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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苦行僧

    武定十六年,春。

    西凉,肃州境内。

    滚滚黄沙蔓延成无边无际的沙海,起伏的沙丘就像连绵不绝的波涛,火辣辣的阳光下,蒸腾着滚滚热浪。

    大漠沙雾茫茫,什么景物也看不到,远处最高的一座锯齿形的沙丘之上,一名老僧带着两名徒弟徐徐前行。

    老僧法号道藏,大弟子叫无昧,小弟子叫无戒。三人徒步行走于四海八荒,苦行修禅。

    道藏禅师慈眉善目,仙风道骨,虽已耄耋之年,但步履稳健,体魄硬朗,双脚几乎踏遍整个中洲大陆。他原是东海普陀山菩提寺藏经阁门下弟子,熟读万卷经书后,便离寺苦行,走万里路,游走于中洲各地佛寺取经修禅。

    大弟子无昧出生未知,父母不详,从小苦修,行走四方。小弟子无戒入门五年,乃是秦川域内的賨人,于渝水河畔以武论道,败给道藏禅师后,为止心中恶念,自愿剃度皈依佛门,跟随道藏禅师苦行修禅。

    两年时间以来,三人访遍西域诸国大小佛寺,取得释家本宗藏经七七四十九卷,如今终于得以重返中原。

    狂风迎面袭来,沙粒飞扬,三人赶紧用面布掩住口鼻,将斗笠的绑绳系紧,前倾身姿逆风而行。

    无昧年方十岁,体格瘦弱,根本抵挡不住这强风,被吹得东倒西歪,慌乱中赶紧伸手拉住身旁无戒的衣袍,无戒心领神会,一手将他抱起,搭在了背后的箱笼上。

    虽然木制的箱笼硌得屁股生疼,但总比走着走着被风吹跑要强,无昧对现状很满意,将自己的斗笠搁在后背,再将圆圆的小脑袋藏于无戒的斗笠之下,环手抱着无戒的脖子闭眼憩息。

    无戒比无昧年长几岁,但由于进门晚,所以得叫比自己小的无昧作师兄,他身长九尺,生得广额阔面,魁梧健壮,虎背熊腰,大有拔山举鼎之势,即便背着装满经书的箱笼再加一个十岁稚儿,依然毫不费力。

    但奈何三人在大漠中已经走了十多天了,早已是身心俱疲。

    也不知走了多久,脚下的沙土渐渐变得坚硬,四周偶有杂木丛生,随处矗立着受风沙侵蚀变得奇形怪状的岩石土山。

    “无戒,无昧,就在此地歇歇脚吧。”

    道藏禅师看到眼前的地貌,便知肃州境内的燕山县离这不远了,日落前必定能赶到,于是便找了个背阴的岩洞,准备休憩一会再赶路。

    无戒闻言,如蒙大赦,将无昧从背上放了下来,随后又从箱笼里拿出水袋和面饼干粮,三人一起分食。

    燕山县境内的地质虽比大漠的流沙要坚硬许多,但风沙依旧,无昧刚要张口咬面饼,便吹得满嘴的沙子。

    无戒倒没什么影响,他将面饼叠卷成一团,一把塞进嘴里,再就一口水,稍加咀嚼便吞了下去。

    无昧瞧见不禁汗颜,这狼吞虎咽的吃法他是学不来的。

    再看师父道藏的吃法就优雅得多了,他先是将面饼藏于袖袍之中,再用手一点一点地掰下来,用手掌捂着嘴吃,这样面饼上不会粘上沙子,风沙也不会吹进嘴里,可真是妙极了!无昧赶紧学了起来。

    水足饭饱后,三人便挨在一起打坐休息,突然,前方没来由地响起轰鸣。

    三人赶紧起身查看,只见十数骑头裹黑巾的黑甲骑士从前方奔袭而来,他们步调统一,手持凶器,样子凶神恶煞,杀伐气息外溢。

    经过身旁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只是淡淡地瞟了他们三人一眼,便从旁边的夹道穿行而去了。

    直至马蹄声消失时,三人悬着的心才松了下来。

    “师父,我看这行人目露凶光,脸带煞气,许是亡命之徒,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为好。”

    看着那队黑甲骑士离去的方向,无戒开口建议道。

    “嗯,确实如此啊,那我们就继续赶路吧。”

    道藏禅师收回目光,拍掉身上的沙子,整理好衣袍,戴上斗笠,拿起木制的禅杖,便向燕山县方向走去。无戒则抽出横插在箱笼中的杖棍,背好箱笼和无昧,提着杖棍也跟了上去。

    火辣辣的太阳烘烤着大地,蒸腾起滚滚热浪,不知不觉间,三人便走到了燕山县城五里外的风沙口峡谷。

    峡谷上空盘旋着大群乌鸦,黑压压的一片,“哇—哇—”地叫个不停,声音粗劣嘶哑。

    无昧顿觉新奇,扶着无戒的肩膀抬头张望,“咦,谷口前面的平地上好像躺着许多人呢?”

