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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不问别离

    六月的天城天气闷热。

    近郊的绿山一片葱茏,树荫下的一座座石碑倒映着斑驳的枝杈,像是摇曳的花般随着微风飘动。

    三三俩俩的人们相互聚在一起,向着不远处那座不高不矮的小山慢悠悠地走着,彼此攀谈着,对阔别已久的血亲讲述自己漂泊在外经历的那些事儿。

    人们的声音不大,絮絮叨叨个不停,会笑也会沮丧,但话匣子里的话却一段接一段的往外冒。

    今天既不是清明也不是中秋,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周五,本来赵令今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他应该呆在家里读书,渡过平淡却宁静的一天。

    但此时此刻他正在天城太景岳纪念广场的入口,捧着装着自己父亲遗骸的骨灰盒,黑色的瓷质方形盒子上贴着父亲的照片,那是刚拿到学士证时的样子,当年二十多岁的赵旻进风华正茂,英俊的像是偶像明星一样。

    刻有姓名的玉石被嵌进了瓷棺的正中间处,淡金色的古纹案点缀着漆黑如墨的棺身,当阳光洒落时,隐约能够看到那些虚虚实实的线条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燕子。

    午间的阳光照在赵令今清秀的面孔上,他躺在半封闭式的座舱轮椅上,银白色的遮阳屏挡住了初夏的闷热,身下的座椅吹气的冷风带动黑色卫衣的衣摆,半圆形的支架托起纤细的双腿,隐藏在四根独立悬臂内部的车轮正在无声转动。

    坐在轮椅上的赵令今将瓷棺放了下来,让它平稳的压在双腿上,双手盖在棺上,最后将目光投在自己身边穿着黑色西服的中年男人身上。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复古教父西服,领口跟袖口都镶着银边,手上戴着一块赤金色的腕表,被扯开一截的衬衣下露出强健的肌肉轮廓,胸口还带了一朵白菊花。

    八天前这个陌生人突然找到赵令今,说他的父亲在亚美利加不幸离世,临别前把自己托付给了他最好的挚友。

    对方拿着父亲写给自己的亲笔遗书,带他去办理了相关手续,随后官方就发布了讣告,表达了对同胞在海外不幸离世的哀悼,希望家属能够节哀顺变。

    起初赵令今有些不知所措,像是一只在森林里迷路的小鹿,找不到方向,忧心忡忡地四处徘徊。

    不过他并不是一个脆弱的人,几天后就调整好心态,把悲伤藏起,做好独自一人面对接下来的生活的准备。

    赵令今自幼起就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病情随着成长越来越严重,到了十五岁的年纪后几乎失去了运动能力,甚至连长时间的站立都无法做到,各种并发症层出不穷,每次感冒发烧都有可能与死神擦肩而过。

    到了现在可能一次过激的情绪就能让他脆弱的生命消逝。

    在古代有如此严重疾病的人在婴儿期就已经夭折了,赵令今能撑到今天已经是老天的眷顾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或许就是现代发达的科技还能让赵令今像其他孩子一样享受青春的美好生活。

    两个人走在前往墓园的山间小路上,大理石铺成的小道灰蒙蒙的,道路的两侧种着高高的常青树,这种经过人工培育的特殊树种,叶子粉中透着白,远远望去如逢季的桃园,又像牡丹花海那样烂漫。

    赵旻进的葬礼操办的很简单,既没有宴客请宾,也没有选什么黄道吉日,墓地是很久前就安排好的,今天就是下葬的日子,再加上家里头也没什么人在,很多陈规旧习的事情就都省略了。

    赵令今的爷爷奶奶在父亲年少时便走了,祖辈那一代刚好赶上时代浪潮,大多数人都是独生子女,赵旻进出生时又刚好赶上华夏国力衰退,一家人的生活艰难,也就没有想要二胎的念头。

    当赵旻进事业有成,结婚后也没有选择生育二胎,将自己所有的爱和精力都倾注在唯一的儿子身上。

    以至于到了今天,在赵旻进突然离世后,现在就只剩下赵令今孤单单一个人。

    一直跟在后面的中年男子拍了拍赵令今的肩膀,安慰道:“别太难过了,虽然你爸爸现在不在了,但是你还有叔叔我啊!”

    赵令今抬头看了一眼一直默默待在自己身后的人,经过些天的相处,他跟自称是父亲挚友的周砚庭相处的还算愉快。

    也多亏有周砚庭的帮助,他才能顺利继承父亲名下的财产,短时间内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我并不难过,只是有些意外我爸爸会死在我这个病秧子的前面。”

    赵令今的声音十分虚弱,断断续续,像是随时会被扯断的游丝。

    “是这样嘛,可是我看你一直都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周砚庭笑了笑道:“没关系的,想哭的话,叔叔可以把肩膀借给你。”

    赵令今直接拒绝:“不需要。谢谢您的关心。”

