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顶秋税进贡奇女，传诗书私会故交

    话说宋运使举荐进贡茗嫣，冉思奇虽有不舍，但也别无他法。夜寐时，冉思奇将此事告与薄夫人，要薄夫人找机会说与茗嫣。薄夫人抱怨道：“我还想认她作干女儿呢，怎么又要上贡皇上！”“没办法，她一人顶百人，不然你上哪去找秀女去？这是老天故意救岳州，派她这位奇女子来。”“唉！”“你也不要舍不得，进宫又不是坏事，兴许她将来获得皇上宠幸，大富大贵，比留在咱们这里强。”“唉。”

    翌日晌午，薄夫人趁空闲无事，打发走萌儿，独自留茗嫣在屋，喜道：“有一件好事要与姑娘说。”茗嫣问道：“什么事？”“你的事传到宫里去了，皇上知道了。”“皇上？”“皇上听说了你的事，大为惊奇，有意要招你进宫。”“招我进宫……”“你若真有幸进了宫，能侍奉皇上，可是三生修来的福气。”“这里离洛阳那么远，而且时间这么短，皇上怎么知道的？”“这可多亏了宋运使，他是户部派来监督今年秋税的，现在正在城里。皇上最近在选秀女，他听说了你的事，先去告诉了户部，户部又上奏皇上。”“我必须去吗？”“那还用说，难道你不想？”“我——太突然了。”“唉。其实我也不舍得你走，”薄夫人面露悲伤说道，“只是皇命难违。你进了宫未来就是大富大贵，总比跟着我们强。到时候真给你封个贵人什么的，我们见了还要拜呢。”“什么时候去？”“别着急，现在又急着要去了。”薄夫人笑道，“你先有个准备，我也是先跟你说一声。等他们商量好了再通知你。”“能不能再拖几天。白护卫他们还没回来，嘉州那边还没消息。”“行行，这都好说。你先不要告诉萌儿，免得她又闹。”“是。”

    茗嫣心中怀疑，退下后便开始思考脱身之计。尽量先拖到白向回来，好知道嘉州情况。白天茗嫣还装作无事一样，但已对护卫开始留心，随时准备夜逃。冉思奇和薄夫人变得愈加恭敬殷勤，萌儿虽有察觉，但也不解原因。又过了几天，直到腊月十五，这日清晨，茗嫣像往常一样起来，刚刚梳洗罢，只听门外传来小贩的叫卖声：“益州柿子，常山大枣！便宜啦！”声音越来越响，透过大门传入府来。茗嫣感觉蹊跷，仔细听了几遍终于听出是常大和逸诗的声音，瞬间激动不已。茗嫣便想出府去找他们，但却被门卫家安拦住，茗嫣说道：“我就去门口看看。”家安还是不让。正为难间，萌儿和幼锦也被声音引来，茗嫣便去求助萌儿，言说自己想看看门外卖柿子和大枣的小贩。萌儿便教家安开门，家安还是拒绝道：“没有老爷允许，无论如何小姐和甄姑娘不能出府。”萌儿气道：“我们不出去，你把门打开，我们看一眼总行吧。”“这……”萌儿怒道：“我们就站这看，我爹有吩咐连看都不能看吗？”“这倒没有。”“那还不快打开！”家安无奈只得把大门打开。

    茗嫣抬眼一看，果然是逸诗和常大二人，二人也看见了茗嫣，各自都兴奋不已。常大笑道：“两位姑娘要买些柿子吗，还是枣子？”家安问道：“你们是哪里来的，隆冬腊月，哪来的柿子和枣？”常大回道：“隆冬也不耽误柿子和枣子。我是常山来的，这是我姐，益州来的。”“既是姐弟为何还分两处？”“后认的不行吗？问那么多你买不买？”家安怒道：“你们俩骗子，再不走不客气了！”茗嫣拦道：“我正好想吃柿子，我买。”家安惊道：“姑娘，这一看就是骗人的，不要上当！”逸诗怒道：“不买就不买，凭什么说我们骗人？”常大笑道：“我们这肯定是真的，若有假你拿我们去官府！”“那你掀开让我看看！”“不行！谁买谁掀，你买不买？”茗嫣说道：“我买，多少钱？”“二文钱，两筐您都拿走。”“好。”茗嫣从身上翻出一两碎银，说道：“没带零钱，都给你吧。”家安急忙从怀里掏出二文钱来，说道：“我有，我替姑娘付。”“多谢。”“现在我可以看了吧。”家安把二文钱丢给常大，走上前一把掀开罩子，只见一个筐里装着满满的石子。“这是柿子？”“对啊石子。”家安又掀开另一个筐，只见里面装着一个凿子。家安目瞪口呆，茗嫣和萌儿、幼锦见了都哈哈大笑。常大问道：“姑娘，我这可有假？”茗嫣笑道：“无假！”逸诗说道：“这都是好东西，肯定能派上用场。”“好。”茗嫣说道：“抬进来吧。”家安问道：“要这干啥，有啥用？”“钱都花了，留着以后用。”萌儿笑道：“留着给你盖房子。”家安无语，只得把两筐都抬进来，逸诗和常大告辞离去。幼锦拿起那筐石子，茗嫣拿着凿子，三人笑笑离开。

