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论婚

    陆佑安拉着林茶的手腕,径直向着前院花厅的方向去,他绷着脸不说话,周身都萦绕着阴沉的气息。

    林茶紧锁眉心,他厌恶关姨娘是向来的事,但也是极识大体的,鲜少如今日一样打上门去,坏了规矩,似乎今日是她乱了他的心神…

    “佑安表弟…”林茶张了张嘴,几息后终于开了口,“你…可还好?”

    陆佑安闻言突然停下了脚步,林茶险些收不住步子撞在他身上。她站定后,抬头疑惑地看向陆佑安。

    只见到少年逆着冬阳偏头看向她,面色带着些许忧愁,语气无奈地说道:“林茶,你说你心思这么纯净,以后可如何是好?”

    “啊?”林茶懵住了。

    “我多次同你耳提面命,关棣棠是个心思复杂的女人,你要避着她些。可她不过略施手段就把你哄骗了,还跟着她去她的院子。”说着说着,陆佑安面色更忧愁了,“你以后要是嫁给了后宅复杂的人家,可怎么斗得过那些人?”

    林茶嘴角抽了抽,她不是心思纯净,被关姨娘哄骗。她只是觉得从前见关姨娘总觉得是雾里看花不够真切,亦是从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认为关姨娘不是那般薄情寡性的人,所以心里即使有着防备,也愿意跟她出花厅走走。

    所幸今日是来了,让她见到被拨云去雾后的关姨娘…不过也是个被情所困却又极其清醒的女子…

    林茶和陆佑安赶到花厅时,林父,林绪和林酒早已经到了花厅,正与陆侯爷谈着盐业的事。

    他们见了礼后,就被安排着落座。一如既往,陆佑安坐在陆侯爷的下方,而林茶坐在最末位。

    “说起来,如今盐业收归官办进展得如此顺利,还得多亏了徐家这位大姑娘的鼎力相助。”说到盐业这事,林父又提起了徐静姝。

    当初为了充盈国库制定了盐业收归官办的政策,户部接到旨意的时候都一脸愁容,朝廷知道盐业的生利,那商户自然也知道,想要彻底推行这一政策,那是难上加难。可谁知在他一筹莫展时,徐家大姑娘给他送他上了瞌睡枕头。

    这盐业办得顺利了,皇上对他的态度也就好了,压在他心里的石头也轻松了不少。

    陆侯爷点了点头,“这位徐家大姑娘是个人物,心够狠,又有分寸,办事也利落,若是生为男子,如今朝廷也该有她一席之地才是。”

    林父也惋惜地叹道:“是啊…可惜是个女郎…”

    林茶偏头看向高座之上的两位家主,心里不禁一阵唏嘘,作为朝廷肱骨之臣的林父与陆侯,在称赞徐静姝的才能时,惋惜的也只是她是个女郎,而不是这不公正的选官制度。

    这突如其来的思绪让林茶从花厅内的氛围中被剥离,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对这里的生活适应得很好,可今日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思想依旧是独立的。

    林绪又接过话头,“她这一招,可谓是一石三鸟,用徐静鸿的运盐船夹带火药,既给了朝廷话柄,又让徐静鸿被羁押,还能让徐家父子离心。”说到此处,林绪只觉寒刺背脊,“算的可真是够狠呀…”

    林茶闻言指尖颤了颤,从上次徐静姝说有事求林父,让她搭个线。她知道徐静姝是要出手对付徐静鸿,以为不过是将书中的情节应在徐静鸿身上罢了,却不想这般惨,夹带火药的罪名可比书中的不应政令大太多了…

    她又想到前几日霍香同她说的话,“小姐,京中近日都在说徐家大小姐与徐家二少爷的事。”

    “从前都说两人为争徐家生意关系不合,谁知患难才见真情,徐二少被羁押后,就徐大小姐最忧心,日日都往诏狱跑,反倒是徐家主,说着最疼爱这个儿子,到如今都没拿出个章程。”

    原来是为着父子离心…徐父爱幼子,可更爱财,一个是没有经商天赋的幼子,一个是徐家生意的根本,他在权衡到底哪一个于他而言更重要,可在这权衡之间煎熬的是狱中的徐静鸿和日日忧心的元姨娘,长此下去必生怨怼。

    想到这其中的关键,林茶又不禁赞叹一声,她实在有些敬佩徐静姝…

    陆父点了点头,“确实狠厉了些,父子离心这是诛心啊…”

