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于是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2017年6月19日，周一，一辆保时捷911在胡椒市的高速路上飞驰着，目标是花生高中。
副驾驶上，一个醉眼朦胧的少年抬起脖颈，就着手里的龙舌兰，吨了一大口。
“喂！钱一无！你清醒点！别忘了我们是来干嘛的！”驾驶座上的人抽出手，对着他脑袋猛拍一下。
少年随意咕哝了两声，昂起头，又是一大口。
这少年叫钱一无，“一”是“道生一”的“一”，“无”是“上下无常”的“无”，奥瑞集团董事长的独子，其父钱守丞于2016年3月以250亿美元排名福布斯全球富豪榜第23位。他虽然年仅17，但名下已是房产数余、豪车无数。
就是这样一个顶级富二代，现在竟然要亲自来这么个从来没听过的小地方、寻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破学校、找一个神头鬼脸的唐姓女同学，还要求着她跟自己回去？
这是命运唱的哪门子闹剧？
“钱一无我让你清醒点！”
“我知道了！”钱一无把他的手打开，“好好开你的车，管我干什么？等到了地方，找到那姓唐的，直接把东西甩给她，我就不信她能拒绝我！”
说着，钱一无从包里掏出一摞红彤彤的钞票，又在上头压了一只通体由钻石切割拼接的水晶鞋摆件。
不论那唐姓女同学究竟是谁，他才不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
一个小时之后，花生高中472班放学了，钱一无口中的这位唐姓女同学，正一无所知地在收拾书包。
她叫唐慧生，一个在市顶级高中回回考试年级第一的普通学神，理想是读最好的书、就最狠的业、赚最壕的钱、上最飒的《时代》封面、打最多狗腿子的脸。
这一辈子怎么过，她给自己那是安排得明明白白。
谁要是拦她的路，她就掀了谁的头盖骨。
“诶！校门外头停了一辆敞篷保时捷！”
“是吗？真的？”
“去看看不？”
“走走走！”
班上同学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你牵着我、我拉着她，结着伴一块往外头跑。
“生生！她们说校门外头有辆敞篷诶！”
唐慧生的好友赵淼淼凑过来，撑着双激动人心的大眼睛，兴奋地等她的回应。
“那又怎么样？”
然而唐慧生毫无波澜。
“我们也去看看呗？”
“关我什么事？”
“去看看嘛！”
“我不去。”
“反正你回家也要路过的！快走快走！”
说着，赵淼淼拽起唐慧生的手臂，拖着她，一路往校门外小跑。
校门外，那辆保时捷确实已经停到了街对面，但——
“我的老天……”驾驶座上那人把钱一无的刘海掀起来，露出一张已经红得跟酒疯子一样的脸，“就这样你怎么让人家小姑娘跟你走？”
钱一无一把将他手拍开，“你不懂……就是要微醺一点反而发挥更好。”
“那倒确实，你不省人事的时候最像个人。”
说话的这人叫白从谦，是钱一无从小一起闯祸一起背锅的好兄弟。
白从谦把他的脑袋拧过去，迫使他看着学校，“是不是这？”他问。
“花生高中”那四个大字一映入眼帘，钱一无就感到一股子烦闷在心里头烧。
从他记事起，就始终有一个自称命运之神的鬼东西，天天搁梦里跟他念叨：他和那个唐什么什么有灵魂上的渊源，他必须回花生高中找到她，赶在明年6月7号她死亡之前，查清真相，把她救下来，不然他就得陪着一块死。
这什么意思？
一个他听了十多年都没记住名字的女生，居然让他一介富二代里的顶流陪着一块死？
命运之神的脑子没毛病吧？
“就是这。”于是钱一无不情不愿地回。
“你别搞错了，我们偷溜过来，可待不了几天。”
“错不了！到时候她出来了我叫你，你过去找她。”
“为什么是我？”白从谦问得讶异。
“不然还能是我？”钱一无把酒瓶子甩到中控台上，“我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的？”
就钱一无这逼样子，白从谦看了都想把他按地上揍一顿。
怎么有人能狂到这种地步？
“你能认出她来吗？靠谱点！”
“你在开玩笑？她那死状我看了十多年……”
这些年，每个夜晚钱一无都会回到那个梦里：
