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地

    好像这村子里倪氏父子一走,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减了半,村民在打谷场里晒着太阳,听着吱吱叫成了蚂蚱声,晒到了秋天粮食成熟的季节,山脚下的稻谷长势喜人,快要割镰了,农民全年的收成就指望在这儿了,现如今,防火,防盗,防虫,村民在地里搭起了窝棚,殷士儒又将卖茶叶所赚得的钱,在下龙窝村置办成了十几亩土地,下龙窝村的租户,也要租上龙窝村的地种粮食了,这想想就提气,上龙窝村是依山而建的寨子,在两村之间的的械斗中,只分得了山沟沟处极小且分散贫瘠的土地,下龙窝村位于山脚不远处是村寨,周围都是平原沃土,向来是下龙窝村的香火鼎盛,几百人的大村子,要照以往,上龙窝村要在稻谷收获之后,给下龙窝村一部分稻谷用作租地,可这十余年慢慢变了形式,下龙窝村手握了一半多土地的沈家沈万全两个儿子,都先后染上了大麻,家境是一年不如一年,殷士儒感叹之余也看准了时机先后将近百亩祖宗的耕地收入囊中交于乡亲们种,收的租子只是下龙窝村的一半,以至于很多下龙窝村村民,也想来租。今年还未交割的这十几亩土地预订完之后尚有富余,经村民议意后同意将剩余的交给下龙窝村的村民去种,两个村寨农民与农民的关系总算缓和了一些。

    下龙窝村人口复杂,两家大姓氏族占了可耕种土地的三分之二,除了正在没落的沈家,还有一个苏家,好地块全让他俩占了,早前,上龙窝村的山民不得不在山沟山缝缝里开辟出更多的田地,以求生存,可下龙窝村香火实在是太旺盛,一些村民得不到土地,便自己开垦,可开着开着,便于上龙窝村接壤了,与下龙窝村的仇恨也在那时越来越深,蝎子沟时不时的传出械斗之声,互有死伤。在上龙窝村村志上,描写下龙窝村的只有仇恨,几百年间从未有过联姻,昏嫁,从建村到现在发生过两场大规模长时间的械斗,死伤达百余人,殷氏族谱中,直接死于械斗的达32人之多,以至于祖宗辈的人在族谱里写下了,以商立命,以武立本,以德立志,祖宗辈的为了活命主动出门从商。而现如今,彼岸花开开彼岸,下龙窝村除了人口增多以外,两大家族的势力已经大不如从前了,苏家甚至拿不出比殷家更多的钱财来收购自己眼皮子底下与之相邻的肥沃土地,沈家为了卖更多的钱,不顾儿女亲家苏家的反对,将地易主给了上龙窝村曾是世仇的殷家。

    这不,天还未亮,沈老爷子沈继业便偷偷摸摸的来到了上龙窝村口,扣响了寨门,堪称首次到访,殷士儒衣服还未穿利落便急着出门迎接,殷刘氏拿着袄毯碎步紧跟其后,这是近百年来,下龙窝村的大户首次踏入上龙窝村,而下龙窝村他早已去过多次,希望自己的身体力行能改善两村的关系,不再像祖宗那样剑拔弩张。

    殷士儒紧忙吩咐下人招呼酒菜,杀鸡,杀鸡,将会客用的东厢房火炉点上,酒温上,大红灯笼高高挂,记得门口也挂两个。

    走到中堂,见到沈继业也不再客套,随手拿过自家婆娘手里的毡毯为其披上,往里屋里请:“你说你这是在干什么,大晚上的,秋天到了,别凉坏了身子,我自当去请,或我到你那里去,这不合规矩。”

    “迫不得已呀,迫不得已。”沈继业进了屋脱开扣子,从怀里掏出一大摞近百十张的地契,殷刘氏瞄了一眼便将手里的毡毯交给殷士儒急匆匆的出去了,她要到厨房看看饭菜做的怎么样了,定然要吃饱,吃好,不能冷落了沈家这么个大头鬼。

    殷士儒用手轻轻触碰了几张,笑着说:“我本想过几日再到你府上拜访,顺便签了那几亩地的过户条子,不着急的,难道情况有变?你不卖了?不卖托家里的下人知乎我声便是,用不着如此啊!”