    陆佑安端起茶几上的茶水饮了一口,抬眼间见坐在斜面的林茶低垂着眉眼,陷入了沉思,他心里升起了一丝波澜。

    徐静姝是她的手帕之交,他们如此谈论徐静姝,还说她心里狠厉,林茶心里定是挣扎的。想到这里,他冷声打断陆父的话:“徐德文宠妾灭妻,苛待王氏与徐静姝,如若她不为自己谋划,又有谁救得了她。”

    陆佑安此话一出,花厅内氛围瞬间凝滞住,陆侯爷的话也因为他的一句“宠妾灭妻”僵在了嘴边,林母他们的脸色也随之变得不那么自然。

    林茶被陆佑安的话惊地抬起头看向上首,却只见陆侯爷目光复杂地落在陆佑安的脸上,而陆佑安面色如常,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饮着杯中的茶水。

    一时间林茶也分不清,陆佑安究竟是在指责陆侯爷薄情寡性,还是在为徐静姝端正名声…

    ………

    晏府花厅内,晏家老夫人笑容满面地坐在上首,抱着一个胖乎乎的孩童逗趣着,头上戴着一顶红色虎头帽,身上穿着红色滚黄云纹边的夹袄,他伸手拉着晏老夫人手上的流朱,牙牙学语地叫着,逗的晏老夫人直乐。

    左下方依次坐着晏华清,晏家四姑娘晏曼仪。右下方则是晏家三爷晏华泠和他的夫人竺澜君。

    晏家是书香世家,名声与底蕴也是积年累月沉淀下来的,晏老太爷更是官至太师的人物。

    晏老夫人和晏太师原是家族联姻,两人虽说不上夫妻恩爱,但也是相敬如宾,夫妻敦睦。晏老夫人育有一女二子,早年随晏太师下江南做知州时,大女儿不幸夭折,如今只剩下了晏华清和晏华泠两个儿子。

    等到晏老夫人朱颜辞镜的时候,又为晏太师开了贴身丫鬟的脸,做了妾,便有了晏家四姑娘,也就是座下的晏曼仪。

    这丫鬟也是极懂事的,知道在晏家这样的世家里,她即使再得晏太师欢心,也是要在晏老夫人手下讨生活的,因此也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后院,从未翻过风浪。

    后来生了晏曼仪,这姑娘眉眼间有几分当初晏大姑娘的模样,晏老夫人初见时十分悲戚,恍若再见故人。于是便将晏曼仪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因此晏家四姑娘虽是庶出,过得却有着嫡出的体面。

    晏老夫人将手中的流朱贴近垚哥儿,等到垚哥儿伸手抓住流朱时,又将手往后一缩,让他拿不到,垚哥儿被逗的咯咯直笑,晏老夫人也看着高兴。

    晏老夫人笑着笑着,抬眼间看到坐在斜对面笑得温和的二儿子,心里顿时不是滋味,忧愁染上眉头。她收起手中的流朱,将垚哥儿抱起来。

    晏华清余光里注意到晏老夫人的动作,心里也是了然,今日到了花厅,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遭。

    冯妈妈上前接过垚哥儿,小心地抱着送到了竺澜君怀中。

    晏老夫人端正了身子,抬手拨动手中的流朱,缓声说道:“说起来,老三你呀,如今做了齐鲁的知州,又娶了澜君这样的良媳,还有了垚哥儿,也算是没什么让我不放心的了。”

    晏华泠听着母亲的话头,知道母亲是又要提兄长的婚事,脸上笑意满满。“母亲说的是,如今母亲身体康健,晏家门楣重振,儿子又有澜君相伴,还有垚哥儿,儿子觉得已是圆满。”

    晏华泠与晏华清通身温润的气质不同,一身薄柿色褐红边的圆领袍,袍上绣着暗叶纹,他双手舒展放在太师椅扶手上,姿态很是懒散。俊朗的面容,笑得暖如春阳,同他待在一起总令人感到轻松愉悦。

    竺澜君听到母亲与夫君如此说,只好谦恭地笑道:“母亲缪赞了,都是母亲的福分。”

    竺澜君的母家是山西都俭事竺家,她是将门出生的女子,眉眼间也是有些将门之女的英气,杏色撒梅花的吊带,加上纸棕色的旋裙,外面罩着杏色的长袄,大抵是她大晏华泠几岁的缘由,又加上晏华泠的皮相年轻,她坐在他身旁显得要成熟些。

    竺家与晏家原是累世通家,在竺将军前往山西赴任以前,晏华泠便喜欢跟在竺澜君身后,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来竺家要举家到山西赴任后,临行前定下了两人的婚事。