一栋旧楼，起了火，一个女生从楼上掉下来，摔在水泥地上，旁边就是那个自称命运之神的鬼东西，催着他回国救人。
“总之，你直接去问她一年时间值什么价，我给钱就是了。”
他钱大公子才没心情玩什么发掘死亡真相的游戏，她不是从楼上掉下去摔死的吗？那把人带走，直接杜绝她接触到那栋起火大楼的一切可能性，不一了百了？
此时赵淼淼已经拖着唐慧生到了校门口，旁边围观的还有一大票男男女女。
“真的诶！好帅的车！”赵淼淼紧捏着唐慧生的胳膊感慨。
唐慧生冷哼一声。
“你不觉得帅吗？”
“拜托，这都是从劳动人民的剩余价值里头搜刮出来的，能不能有点斗争精神？”
“反正我觉得很帅！”赵淼淼越发挽紧唐慧生的手臂，一整个犯花痴的小女生样子，“你看见车里的人了吗？超帅的好不好！”
唐慧生眯着眼睛眺望了一下，车里似乎确实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一身西装正襟危坐，另一个瘫在副驾里头，看起来跟废物一样。
“这么远，你怎么看得清楚他们的长相？”
“真的很帅！啊！他们看过来了！”
赵淼淼一边犯花痴，一边抱着唐慧生的手臂往她后头躲。跟着她一起沸腾起来的，还有周遭一圈小女生。
“又要看又要躲，你是想干什么嘛？”
“你说他们是不是在找人？”
“我怎么知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们不会是在等我们学校里哪个女孩子吧？”这话问得赵淼淼自己都跳起来。
“对，没准就是找你。”
“不可能不可能！”
“知道不可能就好，走吧！”
车里，白从谦看着对面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以及始终无动于衷的钱一无，他终于忍无可忍往钱一无后脑勺上挥了一巴掌，“你到底有没有在找人？”
“在找了……”钱一无把脑袋偏回去。
“你说的那个姓唐的女孩子，她有没有什么喜欢的？电影？游戏？奶茶？咖啡？你知道吗？”
“你考虑这东西干什么？”
“我说了我们偷溜过来待不了几天！万一失手了，怎么补救？为了保证成功率，我当然是按霸道总裁爱上我那一套来演！”
“随便你吧，你别说我喜欢她就行。”
“所以你倒是想想人家喜欢什么！”
钱一无挠了挠自己凌乱的头发，茫然看着挡风板，最后摇头，说：“不知道。”
“那你就想想你喜欢什么！那什么命运之神不是说你俩在灵魂上有点渊源吗？”
钱一无那双茫然的眼睛都快瞟到头顶去，“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非要说的话……”他琢磨了好一会，“我喜欢钱。”
“我他妈……”
钱一无诧异地瞥他一眼，“你紧张个什么劲？”
“那你下去找她，我在车上等着。”
这话一出来，钱一无立马重新缩回了座椅里头。
“哎呀，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他挥着手指指点点，“你过去直接问，一千万换她跟我们出国一年愿不愿意，这不就得了？”
白从谦把手扶到额头上，“所以那么多女孩子到底看上你哪点？”
“可能……因为钱？”
下一秒钱一无后脑勺上又挨了一巴掌。
“我堂妹跟我打听过你那么多次，你下次说话前最好先过一下你的废物脑子……”
“好的！好的！”钱一无捂着后脑勺不停叫唤。但突然，他停住了，不止是动作和声音，甚至包括眼神和呼吸。
“你看见她了？”白从谦凑到车窗边上，顺着钱一无的目光看了一眼，“门口那两个小姑娘是吧？她是里头哪一个？”
钱一无偏了偏脑袋，但整个人还是怔住的。
这个人……
就是她？
那是一种莫名有些复杂的感觉。
就好像生物进化了几十亿年终于长出了眼睛，好像鱼石螈爬得筋疲力尽终于看到了陆地，好像猴子捞了一辈子的水、终于在一片荷叶上看到了独属自己的月亮。
他看到她了。
纤细、素净、沉默、孤独。
夜里闪着光的黄蔷薇。
某种细微的震颤从胸口发出，顺着喉头一路往上，越过鼻尖，蹿到额头正中央。
钱一无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的思绪此刻一片空白，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件事——
“我要去见她……”他喃喃地说。
“喂，你搞什么？”
