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破局之机

    “九殿下,下官叨扰了。”

    衣冠楚楚,腹有心事的沈贺,入宅拜见萧绍瑜。

    比之上次,他不仅恭敬了许多,还精心备下了“薄礼”。

    钟离有山名韭山,山中有藤名钟离藤。

    采其叶芽,复经炒制,则为钟离藤茶。

    钟离藤茶又名龙须茶,是钟离郡的特产,于南梁国内名盛一时,且入贡茶之列。

    “钟离藤茶,其味甘甜而性凉,有清热解毒、护肝养颜之奇效。

    然奇货可居,宫中亦是不多,沈太守礼重了。”

    萧绍瑜乌眉含笑,白皙手指轻触淡雅檀香木盒,心中却是顿生警惕。

    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萧绍瑜敏锐地意识到:

    “老沈啊,要放大招了,是吧。

    不送两筐女山湖大闸蟹,本王可不一定卖你面子呦,哼哼。”

    “呵呵,九殿下好眼力。”

    沈贺赧然一笑,眼眸转动间,欲言又止,似乎有些难为情。

    在萧绍瑜面前,他可是既耍过威风,又玩过臭不要脸,唯独没装过羞涩。

    不过,萧绍瑜慧眼如炬,心中撇着嘴,逼视着。

    “又跟本王演戏是吧,你个戏精,穿帮了。”

    表面上,于斯文之外,他也飙起演技,大秀官话。

    “盛情难却,本王愧领了。

    要是再来两筐女山湖大闸蟹,本王可是不能再收了。

    啊,沈太守,别往心里去啊。”

    “哎呀,原来九殿下还是下官的知音呢。”

    “哦?此话怎讲?”

    “不瞒您说,下官对本郡特产女山湖大闸蟹,也是情有独钟啊。”

    “是嘛,不如本王做东,你我同游女山湖。

    赏湖光山色,品天然美味。”

    萧绍瑜情绪渐至饱满,好像信了沈贺的鬼话,也把他当作美食知音了。

    “沈导,本王给你机会了哦,别让我瞧不起你的业务能力呦。”

    其实,他是把沈贺当导游了。

    还扮作天真无敌,敲起了沈导的竹杠。

    “好大闸蟹这口,是吧。

    有爱好就好办了,本官还真怕你无欲无求呢。”

    梁帝诸子中,萧绍瑜算是最默默无闻那一类。

    有事相求的沈贺,本欲投其所好。

    可惜,他费尽心机,也没打听出萧绍瑜有何嗜好。

    无奈之下,他只好以名贵的钟离藤茶,投石问路。

    此刻既以探出萧绍瑜的底,他自当把握机会,大献殷勤:

    “九殿下远来是客,理当本官做东,邀您同游。”

    “沈太守,太客气了。

    不过嘛,本王也不能辜负了你的一番美意。

    好为难啊,如何是好呢?”

    “九殿下肯赏光,那就是给下官的脸面,咱们就这么定了?”

    “那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奸计”得逞,萧绍瑜是真的心情大好。

    心情一美丽,他便主动给了沈贺一个台阶:

    “不知沈太守,此来有何要事?”

    “成了!”

    沈贺心中暗喜,面上现出愁容,请求道:

    “下官代济阴灾民,有一事相求于九殿下。”

    萧绍瑜神色不变,斯文依旧。

    “沈太守,但说无妨。”

    出于谨慎,他并没有许诺一定帮忙。

    他需要让沈贺先道明来意,谋定而后动。

    “济阴灾民,尚有断粮者众。

    而朝廷赈粮尚未运抵,恐因之生变。

    故下官恳请,九殿下出面向柳刺史请粮。”

    沈贺面有不忍之色,大有为民请命之势。

    然而萧绍瑜的心中,却是冷笑连连。

    “再卖点力,本王快要被你的演技感动了。”

    勾结士族,以义举之名,行兼并之实。

    这种人会为百姓请命么?

    就像太阳不会从西边升起一样,那是不可能的。

    他好意思说,萧绍瑜却不会信以为真。

    并料定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隐情。

    “素闻柳公体恤百姓,清廉之名冠于朝野,且济阴亦属其治下。

    沈太守行文请粮,柳公断无拒绝之理。

    又何须本王出面呢?”

    萧绍瑜又打起了官腔。

    他不愿轻易接招,也是在试探沈贺。

    沈贺轻叹一声,愁苦无限:

    “逢此青黄不接之际,柳刺史又负有确保边军供粮之责,怕是不会轻易允准的。

    九殿下,您可是身负皇命。

    故惟您出面,方能确保柳刺史放粮。”

    北徐州与北朝隔淮水相望,实乃边疆重镇。

    柳世权的首要职责,便是确保边军粮草无虞,军心稳定,防线稳固。

    若是擅动州仓,一旦北朝来犯,那可是要出大事的。

    沈贺说的是事实,而这也是萧绍瑜不接招的顾虑所在。

    他犹豫了。

    若是萧绍瑜不愿出面,沈贺自己又不想承担责任。

    那么,他后续的所有谋划,终将是水中月镜中花。

    而且他也确实担心,灾民因断粮而哗变。

    总之,他是等不起的。

    “只要九殿下您亲笔手书一封,女山湖周边山泽的经营权,便划归南康郡王府。

    另外,下官必从速彻查库银失窃一案,还范兄一个清白。”

