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双面学者（7）

    京城的秋天极美，碧蓝的天色，鸽哨声时而响起，躺在葡萄架下的摇椅上，清晨星星点点的日光透过叶片洒下来。沏一壶茉莉花茶，放几样桂香坊新出的点心……这忙里偷闲的日子简直不能更美好。沈离觉得，现在哪怕厨房端出来一大碗牛肉面，她也是懒得起身去吃的。

    通过一整个暑期的奋战，她不顾哥哥哀怨的目光，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大事——跳级考试，在过完十六岁生日的时候摇身一变成了大三的学生。

    “好好的发什么呆？”沈瑞路过，看着小妹躺在摇椅上愣愣的望向天空。

    “我在放松，哥哥你都看不出来嘛。”沈离依旧懒懒的，软软的抱怨了一句，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

    “那你好好歇着，也不用起来打枣子，等我弄好了让人洗一些给你。”面对有点懒散还撒娇的妹妹，沈瑞半点脾气也没有，还能怎么办，宠着呗。

    “可以打枣子了吗？”沈离听了猛然坐起，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沈瑞。她也不是多想吃枣，但是她喜欢打枣子，就是通过自己双手收获的喜悦，任何事情都无法代替。

    “刚才管家说的，厨房外面那颗枣树红的早些，已经能吃了。”

    “走走走，一起去。”沈离开心了。

    “走什么走，还不去换衣服。早便和你说了，今日要去大明寺好好拜一拜。”沈母出现，打断了兄妹二人，看着懒散的沈离无奈至极，“你如今都16了，寻常姑娘家早就定下亲事，你现在还没个着落，你让娘亲怎么办好……”

    “寻常姑娘家也不会十六岁就跳级念大三啊。”沈家哥哥禁不住吐槽了一句，暴露出心底最深切最自豪的怨念，却还是在沈母的注视下乖乖闭嘴。

    “寻常小伙子二十岁的时候早让爹娘抱孙子了，你呢？”看着哥哥一句话惹来沈母唠叨替自己分担了火力，沈离冲他扮了个鬼脸，乖乖的回房间换衣服去。

    沈离一向不怎么在意穿着，原本还想着，既然是学生，那就一套校服走天下，蓝上衣黑裙子，简单又耐穿。可是沈母坚决不同意，每个季节尾声都会找裁缝来给她裁新衣服不算，但凡街面上出现什么流行的，不出三天，相似的衣服就会出现在她衣柜里。

    街上流行洋装，沈母就去找了最时兴的样子给她做了好几套，街上流行倒大袖袄，她衣柜里展角的圆角的都会备上几件，最近开始流行旗袍，她衣柜里又被更新了一批，九分袖的七分袖的高领的低领的条纹的格纹的纯色的碎花的……看得她眼花缭乱。

    如今去寺里拜佛，算得上沈母眼中的大事儿，那必然也是要好好梳洗打扮的。乖乖的选了一件暗纹提花的素色旗袍，沈离认命的和沈母一同出门，去大明寺求姻缘。

    沈家的马车行驶在山间路上，因着不是初一十五的日子，路上人并不多。到得山脚下，沈离扶着沈母缓步上山，厨娘李婶拎着香烛祭礼跟在后面。虽然日头渐高，但山风拂面，让人觉得极为舒服。

    大明寺坐落于山顶，临着一出高崖，历史悠久，周边林木丰茂，古朴幽静。高崖旁修有一处观景亭，天气晴好时，从那高崖能够俯瞰整个京城。

    随着沈母在各殿一一焚香拜过，添了香油钱。沈离这才觑着闲暇，往那观景亭走去。她去的不巧，观景亭里已经坐了一伙儿人，几个穿着长衫的男子正在亭子里高谈阔论，石桌上还摆着些纸张，纵被镇纸压着，依然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还有人时不时的写上几句好诗好词。

    这时候沈离自然不便再往亭子里去，脚下方向稍改，便直接往崖边而去。天是蓝的，可城市确是灰色的。如果能留下几张照片该多好……沈离感慨着，便给另外那重身份添了个任务，尽可能的去记录这个时代的一切。

    正在心中盘点着准备拍摄景物的清单，一阵喧闹声由远及近。还没来得及细看，一个人影风一样的划过沈离身边，到了崖边一跃而下，那是一个瘦削的女人。沈离想要救人的手直接抓了个空，却在女子落下的瞬间看清了她的样子，一个满脸愁苦与绝望，却衣服齐整，没有补丁家境不算太差的瘦弱女子。

    “啊呦，真是个讨债的，才给她的银镯子，就这么戴着跳了崖……”一个穿金戴银的年老妇人在婆子的搀扶下来到崖边，往下瞥了两眼，咒骂了两句，又接着惋惜那银镯子、耳坠子，至于跳崖的人，就是她口口声声咒骂的讨债鬼。

    “老太太，您可别气着。咱们少爷有出息，这个没了赶紧再说一个好的，说一个能生的，保准您能抱上大孙子。”那跟着的婆子极有眼色，连哄再劝，竟让那老妇人消了火气，转身离去，预备去寺里烧烧香去晦气。

    沈离愣住了，这不是第一次有人死在她面前，相反，从平城暗杀了那帮土匪开始，来京城的一路上业并不太平，而且，黎慎的手上，还有着暗杀的买卖。但是死的这么惨的，这是头一个。

    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却没放过她。有人骂她赔钱货，死了还要带着值钱的首饰；有人说她是不下蛋的母鸡，庙里栓个娃娃都能给摔了，注定没儿子的命；还有人大喊晦气，要去烧香，还要找人去找个火盆跨一跨；那吟诗作对的长衫文人，对此似乎早已见怪不怪，只道是被无知妇人吵闹，坏了他们的雅兴……

    沈离一时间陷入茫然。

    她所做的，真的是对的吗？她用沈离的身份念高中、念大学，还说自己要去当女校老师，完美的塑造了一个孝顺父母的才女形象，同时用黎慎的身份笼络各色人等，发展自己的势力，最终也不外乎是为了护的沈家周全。

    但是，这乱世中，她护得住吗？那些所谓的“大丈夫”们，看得见天下，却对身边凄苦的女子视而不见。谁能看得见这些人呢？“沈离”以后的日子要怎么办，像这个时代所有的女子一样成婚生子将一生命运系于他人身上吗？那黎慎呢？还有那千千万远不如“沈离”幸福的人呢？

    她是沈离，她也不是沈离。

    抬头看着听到动静急匆匆赶来的沈母，再低头看看自己怎么吃都不胖看着仍然十分纤瘦的体型，沈璃明白，无论骨子里如何躁动，她这小胳膊小腿，都是不可能去直面残酷的世界。她答应了原身的，让她的家人顺遂，平安喜乐。

    她从不认为自己有改天换地之能，但是，她或许有办法，为这个世界按下加速器，让和平早些到来，让这人命贱如土的乱世早日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