    等到先皇驾崩,国丧之后,晏太师又不幸病重,为了给晏太师冲喜,提出将晏华清与孙家姑娘的婚事提上日程,可惜此时晏家势微,孙家已瞧不上晏家的门第,一直闪烁其词,不愿正面回应。晏华清又是何等的人物,不过几句话便已明白他们的意思,只好解除婚约不再提及此事。

    却不想在这时远在山西的竺家听闻此事,提出将竺澜君与晏华泠的婚事提前,为晏太师冲喜,而竺澜君本人也是情愿的。也因着这事竺澜君在晏老夫人面前极为得脸。

    晏老夫人闻言笑了笑,“华泠有你在身边,我是极放心的。”话闭,她又转头看向坐在末位的晏曼仪。“曼仪了,如今不急,依着如今的门第慢慢相看,母亲要为你寻个良人。”

    晏曼仪面露羞涩,白皙的脸颊染上了一片胭脂红,和身上水红色的齐胸襦裙更适宜了。她连忙弯了腰,“母亲说什么话呢?女儿不急,还想多陪陪你。”

    晏曼仪被晏老夫人带在身边时,已是五岁以后的事了,那时她的容颜方才张开,和晏大姑娘有几分像。这么多年来,晏老夫人把她教养得很好,琴棋书画多有教导。

    可惜或许是幼年的时候,养在妾氏身边,小心地活着,身上总是有几分怯懦和小心翼翼。因此她虽容颜秀丽,却多了几分小家碧玉的味道。

    “说什么傻话,我一个老婆子要你陪着做甚?”随后,晏老夫人满目忧愁地看着晏华清。

    晏华清坐直了腰身,低头温声说道:“母亲。”

    “你们三兄妹里呀,我最放不下的还是你。”

    华清是她最心疼的孩子,当初晏家势微,他一人支应门楣,又遇上孙家悔亲。这么多年来,他不提成亲的事,她也不愿去揭他的伤。可如今华泠已经子嗣圆满,他却还孤零零一个人。

    “华清啊!你也该身边有个人了。”晏老夫人劝道。“趁着母亲还在,母亲还想着亲自为你操持婚事。”

    晏华清心里有些愧疚,这么多年他一直忙着公事,无心婚姻,想不到母亲一直不放心自己。“是儿子的不是,让母亲忧心了。”

    “你呀!究竟心里是怎么想的?或者可有心怡的女子?”

    晏华清脑海里瞬时蹦出了一道清丽的身影,面上露出几息的空白。

    坐在对面的晏华泠看着自家兄长的模样。有些惊奇,又想到几月前兄长寄来的书信,瞬间了然地笑道:“母亲,你可别担心了,兄长呀!他心里是有人了。”

    晏华清心头一颤。

    “咦?”晏老夫人一扫忧色,从太师椅上抬起了腰身,喜急地问道:“当真?是哪家的姑娘?”

    晏华清无奈地看了晏华泠一眼,又缓声解释道:“母亲,你莫听华泠胡说。”

    晏华泠抬手抗议道:“兄长,三弟我可不是胡说。”他又笑地耀眼,“还有呀!兄长,你若是喜欢人家姑娘,可莫要磨叽呀,再磨叽说不定就被别家公子抢去了。”

    晏华清抿直了唇角,她确实很招京中公子贵人的欢喜…

    “这事还是弟弟我有经验,不然我怎么能娶到澜君了,当年若不是我…”

    竺澜君眼见晏华泠越说越没形,偷偷伸手绕到他腰后一拧,疼得晏华泠咧嘴。

    晏华泠停下声来。小声地告饶道:“澜君,姐姐、姐姐…我错了。”

    晏老夫人将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却无心多问,她此时心里只想着晏华清喜欢的姑娘,她可从来都没听说过他何时多哪家姑娘上心了。

    晏华清面上的笑容淡了许多,他想着晏华泠的话,心里越想越患得患失,他害怕自己只是一时冲动,不够深爱,让她像许多家族联姻的女子一样,一辈子困在宅院。他又害怕自己让这一丝情缘如风中攥线,悔恨一生。

    他一直认为婚姻嫁娶是一桩需深思熟虑的事。于男子而言,若是不满妻子,再添几房妾氏便好;可于女子而言,嫁给一个人就是一生。遇见好的,便是琴瑟和鸣,遇见不好的,那便是蹉跎一生。

    他要娶林茶,可太简单了…

    “母亲,儿子心中仍有些疑虑,等儿子想明白了,再来回禀母亲。”晏华清轻轻地收拢手心,待问过玉溪真人,明晰心意,他或许会懂…

    晏老夫人闻言心里一顿,又见他失了一贯的笑容,便知不该再多问,也只好压下心中的疑问,祈愿他能自己想明白,早日成婚。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