    三人先把筐抬回茗嫣屋里，关好门随后去吃饭。吃罢饭与薄夫人消遣了一会儿，三人借回去学习之故离开。回到茗嫣屋里，茗嫣关好门，便开始翻那筐石子，萌儿只在一旁看着。茗嫣问道：“你不好奇吗？”“好奇。”“那你也不问我。”萌儿问道：“你认识那两人吗？”“你还真会问。”茗嫣在筐底翻出一张纸条，上面写道：“离人悲岁暮，寄意白玉盘。今宵不可错，一年最后圆。”萌儿又去拿那个凿子，发现是中空的，里面也夹着一张纸条。磕出来一看，上面也写着一首诗：“千里踏冰霜，寻薇在哪厢。邀伊同赏月，今晚莫关窗。”萌儿说道：“果然有勾结。”“我不瞒着你，你不要说出去。”萌儿兴奋道：“行！那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正这时，屋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三人连忙起身，茗嫣将两张纸条塞进袖里，萌儿拿起笔装样子。薄夫人推门进来，三人故作惊讶，萌儿问道：“娘，你怎么来了？”薄夫人问道：“听说你们今早买了两筐石头？”“一筐石子还有一个凿子。”“买这些干什么？”萌儿笑道：“你不知道娘，我们以为是柿子，一掀罩才知道是石子，太好笑了。”“那你们还买。”“钱都给了，而且看那两人也挺不容易的，主要是太有趣了。”“你们要这石子和凿子有用吗？”“没用。”薄夫人便命抬走，又问道：“你写什么呢？”“茗嫣姐考我作诗呢？”“作诗，我看看。”“等一下，等我写好。”萌儿写罢，将纸递给薄夫人，薄夫人读道：“离人悲岁暮，寄意白玉盘。今宵不可错，一年最后圆。嗯——写的还行。”萌儿笑道：“茗嫣姐指点的。”“我就知道，你啥时候能自己写出来。行了，你们继续学吧，我走了。”

    薄夫人命将石子和凿子都抬去库房，将石子全部倒出，一一检查，并没有发现异常，只是凿子是空心的。下人说道：“肯定是工匠偷工减料，做成空心的。”“这小贩就是来骗钱的，幸好只要了两文钱。”薄夫人抱怨道：“这俩孩子就是憋在府里太久了，遇上个事就图新鲜，你们也跟着大惊小怪的。行了，就当是两文钱买一乐了。”薄夫人走后，那些下人都来取笑家安，调侃道：“大惊小怪。”家安甚是无奈。

    幼锦关好门窗，茗嫣感激道：“谢谢你。”萌儿说道：“现在没人了，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这俩人我确实认识，都是我故交，特意来找我的。”“找你的？那为什么不直接来？”“他俩身份特殊，不方便直接露面。”“什么身份？”“这个有些复杂，还不能告诉你。但你放心，他们没恶意，只是来找我的。”“他们找你干嘛，要带你走吗？”“不知道，须见过他们才知道。”“今晚见面吗？”萌儿面露沮丧。茗嫣安慰道：“以后日子还长呢，即便我走了，总还有见面机会。”“你要回嘉州吗？”“我也不知道，等见过他们才知道。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嗯。”“幼锦也不要说出去。”幼锦也答应道：“嗯。”萌儿说道：“那你一定要告诉我，如果你真的要走。”“嗯。”

