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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日光未迟

    等候已久的铃声终于响起,同学们都迅速朝外奔去,我在人群的最后,出了教师门,朝着与大家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打开那个小柜子,里面躺着一张素白的纸,黑色的字矫健有力。我微微一笑,将那张纸取出来揣在口袋里,悄悄走了出去。

    同年级有一个叫做夏子羲,在我们这种男生都很残的学校里,有这样帅的长相可谓是难能可贵。更逆天的是他的学习成绩非常优异。喜欢他的女生不在少数,可惜他似乎对这方面丝毫不敏感。有同学说,喜欢夏子羲,多少就是个单恋角色。很不幸我一边点头赞同一边成为了这种人。

    起初是偷偷将装了浅蓝色信纸的信封放到他教室的抽屉里。我并没有写特别煽情的表白,只是尽力以平静的口吻鼓励他更加优秀。信中未署名,我写道:如果你愿意回信,就放在三楼废弃美术室的小柜子里吧。

    据说夏子羲是一个很重修养的男生,其中书写也在他审查的一个方面。巧的是我苏颜的字,自从跟了那个书法家老头儿学习后,这十年来还没有谁说过不好。大概是这个原因,一周后我去小柜子那里查看,还真有一封信等着我。他果然夸了夸我的字,还说这张浅蓝色的纸很好看。

    一瞬间我心花怒放。

    然后就这样开始了第二封信,不过是扯些平常的小事,总不会忘了支持他一番。有趣的是夏子羲也跟着写了起来。从此再也未断,从去年的三月到今年的十月,我隔几日便去查看画室的“小信箱”,收获我的秘密。十一月,一场大雨过后,天气愈发寒冷。我裹上了厚厚的外套,却还是在进教室的那一刻重重打了一个喷嚏。

    何葶看了看我的脸色,伸出手。我没能躲过,那只手就这样搭上我的额头,紧接着何葶严肃地摇摇头:“学霸,你烧了。”

    我讪讪道:“纳尼?”

    “我说你发烧了!脸色这么差,烧了还不回家休息,挎着书包来学校……”她自个儿嘟囔着,没瞧见我已经静静绕过她坐回了自己的坐位,“你也真是的,不就是掉一天的课嘛……”

    我小心翼翼展开刚从画室拿的信纸,目光落在结尾倒数第二行:天凉,注意身体。

    即使我笃定的是夏子羲这样的男生没那么容易对一个匿名者产生“喜欢”的感情,看到这句,心头还是蓦地一暖。

    “你可以晚自习再来的,晚自习有一场考试……”

    我闻言,看向最后一行:今晚年级统一数学测验,加油。

    唔,夏子羲。我赶紧摸了摸那几个字。多蹭一下优等生的人品,今晚一定可以考得更好。

    事实不出所料,噢不,是太出所料了。我的分数飙到年级第一。

    据别班的朋友说,他们的数学老师讲课的时候,无不夸道某某班的同学苏颜,在做某某几何题时方法之妙连老师们都没想出来。我听后低下头。惭愧惭愧,我只是无意中盯着他给我的信纸上的花纹发了会儿呆,然后一道辅助线划过脑海,登时我就做完了这道题。

    后来在培优班上,课间之时老师曾把我叫过去,问起我想考哪所学校。他还叫了夏子羲,大概是因为我们俩的成绩太突出了。我愣了愣,没有报出自己的答案,因为我想听听他志向何处。

    “你是苏颜啊?”那是第一次面对面,我与他的对话。

    我很蠢地点头:“夏子羲同学你好。”

    被无视掉的老师非常悲愤地拍桌:“我在问你们问题!”

    望着他翘起来的头发,我和夏子羲都偷偷笑了。老师啊老师,多年以后,我还有没有机会遇到这样的老师呢。

    就是在那一次,我走在路上,第一次听陶喆那首《寂寞的季节》。高三是一个沉闷而疯狂的年段,辛苦的是我们的脑和笔,疯狂工作的仍旧是我们的脑和笔。而在这一年里,父母为安抚我时而暴躁的情绪,已经迁就太多。可始终,不知道自己在烦恼什么。

    路过书店忽然看见毕业季特刊,然后快步走远。老师的话言犹在耳。就是这一次,我也知道了。未来,我向南,他向北。时光仓促,明日追赶上单薄的地平线。后来的后来,书信往来仍保持着,只是频率减少了,写的内容也少了。接连着两周,柜子都是空空荡荡的,我有些沉不住气,脑袋一热竟然带着作业在画室坐了一个下午。简直学昏了,从没听说兔子会趁狼在的时候凑近,夏子羲与我之间也一样。从小母上教育我低调行事,于是我和他的这一切都是秘密,母上那儿我也顺带低调了一番,是以她都不知道我除了学习原来也会干别的事。

    没有收到信的那段时间里,我佯作平淡的模样,却在黄昏时望着窗外日光和看不见的风,轻轻叹了一口气。也许是时候终止掉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瞧,这才是王道。

    我几乎快忘了有书信这档子事儿,直到某日路过画室,顿了顿脚步终于还是走了进去。吓我呢这是,里面堆了三封信。难道说另外两封是在我没收到信的那几个星期里写的吗?那为什么我现在才收到?

