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洞若观火

    围绕萧锋的阴谋,梁帝已经了然于心。

    接下来就要看他如何应对,如何挽救萧锋及其所部精锐了。

    对左右卫军中心腹将领秘授机宜,着其架空谢韬、曹兴霸,从而掌控兵权。

    再全力配合萧锋,与杨彦超决战,是最稳妥的破局之法。

    只是真若如此行事,梁帝花费十年光阴潜藏的杀手锏、营造的假象,必然曝光。

    随之而来的,也将惊醒自觉尽掌一军的谢宣怀与豫章王,以及其他手中握有兵权之人。

    日后再想通过此法暗中掌控诸军,便没有那么容易了。

    救萧锋,则杀手锏丧失;不救,又于心不忍亦不能,梁帝陷入了两难之境。

    若调京营六军中留守京城的左右游击军,前往增援。

    一则时间上怕是来不及了,二则京城将陷入极度空虚。

    若是有人趁机发难,梁帝遇险,南梁中枢不稳,则有倾国之危。

    故除非左右游击军跟随梁帝亲征,否则调动不得。

    问题是,梁帝能亲征么?

    他若亲征,太子必然留京监国,一朝大权在手,太子能安分守己么?

    太子能安分,太子门人能安分么?

    苏霖之沉默不语。

    现在的局势已经不是他能谏言的了,他承担不起失败的责任。

    梁帝从容写完最后一个字,收住笔锋,豁然起身,似乎瞬间年轻了二十岁。

    “传谕左右游击军,即刻随朕亲征,命尚书令随军参赞军机。

    自朕离京,着太子监国,六部尚书协理国政,务使前方不绝粮草!”

    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峥嵘岁月,梁帝的血液燃烧沸腾起来,老迈的步伐重新焕发了力量。

    他昂首阔步走出朱华殿,径直出宫而去。

    “陛下会草率行事么?”

    一时震惊于梁帝的决定,苏霖之的反应变得有些迟钝,他想不明白梁帝为何要以身犯险。

    京营动不得,还可以调动各州郡之兵前往救援。

    大梁远未到需要皇帝亲征的地步呀?!

    等他收敛心神,梁帝已然走出朱华殿,他连忙追了上去。

    “着沿途州郡做好出战准备,待朕大军一至,一同北征,大军所需粮草由所经州郡供应。”

    “是!”

    自北朝毁约南侵的消息传入京城,左右游击军即使不在首批出战之列,却也做好了随时北渡的准备。

    侍卫梁帝的殿内将军,身后跟随数名禁军将士,快马驶入京营传谕。

    枕戈待旦的左右游击军,在急促而高亢的集结号中,迅速集合。

    两位领军主将更是直接率领精锐中兵,抢先一步冲出营门,因为梁帝已然御驾出京了。

    他们的当务之急就是前去护驾,后续出征事宜则交由军中长史、司马等人协理。

    此刻,江南的空气愈发湿润,有着微微的咸味,还有着丝丝的凉意。

    云层愈发厚重乌蒙,遮蔽着阳光,缓缓压迫着大地、城池、还有人心。

    原本畅意翱翔高空的小燕子,宛如惊弓之鸟,俯冲而下,贴着江面急速掠过,逃之夭夭。

    显然,连绵阴雨要来临了,不知会持续多久。

    阴雨来临前的凉意,与江北大战一触即发的焦灼,交织在一起,笼罩着依偎钟山的建康城。

    城中的达官显贵,如热锅上的蚂蚁,心急火燎,丝毫感觉不到天气的变化。

    梁帝御驾亲征的消息传来,朝中诸王诸臣,无不惊骇莫名。

    因为梁帝从未在朝会上提及过,宫中也没有传出任何风声,骤然闻变,不啻于石破天惊。

    除了梁帝点名随军的谢宣怀,急忙出京追赶御驾,六部尚书纷纷前往东宫面见太子。

    其余朝臣皆于府中,等待六部尚书与太子拿出应急章程,才好依令而行。

    这种时候不比寻常,经手政务必须慎之又慎,最好是无令不动。

    若是被太子随便抓住一处不是把柄的把柄,便被罢去官位,喊冤的地方都没有。

    有这种想法的,多是豫章、晋安二王的门人,平日他们可没少给太子添乱。

    以太子锱铢必较的性子,他利用手中监国之权处置一些可恶的政敌,是极有可能的。

    立场中立、无党无派者,也有自己的盘算。

    待他日梁帝还朝,若是查出纰漏,有太子的钧令在,也不至引火烧身。

    毕竟监国太子的钧令,不管是否恰当、有无偏颇,他们都是要遵从的。

    当然,欢呼雀跃者亦有之,且不在少数。

    他们无不是太子的门人,或是与太子有着千丝万缕联系之人。

    ......

