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书

    也许是昨晚想的太多,太阳照进房内,婉儿迷迷糊糊被人群吵醒,下意识的离开倪丘身上,窗户上早已挤满了村民,几个婶子称呼的妇女搬着个板凳坐在门前,男性被关在门外,自己咋靠在倪丘身上睡着的画面,怕是谁都看到了,婉儿躲到床下,衣袖遮面,婶子们见她醒来,纷纷上前劝她,不用太过悲伤,会好起来的。婉儿实在没脸,昨日只图新衣服好看,想着今早便脱掉,没成想被误会了,不知是喜是悲,眼泪夺门而出,这让婶子们更加确定一日夫妻是有感情的。

    一声咳嗽声,窗外趴着看的村民散去,“村长!”

    倪大兵和长者走入屋内,长者微微叹气,手里拿着张白纸,写十数字,简单明了,似一纸休书,也好似脱离物主关系。

    几个大婶子公公敬敬的叫了声村长,退了出去,王虎妻子假借照顾倪丘就留下了,长者知道她的秉性,只是看着不爽,也没理会。

    倪大兵把婉儿叫到跟前,她仍穿着那套大红婚衣,低头细碎步,双手放于胸前,看的长者更是叹息连连:“那我就讲了啊!”

    倪大兵点点头,长者继续:“前日与姑娘有缘,逐银十快,今日与姑娘缘尽于如此,一纸书信,放你自由。姑娘你自由了去找你家人去吧。”

    王虎妻子坐不住了,她起身碰了碰倪大兵,道:“你傻啊,这么漂亮的一个黄花闺女说丢就丢了,那可是十块大洋。能能能买下一整头黄牛呢!这孩子要醒了,以你家的条件上哪里去寻个正常的妮。”

    长者怒斥住嘴,倪大兵呵呵笑着说,“此女不详,农家的女孩不长这样,万一是大户人家被人贩子拐去的,日后听见风声来寻,怕是更容易招来祸端,自打她进门,倪丘一反常态,数次顶撞我。儿童能看得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更何况她言不能语,怕是上天降下来的祸端。”

    “哦!那她把你家祸害个够呛。”王虎妻子寻思着也就这么回事。看了一眼那哑巴婉儿,竟是个祸种!

    倪大兵接过纸张,丢到婉儿面前,道:“这是我倪家与您脱离关系的书信,你好生保管,村子门口的老张我已经通过信了,你就从大门出去,趁我还未反悔,你快快走吧!”

    婉儿磕头谢过:逐跑出门去又折返回来,指了指身上的衣服。

    倪大兵叹了口气,点头道:“拿走,拿走。”

    婉儿将床头的那身男装也一并拿走了,跑出了房间内,跑出了门外,跑在村中小道上,如一抹红色。在山坡之上,在群山之间,在村寨门口,掏出纸张,停留数步,老张头为她打开了寨门,引得院内一众村民,忍不住唏嘘,好生漂亮的姑娘,可惜再也不是本寨的村民了。

    王虎妻子,用抹布擦试着倪丘,见婉儿这等操作也只得咒骂:“是个祸端,祸端!不通人性!”长者陆子林甩着衣袖出去。

    出发前的一切准备妥当,村中的几位男性开始上手抬倪丘出来,吕郎中在一旁叮嘱着。长者陆子林拿着铜锣驱赶着树上的乌鸦,乌鸦受到惊吓飞走了,却没飞远,在不远处的一颗杏树上驻足。他们先是把倪丘放在门板上,几个人抬到山下,然后再放到准备好的排车上,张依娜连同三个家丁在山下等着,前来帮忙的村民就像是送葬的队伍,尽管有男人说不要哭,可还是局部地区细雨不断,窃窃长鸣。倪大兵在前面用他唯一的胳膊拎着个药罐子,下山的路很滑,有几次差点连人带门板一并翻到沟里去,还好人多勉强完整的放到车上,张依娜骑着马在前面,三个家丁和数位村民,倪大兵,吕郎中还有躺着的倪丘浩浩荡荡的出了村寨。二三十里的路程,行了一整天,路上还与出殡的打了个照面,将近傍晚,终于在别人的口中摸到了那个洋人所在的教堂,尖尖的建筑,倪大兵仿佛回到了义和团的时候,吕郎中敲了敲门,一中国门童打开了那扇厚重的门,张依娜双手奉上殷子荣写的介绍书信,门童让他们在门外等待,再次打开时已是一外国传教士,门童跟随在他的身后,他叫门童招呼着我们到旁边的屋子里静坐,随后又从教堂中招呼了四名信徒,把昏迷中的倪丘转移到了另一间房子里,门再次关上。

    不知要等多长时间,村民和家丁商量过后暂且回去了。只剩三人被请到了隔壁偏房,吕郎中打量着这处房间,虽然属于偏房,但是石木做的建筑不知要比她的房间好上数倍,正对着门的墙上挂着被漆红了的木制十字架,旁边挂着两盏油灯,张依娜上前做十字叩拜,吕郎中也上前也上前去询问那外国佬刚才说的什么?

