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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要命的菜籽

    “展臂丰收未至霜,聚喜气,共举觞。凤鸟凰鸟蓝天共徜徉,但闻声声鹄鸣山水和,添喜气,精神爽!

    “放眼世界将来样,同携手,心欢畅。校园花园丽菊齐开放,只待梦花花开桃溪香,当家园,共争光!”

    8月30日上午政治学习后,济校长引领大家来段诗词朗诵,宣告本次暑期政治学习即将结束。下午,没有安排新的学习,大家答了份试卷,其实就是抄抄答案,做为学习的句话。

    方玢杰同艾蝈安交了答卷后,邀约来到各办公室走走看看,一走就走到了走廊最底的一间,上面挂着“校长办公室”的精致牌子,那其实是校长和副校长共同办公的地方。办公室一个领导都不在,只有郑新燕坐在一张皮椅上,翻着什么在看,定是坐的是他父亲的位置。看见两人过来,她忙站了起来,问道:“两位老师好!你们找哪位?找校长吗?”好像她是办公室的主任兼接待员,工作起来有模有样,谁来,准是找人办事的,她是有义务查询的。

    方玢杰答应道:“没事,不找谁,就参观参观。”

    艾蝈安马上上前,插话道:“郑老师好,我们来找郑校长,哦,不,找你爸爸咨询点儿事。”

    “哦,我爸爸是副校长,要找正校长济校长吗?我去帮你们喊。”郑新燕乐了。

    “哦,不用不用。不在,我们也没啥事儿,随便看看,参观参观,就听说校长办公室布置得相当好。”艾蝈安忙阻止住郑新燕。

    郑新燕也不再坚持,说道:“哦,是这样啊,欢迎欢迎,你们看吧。”

    方玢杰看着艾蝈安,心想:这小子到哪儿都积极,这个能力就是比我强啊!

    既然说看看,就不好马上撤离,况且见着女人就走总是不大好。两人只好真的看看,但又不能像郑新艳那样去翻办公室的东西,便把目光转向了墙壁上。

    墙上满挂着一排整齐的文件,文件上方是一个精致的字画框。艾蝈安边看边念道:“天道酬勤,这四个字苍劲有力呀,写得好。”顿了顿,又道,“‘天道酬勤,厚积薄发,岁在丁丑春,桃溪……’飘逸,这字写得潇洒。看得出来,这是一气呵成,我见过这种排版,是很有功底的。”方玢杰也附和着同意,对落款印鉴两人一时认不出,又实在不好细看或请教。便转过身来,艾蝈安惊讶道:“这不是今天上午济校长给我们领读的吗?‘展臂丰收未至霜……’看这,还装裱起来啦!”

    郑新燕抬起头来,介绍道:“听我爸说,这是济校长亲自创作的,找的四村一个大才子写的,上面有‘桃溪学校乔迁誌贺’,他的字在全乡都是写得最好的。你们刚才看的《天道酬勤》,是广告公司做的,对比起来,写的这幅我觉得还要好些,特别有灵气,字好像都是活的一样!”

    “哦……了不起。”两人惊讶这地方还藏龙卧虎,更没想到郑新燕对书法还懂那么多。两人还没细品,门外又进来一人。原来是牟芝琳,互相打了招呼,寒暄一阵后方玢杰和艾蝈安便趁机跨出门来。自然,郑新燕牟芝琳作为同学,有叙不完的话。

    操场上没几个人,冯峰逸交了答卷也出来了,聚在一起,便商量一起去散步。街道上冷冷清清的,遇着了师老师——一位留着长长的鬓毛的老师,脸上肉很敦实,站立时喜欢把手抱得老高,说起话来肢体语言又极为丰富。他们邀约起师老师一起溜达,还讨论起桃溪的各种花草来,这之前方玢杰们可没听说过世上还有梦花的存在。

    对于在这儿土生土长的师老师,这些花花草草,介绍起来自是不在话下。师老师最中意的可是兰草,所以张嘴就特意先介绍起他挖兰草、买兰草的一些神奇经历来,最后他说道:“我家里,你们不知道的,我反复对比过资料,有一株特名贵,那是相当值钱的。不管是谁,我是不会拿出来的,不能展示给人看的。怕人惦记嘛,就因为现在这太值价,这些年有好些人家的好兰草,就都被人那个了!”

    “哦……哦……嗯呢……是听说过有些特别名贵……”大家都陪着又赞叹又是羡慕。

    师老师又介绍了桃溪一些其他名贵花草,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时间在不断流逝,众人不觉走到街道尽头,正要转身回走时,从前面上河山梁外飘来一阵鼓声,“咚、咚、咚”,慢敲三声后就是鼓、锣、镲的极速奏鸣,山间回荡声不绝,听起来令人觉得诧异、新鲜,好奇心驱使着他们往前去看个究竟。

    原来是棺材下葬,敲锣打鼓送亡人。师老师介绍道:“我们这里儿,风俗礼性多,可特别看重人的生死。初生小孩儿要摆三朝接生喜宴,人到老死更要为其超度几天几夜亡灵,请回那摩观世音和阿弥陀佛,做道场念经文,直至挑拣的吉日吉时入土方止。”大家也都有同感,相互笑说那大概都是为了反复叮嘱他(她)好生长眠安息,早日成仙,也定要保佑子子孙孙发大财考状元做大官,进了天堂的门千万别回来……大家一说起都很有共同语言。

