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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〇章 一壶赵酒·无比反胃

    听说最高级的墨家连弩重车,可以连发六十支大矢,小矢无数。

    将离实在想象不出那得是什么样子。

    光是眼前这种只能连发三矢的,就已经赶上一辆小巴车的大小。

    为了可以在坡地上停稳,还装配了卡轮子用的木楔。

    十人才能拉动,四个轮子,上面架着硕大的弩床。

    三张弩上下排列,一张弩发一矢。

    连弩并不是一弩连发,而是多弩齐发,这也是连弩的基本原理。

    连发六十矢的话……估计既要密密麻麻排满弩弓,那怎么也得几层楼高。

    嗯,所以墨子一定是在吹牛。

    两辆连弩车边站满士伍,对着车身指指点点,或摇头冷笑,或愁眉不展。

    将离也只是在人群外稍稍围观一眼,接着与齐卜一和伍季还有云中、北地两郡来的将领们打了个照面。

    众人听说这是白进将军新组建的百刀精骑,以九原君为首,还都用环首刀,稍稍羡慕了一下。

    但大家都忙,没空陪公子闲逛。

    长城坍塌这个烂摊子,可得有的收拾。

    几人寒暄几句,各自回到岗位,请公子自行转转。

    将离这才找到机会,进入烽燧查看。

    眼下在烽燧值守的,是白固哨所的士伍。

    自从叫醒昏睡的守兵后,就由他们接替守望任务。

    并在烽燧上配合下面的骑兵驱赶敌人,放火箭照明,射弩矢杀敌。

    成烈给他们看了自己的司马符后,将离顺利进入烽燧“参观”。

    烽燧就是一座二层小碉堡,下层住人、储藏物资,上层望、生火起烟。

    上楼别说楼梯,连直的梯子都没有。

    顺着从墙壁伸出的木抓手,熟练的守望兵两下就能翻到上层。

    下层低矮,推门进去,空间被土墙分成两个部分。

    一边是仓库兼厨房,堆放了薪柴、秸秆、干狼粪,还有生火工具、日用品和一些肉干、蜀黍。

    另一边,沿着墙的一圈是夯土大通铺,草席铺垫,被褥散乱,墙上三面各有一小窗,用厚重的幕布遮挡。

    守望兵说,他们就是在这里发现昏睡的士伍,当时满屋子酒气。

    “平时值夜会喝酒吗?”将离问道。

    “天冷会的,”士伍兵点点头,“但也只是暖暖身子。”

    将离在土炕边找到一个空酒壶,歪倒在地,酒壶不大,一手可握。

    他奇怪道:“你们进驻之后,动过这里的东西么?”

    士伍摇了摇头:“没有,我等来了就一直在台上退敌,在扎火团时才下来取的秸秆。”

    “没动榻吧?”

    “没有。”

    将离闻了闻空壶,赵酒。

    赵酒香浓,秦酒寡淡,楚酒醇甜。

    这是目前市面上的主流酒种。

    而秦军饮酒,皆为秦酒。

    赵酒多喝易醉,秦酒入喉虽然味道淡薄,但下肚后会在腹中灼热中烧,是军中的驱寒法宝。

    所以在天秦军队里,绝不可能出现什么易醉的赵酒。

    而且一个伍的兵,加上燧长共有六人,一壶酒,怎么可能醉得人事不知?

    将离皱了皱眉,随意用刀鞘挑挑被褥,顿时窜出一股浓烈的酒香。

    这么强烈,不像是喝酒时沾染上的,倒像是浇在上面的,褥面儿上还有一大摊浅浅的酒渍。

    他在炕边坐下,问道:“守兵的伙食是谁负责?”

    “一般由士伍们自己开灶解决,每半月轮值,从哨所带足粮食过来。”

    “一般?”

    士伍点了点头,回道:“偶尔会有士伍的家人带着吃的来探望,大都是周边乡里的居民。”

    “平民可以随意到长城来么?”

