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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六章 腊月午后·同里老甲

    冬至过去没几天就进了季冬,也就是腊月。

    这个月的岁终祭是一年中最重要的祭典,一般在冬至之后的第三个戌日举行,也就是下旬戌日。

    家家户户都要在家中祭拜列祖列宗和五祀,奉上祭品,去岁迎新,感怀祖先恩德保佑,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暖洋洋的冬日午后,九原城东的同里垣墙外,坐了一群晒着太阳编穗的妇人。

    她们把黑、黄、白三色的绳子编成粗粗的长穗,挂在门、窗、灶和祠木上,作为岁终祭的装饰,多出来的要放到市集上售卖。

    “几位夫人,请问要柴么?”

    一个老丈背着重重的一大捆柴,佝偻着背,蹒跚着步子过来问。

    这些是他上午进山捡的,都是粗壮的大长枝,冬至前的大雪压垮了不少树,压断许多粗树枝。

    这两天雪融了,很多人都会进山去捡,捡来卖给备柴不多又懒得去捡柴的人家。

    几个妇人互相看看,都说不用。

    背柴老丈就继续蹒跚着往前,脚掌在地上慢慢搓步,挪三步才有常人的一步远。

    从边上跑过两个挎着布兜的少年,大概是谁家的孩子,着急忙慌地像是要去办什么大事。

    一个胖妇人突然意识到有个是自己的娃,没看清脸,光听着那步子就认出来了,甩着穗指向他:“阿桂啊!上哪儿去?”

    阿桂边跑远边回头敷衍道:“去君府,一会儿就回来!”

    背柴老丈听到这句话停了一停,挪得更慢了。

    然后慢慢吞吞地把背上的柴禾放下,捶着膝盖歇脚。

    胖妇人倏地起身,插着腰扯开嗓子吼他:“你现在就给我回来!”

    阿桂和小伙伴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停下步子,一路小跑着回来。

    胖妇人不等儿子解释,举着彩穗在他脑门上指指点点:

    “你瞧瞧你,一天到晚的都在干什么,书不好好念,活也不好好干,就知道往外面跑,你父呢?又去君府了?”

    这妇人在讲到“君府”两个字的时候,心里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特地把声音扬高,好让周围人都能知道他男人有出息,被招去君府做事。

    “是啊。”阿桂做个鬼脸,“九原君捉了头小罴崽,准备在南郊山上建苑,还要找个能管兽的囿(yòu)人,父亲就去啦。”

    胖妇人享受了一下旁人的羡慕,明知故问道:“那你去干什么呀?”

    “父亲让我去看罴,说它小小的可好玩了。”

    “好了,去吧,小心点儿。”

    阿桂这才被放行,带着小伙伴一溜烟地跑远。

    胖妇人在邻居们好奇的询问中悠然坐下,半推半就地稳稳接住一连串问题:

    “哎呀,也不是多大的官儿,就是去打打杂,管管兽什么的,混口饭吃呗。”

    “罴?罴就是大熊啊,好大好大的熊,不过它现在还小,让我良人去养着,还好他会这么一手活计,他们家祖上就是干这个的,在上林苑养什么豹啊虎啊鹿啊鹤啊……”

    “我良人最近都是要在君府的,后院给小崽子圈了块地,等熊苑建好了,怕是隔三差五的就要去南郊喽。”

    呱唧呱唧呱唧……

    一个揣着袖子的老头儿从旁经过,顶着蓬蓬灰发、穿得鼓鼓囊囊。

    趿拉着老布鞋,朝妇人们丢下一句:“玩物丧志。”

    胖妇人双眉顿竖,朝他一甩彩穗:“嘿,老甲,你还好意思说别人,看看你,整日里游手好闲,去市集上蹭吃蹭喝,有本事,你也去活捉一只罴来啊。”

    另一妇人拉拉她:“好了好了,少说两句,人老甲也没吃你家的粮,光是蹭市集上的那些啊,就够他再活五十年的了。”

    老甲才不理她们,这些话听得两耳生茧,懒洋洋地用小指掏掏耳朵,把鞋底趿得唰唰直响,像是要让同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他回来了。

    “老东西回来喽!老东西回来喽!”

    一溜骑着竹马的小垂髫绕着他转圈,老甲“去去”地用脚赶他们走。

    他一脚甩掉了鞋子,最近的小孩儿伸手去抢,被老甲光着的臭脚丫重重踩上手,疼倒不疼,老甲提着劲儿呢。

    就是臭。

    这小孩儿像身中剧毒一样跪倒在地,抽搐着小脸看着双手,又喷张着鼻孔瞪视这老东西。

    老甲撇嘴笑笑,捡回布鞋套上脚,郎里郎当地走掉了。

    “老甲回来了。”一个路过的老伙计笑着跟他打招呼。

    “嗯。”老甲点点头,突然拉住他,悄悄往老伙计前襟里塞进一包肉脯,小声道:“上次那事儿,深谢老哥哥了。”

    老伙计拍拍他手背:“不打紧不打紧,谁家没个难事儿?你这也太客气了。”

    他说着把肉脯往里塞塞好,两人又寒暄几句,才分头回家。

    之前那胖妇人见老甲走远,才又跟大家八卦起来:“诶,你们说,老甲他有孩子吗?”

    “应该没有吧,从没见过呀,也没听说过,怎么突然问这个?”

    “咦……可有天他开门的时候,我瞧见他院儿里有一孩子,看身形,跟我们阿桂一般大,十四五岁的样子,但是可瘦了。”

    “是咱们里的么?”

    “没见着脸。”

    “应该是作弄他的孩子吧,他们不是总往他家院里扔泥蛋吗,还藏在门后吓唬他。”

    “唉,这老甲说来也可怜,老了老了,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几个妇人巴拉巴拉哀叹这个埋怨那个,嘴里忙个不停,手上编穗的速度却越来越快。

    背柴老丈斜过眼睛看她们,又瞄向她们口中那个叫作“老甲”的。

    眼瞅着老甲越走越后,很快就要在巷子尽头拐弯。

    老丈单手拎起重重的柴,甩到身后背好,耸动下肩膀,再次弯下背。

    一个妇人突然停下手上的活儿:“差点忘了,我家柴好像快没了。”

    她又去张望那背柴的老丈,朝他招招手:“卖柴的。”

    那老丈快步走来,依然佝偻,但不再搓步。

    而且目光如炬,走路带风,径直从这妇人身边走过,看都不看她一眼。

    让那妇人好生纳闷,也只当是碰见个怪人。

    背柴老丈背后的一大捆粗柴,因着他过快的步伐被晃得一颠一颠,隐约露出一段缠着黑布的剑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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