白从谦反手给他脸压到后视镜旁边，希望他看清楚自己现在的样子。
“等等……”钱一无这才发现自己的醉鬼模样，“不是！”他又是扒头发又是扯衣领，“我怎么搞成这样了？”
“老哥，你在逗我吗？”白从谦提起那个空空如也的酒瓶子在他面前晃了晃。
“这我怎么见她？”
“你不是阿猫阿狗不能见吗？”
“你怎么不拦着我！”
“我可去你的吧！”
钱一无晃了晃脑袋，长呼一口气，不管怎么样，他要去找她，这么想着，他推门就准备下车。
“别！千万别！”白从谦眼疾手快把门关回来。
“我见过她……”
“我知道。”
“我想见她！”
“你不是不想见吗？”
白从谦把他死死拦住，钱一无对此分外不解。
“你就在这等着！求你别下车拿你现在这副鬼样子见任何，答应我，行不？”
校门口那边，唐慧生扯着赵淼淼往天桥上走，赵淼淼依依不舍地还往那边张望。没走几步，赵淼淼猛一下把唐慧生拽回了身，“那个人出来了！”
唐慧生瞅了一眼，确实有人从车里出来了，正横跨马路往这边走，就是车里一身西装的那个。
“你激动什么？”
“看看他等谁啊！”
“这跟我俩有什么关系？”
“你不懂！这么离奇的爱情故事竟然发生在了我身边！”
唐慧生按着脑袋一阵无语。
她确实不懂，明明旁边就是那么大一个过街天桥，这人非要横穿马路，有没有基本的交通法规意识？
而且，这么热的天，穿一身大西装，他确定不用去医院看一看？
“走了啦！过几天就要期末考试了，反正他找谁都不可能找我俩，有什么好看的？”
什么叫言出法随呢，大概就是唐慧生刚说完这句话，那人就过了街，直冲冲朝她俩走了过来。
唐慧生是不相信这人能跟她有任何瓜葛的，但赵淼淼慌了，她拉着唐慧生就往人群里躲。
奇怪的是，不管她们怎么往人群里钻，那人的眼睛始终盯着她俩。
周围人看到这反应，均齐刷刷往旁边退。她俩往人群里站一步，其他人就往旁边退一步，就这样，她俩都退到商店门口了，那人站到了他俩面前。
“同学你好。”
来人看着她俩，扬起一脸和煦的微笑。
什么情况？
这什么情况？
周围的吃瓜人士静静地看着他们，眼神焦灼、兴奋，一个个都是赵淼淼刚才那副花痴样子。
可这和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学习少女能有什么关系？
“同学？”来人又礼貌地说道，“我叫白从谦，我想问一下，你姓唐吗？”
“不买保险！不健身！不学外语！不办通话套餐！”
说完，唐慧生拉着赵淼淼的手臂，就往过街天桥上一顿狂走。赵淼淼也安静了，紧贴着唐慧生的步伐，甚至逃离的速度还更胜一筹。
这可把白从谦整不会了。
他虽然比不得钱一无那种资深海王，但也不至于看起来像个推销的吧？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同学！”白从谦跟上去，“我就想问问你们的名字。”
唐慧生低着脑袋，两只脚蹬得越发频繁。
有问题！
大有问题！
这展开一定有问题！
这人是人贩子吗？自己没睡醒吗？还是有个远方二爷要给她发遗产？
搞笑吧！
“同学、同学！”白从谦又追上去，“是这么回事，我车里有个朋友，”他指了指路边的保时捷，“他想跟你们认识一下，但他不好意思，所以让我帮忙问问，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
说了吧！果然有问题！
“不给不谈要搞学习没那意思！”
这人肯定贩卖人口！要不就是拍短视频的！现在车里没准猫了多少个摄像头呢！
信他就有鬼了！
唐慧生倾着身体，利落转弯往天桥下走，脚步快得几乎小跑。
白从谦则一路跟在后头追，越追越无语。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通常情况下这小姑娘应该已经跟着他们上车了！
不会真要让他问出钱一无那句一千万换她出国待一年干不干吧？
别折磨他！
“这样……我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你们行不行？”白从谦掏出自己的手机，但还没等他说出下一句，他面前这俩女孩停住了脚步——
钱一无拦在了天桥的楼梯口上，顶着一张跟要死了一般的表情出现在她俩面前。
