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余问霖的一生中,这已几乎是可以排得上第二奇怪的事了。

    以轻功闻名天下的“十杰”之一的“探云杰”,竟然在睡梦中被人近身而未发觉,直至一觉醒来,才发现莫名其妙在枕边多了一封书信。

    明明只喝了几杯而已啊,余问霖不禁暗自懊恼起来,同时在心里不知道第几次发誓对自己下了戒酒令。

    揉了揉略微发肿的眼睛,又唤来店小二打了一盆热水擦过脸后,余问霖这才拿起那封来路不明的书信。

    信倒是出人意料的简短,上面只有三个字——“听枫台”,余问霖又拿起信封翻来覆去看了看,笑道:

    “原来如此。”

    随即中指轻动,将信纸弹飞到窗外,微微抻了个懒腰,在桌子上留下一块碎银。想了想,身形一动,飘出窗外,又将那张正随风飞舞的信纸夹住,揣入怀中。

    “算了,留着这张纸可能还有什么用处。听枫台啊听枫台,没想到这么快又要回去了啊……”

    话音未落之际,人已闪出近百丈,好俊的功夫!单凭这一手轻功,称一句“独步天下”也决不过分,不愧是武林新一代年轻“十杰”之一。

    三个月前,绿林大会在听枫台如期召开,对于每一位绿林人士来说,十年一届的绿林大会都是武林中最令人瞩目的盛典,无数高人异士都会前往。届时会有武道名家当众传授练武心得,大会也提供诸多擂台进行交流切磋之用。

    除此之外,每届绿林大会都有三件盛事,其一是推举侠义城城主,其二是评选武道四大宗师。这两件暂与本文无关,故此按下不表,单说这最后一件——评选年青“十杰”。

    此即是在武林的诸多青年才俊中,当众演习武艺,选出最为出众的十个人,合称为“十杰”,代表着此后武林十年乃至二十年的发展潜力。

    余问霖,作为“探云”一脉的嫡系传人,此番出世,凭借一手出色的轻功和不俗的刀法,亦是在十杰之中榜上有名,名列第七,号称醉里摘星、“探云杰”!

    探云一脉,说的文雅,其实也就是神偷,绿林三贼里的飞贼!

    只不过相对采花贼和盗墓贼,飞贼在绿林中地位还是要高一些;至于像探云这种有师承,而且号称非不义之财不取的飞贼,其地位甚至与一般的江湖侠客别无二致,因此可以参加绿林大会。

    而在叙说我们这段故事之前,还有几个人要先向大家介绍。

    (一)横空出世的女侠

    每一代江湖十杰都会有女侠名列其中,本次亦不例外。

    只不过入选的不再是四大派之一的峨眉山泠月宫弟子,而是一位半路杀出的不知名女侠。

    日暮黄昏,十杰仅剩下最后一个名额,将在两位正在对决的女侠中产生。

    看了一天比武的观众一反之前的疲惫,反而气氛逐渐热络起来,更有轻佻者纷纷吹起口哨,似乎不管在哪,看女人打架总会激起男人的兴趣。

    江湖中人大部分都认识先入场的那一位,作为峨眉山年轻一代的“泠月仙子”,月问心已经下山行走江湖三年。武林中武艺出色的女人相较于男人,往往更容易闯出名气,更何况是好看的女人。

    眼下月问心只是进场,简简单单挽了一个剑花,便惹得场外一阵轰动。男子个个目不转睛,生怕错过一丁点动作;而女子们在暗暗怼了一下旁边的男同伴后,同样会盯着月问心,反复比较着自己和她之间的差距。