    当晚，茗嫣悄悄推开窗户，皓月当空，果然圆满。直等到三更人静，外面传来几声鸟叫，茗嫣出门去看，什么也没发现。刚回到屋内，茗嫣正关门，一个黑影突然从窗间跃进来。茗嫣见状立马关上窗户，那人揭开面罩，正是逸诗。两人欣喜相拥，茗嫣问道：“你怎么进来的？没被发现吧？”逸诗笑道：“我让常大假装喝醉去门口闹事，守卫全都去那边了，我就趁机溜进来了。”“啊？他不会有事吧。”“那就看他跑得快不快了，要是被抓了，你明天再想办法捞他。”“唉，你俩就不能稳妥点，今早的事就差点被发现。”两人正说着，外面突然喧闹起来，茗嫣急拉逸诗上床，用被子蒙住，然后开门问道：“出什么事了？”护卫说道：“刚才正门前有个醉汉闹事，被我们打跑了，我们今晚加强些巡逻。打扰到姑娘休息，真是抱歉。”“没事。府里应该不会有人闹事。”“嗯，我们再去别处，姑娘早些休息。”

    茗嫣再次关好门。逸诗想要起来，茗嫣摁住她道：“躺着吧，就在床上小声说。”“好。”茗嫣也上床，拉下床帘，两人盖好被子，躺在床上，终于才稍安心。茗嫣问道：“大家都怎么样了，没事吧？”“都没事。现在嘉州，金唾、小松，腩为、存马，都是咱们的。”茗嫣欣慰不已。逸诗补充道：“你失踪后我们又推举刘辰接替你，乌先生辅佐他，干得好着呢。”“是嘛，那就好。”“刘辰还找了个相好，你猜是谁？”“谁？”“就是荣斋堂王豪的女儿，王勾月。”“王勾月？”“俩人现在好得不得了，这个王勾月也有手段，刘辰把政事都交给她，她也管得有模有样。”“董怀仁那边呢？”“自打那次后，茅坑他们打跑了纪震和蔡顽，重占了嘉州。刘辰杀了金唾和小松的守官，占领了这两城。我打跑了郝凡，活捉了宋淼、宋焱兄弟，可他俩一直不投降，现在还被我关着。还有逸笙和高兴打下了存马。”“董怀仁没再来吗？附近州县有什么举动？”“当然来了，他岂能甘心。我还要再跟你说一人，王战。”“王战？”“他是王豪的弟弟，这个人可厉害了，反正我是打不过他，刘辰也打不过。全营里没一个人是他对手。”“王豪的弟弟——那天王豪确实跟我说过他。”“就是因为有他，董怀仁几次派兵来，都被他带人打退了，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一直到现在都不敢再来。”“这么厉害！”

    逸诗问道：“过两天王豪和白向就该到了，你这方便脱身吗，咱们怎么回去？”茗嫣叹道：“难了，搞不好我还要进宫。”“啊？”“前几天刺史夫人跟我说，有人把我举荐给了皇上。”“啊！这——那什么时候去？要不咱们直接跑吧。”“别急，应该还有时间。现在走了会连累冉刺史一家。”“那怎么办？”“车到山前必有路，别怕。”“对了，王豪是匿名，可能会叫王迈什么的，到时候你别露馅了。”“怎么还弄匿名？”“当时乌先生怕有诈，叫王战假冒的王豪，王豪并没有露面。”“哦。”