    沈贺见空口白牙不能奏效,便狠了狠心,下足了筹码。

    今晨,刚传来朝廷的旨意:

    “新昌太守范雍,因涉嫌济阴库银失窃一案,暂时交由刺史柳世权看管。”

    据李东阳分析:

    将范雍交给柳世权看管,而非押赴刑部,应该是出自梁帝的决断。

    保护范雍,便是保护萧绍瑜。

    惟如此,萧绍瑜的济阴之行,方能继续下去。

    梁帝需要的是真相。

    若是沈贺坐实了叶清玄与范雍合谋作案,等待范雍的就不是暂时看管了。

    铁证面前,梁帝是不会再保范雍的。

    “倒是蛮有诚意的,不过嘛,你好像比本王还着急。

    既然你急切如此,那本王必须淡定。”

    萧绍瑜俊面斯文,明眸转动,还是不接招。

    “拿捏本官么?”

    “殿下,沈太守一片赤子之心,其诚足可感天动地。

    您就勉为其难,答应所请吧。”

    这时,李东阳出面打起圆场。

    闻言,萧绍瑜饶有兴致地朝李东阳看去,心中更是激起碧波涟漪。

    “以东阳先生之智,他不可能看不出此中玄机。

    看得出,却仍让本王入局,他定然是有所谋划。

    老李啊,本王信你。”

    李东阳明眸光华内敛,看着萧绍瑜,话却是说给沈贺听的。

    “只是下官久闻柳公为官刚正不阿,怕是非殿下亲至不可啊。”

    “这......”

    这回轮到沈贺犹豫了。

    萧绍瑜静观其变,心中拍掌称快。

    “老沈啊,放不放行吧,给句痛快话。”

    沈贺陷入沉思,左右权衡。

    放萧绍瑜出去,就意味着脱离掌控,是存在一定隐忧的。

    然柳世权的为人,确如李东阳所说,固执得很。

    一封信的分量,怕是还真不一定够。

    而往返睢陵与燕城,最快也要一日,还须昼夜兼程。

    偏偏形势所迫,他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试错。

    又想想“义举”中,萧绍瑜的表现还算老实。

    他便有了决断:

    “有劳九殿下了。”

    “那本王便勉为其难,尽力而为。”

    ......

    待沈贺走后,堂内只余萧绍瑜三人。

    “殿下可是想问,下官为何要答应沈贺所请?”

    李东阳明知故问。

    他眸中内敛的光华渐渐绽放,神采飞扬起来。

    其实,萧绍瑜一直在默默思考这个问题。

    虽然稍有头绪,却仍有困惑不解之处。

    “柳公能帮本王么?边军粮草,又如何保证?”

    范伯勋的反应也不算慢,他似乎抓到了一直在等待的“破局之机”。

    “脱离掌控,方有破局之机么?”

    情不自禁的他,不觉间左手已经紧紧地握住剑柄,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李东阳胸有成竹,妙计天成,侃侃而谈:

    “困于睢陵,无异于坐以待毙。

    借势暂时脱离沈贺掌控,方能海阔天空,此其一也。

    其二,正是殿下所问,柳公能否鼎力相助?

    下官以为,能!”

    萧绍瑜二人,顿时被吊足了胃口。

    范伯勋的目光更显急切,他忙催促道:

    “李长史,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李东阳淡淡一笑,随即剥丝抽茧,逐层剖析,娓娓道来:

    “范太守与柳公同州为官多年,自是相熟。

    他官声如何,又能否做出窃取库银这等龌龊事?

    柳公当心如明镜。

    州内有人兴风作浪,有人蒙受不白之冤。

    致使边镇动荡,蒙内乱之嫌,生北朝可乘之隙。

    身为一州之首,柳公绝不会袖手旁观,纵容事态愈演愈烈。

    否则,他就不是柳公了。

    至于保证边军粮草不绝,并非难事。”

    李东阳手捋须髯,明眸放光,神态自若宛如胜券在握。

    “赈粮仍未出太仓,绝非尚未准备妥当,而是有人从中作梗。

    殿下只需一封奏疏,向陛下阐明实情。

    请其即刻发粮,且先运至燕城弥补军需,再转运睢陵。

    如此,灾民断粮之危可解,边军粮草亦能尽快充实。

    岂非两全其美?”

    他话中作梗之人,不用言明,萧绍瑜也猜得出来。

    户部尚书刘文煜,不仅与太子往来密切,更是每每于朝堂之上力挺太子。

    作梗之人,自然是他。

    萧绍瑜尚不知道的是:

    在刘广升尽收涝田之前,太仓的赈粮是肯定不会起运的!

    “凡朝臣奏疏,皆须经集书省誊抄存底,方能入大内承至御前。

    太子气焰正盛,尚书令更是党羽遍布朝廷,集书省不可能没有他们的人。

    东阳先生,你确定陛下看得到奏疏么?”

    李东阳颔首赞成萧绍瑜思虑之周全,而后道破玄机:

    “殿下应该听说过,密疏专奏之制吧?”

    “这是陛下早年定下的规矩,可惜本王没有此权。

    且陛下授权于何人,更是秘而不宣之事。

    知道又有何用?”

    “下官机缘巧合之下,偶知柳公正有此权。”

    李东阳再一次语出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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