    而月问心对面的那位女侠,一身紫衣,看着大约也就十七八年纪,脸上时常挂着笑,看起来宛如邻家小妹妹一般无害。而那十四名江湖好手在被她淘汰之前,也同样怀有这样的想法。

    突然紫衣少女笑了一下,笑声仿佛银铃般清脆,又有着少女自带的天真与俏皮,“看不出来,你还挺有人气的嘛。”本该是恭维对方的话语,听起来却有一股子挑衅的意味。

    “相信等你也有我这般武功时,也会有这样的名声。”月问心轻轻皱了皱眉。

    “确实,毕竟,我比你年轻嘛,未来可期。”紫衣少女拔出了她的刀,说起来行走江湖的女侠仙子们多是用剑,像她这般用的刀似乎寥寥无几。

    月问心闻言脸色微变,无论何时,年纪对一个女人来说都是禁忌话题,哪怕是对正值妙龄、名动武林的她来说也不例外。

    晚风吹过山顶,木叶萧萧落下,听枫台周边的树林中忽然有一群飞鸟被惊起,飞入了西天的晚霞中。月问心突然出剑,漫天剑影连成一片,齐攻向对面的紫衣少女。

    繁星邀月,峨眉泠月的秘传招式,同时也是月问心行走江湖的成名技,有不知多少成名的武林中人都倒在了这一招下。

    紫衣少女收起了笑容,显然月问心的武功要比她预想的高上不少,只可惜,她的武艺要比在场所有人对她预估的都要更高。在她出手之前,谁也没有料到这样快的刀法,竟会出现在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娃娃身上。

    对面的月问心同样也没有想到,等到她察觉到局势已对她不利时,一切都晚了,开始时些许的轻敌之心,导致她一步慢,步步慢。双方一口气接连对攻出上百招之后,月问心清楚的知道,她输了。

    对方不仅以快刀对攻之法化解了自己的繁星邀月,还在之后一步步压缩自己的出招空间,久守必失,接下来迟早有一招自己会无法守住。

    月问心双鬓微微见汗,峨眉已连续十几届均有弟子名列十杰,她很难想象自己失败后该如何去面对门派长辈以及自己的师尊。

    该死!自己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分神,月问心突然惊觉,却为时已晚。只听得“铛!”的一声,眼前漫天的刀光剑影纷纷消散,长剑脱手。

    最后一个名额诞生了。

    紫衣少女收刀抱拳,展颜环顾四周,只见她一边见礼一边朗声道:“小女子见过各位哥哥姐姐、武林前辈;初次见面,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笑容明媚而灿烂,似乎又恢复成了先前的那个邻家少女,仿佛那个刀法犀利狠辣的女侠从未出现过一般。

    “噢,对了!我叫苏见晴,流苏的苏,相见的见,晴天的晴。”

    (二)不是暗器的暗器

    江湖中自称侠客的人一向是不屑用暗器伤人的,正规比武中往往会有禁用暗器的规矩,甚至哪怕没有明文规定禁止用暗器的擂台,用暗器取胜一样会为人所不齿。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盛良就是这样的例外。

    这是一个有着浓雾的月夜,这样的大雾,只有最有经验的艄公才有把握凭借着对水流和风向的掌握摆渡过河。

    此地的码头虽算不上荒凉,但这样的大雾天气,他本以为不会再有生意了。

    可是不但有客人上门,而且出手还很阔绰,足够他接下来几天都去喝酒赌钱。

    这位客人不仅穿着练武之人的劲装打扮,腰间还佩着刀。

    艄公在此摆渡已有几十年了,最知道什么样的人不能招惹,因此他不仅立即开船,而且当劫江水匪跳上船时,他更是直接丢了船桨,趴伏在船上。

    在他每天将船摇到河对岸,再摇回来的过程中,已是不止一次遇到水匪了。他们往往只劫财,不害命,更不会伤害摆渡的艄公。因此立即跪下服软,破财消灾是最好的选择。

    熟悉这条河的不止有两岸的船夫,还有天天在水里讨生活的水寇,劫江七鬼原以为这样浓的雾,断不会有生意上门。

    因此当老艄公扔出那锭银子的时候,他们一个个都暗自庆幸老大刚才出来再转转的提议,不愧是能当大哥的人!

