩,一身装扮可谓有点寒酸。但他举止**潇洒,清新爽朗的面庞上挂着暖人心脾的笑容,尤其是那一双顾盼生辉的亮眸,令众人顿觉眼前一亮。

    “我去买了这个,所以误了些时间,你不会怪我吧?”话语声中,公子夜手捧鲜花笔直走来,笑意绵绵地将花交到银霞手中:“送给你。”

    银霞茫然地接过,眼中一黯,是三角梅!

    ……你还不知道吧,你喜欢的这种花,因其名含‘三角’,另有‘移情别恋’之意。它的另一种花语是:‘没有真爱是一种悲伤。’……我劝你,既然还没开始,不如在没伤心之前,趁早移情别恋吧。

    怒放的鲜花映红了银霞的双眼,她的头缓缓垂下。

    “自古鲜花配佳人。”公子夜的话语轻柔地响起,“此花形如火焰,代表历经磨难而不失热情的火焰之心。而这株花由秘法养得,一花两色,纯色的白与高贵的紫俱在一枝花上,珍奇稀有的很。放眼全城,这种即高贵美丽的花朵也只有你一人才配得上。我就是因为去寻此花,才来得晚了。”

    轻柔的话语声中,银霞的手连同鲜花被另一双暖暖的手地捧起。她全身一震,终于抬起头来。

    面前的公子夜勾着唇角,笑意依旧。波光粼粼的双瞳漾着暖意,笑容里全无平日的戏谑与不恭,一双春水荡漾的明眸始终望向银霞一人,仿佛满楼众人均是摆设。

    他那专注带笑的瞳眸里似蕴含着一股无声的力量,终于使银霞的眼中也染上一点点光彩。

    一声嗤笑忽然响起,萧引身后一名大汉高声说道:“放眼全城,要论高贵美丽,又有谁比得上我家小姐!”

    公子夜目不斜视,缓缓开口:“名花美人需独具慧眼之人才会懂得欣赏,肉眼凡胎的世俗之辈自是无法辨其优劣。不论别人如何相看,你在我心中永远是无人能及的公主!”

    “公主?”那人哈哈大笑,“穷酸书生送束破花也要说出一番酸掉牙的话来,骨子里带出来的都是穷酸。他看中的公主,恐怕也是个早八百辈子就被灭国的倒霉公主吧。”

    此言一出,萧引身后众人皆附和大笑。

    怒火在银霞眼中“腾”地点燃,侮辱她可以,辱及高昌绝对不行!她正要回身,双手却被公子夜紧紧握住。只见他神色黯然地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以我的身份你必不会看得上我。……但我一见到你就觉出你的特别,那是令我无法移开双目的耀眼。想我也是在女人堆里混出来的,却没有一个女人让我有这种刻骨铭心的感觉。所以我死缠烂打地跟着你,即使明知只能是非份之想,我也想在你的身边多留一刻。不知何时我才有这样荣幸,留在你身边,不被你讨厌。”

    “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银霞知他又在演戏,却不由顺着说道。抬头与萧引冷漠的眼神相撞,她别过脸去,“身份地位又算得了什么,一件锦衣就可以将人完全改变。”

    “是呀,有些狗自以为穿了件新衣便从此换了身份、身价百增,到头来也仍还是条狗奴才。”公子夜自顾自地叹息,全不理会身后冷光一片,“其实我今天晚来还有其它原因,我在这楼门前遇到一只冲我乱吠的恶犬,害我半天不能进门,简直令人斯文扫地……”

    公子夜的话未说完,衣领突然被萧引身后的那名大汉恶狠狠地揪起:“你说谁是恶犬!”

    银霞扯住大汉的手臂,怒喝:“放开他!”

    公子夜却好整以暇地对大汉一笑:“你想要看恶犬吗?”他转头向一旁看热闹的店伙计叫道,“小顺子,麻烦你去把那条看门狗牵来,让这位大爷见识见识!”

    店伙计应了一声,“蹭蹭蹭”地转身下楼。

    公子夜鼓起嘴对着大汉地手轻吹了口气,优雅地拢了拢额发:“麻烦请稍等片刻。”

    面前的穷酸突然变了气质,大汉一怔,手却没有松开。

    不大会儿的功夫,伙计牵来一条大狗。那狗足有半人来高,毛发蓬松倒立如刺,铜铃大眼圆瞪,雪亮的尖牙龇露在外,喉咙中还不停发出“嗬嗬”低吼。

    大汉怔怔转头,突然觉得事情似乎正向着莫名其妙的方向发展。

    公子夜指着大狗,对大汉挑眉笑道:“喏,就是这条狗。原来是我家的看门犬,后来被这茶楼的老板看中,央着重金买去。不过是换了个金项圈,看到我这位旧主却故作不识地乱吠起来,真是恶性难驯。”正说着,那大狗似是听懂了公子夜话中的意思,竟冲着公子夜一顿狂吠。

    公子夜变戏法般地从袖子里掏出块骨头,抛到大狗面前。大狗立刻止了吠声,趴在地上“嗬哧嗬哧”地啃了起来。

    公子夜取出条丝绢擦了擦手,再轻飘飘地扔掉,斜眼瞅了大汉一眼,叹息道:“唉,畜牲就是畜牲!瞧,给根骨头就又听话了。”

    “你!”大汉脸上青一块红一块,揪着公子夜衣领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还不快向公子道歉。”众人身后传来一名女子的清叱。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这群人为首的女子。

    大汉向那为首的女子望了一眼,满脸通红地对公子夜躬了躬身,逃也似的低头退下。

    公子夜抚平衣领,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摇头叹道:“幸好已不再是我家的畜牲,这种只敬衣衫不认主的畜牲可真是谁留谁倒霉啊。”

    “三公子可真爱说笑,何必为了个女人闹得大家都不愉快。”那名女子浅笑着徐徐走来,众人如波般分向两旁。

    公子夜眼中掠过一丝惊诧,此女竟能一语道破他的身份,而他竟然不识得此女!

    瞬间,他换上一幅悠然的微笑:“小生向来以为女子柔弱矜贵,身为男子自当多加照料。今闻小姐赐教,想必小姐乃是例外。即是如此,小生就不打扰众位作乐了。”

    “公子请!”

    “小姐请!”

    二人眼中俱是寒光一闪,却都温雅笑对,虚作一番,各走向包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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