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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应号召耳提面命得时雨 改志愿同室操戈失春风

    1988年的那个初夏,最不像初夏,虽然也有铺展展的杨树叶和温暖暖的小南风,中招考试报名的信息却打破了这里规规矩矩的平静。四十八中三个毕业班的学生像一颗颗麦粒儿,从颖壳里被挤出来,散到一张硕大的白纸上,随着白纸一惊一乍的抖动惊恐无措地胡乱翻腾着跟头。这张白纸就是王校长早饭后大会上的讲话:从今年开始,大学生不包分配了,中师生中专生才是吃商品粮、端国家铁饭碗的人……

    朗月下教室门前的空地儿上横七竖八地睡了三片儿男生,自东向西依次是三(1)班、三(2)班和三(3)班,他们一例地打着地铺。

    月华如水,泼洒一地。王湛鼎睡得很踏实,下午回村儿里去,从大队会计那里拿了盖了公章的证明,交给了班主任牛满老师。牛老师拍着他的肩膀说:“这我就放心了,国家急需像你这样的优秀人才,秋季一入学,你就等于端上铁饭碗了……”

    王湛鼎15岁,听不懂牛老师话中更深的意思,但将报考证明信交上后,他就觉得可以安安稳稳地睡觉了,明天,他就可以恢复像匀速直线运动一样的学习生活了。

    同学们叽叽喳喳的争论如即来的躁夏般令人焦躁,他们就像被一下子围圈起来的小鸟,扑棱着翅膀,不知该往哪里飞。

    他们为什么不听学校的话呢?王湛鼎带着一丝疑问迷迷糊糊地要睡着。

    “小鼎,你到底报的啥?高中还是中专?”从三(1)班乱哄哄的人堆里踢踢嗒嗒地跑过来一个小个子男生,因为跑得急,他跑到王湛鼎床铺边儿时,左脚上的拖鞋受不了惯性的鲁莽,竟一下子飞出两丈多远,最后不偏不倚地撞在一副双杠的立柱上,落在双杠下那被同学们踩得瓷明瓷明的土地上打着旋儿转了好几个圆圈儿。

    小个子顾不上去捡鞋,一下子趴在小鼎的被头上心急火燎地问,他的浓重的脑油味儿和满嘴的口臭味儿熏得小鼎头一缩,躲进了被窝儿里。

    “小鼎”是王湛鼎在班级乃至整个年级的昵称,别看他个头矮,读初三了还不到一米五,年龄又小,不足十五周岁,学业成绩却是一枝独秀,一直稳居年级第一,也因而身上一直挂着一串闪闪的光环——学生会副主席,副班长,副团支书,物理副课代表——尽管都是虚职,但在同龄人中间也算是有鼎鼎大名了,称他为“小鼎”,是名副其实。

    小鼎为人和善,人缘好。也许小鼎的好人缘来自对任何人都不构成威胁。

    他学业成绩稳超年级第二名五十分。当一个人绝对超越对手的时候,对手也就不把他当对手了,更谈不上是敌人。小鼎个头矮,年龄小,也成不了哪个女生眼中的白马王子,当然也就不会是哪个男生的情场对手。小鼎为人和善,轻言慢语,对老师彬彬有礼,更是言听计从,所以,谁都愿意跟小鼎交往。

    “小鼎,把这个纸条递给你们班李仪莲,可别打开看哟!”赵明明吆喝小鼎,小鼎虽然年龄小,也明白他心里的小九九,便伸手接过来,屁颠屁颠地跑到李仪莲桌前,说:“这是赵明明给你的信!”然后又乐呵呵地跑回自己座位上写作业去了。此外,还有钱明明,孙明明,李明明。小鼎明明暗暗地不知为多少同学送过信笔涂鸦的暧昧信,像一只老老实实又不知疲倦的鸿雁。

    “小鼎,帮我打碗茶。”李志全一见小鼎去学生食堂旁的大锅房买开水,就把自己的搪瓷大碗递给他,让小鼎给捎上一碗。不过李志全出手也大方,一碗白开水一分钱,他往往向小鼎碗里“咣当”丢进去二分钱,意思是小鼎那一碗也由他付费。小鼎也不推辞,一溜烟儿跑向大锅房,不一会儿,小小身子的小鼎便小心翼翼地端两碗滚烫的白开水过来了,点滴不洒。

    “小鼎,能考满分不?”说话的是王正国老师。小鼎是王正国老师向三(3)班班主任牛满老师特别申请的物理科精神课代表,不用负责收发作业,小鼎的职责就是每次考试后等着王老师问一句:“小鼎,能考满分不?”慈眉善目的王老师可是四十八中物理教学和竞赛的总教头,听说,他在阳城县初中物理教育界坐的也是头把交椅。

    小鼎就这样快活地在四十八中生活着,学习着,被支配着,被宠爱着,也被忽视着。

    今晚,小鼎却格外地被关注。

    小个子的问话呼啦引来了一群人。

    “就是,小鼎,你报的啥?说说嘛!”大家不约而同地伸过头来。

    “你不是铁定要报阳城一高将来考清华的吗?变没有?”

    “你家条件好,还是读高中吧!”

    …………

    小鼎从被窝儿里伸出头,眼前是一团团乱蓬蓬的头发和一张张黑黢黢的脸。

    尽管只是借着月光,这些脸小鼎也都认得出谁是谁的。小鼎他们这届同学原本是两个班,进入三年级,有了复习生,才扩成了三个班。两年多来,分了几次班,你认识我,我认识他,最后全都认识了,而且在单调的课余游戏中也都成了好朋友。

    小个子是梨店乡街面上的人,他父亲是农机站的干部,家庭殷实,他常把自己的八宝咸菜分给小鼎吃。

    “对不起,我改了,老师叫我报中师或中专。”小鼎从人头中认出了小个子,冲着他轻声地说,仿佛自己犯了一个大错。

    一群人一下子屏息敛声。

    早上,王校长开完大会,小个子第一个紧追着小鼎问他改不改志愿,小鼎还一口咬定不改,仍报阳城县一高中,反正得上大学。当时,小鼎看到小个子高兴得要跳起来,因为他爸说叫他报大水市建筑学校,但这个学校在阳城县只招一个学生,万一小鼎报了那个学校,小个子就没有一丁点儿的希望了。

    “你这个兔蛋!”小个子猛地推了一下小鼎,骂骂咧咧走开了,半道儿里又回转身去双杠下捡他的拖鞋。众人也唏嘘着慢慢地退开了,三五成群的学生们在月亮地儿里窃窃私语着自己的命运。

    小鼎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早上王校长的慷慨大论,上午班主任牛老师的热血引导,全淹没在小个子粗暴的骂声和同学们寂寞离开的黑黢黢的身影中。

    这正是:

    无妨碍情同手足和衷共济,有挑战形似路人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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