    “文菲,这次为了救援本王让你受累了。”

    夜袭北营前夜,月明星烁,萧绍瑜和柳文菲在中军帐前漫无目的地走着、说着。

    “说什么呢......呆子。”

    翠钗步摇,黛眉含嗔,绛唇微翘,水眸俏美地瞥了萧绍瑜一眼,一时柔情无限。

    郎有情,妾有意,再说感激的话确是有些多余。

    萧绍瑜牵过佳人的手,明眸脉脉含情,省去见外的寒暄客套,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这一刻,他们彼此的心,是那样的靠近。

    不像重逢前每一个忽远又忽近的相思梦,是那样的真实。

    取代若即若离、难以触摸的,是心意相通、触手可及。

    牵手漫步,偎依如倦鸟入林,是温情;倾诉衷肠,退去朦胧的阻隔,是倾心。

    在二人彼此的心中,这就是他们期盼已久的幸福,属于年轻眷侣的幸福。

    “想必此时柳公仍在为你担心,得尽快派人报个平安才好。”

    明月之下,杨柳之旁,二人席地相偎。

    柳文菲云鬓斜靠在萧绍瑜的肩头,翠钗随着晚风轻摇。

    萧绍瑜想着不应光顾着与恋人相守,也应该照顾一下未来岳丈的感受。

    “本王是不是很贴心。”

    提起父亲,柳文菲不由得遥望燕城方向,她何尝不担心困守孤城的父亲呢。

    尤其是,“任性”的她赴险而去,又会让成全自己的父亲,是怎样的心碎、忧心呢。

    “临行前,燕城已被元沐大军包围,信使是进不了城的。”

    柳文菲哀叹一声。

    她不忍出口的是:若无援军,父亲也是出不了城的。

    “你一夜连闯两营?!”

    萧绍瑜睁大了明亮无瑕的眼睛,惊呼出声。

    他没想到柳文菲为了救他,竟然两度涉险,后怕的情绪再次爬上心头。

    同时,他也为与自己同样遭围的柳世权而担忧。

    他多了柳文菲这两千骑,守军实力大涨,可以说,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刻。

    柳世权却在重兵围城之际,失去了精锐中兵,无疑,将面临更大的困境。

    “没事的,妾武道精深,区区北虏,岂能奈何于我?

    倒是你,斯斯文文的,怎能没有妾的保护呢,咯咯。”

    转念想到父亲久镇边陲,素善帷幄,深得军心,麾下又有近两万精锐州兵。

    燕城难破,父亲尚不至有性命之虞,柳文菲的神色渐渐缓和了。

    这是她对父亲统军能力的信任,也是对北徐州兵战力的信任。

    想想也是,久历边镇风霜的儒帅,指挥戍边多年、勤操不辍的精兵,岂是北虏一鼓可破的?

    北徐乃京城建康之门户,守此国门者,必为可堪重用之人,否则梁帝早已换将移兵了。

    又见萧绍瑜惊得张着嘴,一副文弱书生般怕怕的样子,她有意嬉笑起来。

    不想再让他承受更多的烦恼,毕竟他不像自己长于边镇,对战事能做到泰然处之。

    虽说亦有紧张、担忧,却终是能在短时间内调整情绪,接受事实,提兵迎战。

    她怕生于皇家、长于繁华的萧绍瑜,被过多的烦恼压垮。

    两国交兵,不同于党同伐异。

    不是有聪明的头脑、广阔的胸襟和超人的忍耐,就能打败强大的敌人的。

    狭路相逢,勇者胜,胜仗终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

    葱指轻触情郎额头,随即双手叉腰,嬉笑俏音不绝于耳,亭亭身姿前仰后合,煞是撩人。

    “那本王就拜谢柳女侠喽。”

    被佳人列为保护对象的萧绍瑜,没有想着展示深藏的武道,令佳人刮目相看。

    而是继续扮猪装纯,痴笑不止。

    他很享受这种美妙的感觉,并希望如此甜蜜的一刻能一直持续下去。

    但在他内心深处,对南梁所面对的强虏压境,哪里是轻易能释然的?

    他忧心睢陵、忧心燕城、更忧心长江南岸的建康。

    “殿下不必忧虑,父亲已向朝廷请发援兵十万,相信此刻京营主力应该过江了。

    京营战力冠绝大梁,就算北虏强兵亦能与之一教高下,虽说胜难,却是败亦难。

    久战之下,大梁不胜而胜。

    家父曾与妾言:北人不习南土,久战易得疫症,这就是大梁最大的胜算。”

    柳文菲是何等聪慧之人,萧绍瑜想要掩饰的心事,是瞒不过她的。

    要解情郎心忧,只有言南梁取胜之道,其他的在大兵压境之下都显得苍白无力。

    其实,柳文菲所言只是其一。

    北方经历五胡之乱,商业凋敝、农耕荒废、百姓十不存一。

    人力匮乏,水利不兴,土地又多被权贵圈占。

    北朝仓禀远比南梁空虚,根本无法维持长久征战。

    商业、农耕、士人的南移,让南梁在国力上是要略胜一筹的。

    这才是南梁虽多败寡胜,却能屹立不倒的最大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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