    胡思乱想之际展开他们,怔了怔。

    我从不知道夏子羲还会画画。很写实的风格,这画法,一看就是学过素描的人,画出来的学校仿佛一张旧照片剪影,从那个年代的回忆里走出来。我一边赞叹他的画工,一边黯然。

    小说里不少男女因某一方成绩太差而没能和另一方考上同样优秀的大学,于是努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异地情。而我相信以我们各自的实力,考上向往的大学丝毫不是问题。问题在于,他的志向在北方,而我素来就想去南方温暖的城市。我想拂晓一推开窗,就能沐浴在明媚的日光下,更何况我已经朝着个方向走了太远,无论准备工作还是我的内心,都不可能再退回原点重新开始。

    夏子羲写了很多治愈的话。我从来没有说过我的成绩是怎样,兴许在他眼里,我这样的女生就是很差的吧。而我鼓励他的原因,那是因为太紧张而找不到话说。

    他在最后一封信的结尾说,圣诞节快到了。我想见一见你。学校门口的星巴克,可以吗?

    不知道我怎么想的,按理说喜欢他,面对这个请求,就该爽快答应。可是那一刻我的心情很复杂。

    对着镜子淡淡扫过一眼,行,我仪态端正,长相顺眼,学习好棒,三观正常。见一次面而已,才不会尴尬什么的呢。

    我执起笔,回复了一个句号。像是一个终结的标志,无声无息。我终是没有落款。给你写信的那个人叫做苏颜,我要亲口说出来。圣诞的那天下起了雪。我手工制作了一张很漂亮的贺卡,在上面写着:圣诞快乐。眼看着就到了放学的时候,我盘算着时间,铃声一响犹如大赦,赶紧冲了出去,右腿怎么也迈不出教师的门槛,原来是被物理老师揪住了。

    “苏颜,帮我去搬一套练习册过来。”

    好过分!我有些无奈:“老师,你的课代表去哪里了……”

    “陈若欣?”老师冷哼的样子十分可怕,“早跑不见了,不就是过个洋节吗,至于吗至于吗!”

    “老师……”

    “动作快点儿就行,不然那边关门了,我们班发书又要耽搁一天。”他不容争辩的声音响在我头顶。

    我叹了口气,放下书包去也。这老师真是十分关照我呵,受宠若惊,我的点名频率简直超过陈若欣了。尤其是陈若欣走不开的时候,我就成了他的跑腿货,实在可恶。

    好重一摞书,终于搬回了教室,人都走空了,圣诞节的气息果真不属于教学楼啊。我感叹一声拎起包就走,却忽然想起忘了把那张贺卡放进包里了。于是打开抽屉,找了几下,顿时脸就黑了:居然不见了。又翻了翻桌上,还是没有,看了四周和垃圾桶,也没有。

    于是我阖上窗户。想必是风把那张很轻的贺卡吹到地上了然后被混在垃圾堆里一起扫走了吧。这谁开的窗户,也真是的,不怕风把大家桌上的纸张都吹跑么。

    于是我撕下一张浅蓝色信纸。只可惜我辛苦做的贺卡哟。既然如此,不如痛快一点。

    再度脑袋一热,我写完这一串字,脸颊也微微烫了起来。一定是疯了,苏颜。夏子羲坐在星巴克里,靠窗的位置,不是很明亮,雪色覆盖了大半个城市,他的侧脸便如温暖的日光,也黯淡在了无光的地方。

    浓郁的香气传来,他微微一怔,抬起头来,一张很清秀的面容,脸色微红,将咖啡递到他手里。

    “你是……?”他淡淡开口,心中仿佛猜到了什么。

    “我叫陈若欣,”女孩莞尔一笑,从包中抽出一张卡片。很是精致的图案,竟然还是立体的,“圣诞快乐”四个字的字体却再也熟悉不过。

    仅仅迟疑了一秒,一抹笑意就染上他的唇角,望着她的眼神柔和了许多,仿佛已是旧识:“原来是你。”步伐加快,我几乎是跑出的校门,一路上还差点被撞上。我在心里笑起来:至于么苏颜,还不快想想一会儿说什么。

    星巴克就在街角,这一处的布置古典雅致,我很是喜欢。街灯都开始散发出光芒,氤氲了素白的雪,守候着整个冬天的寂寞。

    不经意间,雪都停了。

    我走向星巴克的玻璃门处,唇角上扬起一个弧度,却在将要推开门的刹那止步。

    紧紧攥着那一张浅蓝色的信纸,肩头素白的一片,寒气逼人,恍恍惚惚,我却连抬手拂去的力气也没有。

    透过玻璃窗,我看见他们站在圣诞树下许愿。夏子羲的脸上带着微笑,充满暖意,在这个寂寞的冬天却再也不能给予我一丝慰籍。站在他身旁的女孩,背影那般熟悉——陈若欣。

    她闭着眼,圣诞树上挂着的彩灯一闪一闪,映照得她原本就很清秀的模样更加美丽。那份笑容刺痛我的双眼,心头仿佛被狠狠剜了一下,两下,呼吸也随着夏子羲的每一瞬温暖注视而变得轻微,生怕自己打扰了他们之间的点滴温馨。

    我垂下眼帘,低头看着纸上的字——夏子羲,我喜欢你。

    我对自己说:苏颜,还好你没有署名,哪怕一次也没有。这样他就永远不会知道你是谁。

    我将它叠成了纸鹤,浅浅的蓝色仿佛天空的颜色,带着一丝忧伤,渐行渐远。大街上人来人往,圣诞的钟声回响在冬季的城市,遥远的远方,那最后一丝迟来的日光也将消失在云层背后。

    我转过身,面对绚烂灯火,依稀有昏黄的光芒覆在雪上,安静的光泽讲述着这个时节的一个个故事。

    而这些都是他们的故事了,与我无关的故事。尾声

    后来,画室的小柜子沉寂下来,再后来,画室被人锁上,尘封了那段青涩的记忆。

    翌年夏天,她坐上火车去往南方,与轨道纵横的路上,仿佛与岁月背道而驰。

    日光正好,日光未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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