    虽然经过几天的接触,赵令今已经习惯这个不着调的男人,但内心还是忍不住腹诽:你可不可以成熟一点。

    周砚庭有些不以为然:“人内心的悲伤都是需要宣泄的,你心脏不好在我面前宣泄出来的话,有什么事情我可以第一时间反应,没必要把伤痛全藏在心底。这也是为你好,免得你到时过于激动,见到自己的太奶奶。”

    “首先我的内心没有那么脆弱。其次我没有见过我的太奶奶,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最后,”

    赵令今顿了下,扭过头看了一眼满山遍野的树叶:“再高的落叶也有归根的一天,人也一样。死亡并非是一场离别,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存护。”

    周砚庭道:“你说的很对。我想你爸爸的在天之灵一定会守护好你的,毕竟他是那么的爱你。”

    赵令今没有继续搭话。他坐在轮椅上双手抱着棺椁不快不慢地向前走着。

    太景岳纪念园并不大,这座在天城很有名气的私人墓园依山而建,园内的装修维护相当到位,开发商起初直接对标皇陵,路面整洁,也没有杂草和垃圾,每周都会有无人机进行修缮。

    赵家的墓地在靠近山顶的地方,每隔十几米远就会经过一处供人休息的亭台,红木搭配碧瓦青砖的中式建筑群彼此相连,除了座椅茶具外还有立柜式的自动售货机,祭祀品一应俱全,甚至还有立体打印机能定制3D纸制品,想烧什么就烧什么。

    从山脚到山顶大概有七八分钟的路程,偶尔还能碰见在长亭间歇息的人,大多数人都是一家人聚在一起。

    一个人孤零零走在山上的路上的赵令今难免有些寂寥,他的眼神躲闪,将身子缩进了座舱里,目光落在那个漆黑的装着父亲的小盒子上。

    想起了半个月前赵旻进跟自己分别时特地给他调了一杯金汤力,那是父亲第一次让他喝酒。

    那是一杯层次分明的酒,第一口饮下苦涩萦绕在舌尖,辛酸感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随着汤力水的气泡在口中炸开,有淡淡的甜味从口中传递到心间,像是暴风雨过后遇见清新的彩虹。

    赵令今有些后悔最后没能把那杯酒喝完,他有些憎恨自己残破的身体,为什么连一杯酒都无法喝完。

    想到这里他的眼神蒙上了一层阴影,抱紧了怀中的棺椁,来到葬着祖父祖母的地方。

    这是一处不大不小的被单独划分出来的墓地,虽然只有十几平米的大小,却是付出了几十万元才换来的。

    赵家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他的祖父母均是普通的工人,没有什么学历,虽然整日辛勤劳作却也没有留下太多财务,他们去世时只留下了年仅十五岁的儿子跟巨额的逾期房贷。

    赵令今不知道赵旻进是如何撑过那段艰辛岁月的,在他记忆里很少听父亲提起前尘旧事,就算一直追问得到的也只是一些简短的答复。

    在来到陵园后,一直双手叉腰的周砚庭突然问道:“为什么这块碑上没有字啊?”

    “现在有了。”

    赵令今拿出手机在应用里操作了几下,三个字就在黑色的墓碑上亮起。

    周砚庭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问道:“怎么能是这种东西?难道不应该专门定制一块刻名字的墓碑吗?”

    “我爷爷奶奶用的也是这种电子碑啊。”赵令今指了指另外的两处墓碑,又指了指赵旻进一旁还未点亮的墓碑道:“我以后也用这种的。”

    “这怎么行,这种电子垃圾万一那天坏了,岂不是就变成无名氏了?”

    周砚庭露出一副无法接受的表情:“不行,我得给我兄弟换块能名垂千秋的好碑。”

    “你的心意我替我父亲收下了,不过还是别破费了。”赵令今婉言谢绝了。

    赵令今认为没必要追求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死亡是生命的巡礼,人的一生就是最好的墓志铭,任何功碑都比不上岁月中的史诗,历史本身就是人类最后的陵墓。

    “这怎么能叫破费呢?更何况你父亲本来就该有块这样的碑。这些事你不用管,我到时候找人办就可以了。”周砚庭笑了笑道。

    他伸出一只手揉了揉赵令今的头发:“需不需我也帮你准备一块?”

    “谢谢您的好意,不需要!”

    赵令今打掉了周砚庭摸来摸去的手,并且用一副嫌弃的眼神整理了一下头发。

    周砚庭看着像一只小猫一样炸毛的赵令今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退到一旁默默看着赵令今告别自己的父亲。

    赵令今将棺椁安置好后,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墓碑,树荫像是一只无声无息地手一样,悄悄遮住了他的影子。当他转过身来才发现那个一直会待在他身后一言不发的人,再也不会出现了。

    泪水夺框而出,他咬着嘴唇,尽可能的平复心情,让自己的身体保持平静,他知道一旦自己的情绪失控,那么死神的镰刀就会毫不犹豫地落下,带走他的生命。

    他看着远处渐渐沉没的太阳,脑海中闪过父亲留下的话语,沉默地离开了墓地。

    父子二人不问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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