    张依娜撇撇嘴:“我哪里知道,路上想着是不是英国佬,或者法国佬佬,我精通英法两国语言,谁成想是个葡萄牙传教士?听不懂,一点都不懂。”

    “哦!那你这拜的是他家祖宗哦。”倪大兵也忍不住问道,他其实明白这个符号是宗教的意思,他烧过,屋子里实在太闷了。

    张依娜点点头,这么说也并非不对,据她研究,西方的宗教信仰并不等同于封建社会中的佛教道教,反而更像封建社会中的祖宗。

    吕郎中到门口透过门缝看了眼开门的门童说:“整的还挺神秘,我还想偷师学艺看看西方郎中如何治东方的病人。”

    倪大兵说:“我这只胳膊就是西方人给卸下来的,比起你这个中庸郎中,他们更大胆,小半截刀子进去,先把肉划拉干净,然后找把锯条把中间的骨头锯断,用火烧,血液就不流通了。”

    “那叫截肢手术,英文名叫operation法语Chirurgied'amputation。”张依娜听到两人的对话,对倪大兵的过往颇有些好奇的问:“你的手怎么受伤的?”

    倪大兵顿了顿,描述的很模糊,不是很情愿的说:“我的左手其实没坏,只是丢了,丢在了山东半岛上,或许有天能捡回来。”

    “鬼哟。”吕郎中也曾检查过他的断臂被肉包裹像颗球:“捡回来那不成骨头了,狗都不啃。”

    “但那还是我的骨头啊!”倪大兵半开玩笑的口吻道。

    张依娜联想到一种可能,只不过太阴森了,想想都不可能。

    门童开门进来,说传教士点名让张依娜过去。

    吕郎中一直想出去,却又被门童关在里面了:“奶奶个腿,我上大号!”

    倪大兵点着了旱烟袋,回想起当年,那场教堂中的大火,自己的那只手也一并给烧了。

    那时代中国黑暗,黑暗,还是漆黑一片。这一夜太漫长了!漫长的有些不耐烦,寂静的让人毛骨悚然,不知过了多久?很长,很长。

    突然,爆出一声声惊雷,刺的耳朵痛。

    倪丘的美梦就这样惊醒了,醒了也是白醒。他发现周围一片黑暗,那声惊雷打在黑暗中竟溅起了阵阵涟漪,自己身体不受控制的随波摆动,如飘零的落叶。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许变化,可能不止如此!

    “没有人能帮得了他,即使是中国的神仙,也别无选择,我们只能先用消炎药消除病变位置所产生的炎症,很抱歉,我只能做这么多。”威尔克无奈的摇了摇头,孩子并非昏迷,他他的眼角有动静。

    “你说他是醒着的?”张依娜不能相信,不能,不能这样,他才只是个孩子。这样会毁了他的一生。

    “很抱歉,张依娜小姐,我只是个传教士,不是神父,略懂西方医学,只是答应了一个人的请求,来救助这个不幸的小孩,可这种疾病创伤在现如今的西方医药里也是个不治之症,并且,这个小孩在我注入药物后出现很强的反映,我们称之为抗药性,这虽然是一个很坏的消息,但亲爱的张小姐,我不得不告诉你这个坏消息,我只是说有可能是醒着的,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即便是昏迷,脑袋上的那块碎骨恐怕也会对大脑产生一定的影响,最好的方法就是回去养着看,希望主降临……即便好转,大脑的损伤也将会会伴随他一生,这虽然是我的猜测,但这样的概率非常的大。“威尔克医生字别别扭扭的用中文一字一句道:“回去吧!”

    张依娜做不得决定,她直愣愣的点点头,在油灯下看了一眼这个陌生的少年面孔,原来你就叫倪丘,勇敢做出反抗的家伙,可惜认识晚了。

    张依娜将所有的全盘告知给吕郎中与倪大兵,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回去,村子里至少有村民可以帮忙照应,威尔克传教士给我了个导食管,插到他胃里,这样就有办法进食了。”

    吕郎中摇摇头:“买副棺材吧!倪大叔,倪丘这孩子要一辈子都醒不来,你好想想吧。”

    倪大兵叹了口气,这两天他想了很多,而现在这种处境,也是想的最多的那个,自己已经知道怎么做了,但说出来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那种无奈:“我也想买口棺材,可他还没成家,也没到16,按我们老家的习俗,还不大点入不得起坟,怕是哪来的回哪去,一点念想留不得,成了孤魂野鬼。”

    “大叔,西方人不讲究这个,现如今,这都是文化糟粕,需要被人丢到地上踩的。”张依娜回归现实来讲很想说上一句他还没死呢,可人要理智。

    吕郎中也劝他:“算得,算得,倪丘不是有一个妻子吗,而且还穿了婚衣与他同床共枕了一晚。如果这都不算,如何才算?非要究祖宗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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