    两人聊了通宵，各自讲了这数月的经历，转眼天明。逸诗打了几个哈欠，又困又饿。茗嫣让她休息，逸诗笑道：“还是你好啊，不用吃饭睡觉。”“你先睡会儿，我去拿些吃的。”“不会有人来吧？”“一般没人来，放心。”茗嫣关好房门出去，逸诗困意涌上，很快沉沉睡去。等到再醒来，不但有黛微，还多了两个人，逸诗猛然惊起，抽出佩剑，茗嫣解释道：“别怕，这是冉刺史女儿，这是她丫鬟幼锦，她俩都不会说出去的。”萌儿激动道：“好刺激，真有这种事，我以为只有小说里有！”逸诗一头雾水。茗嫣说道：“我给你拿了些吃的，先吃点东西。”逸诗这才感到肚子饥饿，下床坐到桌边，桌上摆着几盘糕点。逸诗边吃便问道：“你带她来干什么？”“平常这时候她都跟着我，不带她怕惹人怀疑。而且她也能帮些忙，咱们的事已经瞒不了她了，索性就带着了。”萌儿发誓道：“我不会说出去的！”幼锦也发誓道：“我也不会！”茗嫣说道：“这地方你不能久留，我让她们下午送你出去，有事要拜托你。”“什么事？”“我想了想，还是在路上脱身，免得连累冉大人。我听说荆州、襄阳等地，很多地方都在闹匪患，想让你过去打听打听，看能不能从中取事，救我脱身。”“不用，到时候我和常大就行。”“不要意气用事，你们俩不行的。”萌儿也说道：“护送的士兵肯定很多，不是开玩笑的。”“好吧，那我和常大先过去，替你探路。”“嗯。”“我怎么出这里？”萌儿说道：“这个简单，你扮作府里的丫鬟，我送你出去。”“好。”逸诗冲茗嫣笑道：“你还真行，收完小弟收小妹。”“什么小妹？”“我想净手。”茗嫣一脸无奈，萌儿笑道：“你先把衣服换上，我带你去。”

    逸诗换上幼锦衣服，萌儿瞅了个无人的空当，带着逸诗出房。萌儿提醒道：“你就装幼锦，大方些，不要惹人怀疑。”“放心，有经验。”两人一路坦然行走，果然无人注意，萌儿问道：“你跟茗嫣姐到底什么关系？”“什么关系，她没告诉你吗？”“她只说是故交。”“嗯。就是故交，好姐妹吧。”“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去问她。”“我问了，她不告诉我。她只说她要被送去皇宫，你们的事她都不肯说。”“她不告诉你，我也不能说。”“都这么神秘。那你们能不能加我一个，我也想像你们一样。”“啊？”“我是认真的，我感觉你们做的事一定很不一般。我每天待在府里太无聊了，要是茗嫣姐再走了，我一个人真要无聊死了。”“你在说什么傻话。”“真的，我什么都能做。那你们走了还回来吗？我还能再见到你们吗？”“黛微究竟是怎么把你调教成这样的？”“没有，我是真心的。她叫黛微吗？不是叫茗嫣吗？”“你去问她。”

    逸诗利索地净完手，飞快回到房中，说道：“你这个小妹话真多。”“什么？”萌儿问道：“你到底叫茗嫣还是黛微？”“我叫黛微。对不起骗了你们。”“没事，你一定有苦衷。我想加入你们，行吗？”“啊？”黛微看向逸诗，逸诗说道：“看我干嘛，你自己招的。”黛微问道：“你都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就想加入我们？”“因为我觉得你们做的事很不一般，很刺激。”“我们马上就要走了，也不能带你，你加入我们也没用。”“要是我加入你们，你们以后能回来吗？”“唉。我们做的事没意思，而且还很危险，你不要想了。”萌儿面露失望。

    午饭时，萌儿对薄夫人说道：“娘，我想出门买些胭脂。”薄夫人回道：“叫下人去就行。”“最近听说玉真坊进了几款新品，我想去看看。”“教她们一样买回来一份，随你挑就是了。”“也给茗嫣姐买一份。就让幼锦去吧。”“嗯。”午后，趁着冉思奇和薄夫人休息，萌儿带幼锦和逸诗出府，走到大门前，萌儿对家安说道：“我让她们出府买些胭脂回来。”家安问道：“有老爷和夫人的准许吗？”萌儿不耐烦道：“有，不信你去问夫人。昨天早上的事是不是你告诉夫人的，买筐石子你也要怀疑我们？”“小的不敢。”家安看萌儿生气，便不敢再多问，正好又认得幼锦，虽然后面那人看不清楚，也没多怀疑，放二人出府。快到申牌时，萌儿和茗嫣又到府前等候，此时正是门卫换班之际。家安撤后，新换的家平、家宁看她二人站在府前，于是问道：“小姐在这里等人吗？”萌儿回道：“我让幼锦去买些胭脂，到现在还没回来。”“要不要小的派人去找？”“不用，回来了！”正说着，幼锦从外面回来，三人抱着胭脂开心回去。家平感叹道：“果然女人都喜欢这东西，等我有钱了也要给媳妇儿买。”这正是开窗宜窥月，北乱方辞君。四海风雷起，甘为不二臣？不知之后又会如何，还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