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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八一章 疯老头子·却邪剑姿

    庖厨曾是信阳城中的一处大食肆,在军队进驻之初,经过了夯土改造和扩建,就变成可以喂饱城内守军几万张嘴的大厨房。

    将离带上毛帽,披着裘袍,带领一队人离开公廨匆匆往那赶去。

    路面撒了粗盐、铺着草垫,每日都有人定时铲雪,不算难行,而铲出的雪就烧成水。

    城中水井冻结,冰面很厚,每天都得丢火团下去烧化冰面、再配合长杆穿凿才能打上水。

    雪一停,这会儿又有人在凿井了,咣呲咣呲咣呲……

    风声息止的城中无比安静,稍有声音,就会被放大,从而显得很响。

    在经过“咣呲”声后,前面传来许多士伍嘈杂的声音,议论纷纷,带着对一个疯老头的不满。

    将离穿过人群来到院中,周围一圈忽然安静下来,只余老甲一个人反揪着两名士伍的手腕,怀里揣着两张饼,神情眉飞色舞。

    “小子诶,能打得过我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两个士伍不愿对将军带来的老人出手,满脸为难地望向将离。

    他叹了口气,皱眉上前:“先生,饼给你,松手吧。”

    老甲白了他一眼:“你又是哪个?也想和我比吗?”

    将离微微吸了口气,冰凉刺骨,连满院的士伍也纷纷看向他。

    大家都知道老先生得了忘人忘事的病,平日里有些荒唐的事情和言语也都让着他,只要他还认识云梦君就行。

    可如今竟连他也忘了。

    子旦接到通知过来找老甲,刚穿过人群就听见方才的那一句话,无力地垮了下肩,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将离身边。

    他朝老甲摆了摆手:“先生要是饿了,饼子尽管拿走便是,还有热乎乎的红糖米汤,先生想吃么?”

    “嗯……”

    老甲歪头一想,倏地松了手,抓着饼子点点头:“想吃。”

    两个士伍这才脱身,捏着胳膊无奈地看了老东西一眼,小声埋怨:“真是的,一个疯老头,不知干嘛要带过来,还多费一口粮。”

    将离听见了,阴沉下脸:“你站住。”

    那人一愣,在心里直骂自己光图口舌之快,懊悔无比,也只能磨磨蹭蹭地转身,低头斜眼瞄来。

    将离过去两步,被同来的贺岩拉了一下,他低语道:“将军,老先生近来确实惹了不少麻烦,和士伍起了点冲突,只是下面没报,将军切不可因为袒护而寒人心。”

    他冷声丢下一句:“我有分寸。”

    随即走到那士伍面前瞪着他,瞪得他不敢抬头。

    “抬起头来。”将离呵道。

    他轻叹一下,慢慢抬头,眼睛却还盯着地上,他不服。

    “你可听说过左伦大名?”

    在场众人愣了一下,不知这会儿怎么突然提起左伦来了。

    士伍背诵一般流利说道:“听过,左伦此人,身长九尺,身配一柄赤金却邪剑,仗剑行义,斩凶除恶,却邪出鞘,无人敢当,贼人见之则退,是为游侠剑客之首者,鄙人正是因为左伦才学的剑,学了剑才入的伍。”

    将离朝旁环顾一圈:“你们都听过吗?”

    大家同时点点头,小声议论起这个少年时期崇拜的英雄。

    而老甲却无动于衷,就跟没听见似的,小心翼翼地把饼子藏进衣襟,像是在藏什么宝贝一样。

    子旦眉头紧锁,过去搀他,老东西还问了一句:“红糖米汤在哪?”

    “红糖米汤马上就好,”将离朝他作揖道,“但请先生借剑一用。”

    “剑?”老甲眨眨眼睛,“什么剑?”