    道藏和无戒循声望去,由于距离太远依稀看不清楚。

    快步走近后,映入眼帘的景象却是触目惊心。

    只见谷口山道上躺满了尸体,断肢残臂散落四周,引来群鸦啄食。

    真是一场惨烈的厮杀!

    无昧虽年幼,但这种场面并不是第一次见,心底倒没多少恐惧,从无戒背上翻身下地,小跑着每个尸体都去瞄了一眼。

    这些尸体的衣着服饰十分统一,周围折落的兵刃也都是制式的刀具,看样子绝非一般人,应该是官家的武士。

    无戒走到一具尸体旁蹲下,仔细查看了一番,道:“伤口还是新的,血液也还没完全干掉,应该刚死不久。”他突然想到刚才那队黑甲骑士,这些人十有八九就是他们杀的。

    道藏禅师看了看满地尸首,又望了望天空盘旋的群鸦,无奈叹了口气,单掌行礼道:“阿弥陀佛,尘归尘,土归土,无戒,无昧,把这些尸体都安葬了吧。”

    一蹦一跳,穿行在尸体间的无昧顿时一愣,愁眉苦脸道:“啊?师父,你是认真的吗?太阳都快落西山了,这么多的尸体,天黑了也安葬不完呀。”无昧实在无法理解自家师父的慈悲善心。

    “他们死于非命已经够凄惨了,岂能再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积善至乐,出家人当以慈悲为怀,也不知道你平日里修的禅都到哪里去了?罚你吟诵《地藏经》为他们超度!”

    无昧正欲反驳,一旁偷笑的无戒赶紧将他拉住,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无昧只得认命,双手合十躬身行礼道:“是,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随后,道藏禅师和无戒便将这些尸体归拢在一起安葬,而无昧则从箱笼里拿出一件皂衣袈裟披上,以手覆体,一一为这群亡者诵经超度。

    所幸周围都是松软的沙土,挖坑填埋倒也不用费什么气力,待将满地尸体安葬完毕,已将近黄昏时分了。

    看着眼前满地坟冢,道藏大师心有感慨,“天下纷乱,时局动荡,世人斗争不休,杀业之重如此,也不知道我们这些佛门子弟能不能教化他们?真是不可而知啊!”

    无昧闻言,摸了摸饿扁的肚子,撇嘴接话道:“师父,以我的慧根应该是可以教化他们的,但是弟子的肉身实在顶不住了,我们还是赶紧上路,好好找个地方吃顿斋饭,再洗个热水澡,早点休息比较好,你说呢?”

    道藏大师瞪了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喃喃自语道:“达摩祖师面壁禅定九年,只履西归得成正果,你才一顿不吃就受不了了,如何教化世人?我看你根本不具备我佛精神,也不适合做和尚,也不知道我怎么就收了你做徒弟?唉~,孽缘,孽缘啊!”

    无昧咧嘴一笑,打了个哈哈后,殷勤地拿起地上的禅杖递给自家师父,小声嘟哝道:“弟子不过一介凡人,如何能与达摩祖师相提并论嘛。”

    无昧不过是十岁稚儿,生性活泼机灵,天真烂漫,对于他的口无遮拦,道藏禅师也不想过多计较。

    收拾好行李后,师徒三人再次踏上苦行之路,斜阳余晖将他们身影拉长,与山谷巨大的阴影交织,最后隐没于大地。

    无昧最是心急,一路小跑走在最前面,还没走出两里地,便看见两个衣着服饰和刚才填埋的亡者一模一样的武士,其中一个尚能动弹的拄着一把官制横刀,背着一个半死不活的拖行在前方道路之上。

    “师父,这里还有两个活的!”看着那两个匍匐前行的武士身影,无昧赶紧向身后的师父和无戒打了个招呼。

    听到人声,那奄奄一息的武士停下身形,回望一眼后,终于支撑不住,双双摔倒在地,口中艰难吐出几个无力的字眼。

    “救...救救......我们......”

    随后,那两名官家武士便无力地双双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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