“嗯？”白从谦感觉事情正往脱离控住的方向狂奔，“那个……这个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个朋友。”他赶忙拍了拍钱一无的背，试图暗示他说点什么，起码笑一笑，别把气氛搞得这么尬。
但钱一无没有，他就盯着唐慧主，一言不发。
傍晚的这会竟然没有风，夏日的太阳把整条街闷得跟锅炉一样，整得对视的两人之间越发死寂。
白从谦又撞了撞钱一无胳膊，但钱一无仍旧没有动静，就那么盯着对方。
“你要干嘛？”白从谦把钱一无拉开，压着声音问他。
“我见过她……”钱一无说，声音听起来有点哑。
白从谦向眼前这俩姑娘投过去一个抱歉的笑，又把钱一无再拉开了几步，“你有病？”他瞪着眼睛朝钱一无低吼。
“不是的……”钱一无摇了摇头，眼睛略微犯红，“我真见过她……”
趁着人被拉开，唐慧生拉着赵淼淼又想走，但俩刚走两步——
“唐慧生？”
唐慧生转过头，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人，一身酒气，两眼迷离，半长的头发像草一样凌乱，这就是刚刚车里那个废物。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钱一无不敢置信一般笑了两声，然后皱起眉，把整个脸都埋到了手掌里。
果然是这个名字……
“我见过你。”他说。
“我没见过你！”唐慧主拉着赵淼淼就跑。
“我知道！”钱一无跟着跑上去，“那你希望我怎么说？你如果遇到生命里的那个人，你会怎么说？”
“哈？”唐慧主一个急停，两只手都拦到身前，就差把“拒绝”两个字印满全身上下。
钱一无举起手，像认罪就范一样往后退了好几步。
“我真的见过你……”他看着她，就那么看着，“不是那种梦里面像看一滩尸体或者看一个麻烦那种见过，而是……”钱一无摇着头，他不知道怎么形容，“我也不知道……我以前一直觉得《泰坦尼克》那种瞎扯淡的爱情特别搞笑，一群没脑子的搁那硬编，但是……”他笑起来，指着学校里那些楼，“你信吗？我现在就可以把那些楼全烧了，然后我跑到楼顶，我站到火里头，我自己去喊！‘I'mTheKingofTheWorld!’我现在特别想这么干！”
此刻唐慧生已经完全懵了，她丝毫不能理解，自己平静的生活里，怎么会莫名其妙杀出这么个玩意来！
“你看他，”钱一无突然拿手指着白从谦，“那是假的。我不知道他跟你们说了些什么，但是我俩把车开到校门口最显眼的地方停着，等着人上来围观，然后等着你俩出来，这都是计划好的，就是觉得摆这么个阵仗，好像我们多厉害一样，都是计划的！就是想骗你上车！但是！我刚刚爬下车，在那边树底下吐完，跑过来，想过来看你一眼，想趁着你……趁你……”钱一无不断地深呼吸，“趁你再消失之前，告诉你我见过你，这是真的。”
钱一无看着她，皱着眉，两眼通红。
“我也不知道这怎么回事……”钱一无又笑了两声，“五分钟之前我还觉得，我宁愿死我都不想跟这地方有一点瓜葛，然而现在，现在吧……我只希望能认识一下。去他妈的死不死吧！老子不在乎了！”
白从谦偷偷地往后开始退。
他搞不懂钱一无这是在展现自己海王的实力，还是真中了爱情的邪，反正不管怎么样，这种事情果然还是得让专业的来……
“哦，对了！”钱一无从背了半个地球的包里头拿出来那只水晶鞋，“你喜欢这个吗？”
“你到底要干嘛？”唐慧生整个人都往后缩着。
“不喜欢？不喜欢就算了。”钱一无随手把那只小摆件甩到路边，“我知道你很害怕，我也知道你肯定莫名其妙我到底是谁，”他一边说一边又往后退了几步，但身子仍往前倾着，“没关系，我就想问你一个问题。全世界，整个世界！任何人类能够抵达的地方，任何人类能够获取到的东西，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月球上的土！有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换你……换你在我俩的结婚证上露个面，署个名？”
唐慧主和钱一无对视着，然后很快、飞快地，“有病吧！”唐慧主拉着赵淼淼赶紧跑了。
“这是什么意思？”钱一无满脸无辜地看向白从谦。
白从谦一巴掌拍到额头上，他到底是哪来的错觉，竟然会认为钱一无不是一个傻逼！
“她是说我有病吗？”
“你他妈就是有病！”
钱一无木在原地，好一会，才愣愣地说出来下一句话：
“原来她喜欢有病的。”