    “需要在哨所报备,方能得知所找之人所在的烽燧。”

    每一个烽燧都有编号,按所在乡邑的名字,从东到西编数。

    将离现在所处的,就是固阳县白固乡十一堠。

    这样不仅能快速定位敌情地段,也能方便人们找寻。

    “这两日有人申请来探亲吗?”他问。

    士伍想了想:“此事还需去哨所查证。”

    “好,”将离起身出门,“找个人带路吧。”

    ……

    ……

    哨所很近,骑马十分钟的路程。

    这里就是一座小土城,屯了二百多个兵,几十匹马。

    打了几口井,圈出几片地,开荒耕种,还养鸡养猪,也算是个小军屯了。

    领头的屯长叫王卫,昨晚就是他带兵挡住了最先冲进来的第一波匈奴人。

    后来大部队抵达,他就重新回到哨所,安排士伍一车一车地往前线运送弩箭、火油,做好接应。

    经过这次战斗,日后论功行赏,这人肯定也要升了。

    所以他现在心情不错。

    将离问他近两日是否有士伍的家人来哨所报备探亲时,他当即说道:

    “有啊,就是昨天傍晚嘛,是那个谁的老父,哦对对,阿奋,阿奋的父亲,带了些肉脯和酒来。

    “我还问他,‘老丈啊,你的酒怎么恁香?’他说是自家酿的,带几壶来给儿子尝尝。”

    “几壶?”

    “嗯……”王卫仰起脑袋想了想,“三?呃,四壶,是四壶,提了个篮子,正好放下四壶酒。”

    将离“嗯”了一声,这跟成烈他们报来的一样,就近的四个烽燧里,各有一只装过赵酒的空酒壶。

    又问:“他儿子是在十一堠吧?”

    神情轻松的王卫立时变得有些惆怅,叹了口气:“是,没想到这酒后劲这么大,酿成大祸,他自己也伏了军法,那老丈可怜哟,好心好意给儿子送酒,就这样送了儿子的命。”

    将离继续问:“他家在哪?”

    “这个……末将也不知,待我去问问,九原君稍待。”

    很快,他带来一个士伍。

    这人与阿奋家相熟,阿奋的父亲是个鳏夫,独居在田边的小土房里。

    昨天老人来哨所时,他也见到过,还打了招呼,只是老人没太理睬自己。

    士伍现在领着九原君一行下乡寻人……

    ……

    ……

    今天已经进入孟夏。

    相较一百里之南的九原城一带,阴山南麓可以说非常荒凉。

    尽管这样,也还是被人开垦出了不少耕地,挖井灌溉,从这里产出的粮食,基本都要喂养长城沿线的守兵。

    北方春天来得晚,快入夏了,农田里才繁忙起来。

    耕牛在前拉着犁耙,老汉在后推着扶手,一人一牛配合着,把冻了整整一个冬天的土地翻撬开来。

    一块地往往要犁上几遍,硬土地才能变成适合播种的软土。

    别人家都在忙活着,阿奋家静悄悄的。

    田里没人,屋边也没人。

    “万伯?”

    士伍敲开他的门,朝里张望一圈,又茫然地回身看向九原君摇摇头。

    此时,将离的直觉又给他了个提醒。

    这里不对劲。

    他让人在周围警戒,自己和成烈抽出刀,进屋查看。

    朴素的农舍,陈设简单但充满生活气息。

    灶边放着吃剩的半碗麦饭,锅里还有烧糊了的菜羹。

    锅边有血迹,已经干涸,滴滴拉拉,一路通向里间的寝室,在墙边的衣箱前终止。

    他和成烈对视一眼,用刀挑开箱盖,看见了意料中的情景。

    老人死了,蜷缩着被塞在木箱里,埋着头,形成一种扭曲的体态。

    两人准备合力将他抬出,成烈钳住腋下,将离托起双腿。

    刚一搬动,成烈猛地撒手,老人又重重地跌回箱里。

    他后退半步,脸色煞白,眼前的一幕让他猝不及防,惊得哑口无言,半天发不出声。

    什么能把成烈吓成这样?

    将离皱眉看去,随即看见了难以理解的怪东西,无比反胃。

    这个人,没有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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