    大家朝前走,不一会儿,就瞧见一块空地里一个人正用铁锹朝一座新坟上一锹一锹地掀着土,一个人拿着錾子叮叮叮地在修整着坟石。坟又矮又小,就像在葬小孩子。无人悲伤,无人嚎哭,连披麻戴孝的也见不到影儿。旁边的人或蹲或站,毫不关心的样子,有人起了身,走了,便有人陆续起身跟着走了,只留下了两个人,一人继续垒着土,一人手中提着个小锣。等垒好了土,另一人便又敲起锣诵起经来,锣声、念经声孤孤单单。

    师老师领着大伙儿来到一块大石盘上坐下,远处有一农人正在犁地。锣鼓声一停下,就能隐隐听见犁地人吆喝赶牛的声音:“食罪——食追——,哇,转,食罪——食追——”也能听见挥舞小竹条的咻咻声。

    大石盘上,不断有过往行人或田地里的农人靠拢来,于是这里此起彼伏,便有了人声。

    “你们知道不,干部在哪儿?”一个高个子走过来问。

    “干部,哪个干部?”大家迷惑不解,难道这里风俗干部要去关心每一个人的下葬不成?

    高个子知道自己碰着了不知情的人,便自觉有责任把情况从头到尾介绍给大家。只是看来他也是外地人,也是听人家传达的,因为在叙述上很有些不连贯不肯定,更用了好几次“听说……”、“说他……”不过对于大家来说,倒也听明白了十之八九。

    高个子蹲下来,举起一只手,说道:“你们知道不?这葬的是谁?知道不?听说叫史存才,吃挂面死的呀,憋死的呀。”

    有小孩子便问:“吃面怎么会死?挂面是什么呀?”

    有位年老的边放下背着肥料的背篓,边说道:“吃挂面,那就是吊颈嘛。”

    大家一阵毛骨悚然。

    “他有什么想不开呀?走得这么极端!”

    高个子干脆坐下来,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摘下草帽,边扇风边说了起来。“他呀,我听人讲,排行老二,大家都叫他史老二的。两年前死了老婆,有个儿子,听说也没成家,外出务工好几年了,一直就没有跟家里联系,到现在也没回来。”

    大家都发出“哟……”的声音。

    高个子鼻子也一酸,停了一下又继续道:“这老头儿,生性憨厚,身体也单薄,据说开的生活比集体生产吃食堂还恼火。这些年,家里也变不出一分钱,主要是村上的税款没法按时缴。这些年款项又多,层层加,农业税提留款附加费啥的,两税三费加杂烩,还有拉电修路集资费,算拢来,人平有些村每年能要三四个大团结呢!一村一乡自是总共有不小的数目吧,县府找区委,区委催乡上,乡上逼村社,村社只好刮农户。难啊,大家都难。说他就好几年的款都欠着呢,这次就说是干部催款催出了问题,出了事了,不晓得干部来了没有?”

    “哦……是确实恼火呀!”好些人感叹起来。

    “来,干部倒跟你来哟!”一个年老的人说道,“这个人就是我们挨着那个生产队的,是因为什么嘛,前几天,去他家里催款,他屋头哪里有啥钱嘛,看他家有一尼龙口袋菜籽,就叫他先背到会计那里去,说的做做样子,给村上做榜样看。他呀,哭哭啼啼地把自己留下来吃油的几十斤油菜籽就背起去了。一般的人可能也就不得背去,他呀就是弄个老实,可能想不通,呕气,昨天晚上自己就在自家屋头吊死了,找阎王老爷去了。”

    大家一阵骚动,可怜的可怜,愤恨的愤恨,有说史存才的,有说他儿的,有说干部的,有说现在税款多的,大多说这些干部也太不近人情了,大家七嘴八舌起来。

    “干部,他管你弄多?也没有哪个替他说话,这些都是村上找的几个人,昨晚的事儿,今天这下午就埋了。”年老的那人说完就背起自己的肥料走了。

    这是一个并不好听的故事,于高个子等人来说,只是愤愤然表示,如果是他死,也要找个干部作伴,死也死在哪个干部屋檐下,看来他们就算做鬼也决不落下哪个所谓狠心不近人情的人。当然,言下之意大概都是说“犁地都怕踩痛坯”的史老二真是太懦弱,太那个、太那个了。

    也有人说道:“也不怪呀,哪儿都一样。下面就是一个执行者,政策还是要靠国家来改变。你们现在看新闻,国家税收基本不靠农业这块了,有些地方已经在试点取消农业税这些税收了,我看哪,这些都是迟早的事。”

    有人马上接话:“对对对,我家那个在外面打工。他回来说,外面根本就不一样,还什么农业,人家一个村挨次挨次都是厂。我们就靠用个锄头,能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刨出个金娃娃?想想都是不可能的。”

    也有人说道:“说到底,现在这个社会,还是要多读点儿书才行,还是要奔出去。像你我,现在就一个大老粗,能到哪儿?能干个啥?不行!有人喜欢嘴上挂着‘要尊严、要尊重’,那都是只能在某一个小圈圈里的东西,那是你要有资本的,资本哪里有?自己挣嘛,一代一代挣……”这人说起话来滔滔不绝,也像做了个很好的总结。

    大家陆续散去了。远处犁地的农人为黄牛卸下枷担,抗上犁头,在“食追——食追——”声中一路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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