说完他就笑起来，太阳的痕迹穿过叶片落到他脸上，他仿佛看见了未来的曙光。
副驾驶上，一个醉眼朦胧的少年抬起脖颈，就着手里的龙舌兰，吨了一大口。
“喂！钱一无！你清醒点！别忘了我们是来干嘛的！”驾驶座上的人抽出手，对着他脑袋猛拍一下。
少年随意咕哝了两声，昂起头，又是一大口。
这少年叫钱一无，“一”是“道生一”的“一”，“无”是“上下无常”的“无”，奥瑞集团董事长的独子，其父钱守丞于2016年3月以250亿美元排名福布斯全球富豪榜第23位。他虽然年仅17，但名下已是房产数余、豪车无数。
就是这样一个顶级富二代，现在竟然要亲自来这么个从来没听过的小地方、寻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破学校、找一个神头鬼脸的唐姓女同学，还要求着她跟自己回去？
这是命运唱的哪门子闹剧？
“钱一无我让你清醒点！”
“我知道了！”钱一无把他的手打开，“好好开你的车，管我干什么？等到了地方，找到那姓唐的，直接把东西甩给她，我就不信她能拒绝我！”
说着，钱一无从包里掏出一摞红彤彤的钞票，又在上头压了一只通体由钻石切割拼接的水晶鞋摆件。
不论那唐姓女同学究竟是谁，他才不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
一个小时之后，花生高中472班放学了，钱一无口中的这位唐姓女同学，正一无所知地在收拾书包。
她叫唐慧生，一个在市顶级高中回回考试年级第一的普通学神，理想是读最好的书、就最狠的业、赚最壕的钱、上最飒的《时代》封面、打最多狗腿子的脸。
这一辈子怎么过，她给自己那是安排得明明白白。
谁要是拦她的路，她就掀了谁的头盖骨。
“诶！校门外头停了一辆敞篷保时捷！”
“是吗？真的？”
“去看看不？”
“走走走！”
班上同学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你牵着我、我拉着她，结着伴一块往外头跑。
“生生！她们说校门外头有辆敞篷诶！”
唐慧生的好友赵淼淼凑过来，撑着双激动人心的大眼睛，兴奋地等她的回应。
“那又怎么样？”
然而唐慧生毫无波澜。
“我们也去看看呗？”
“关我什么事？”
“去看看嘛！”
“我不去。”
“反正你回家也要路过的！快走快走！”
说着，赵淼淼拽起唐慧生的手臂，拖着她，一路往校门外小跑。
校门外，那辆保时捷确实已经停到了街对面，但——
“我的老天……”驾驶座上那人把钱一无的刘海掀起来，露出一张已经红得跟酒疯子一样的脸，“就这样你怎么让人家小姑娘跟你走？”
钱一无一把将他手拍开，“你不懂……就是要微醺一点反而发挥更好。”
“那倒确实，你不省人事的时候最像个人。”
说话的这人叫白从谦，是钱一无从小一起闯祸一起背锅的好兄弟。
白从谦把他的脑袋拧过去，迫使他看着学校，“是不是这？”他问。
“花生高中”那四个大字一映入眼帘，钱一无就感到一股子烦闷在心里头烧。
从他记事起，就始终有一个自称命运之神的鬼东西，天天搁梦里跟他念叨：他和那个唐什么什么有灵魂上的渊源，他必须回花生高中找到她，赶在明年6月7号她死亡之前，查清真相，把她救下来，不然他就得陪着一块死。
这什么意思？
一个他听了十多年都没记住名字的女生，居然让他一介富二代里的顶流陪着一块死？
命运之神的脑子没毛病吧？
“就是这。”于是钱一无不情不愿地回。
“你别搞错了，我们偷溜过来，可待不了几天。”
“错不了！到时候她出来了我叫你，你过去找她。”
“为什么是我？”白从谦问得讶异。
“不然还能是我？”钱一无把酒瓶子甩到中控台上，“我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的？”
就钱一无这逼样子，白从谦看了都想把他按地上揍一顿。
怎么有人能狂到这种地步？
“你能认出她来吗？靠谱点！”
“你在开玩笑？她那死状我看了十多年……”
这些年，每个夜晚钱一无都会回到那个梦里：
一栋旧楼，起了火，一个女生从楼上掉下来，摔在水泥地上，旁边就是那个自称命运之神的鬼东西，催着他回国救人。
“总之，你直接去问她一年时间值什么价，我给钱就是了。”
他钱大公子才没心情玩什么发掘死亡真相的游戏，她不是从楼上掉下去摔死的吗？那把人带走，直接杜绝她接触到那栋起火大楼的一切可能性，不一了百了？
