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在回麻埠街的路上,朱来安想好好地卖弄卖弄他的相面能耐。

    “大老爷啊!”朱来安完全不顾李煦和父子的感受自话自说,“做哪一行都不易啊,都要铁着心钻研啊。我虽不能说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但对相关典籍,李大老爷,你应该相信,围绕着‘相术’,我钻的深了去了。这一路上,只劳腿,不劳嘴巴的,我不让我嘴巴闲着,我说,您和贵公子用耳朵听就得。《左传·文公元年》明确记载有:内史叔服‘能相人也’。孔圣人说起来可以算得上是相面专家,他能根据学生的眼神、表情和举止,推测出学生的性格和才干以及学生的命运,而且屡屡应验。亚圣孟子也曾晒过自己的相面经验。他说,内心光明正大的人,两眼炯炯有神,内心肮脏丑恶的人,眼睛就会暗淡无光。要了解一个人的内心秘密,最好的办法,也是最直接的办法是窥察他的眼睛—‘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

    除了看路,李煦和把更多的目光投向朱来安。以前,李煦和听说过这个相面的。都说朱来安相面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他之所以在麻埠街摆不安稳卦摊,是因为他这张嘴开罪了麻埠街上的王庆利。说是有一次,朱来安来麻埠街相面。王庆利的女人方珠玑身着薄薄的衣服,张惶着一双惺松的眼睛,嗑着瓜子,一步三摇地走过来凑热闹来了。她拿出几文钱,要朱来安给她相相面。朱来安见这个女人鼻翼玲珑、眼珠滑溜,就知道了此女人必是喜欢卖弄、搬弄是非之人。也不知道那天朱来安那根筋短路了,他嘴唇翻飞,把对女人来说,所有不好的词语,所有刻薄、损人的话一股脑地泼脏水般地泼洒到方珠玑身上,只说得方珠玑由面红耳赤到嚎啕大哭。自觉受到凌辱的方珠玑不干了,她嚎叫着喊来了她的走路都恨不能横着走的男人王庆利。对原本就打算用拳脚理论的王庆利,朱来安全然不知规避。其结果便是朱来安当即便遭到一顿暴打。打完之后,王庆利放出不要让他在麻埠街看到朱来安的狠话。

    “其实,”李煦和说,“你和王庆利结下梁子,全然怪你。”

    “怎能怪我?”朱来安一脸愕然,“我说的都是实话,王庆利摊上那样的女人,还能有个好?”

    “看你这张嘴。”李煦和要说道说道朱来安了。“这张嘴是你吃饭的家伙,你不管住还行,俗话说,到什么山唱什么歌。你得见什么人说什么话。”

    “大老爷,人也知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道理。”朱来安叹了口气,“可我就是管不住这张嘴,一说溜了就留不住砣。”

    “这不行。”李煦和一边走着路,一边低头想了一会,“我听说你和当今圣上能算上一房亲戚,你也曾去找过当今圣上。”

    “谁说不是?”朱来安一脸茫然,摇摇头说,“大老爷,您和我也一样,和坐天下的皇帝是血滴滴的亲戚。可人攀不上啊。”

    “攀不上就攀不上吧。”李煦和开导朱来安,“你是相面的,不相信命还行,这就是命,懂吗?”

    “信了。”朱来安异常怆惶,“时运不济,我虽满腹经纶,却常陷食不裹腹,衣不遮体之境地。”

    “你这身衣服,却也寒酸至极。”李煦和似乎容忍不了贫穷。“到我家,你洗个澡,我送你身衣服,虽不是全新的,起码也是半新不旧的。”

    “是吗?”在山路上,朱来安一步窜到李煦和前头,“扑通”一声给李煦和跪下了。

    “我一直努力着做一个好人,来安,我愿把好人做到底,王庆利不让你在麻埠街摆摊算卦吗?我来请他一顿饭,把你们往一块撮合撮合。”

    “大老爷!”由于激动,朱来安满脸痉挛,如豆般的泪珠在又黑又脏的脸上滚动着。“我对相面真有研究啊,我靠相面能养活我,而且还能给大老爷您脸上长光啊。”

    他们一边走着,一边说着话,这些话,都是李非凡闻所未闻的,他一语不发,一边照应着走山路的父亲,一边竖着耳朵,听个仔细。

    朱来安告诉李煦和,先前有个叫刘劭的智者,通过研习,刘劭发现人的才能和性情可以通过其外部表现予以鉴别。他把人的外部体别及其表现概括为神、精、筋、骨、气、色、仪、容、言九个方面,谓之“九征”。并且写了《人物志》一书,主要就讲怎样根据人物的“九征”来论断人的内心世界。

    听朱来安说话,李煦和精神头更大了。

    “你给我相相面。”李煦和笑吟吟地指着自己。

    “大老爷。”朱来安说,‘您吉人自有天相。大老爷您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容颜丰润、面廓分明,自是豪放豁达、刚毅坚强之人。”

    “是吗?”李煦和拈须大笑起来。

    笑完之后,李煦和看了看走在身边对他和朱来安之间的相面游戏似乎蛮有兴趣的李非凡。

    “你,来安,你看看我这孩子的前程好吗?”