    看出沈继业是卖地心切,殷士儒只想抻一抻这个老狐狸,在价格上讨些零碎,这一桌子地契怕是连老本都拿出来了,自己可全吃不了。怕是沈家有变。

    “没有!没有!那几亩地你大可把心放在肚子里,今天带来了,等一下就给你。咱也是痛快人痛快话,不瞒你说我今天是来卖地的,7元一亩,卖100亩。”

    殷士儒大为震惊,以前沈家都是几亩地,几亩地的卖,最多时也不过十余亩,大部分卖给了对门苏家。而现如今一张口便是100余亩着时有些难以回答,买100亩地的钱,他是能凑的齐,毕竟生意场上的朋友能聚一聚,但不能买的不明不白,莫非最近遭了灾,受了难。可自己只在半年前听闻沈家的大公子走了,抽烟抽死的,但是也没留下大烟债啊,莫非小儿子惹事。

    丫鬟们把几碟开胃小凉菜端了上来,有猪皮冻,油炸花生,糖炒花生,干炒虾仁,醋溜萝卜丝,殷刘氏在屋外候着,殷士儒请沈继业到桌上小饮,敞开心扉,边饮边聊,并劝说把地契收好,今晚风凉。

    沈继业比殷士儒年长八岁,膝下两儿两女如今已是风烛残年65了,为人直率但死板,管这么大一个宅院,却透着庄稼汉那般的憨傻。这不还未深谈底牌都亮出来了,这周围数里有谁能吃掉这么一大片地,他亲家苏家就是因为吃饱了撑的,连几亩地的买地钱都凑不齐了,若要零散着卖,周围的庄稼汉更别提了,把租子一交,吃饱都是个问题。殷士儒自然而然的暂且不提这事。只管喂他菜,“这都是自家贱内做的,你尝尝,还有这杏花米酒,我这次去南方贩茶叶路过苏州带来的,隔了大半年没舍得喝,清淡,爽口,你品一品。”

    沈继业也自知给别人透了底,便该吃吃,该喝喝,调侃起了自家混小子。

    自打大儿子抽大烟,抽抽死了,小儿子抽的也只剩下个病秧子了,除了那俩迟早跟别人姓的女娃,再不整点啥?我沈继业这个沈家长房可真的就要断后了,这么大的家产都得给旁枝了,传出去笑话。

    殷士儒也有所耳闻,沈家萝卜地里全是草,没把!

    若他那两个儿子不作,倒也是能整出的,现在难了!“新宰杀的鸡尝尝”

    沈继业点了点,叼起了一块肉:

    “我生平就好这块肉,当年老爷子让我多生两个,这世道不太平,嗨,我只顾着吃了,这天南地北的我啥没吃过。我就生了两个,现在一想,可他娘的悔死我了,咋不生一窝呢?大儿死了,留了俩伢,都出去了,小儿子呢?娶了一个死了,又续了一个,生了个娃,命不好连娃一块死了,我接连为他续了两三个老婆,不就是想要个带把的吗,有错吗?

    行,他抽多少烟,我供着,可他妈的抽烟抽傻了,不玩女人,整天就往那日本烟馆里钻。我钻进去过,呛老鼻子人了,人往那一躺,日本女人伺候着,妈的,比老子过的都舒服。我寻思着给他找个日本娘们,对口!