此时赵淼淼已经拖着唐慧生到了校门口，旁边围观的还有一大票男男女女。
“真的诶！好帅的车！”赵淼淼紧捏着唐慧生的胳膊感慨。
唐慧生冷哼一声。
“你不觉得帅吗？”
“拜托，这都是从劳动人民的剩余价值里头搜刮出来的，能不能有点斗争精神？”
“反正我觉得很帅！”赵淼淼越发挽紧唐慧生的手臂，一整个犯花痴的小女生样子，“你看见车里的人了吗？超帅的好不好！”
唐慧生眯着眼睛眺望了一下，车里似乎确实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一身西装正襟危坐，另一个瘫在副驾里头，看起来跟废物一样。
“这么远，你怎么看得清楚他们的长相？”
“真的很帅！啊！他们看过来了！”
赵淼淼一边犯花痴，一边抱着唐慧生的手臂往她后头躲。跟着她一起沸腾起来的，还有周遭一圈小女生。
“又要看又要躲，你是想干什么嘛？”
“你说他们是不是在找人？”
“我怎么知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们不会是在等我们学校里哪个女孩子吧？”这话问得赵淼淼自己都跳起来。
“对，没准就是找你。”
“不可能不可能！”
“知道不可能就好，走吧！”
车里，白从谦看着对面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以及始终无动于衷的钱一无，他终于忍无可忍往钱一无后脑勺上挥了一巴掌，“你到底有没有在找人？”
“在找了……”钱一无把脑袋偏回去。
“你说的那个姓唐的女孩子，她有没有什么喜欢的？电影？游戏？奶茶？咖啡？你知道吗？”
“你考虑这东西干什么？”
“我说了我们偷溜过来待不了几天！万一失手了，怎么补救？为了保证成功率，我当然是按霸道总裁爱上我那一套来演！”
“随便你吧，你别说我喜欢她就行。”
“所以你倒是想想人家喜欢什么！”
钱一无挠了挠自己凌乱的头发，茫然看着挡风板，最后摇头，说：“不知道。”
“那你就想想你喜欢什么！那什么命运之神不是说你俩在灵魂上有点渊源吗？”
钱一无那双茫然的眼睛都快瞟到头顶去，“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非要说的话……”他琢磨了好一会，“我喜欢钱。”
“我他妈……”
钱一无诧异地瞥他一眼，“你紧张个什么劲？”
“那你下去找她，我在车上等着。”
这话一出来，钱一无立马重新缩回了座椅里头。
“哎呀，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他挥着手指指点点，“你过去直接问，一千万换她跟我们出国一年愿不愿意，这不就得了？”
白从谦把手扶到额头上，“所以那么多女孩子到底看上你哪点？”
“可能……因为钱？”
下一秒钱一无后脑勺上又挨了一巴掌。
“我堂妹跟我打听过你那么多次，你下次说话前最好先过一下你的废物脑子……”
“好的！好的！”钱一无捂着后脑勺不停叫唤。但突然，他停住了，不止是动作和声音，甚至包括眼神和呼吸。
“你看见她了？”白从谦凑到车窗边上，顺着钱一无的目光看了一眼，“门口那两个小姑娘是吧？她是里头哪一个？”
钱一无偏了偏脑袋，但整个人还是怔住的。
这个人……
就是她？
那是一种莫名有些复杂的感觉。
就好像生物进化了几十亿年终于长出了眼睛，好像鱼石螈爬得筋疲力尽终于看到了陆地，好像猴子捞了一辈子的水、终于在一片荷叶上看到了独属自己的月亮。
他看到她了。
纤细、素净、沉默、孤独。
夜里闪着光的黄蔷薇。
某种细微的震颤从胸口发出，顺着喉头一路往上，越过鼻尖，蹿到额头正中央。
钱一无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的思绪此刻一片空白，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件事——
“我要去见她……”他喃喃地说。
“喂，你搞什么？”
白从谦反手给他脸压到后视镜旁边，希望他看清楚自己现在的样子。
“等等……”钱一无这才发现自己的醉鬼模样，“不是！”他又是扒头发又是扯衣领，“我怎么搞成这样了？”
“老哥，你在逗我吗？”白从谦提起那个空空如也的酒瓶子在他面前晃了晃。
“这我怎么见她？”