    “就你这穷酸样,身上怎么会有这般多的银子?”老艄公听着脚步由远及近,看到眼前的银锭被人伸手捡走,却仍是不敢抬头言语,偷手指了指船舱里闭目养神的客人,将头埋得更低了。

    “喂,小子,说你呢,是想吃板刀面还是馄饨……”七鬼里的老三用刀挑开船上的帘子,本来气势汹汹,但等到借着船舱里昏暗的灯光看到劲装男子腰间的刀以及手里不断把玩的镖,语气逐渐迟疑下来。

    “不知阁下是相家还是空子?可是吃搁冷的?”

    这就是江湖上的黑话,相家是内行人的意思,空子是外行人的意思,吃搁冷的代表的就是江湖人。

    劲装男子抬起眼,瞟了对面的水匪一眼,不疾不徐吐出四个字:“我叫盛良。”

    轻飘飘的四个字,却吓得对面的悍匪大惊失色,一转身抢出船舱大喊:“扯呼!点子是三只手盛良!”

    三只手自然是说他的手比任何人都快,都灵活。

    话音未落之际,盛良却早已立在船头,劫江七鬼虽然瞪大了眼睛,却没有一个人看清楚他的动作。

    “怕死的不要动,自废一臂,从此不再为盗即可。”

    七鬼面面相觑,他们都听过盛良的传闻,据说他虽然擅长飞镖,却从不暗器伤人,每次出手前都会预先告知对手。即使如此,还是鲜有人能避开他的飞镖,江湖上也因此送了他一个绰号,称“镖打乾坤”。

    可即使面对这样的人,总也有人心中会揣着侥幸。几个水寇刚刚拿起刀,准备自废一臂时,就听得“扑通”、“扑通”两声,原是七鬼中的两个仗着水性较好,打算借此逃脱。

    雾气正浓,月色朦胧,这样的天气,五步之外伸手不见五指,是决不会有人能看清的,何谈打镖伤人。

    盛良叹了口气,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自以为聪明,却选择了不珍惜自己生命的做法。

    他不喜欢杀人,但更讨厌有人不相信他的话,他的师父曾告诉过他“君子重诺”,他说出的话从不更改,也不会允许其他人更改。

    逃走二人激起的水花还未散去,水中已泛起了红色,有些人打镖并不只依靠眼睛,还有耳朵。

    盛良转回身,又扔下一块碎银,对着磕头不止的其余五鬼言道:“钱拿着,给那两个人收尸,然后滚吧。”

    “船家,可以继续开船了。”

    (三)一枚铜板的杀手

    雪夜,月色正圆。新下的鹅毛雪白皑皑一片,配上诸多火把,将这片林中山寨映得仿佛白昼一般。

    开阳并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大雪往往会暴露一名刺客的行踪,即使他的武艺已足够正面杀死绝大多数人。

    但刺客不是剑客,也不是刀客,更不是其他别的什么,刺客就是刺客。若是一名刺客放弃使用刺杀的方法,那还算得上一位刺客吗?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恩怨,杀手刺客便是许多人解决恩怨的方式。

    刺客间虽然没有帮派,却有着一个统一的联盟,一个不知是何年何月由何人创办的古老联盟,七星会。

    据说七星会在天下均有着堂口,任何人都可以到当地的堂口去接取和发布任务,没有人会过问你的身份,唯一被认可的,只有钱。

    由于加入和退出都是相当的随意,因此谁也不知道七星会究竟有着多少成员,甚至七星会的杀手们彼此也往往不知道身份。

    除了那七个人。

    七星会名字的由来,便是因为这会中最厉害的七名刺客。他们没有名字,北斗七星便是他们的名字。没有人知道七星的身份来历以及何时更替,但七星的传说在江湖上一直流传了几百年,甚至一直是七个人,从未有缺席的时候。