    我说,你抽着烟玩女人啊!只要你给我生下孙子,我就给你当孙子,嗨,你猜怎么着?他混蛋小子竟然拿着那个大烟嘴往人家屁股上戳,还他妈的全当盖印呢,我这儿废了,再多钱有什么用啊?枕边人盼着我死呢,死了之后不出几年全是人家苏家的,哪像你?儿子是个官,半年不到从副营长升到了副团长,别人说你砸钱了,我也想砸,可砸到他头上全他妈化成烟了,人家祖宗坟头冒青烟,他娘的,就俺家坟头冒黑烟。”

    殷士儒为他续了一杯酒,叹了口气:“我又能做什么,即将入土的人了,小儿自己努力罢了,买官卖官哪是我们这些人能办到的事。”

    “谁她家信啊!不过我真的谢谢你儿子,男人,是爷们。”沈继业连爆粗口:“你家儿子一上任,以前的团长就直接被调走,明摆着问你家儿子腾地儿呢?你不知道?咱哥俩聊聊,不给别人说,小儿子不争气,我也真没了这心思,只想着再搞点钱,买个日本女人,能成不能成就这么招了。”

    “真的没有!”殷士儒敬他一杯,心里却寻思着自家儿子怎么和他搭上了。

    “休要瞒我了,咋连老哥都不信呢?我可是出了名的实诚人,酒喝多了,我就想从你这听点这世间的故事。他娘的,那天为你儿子长官推车的是我的两个儿子,他娘的到头来差点吃了枪子,这他娘的是什么理,帮忙帮出错来了,我儿子就是心地善良,善良到这份上。”沈继业控制不住情绪,长呼短叹道。

    “还有这事。”殷士儒嬉笑无容颜,还好没赏你俩儿子一人一个地瓜烧!“那哪是我家贵客,是倪老家大的,人家才是飞黄腾达。”

    “就那个你们村取了个童养媳被克死的倪家。”沈继业自顾自的吃着,说到他人痛处,自己心里也有些平衡了,附近七里八乡都传遍了,倪家墙角出高枝,屁大娃儿高媳妇,买了个媳妇没用过,在家里躺了大半年。

    “讹传而已,还没死,只不过昏睡过去。”殷士儒点点头,他现在也想知道到底还活着没?这眨眼间就快过年了,也该有个信儿。

    “我见过他,十几年了吧?记不清了,那家伙带着娃,站在寨子外讨水喝,当时老爷子还健在,叫我不要管,最后是康家给的水,左胳膊没了,好记!”

    “14年了!”殷士儒回答道:“在我们村,不显山不露水,住了14年,最近小儿子顽皮,爬寨墙把脑袋磕了!医不好才出去的,搁谁谁也想不到,这老实巴交的汉子竟然是个大人物。”

    “听说倪家小儿娘子长的贼俊,不是咱本地庄户人家的。”

    “那女孩我见过,是不错,是个哑巴,本身就来源不明,如今又被讹传成克夫之相,长的俊俏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也不知谁嘴那么损,人夫君还活着就被传成克夫,连我们村小孩都知道这桩趣事,不说这么多了,考虑如何?这个地你吃不吃得。”沈继业率先把话题引入主题,今天他可不是家长里短碎嘴子。

    “吃不得。”殷士儒叹了口气,又为其斟了一杯转而说出了自己的顾虑:“现如今,这天下大乱,蒋扒皮地税又收得狠,这老蒋和闫西山指不定哪天就打起来了,咱可是在这中间,咱这地虽说姓蒋,可以前是姓吴的,老闫的部队指不定就推到这儿,方圆万里可都是平地,唯独这儿是片山,这部队到哪战争就紧跟着到哪,到时候土地不值钱,黄金和粮食才值钱,手里能握着的东西才是钱,可不是那拿不走的,这么跟你说吧!现在粮食够吃了,我也缺钱!缺钱买枪。”

    沈继业自然是不信的,你老殷家何止买了我50余亩地,前后不下百亩。儿子又刚当上兵头,哪个山头的土匪不长眼?敢惹你们家,就算本地块最大的土匪窝三龙鼎他也不敢招惹你一根豪毛啊。“六块!六块大洋一亩地怎么样?这要是在以前前清那会可都是十几块的好地界。我卖的都是旱涝保收的良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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