“你不是阿猫阿狗不能见吗？”
“你怎么不拦着我！”
“我可去你的吧！”
钱一无晃了晃脑袋，长呼一口气，不管怎么样，他要去找她，这么想着，他推门就准备下车。
“别！千万别！”白从谦眼疾手快把门关回来。
“我见过她……”
“我知道。”
“我想见她！”
“你不是不想见吗？”
白从谦把他死死拦住，钱一无对此分外不解。
“你就在这等着！求你别下车拿你现在这副鬼样子见任何，答应我，行不？”
校门口那边，唐慧生扯着赵淼淼往天桥上走，赵淼淼依依不舍地还往那边张望。没走几步，赵淼淼猛一下把唐慧生拽回了身，“那个人出来了！”
唐慧生瞅了一眼，确实有人从车里出来了，正横跨马路往这边走，就是车里一身西装的那个。
“你激动什么？”
“看看他等谁啊！”
“这跟我俩有什么关系？”
“你不懂！这么离奇的爱情故事竟然发生在了我身边！”
唐慧生按着脑袋一阵无语。
她确实不懂，明明旁边就是那么大一个过街天桥，这人非要横穿马路，有没有基本的交通法规意识？
而且，这么热的天，穿一身大西装，他确定不用去医院看一看？
“走了啦！过几天就要期末考试了，反正他找谁都不可能找我俩，有什么好看的？”
什么叫言出法随呢，大概就是唐慧生刚说完这句话，那人就过了街，直冲冲朝她俩走了过来。
唐慧生是不相信这人能跟她有任何瓜葛的，但赵淼淼慌了，她拉着唐慧生就往人群里躲。
奇怪的是，不管她们怎么往人群里钻，那人的眼睛始终盯着她俩。
周围人看到这反应，均齐刷刷往旁边退。她俩往人群里站一步，其他人就往旁边退一步，就这样，她俩都退到商店门口了，那人站到了他俩面前。
“同学你好。”
来人看着她俩，扬起一脸和煦的微笑。
什么情况？
这什么情况？
周围的吃瓜人士静静地看着他们，眼神焦灼、兴奋，一个个都是赵淼淼刚才那副花痴样子。
可这和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学习少女能有什么关系？
“同学？”来人又礼貌地说道，“我叫白从谦，我想问一下，你姓唐吗？”
“不买保险！不健身！不学外语！不办通话套餐！”
说完，唐慧生拉着赵淼淼的手臂，就往过街天桥上一顿狂走。赵淼淼也安静了，紧贴着唐慧生的步伐，甚至逃离的速度还更胜一筹。
这可把白从谦整不会了。
他虽然比不得钱一无那种资深海王，但也不至于看起来像个推销的吧？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同学！”白从谦跟上去，“我就想问问你们的名字。”
唐慧生低着脑袋，两只脚蹬得越发频繁。
有问题！
大有问题！
这展开一定有问题！
这人是人贩子吗？自己没睡醒吗？还是有个远方二爷要给她发遗产？
搞笑吧！
“同学、同学！”白从谦又追上去，“是这么回事，我车里有个朋友，”他指了指路边的保时捷，“他想跟你们认识一下，但他不好意思，所以让我帮忙问问，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
说了吧！果然有问题！
“不给不谈要搞学习没那意思！”
这人肯定贩卖人口！要不就是拍短视频的！现在车里没准猫了多少个摄像头呢！
信他就有鬼了！
唐慧生倾着身体，利落转弯往天桥下走，脚步快得几乎小跑。
白从谦则一路跟在后头追，越追越无语。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通常情况下这小姑娘应该已经跟着他们上车了！
不会真要让他问出钱一无那句一千万换她出国待一年干不干吧？
别折磨他！
“这样……我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你们行不行？”白从谦掏出自己的手机，但还没等他说出下一句，他面前这俩女孩停住了脚步——
钱一无拦在了天桥的楼梯口上，顶着一张跟要死了一般的表情出现在她俩面前。
“嗯？”白从谦感觉事情正往脱离控住的方向狂奔，“那个……这个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个朋友。”他赶忙拍了拍钱一无的背，试图暗示他说点什么，起码笑一笑，别把气氛搞得这么尬。
但钱一无没有，他就盯着唐慧主，一言不发。
傍晚的这会竟然没有风，夏日的太阳把整条街闷得跟锅炉一样，整得对视的两人之间越发死寂。