    “贵公子怎么称呼?”朱来安问话时,一双眼睛盯住公子的脸。

    “李非凡。”

    “李非凡,李非凡。”朱来安喃喃自语,他移开目光,低头稍作思考,说,“大老爷,贵公子人如其名,着实非凡,非凡面相里所藏人生密码已在我等法眼所及范围之外。恕我无法看破,不看也罢。”

    “噢......”李煦和圆张着嘴,睁大眼睛看着李非凡。

    被看得不好意思的李非凡红着脸低下头去。

    回到李府。李煦和亲自张罗,为朱来安安排来洗澡水和里里外外、自上而下都有、甚至包括一双黑丝绒面料的布鞋在内的衣服。

    朱来安再次被感动得泪洒衣襟。

    从独山回来,李非凡和父亲及相面先生随便吃了点东西,见父亲忙着相面先生的事,自知帮不上手的他慢慢地挪进自己的书房。他坐到椅上,推开满桌书本,索性一门心思地把玩起玉蝉来。

    但还是有一个心思顽强地挤进了他的心胸中。

    相面先生说他非凡,说他面相无法看破不看也罢。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想着想着,李非凡放下玉蝉,拿起铜镜,照着镜子的李非凡又纠结起自己的面相来。

    “哥。”话到人到,小妹李聪灵甩动大辫子,推开书房门,风一般的旋到李非凡跟前。

    李非凡连镜子都没来得及放下,他张着一双大眼睛,问:

    “什么事啊?小妹。”

    李聪灵一把拽起李非凡往外跑。他们一口气跑到家里的堂屋。堂屋的房梁上,一双清清爽爽有着流线造型的燕子一边造窝,一边不停地呢喃着。

    “啊!”李非凡拍着巴掌,“燕子来我们家了,燕子来我们家了。”

    燕子在家搭窝,自古以来在大别山区都被誉为很吉祥、很美丽的事。十年前,每到春天,李家都会有燕子飞来,在李家的房梁上有时搭新窝,有时将旧窝修缮一新,燕子来时,总是形影不离,相亲相爱的一对。他们在房梁上筑的爱巢,在产生燕卵,将儿女抚育成成燕后,欢欢乐乐的一大家便在秋天的某一天悄然飞走了。第二年春天,总会飞来一双,它们的浓情蜜意很快就换来了热热闹闹、快快乐乐的一大家。

    不知什么原因,十年前的那个春天,燕子没再造访李宅,自那之后,李家的房梁上不再有美丽的倩影,不再回荡着燕子温暖人心的呢喃声。

    今天,阔别十年的燕子回来了。而且是李聪灵最先发现的,兄妹俩昂着头,被房梁上的一双燕子的每个动作、每声呢喃所深深吸引,连父亲什么时候来到他们身边都不知道。李煦和双手分别搭在两个孩子的头上,喜滋滋地昂头看着燕子,颇有感触地说:

    “好啊!燕子回来了,在今年春上。我老李家一定会摊上好事,而且可能还不止一件,不止一件大好事啊。”

    晚饭的时候,一家人因燕子归来这一喜庆的话题很难得地围坐一张餐桌吃晚饭,他们还特例将朱来安请了过来。疑似被当做家人,朱来安受宠若惊,他穿着李家的衣服,吃着李家的饭菜,他竭力附和着李家在饭桌上关于燕子归来以及由此延伸的话题。

    看到一家人如此喜庆,虽和家人一起吃饭但仍然还要端菜端饭上桌,忙前忙后的马玉英一脸春风。她忙停当了,吃了一口饭后,把目光投向坐在对面的夫君。

    “当家的,”马玉英说,“按您的吩咐,我去前畈村请了媒婆,那媒婆远近十里八里没得比。她到过我家,又去过张家,然后过来回话了。”

    “怎么说?”李煦和瞅了眼正竖起耳朵倾听的大儿子李诚。李诚在此之前知道这件事。

    “媒婆说,情况全晓得了。两个孩子年岁合适。更为合适的是我们家诚儿属兔,张家千金属蛇。属相更是没得说的,是千载难得良缘绝配,她还说老祖上早就传下一句话了,那就是—蛇盘兔,必定富。”

    “啊,啊!”李煦和乐嗬嗬地。

    李诚红起脸,低下头去。

    “你们老李家和老张家要成为亲家,在麻埠街,”朱来安自有自己的高见,“非但是一段佳话,更是成就了一段传奇。好事好事,好事要办好!大老爷,大公子的婚期由我来择,我一准为贵大公子择一个最好的良辰吉日。”

    “噢!”李聪灵放下饭碗站起身体,拍起巴掌来,“玉璞姐要成我大嫂子了,我就要有大嫂子了。”

    饭桌上的气氛再一次热烈起来,只是李诚的头低得更低了,都快低到桌肚里了。

    “朱先生,”李煦和记得他自己要办的事,“这两天你在我的大院里呆着。我找机会把王庆利叫过来,如果能在一起吃个饭,你就能在麻埠街忙你的营生了。我想事情不大,王庆利这样的人,我可以告诉他,他的小名子叫什么,你不行,你断不可能吃定他,你就哄着他,抬着他,请他让让路,你不就抬腿过去了吗?”

    “是的,大老爷。”朱来安说,“我这一根筋的坏毛病是要改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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