    将离心里一紧,别是他把剑弄丢了,立马绕到他身后一看,松了口气,剑还在腰间。

    然后轻轻抽出整把剑鞘,老甲没有阻拦,反而有些意外自己身后有个东西。

    将离持鞘举剑,扫视一眼在场士伍,在寒冷的冰封黑夜、挤挤攘攘地拥在院子里,一个个脸庞冻得通红,一团团的白气呼呼吐出。

    他中田攒足底气,音色铿锵有力:“赤金却邪剑,亮剑退妖邪,剑身色赤如火,切玉如割泥,这便是了。”

    话落剑出,锵的一声,红铜色的剑身划破寒夜,映射着火光,熠熠生辉的红焰也似。

    但这光转瞬即逝,剑锋一转,很快就没了刚出鞘那样的光彩,如英雄迟暮,是霸气之后的凄怜。

    众人盯着那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这左伦的剑怎么就在这疯老头身上?

    将离平端着剑,双手躬身端到老甲面前,高喊一声:“左伦先生,此剑,归还!”

    士伍们一片唏嘘,低声窃窃私语起来。

    “那、那就是左伦?怎么……怎么是个糟老头子?”

    “要说年纪的话,应该就是这个年纪,唉,真的是他么?跟我想的不一样啊,不是说身长九尺的吗?”

    “左伦……就这副模样?将军逗我们呢?”

    “我不信,不可能。”

    猜疑、否定、难以置信。

    老甲盯着剑,似曾相识地点了下头:“这好像……是我的剑,可我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剑?”

    “你是左伦!”将离铿声怒吼,“九尺杀神!”

    这声音被风吹得颤乱,似一把破碎的残剑吟啸回荡在院中。

    将离眼里冲出一汪热泪,强行忍在眼眶打转,从没有人见过将军这副样子,也再没人会认为他是在开玩笑,全都严肃起来,齐刷刷地望向老东西。

    老甲眨眨眼睛,缓缓接过剑,随意挥了两下:“嘿嘿,好玩好玩。”

    将离深吸一口气:“大伙都知道,先生得了病,正在慢慢忘掉许多人和事,此来信阳,是他之前的请求,他希望能给我们守城出一份力,他希望……”

    他忽然停住,哽咽一下长叹一声:“他希望……证明自己还有价值,如果之前,在场的有谁受了先生的气,姜承在此给各位赔个不是了!”

    他说着朝四个方向依次作揖,士伍们腼腆着脸,连连摆手。

    “将军使不得,没有的事。”

    “他是左伦,抱病而来协助守城,我们又怎么会怪罪?都是误会。”

    “只是……他真的是左伦吗?那个左伦?”

    还有人有些疑虑,面带迟疑,将离正要继续说服——

    “我是左伦——我、还、有、用!”

    老甲平举着却邪剑高呵一声,随即反手挥去,下盘稳稳踩住,收腕斜挑剑尖,轻扫两锋,转而又是一个正手抱剑,直刺斜劈,目光凌厉骇人,姿态凛凛生风。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每处使力气拔山河,飒爽的剑啸“嗖嗖”过耳,迅疾如雷,势若奔马。

    赤金却邪刺破黑夜的寒,刺进在场每一个将士的心里。

    无需解释,无需任何言辞。

    这,就是左伦。

    正当大家全都被这潇洒的剑姿吸引得目不转睛之时,舞剑之人却忽然停住。

    他觉得胸口有点杠,伸手摸了摸,摸到两张饼。

    随即收剑,往腰后一别,然后一丝不苟地又把饼塞了回去,兀自念叨:“天太冷了,金风木云该饿坏了。”

    他低着头,一脸心事地搓步走开,经过将离身边时抬头看来,神情恍然,好像是记起了这个小将离。

    而出口却是:“哦哦哦,还有秋子那丫头,呵呵,要是饿了,她肯定是要发脾气的,我可受不了,这饼子还是热乎的呢,我得赶紧回去……”

    将离面颊一热,那一汪痛惜的泪水终于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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