白从谦又撞了撞钱一无胳膊，但钱一无仍旧没有动静，就那么盯着对方。
“你要干嘛？”白从谦把钱一无拉开，压着声音问他。
“我见过她……”钱一无说，声音听起来有点哑。
白从谦向眼前这俩姑娘投过去一个抱歉的笑，又把钱一无再拉开了几步，“你有病？”他瞪着眼睛朝钱一无低吼。
“不是的……”钱一无摇了摇头，眼睛略微犯红，“我真见过她……”
趁着人被拉开，唐慧生拉着赵淼淼又想走，但俩刚走两步——
“唐慧生？”
唐慧生转过头，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人，一身酒气，两眼迷离，半长的头发像草一样凌乱，这就是刚刚车里那个废物。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钱一无不敢置信一般笑了两声，然后皱起眉，把整个脸都埋到了手掌里。
果然是这个名字……
“我见过你。”他说。
“我没见过你！”唐慧主拉着赵淼淼就跑。
“我知道！”钱一无跟着跑上去，“那你希望我怎么说？你如果遇到生命里的那个人，你会怎么说？”
“哈？”唐慧主一个急停，两只手都拦到身前，就差把“拒绝”两个字印满全身上下。
钱一无举起手，像认罪就范一样往后退了好几步。
“我真的见过你……”他看着她，就那么看着，“不是那种梦里面像看一滩尸体或者看一个麻烦那种见过，而是……”钱一无摇着头，他不知道怎么形容，“我也不知道……我以前一直觉得《泰坦尼克》那种瞎扯淡的爱情特别搞笑，一群没脑子的搁那硬编，但是……”他笑起来，指着学校里那些楼，“你信吗？我现在就可以把那些楼全烧了，然后我跑到楼顶，我站到火里头，我自己去喊！‘I'mTheKingofTheWorld!’我现在特别想这么干！”
此刻唐慧生已经完全懵了，她丝毫不能理解，自己平静的生活里，怎么会莫名其妙杀出这么个玩意来！
“你看他，”钱一无突然拿手指着白从谦，“那是假的。我不知道他跟你们说了些什么，但是我俩把车开到校门口最显眼的地方停着，等着人上来围观，然后等着你俩出来，这都是计划好的，就是觉得摆这么个阵仗，好像我们多厉害一样，都是计划的！就是想骗你上车！但是！我刚刚爬下车，在那边树底下吐完，跑过来，想过来看你一眼，想趁着你……趁你……”钱一无不断地深呼吸，“趁你再消失之前，告诉你我见过你，这是真的。”
钱一无看着她，皱着眉，两眼通红。
“我也不知道这怎么回事……”钱一无又笑了两声，“五分钟之前我还觉得，我宁愿死我都不想跟这地方有一点瓜葛，然而现在，现在吧……我只希望能认识一下。去他妈的死不死吧！老子不在乎了！”
白从谦偷偷地往后开始退。
他搞不懂钱一无这是在展现自己海王的实力，还是真中了爱情的邪，反正不管怎么样，这种事情果然还是得让专业的来……
“哦，对了！”钱一无从背了半个地球的包里头拿出来那只水晶鞋，“你喜欢这个吗？”
“你到底要干嘛？”唐慧生整个人都往后缩着。
“不喜欢？不喜欢就算了。”钱一无随手把那只小摆件甩到路边，“我知道你很害怕，我也知道你肯定莫名其妙我到底是谁，”他一边说一边又往后退了几步，但身子仍往前倾着，“没关系，我就想问你一个问题。全世界，整个世界！任何人类能够抵达的地方，任何人类能够获取到的东西，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月球上的土！有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换你……换你在我俩的结婚证上露个面，署个名？”
唐慧主和钱一无对视着，然后很快、飞快地，“有病吧！”唐慧主拉着赵淼淼赶紧跑了。
“这是什么意思？”钱一无满脸无辜地看向白从谦。
白从谦一巴掌拍到额头上，他到底是哪来的错觉，竟然会认为钱一无不是一个傻逼！
“她是说我有病吗？”
“你他妈就是有病！”
钱一无木在原地，好一会，才愣愣地说出来下一句话：
“原来她喜欢有病的。”
说完他就笑起来，太阳的痕迹穿过叶片落到他脸上，他仿佛看见了未来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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