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奇货可居

    19:奇货可居

    见赵竑这般恭维自己,张天纲正襟端坐,不为所动,相反眸子里还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黯。

    赵竑也突然蹙了蹙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问:“敢问先生,您是北地汉人,还是汉化的女真人?”

    张天纲眸光一闪,颇为不悦的反问:“汉人也好,女真人也罢,均是我大金国皇帝的臣民,阁下以为二者有区别么?”

    “说的也是!”

    赵竑连忙用微笑化解了尴尬,指了指案几上的食盘和酒水,“请问,我能享用先生的美食么?”

    张天纲伸手做了一个请自便的动作。

    赵竑大喜,立刻掇起一只酒壶,咕噜咕噜猛喝了一通,再用手抓起瓜果鱼肉狼吞虎咽的猛吃起来,吃相自是不堪入目。

    张天纲看着他吃,眼神渐渐充满了鄙夷。

    先前他在临安盘桓时,就时常听人说起这个赵竑是如何的轻率孟浪,绝非人主之质,品性极类当年一手推动前宋亡国的宋徽宗赵佶,废掉他是为大宋江山计。

    不屑说,这自然是史弥远等人授意人刻意这般传播的了。

    要在政治上彻底搞垮一个人,舆论攻势历来都是必不可少的。

    正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在他张天纲的心目中,这个素未谋面的废皇储赵竑也被牢牢贴上稀泥巴扶不上壁的标签。

    但见其敢于在险境中率人拦截自己的使团,心底自然是佩服其智谋和胆略的;现在又见其吃食的样子,又恢复了心中那份不屑。

    如果他了解赵竑这些天是怎么活过来的,大概就不会是这个态度了。

    一个衣食无忧的人是没有资格去指责一个乞丐不讲体面的。

    他在琢磨着赵竑,赵竑其实也在琢磨他。

    作为一个历史爱好者,他对金朝这个由女真人创立的异族王朝并不是很了解,但还是知道一些事情的;记得几年前,他曾看过一位自媒体大咖写的一篇历史博文,讲的是一个叫张什么纲(名字记得不大清楚了)的事迹。

    话说金国灭亡后,这个叫张什么纲的被俘,孟拱把他装上囚车押解到南宋的都城临安。

    临安知府薛琼审问他时质问:“汝一个汉人,在金朝做官,现在金国灭亡,汝还有何面目为人!”

    此人傲然道:“吾生于金国,仕于金国,则忠于金国。国家兴亡哪个年代都有,我金国皇帝能自杀殉国,比起你们的徽,钦二帝投降被拘,何其壮烈也!”

    薛琼大怒,命人把他拖下去暴打一顿。

    第二天,薛琼把审问情况上报赵昀;赵昀令人把其押到金殿问:“汝难道不怕死么!”

    此人大义凌然的道:“若能忠于臣节,大丈夫何须畏死,请立即杀吾,使吾得全臣节!”赵昀壮其言,意欲收服为己用,让其书写供状,在供状中把金国皇帝称为“虏主”。他视死如归的说:“要杀便杀,还写什么供状!”

    后来南宋朝廷倒没有杀他,而是将其长期监禁起来了。

    所以,赵竑刚才有些冒失的问他是汉人还是女真人,实际上是有所暗指的。

    瞧这张天纲状貌威肃,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名字又如此相近,多半应该是同一个人了。

    赵竑吃的差不多了,拾起案几上的一块丝帕抹着手和嘴巴子,心满意足的笑道:“多谢先生的酒食,我会加倍算钱的,绝不白吃白喝。”

    张天纲见吃饱喝足后,就是一副轻佻得意的样子,冷笑道:“阁下莫要以为上了我的车厢,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若你说的生意咱们谈不拢,我可以随时把你撵下去!”

    “不会!”赵竑自信的笑道:“因为这笔生意的回报之巨,张先生根本没法拒绝!”

    “哦,我倒想听听,到底是怎么个没法拒绝了!”

    赵竑放下丝帕,轻松自然的说道:“昔始皇嬴政在赵国作人质时,生活窘迫,郁郁不得志;阳翟大商人吕不韦去邯郸,见到了他,便对他说:‘奇货可居也!吾能大子之门。’异人笑曰:‘且自大君之门,而乃大吾门!’,吕不韦曰:‘子不知也,吾门待子门而大。’

    这便是奇货可居典故的来由。

    事实证明吕不韦是有眼光的,我相信张先生也有相同眼光的。”

    张天纲闻言,又嗤的冷笑道:“吕不韦由商入仕,最后位极人臣,走的是奇路。我由文入仕,走的是堂堂正道,两者没有可比性;而阁下更无法与那位千古雄主嬴异人相提并论,也敢自称奇货可居?真是无知无畏,自不量力。”

    赵竑笑道:“须知古往今来这天下之事皆逃不过利益二字,并非商贾独有,商贾所逐不过是货殖之利,纵使家藏万贯,富家一方,蔫能与吕相所逐之天下大利相比。

    先生远道而来,不就是为金国谋取大利么;从这一点上讲,先生所作所为其实与吕相无异。”

    “完全不同!”

    张天纲怫然道:“吕不韦所谋者为私利,我张天纲所谋者乃是国家公利,二者岂能相提并论!”

    “张先生莫要激动,且听我接着说。”

    “张先生,我现在虽说比那嬴异人还落魄,但我毕竟是先皇亲择的皇子,大宋皇位的正统继承人;我虽一时不慎着了奸人的道,但终究是在湖州城被人拥立登基过的,算是继承了先皇的遗钵了。

    虽然对于绝大多数普通百姓来说,赵家谁做皇帝,他们并不在乎;但在读书人心中,正统二字可是和天一样大;只要我活着,这副招牌就一直在,我的流亡小朝廷对赵昀和史弥远始终都是一种莫大的威胁。

    一个大宋,两个朝廷,嘿嘿。

    就凭这一点,对你们金国就具有无量的价值可以利用。

    至于如何利用,贵国人才济济,就不用我详说了吧。

    张先生,其实你决定冒险让我上车时,不就是这般考量的么?”

    张天纲不置可否,再一次仔细打量眼前的这个赵竑。

    此子思维清晰,见识过人,绝非所言那般不堪;难道是这一系列的变故改变了他的心性。

    随即,他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道:“阁下应该知道,朝廷的羁捕布告和把你剔出赵氏宗谱的文告是一同出的,现已贴满江南各地;你现在已经不是什么赵氏的子孙了,而是被缉拿的叛逆之首,何谈什么正统招牌呢。”

    赵竑呵呵一笑,“我赵竑身上流淌的永远是我朝太祖爷的血*,史弥远能矫诏废了我这个皇储,但永远不能凭一纸伪文告就能改变这一事实!”

    张天纲静静听了,沉声问道:“你若真到了北边,打算如何行事?”

    正说着,忽听外面的郭轩大声叫道:“停下!全部都停下!”

    二人均是一惊,停止了交谈,凝神静听外面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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