    七个人,七柄剑,维持着七星会的日常运转——总会有不开眼的主顾想赖掉赏金,也会有不开眼的杀手想卷钱跑路。这个时候,他们便会用手中的剑告诉这些人,七星会传承至今的良好信誉不是没有理由的。

    偶尔遇到出手特别阔绰的客人,亦或是非常难缠的对手,七星也会亲自出马完成任务。

    这一次的任务,便轮到了开阳。

    开阳一向认为自己是个刺客,而不是杀手。这二者的区别在于,杀手总会光明正大找上门去,而刺客往往会在暗中蛰伏,寻找机会和破绽,一击致命。前者被他认作粗鄙,后者则是艺术。

    因此在确定了任务目标之后,他足足花了三天时间来观察目标的生活起居。

    直到开阳将剑搭到那名山寨主脖子上,一切都如他预想的那般顺利。

    “知道我为什么还不杀你吗?”

    “因为小的对大侠还有些用处?不知是哪路的高人,能赏个名姓给小的不。”山寨主满脸陪笑,丝毫不敢乱动。

    “不杀你,是因为还想和你说几句话。”

    “别说几句,就算几百几千句也使得,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山寨主脸上仍是近乎谄媚的笑容,在他看来,本次危机已经过去,甚至他在心里已经开始琢磨如何和这位大侠攀上关系,落些好处。

    “四月初七,你屠灭了一个村落,是也不是?有人出一枚铜板来买你的命。”

    这话仿佛晴天霹雳一般,使得山寨主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下来,甚至心中多了一股悲愤,他堂堂一位寨主的命,只值得一个铜板吗?

    “你是七星会的人?我出一百……啊,不!一千两银子!足够你远走高飞……”

    话音未落,一道电闪寒光乍起,剩下的话便已被永远地堵在了嘴中,再也说不出了。

    开阳不再看向一脸惊恐、死状可怖的山寨主,伸手取出一块方巾,轻轻擦拭起他的武曲剑。

    自语道:“任务完成。”

    (四)山水双杰

    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

    在这八百里洞庭上有着一座水寨,寨主唤作“万丈桃花浪”邱和;洞庭湖中还有一座洞庭山,山上的山寨主是人称“一气震八方”的谭默。二人脾性相投,相交莫逆,因此结拜为生死兄弟,相互帮扶。这一座“山水寨”也凭此名动江湖,是武林中一顶一的大寨。

    水天一色,浪静风平。邱和、谭默二人总爱在清晨的洞庭湖边,踏清风、迎朝阳,来上一场酣畅淋漓的比斗。等演武过后,一同痛饮绍兴花雕,躺在船上抬头望天,这便是洞庭山水两位总辖大寨主平日里最喜爱的事情。

    现在正是清晨,静静听着过往的风声,时不时聊上一句最近的事情,大多数时间还是去享受静默,这会让二人觉得暂时远离了刀光剑影的江湖,获得心灵上的片刻安宁。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有人在岸边高喊道:“小人奉余问霖余大爷之命,求见两位寨主爷!”

    邱和闻言,伸手抓起船上的一块木板,抛入水中;二人一前一后,脚尖轻点这块木板,身形飘落在岸上。谭默出言问道:“你是何人?”

    送信人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恭恭敬敬双手递上,道:“余大爷在听枫台遇到了麻烦,烦请两位寨主爷前往相帮。”言罢,也不等回话,便已横身掠出四丈,稳稳坐在马上,拨马径直离去了。

    二人拆开书信,上面只有三个字——听枫台。邱和叹了口气,

    “八百里洞庭,普通人是无法避开山寨的岗哨找到我们的。”

    “这样的轻功,在江湖上也不会是一个无名之辈。”谭默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也皱起了眉。

    “更何况余问霖向来不用含混这样的方式邀请朋友去帮忙。”

    “但似乎他是真的遇到了麻烦,”邱、谭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而我们是不会对朋友袖手旁观的。”

    “小的们紧闭山寨,寨主爷要奔赴听枫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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