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东海渔翁
张富昌和道玄身上一定藏着秘密。
我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别看我小。我决定不着痕迹地缠着他们。
张富昌打渔,我跟着去,打猎,我也跟着去,他倒不拦着,好像自信有他在,老虎吃不了我,熊罴害不了我。道玄打坐,我跟着枯坐,道玄看书,我跟着进书房,他也不拦着,不知是不是敷衍我,随手扔给我一卷古书,差点儿把我砸趴下。
说来也巧,那书有几句看着眼熟,和梁丘贺那半卷残简一样,书名原来叫《易》。我完全看不懂,字儿大部分认识——王同老先生教的字儿不少,可字儿串成一串,就是不明白。我想问道玄,赌气偏不问,恨他差点砸死我。看他在专心读书,不知是不是装的,果然是装的,这不,他忽然说:看不懂怎么不出去玩儿?
去找张富昌!
这话让人来气,扔本易经给一个小孩子,相当于故意轰人走。
哼,我偏不走,皱着眉头硬看。不知怎么,道玄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真是吓唬人!怀疑他是鬼魅变的,或者像猫一样,长着脚垫儿,走路无声无息。他一把抓过易经,说这书你看不懂,我懂,你要是虚心求教,或许我会讲。
我摇摇头:未必,你未必真懂。
“激将法没用!这书讲的是......”
我不理他。
他的脸皮有一定厚度,一点儿也不尴尬:这书......讲得是变化的道理,弱了可以变强,否极泰来,强了可以变弱,盛极必衰......
我依然不理他。
“听我的就可以趋吉避凶……”
嘿,吹牛不上税,你主要想说这一句吧!
我琢磨着他没头没脑的话,表示对跳大神不感兴趣。他自嘲地摇摇头,笑得比哭还难看,没意思哈......这个有意思,他倏忽长臂一探,从怀中掏出一卷物事,扔在我面前的长几上,然后远远地飘开,接着看他的书。
我有些好奇,展开一看,那卷物事非绢非布,上面密密麻麻字儿不少,四个篆字儿与众不同——东山野史,怪哉,恍惚觉得,这名儿有点儿眼熟......我正要仔细翻看,忽然瞥见道玄在往这儿洒望,便又将书卷了起来,表示对胡编乱造的故事不感兴趣。
其实,我一直在琢磨他刚才的话,否极泰来,盛极必衰......我决定变成一张狗皮膏药,粘住他,然后图穷匕见,突然刺穿他:我家原来是不是很强大?
虽然我现在十分孤弱。
道玄眼神发亮:你接着问!
看来我猜的没错......我心中有了谱,又问:我家是不是皇族?
我可不是胡乱动问,我家若不是地位煊赫,道玄对韩增说的话就毫无道理......为什么韩增杀了我,皇上会灭他的族!还有,之前在鲁邑,我区区一个孤儿,皇上下的哪门子诏书......
道玄呆若木鸡,眼睛瞪得溜圆,我心中悲喜交集,这次我又猜对了!不过我能藏住我的情绪,又问:我爷爷的仇人是不是都死了?
忽觉眼前一花,道玄像只狸猫窜了过来,大惊道:为何这么问?
我沉吟片刻:因为,没人来找我报仇……除了韩增。
道玄大喜,喜得乱蹦乱跳,像个猴子,也像个疯子。他忽然对我深施一礼,颠三倒四念叨:你可比他强多了!你可比他强多了!
他?谁?
道玄不答,围着我转圈儿,眼睛亮如灯笼,像在欣赏宝物,或者猎物,弄得我毛骨悚然,浑身刺痒......我下意识问了一句:如何趋吉避凶?
道玄随口一答:你先活下来。
先活下来?这话耳熟,很像废话,人生在世,谁不是先活下来……但对我而言,这话像是谶语,预示着我活下来不易。我感觉后颈有些发凉,看道玄时而疯疯癫癫,时而深不可测,不知为什么,我忽然庆幸——他不是我的敌人,至少暂时不是。
我决定给狗皮膏药加些树鳔,粘得他更紧。我拿起他扔来的那卷书——《东山野史》,认真地看了起来,故意地边看边评论:什么破书,写得太差!
“谬哉斯言!”
无声无息,道玄窜到我面前,赞曰:煌煌乎巨著,妙笔生花,句句真言,作者五千年属第一,太史公何足道哉……小子,你能看到是福分。
作者是足下吧,啊?
“不过,现在你不能看,看了你会死得更快......”,他一把夺走书卷,悄无声息飘开,像只鬼。
我心中打了个寒战,疯子,不能看你显摆个锤子!道玄自顾自说个不停,后面的话我都没听见,忽听一声巨响,一卷古书砸在案几上,你先打好基础......从这书看起,这破书我最讨厌!
这又是什么疯话,你讨厌却要我看?
打开古卷,乃是《诗三百》。
道玄又飘了过来:这是名正喜欢的书,名正越看越傻。
你到底是想让我看呢,还是不想让我看?道玄一本正经:看吧,看吧,眼下做傻子好!
我怀疑他今天吃了兽药,完全不正常,忽然想起,他那天喊了一句话:名正你赢了……我笑得不怀好意:你和名正比试,我想知道......你怎么输给个傻子?
道玄大怒,他怎能跟我比!他……他只不过......哼。我呲牙一笑,道玄忽然意识到我在戏弄他,语气和缓下来,笑道:小子!你行!我会赢了他的,你等着。
我追问他们比试什么。
道玄一言不发,看他的书去了。
我只好翻看那卷《诗三百》,百无聊赖。不过,慢慢地,发现那书有点儿意思,里面有世情的直白、辛辣的讽刺、热忱的赞誉,还有女人的心思……我一个小孩子,竟然看的懂。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子之无裳……”
仿佛有位妙龄女子,在怜惜地看着我,芳心暗动,我就是那只落魄的狐狸,流落郊野,穷困潦倒,踟蹰而行,光着屁股,还磨破了皮……
情绪何其浓郁,我被自己吓了一跳,赶忙合上书卷,逃离了几案。晒了一会儿太阳,炽热驱散了阴郁,心情才稍微好了些。我像是上了瘾,迫不及待回到案几前,接着翻阅《诗三百》,看着看着忘记了自我。忽听有人赞叹:好!好!
好什么?
眼前是个老头儿,须发皆白,精神头儿可不老,像怒放的茶花、鼓胀的风帆、跳跃的锦鳞。眨眼之间,道玄已在老头儿面前,躬身一礼:师父回来了!呃,这家伙也会行礼,头一回看到......
哦,道玄和名正的师尊,我想起来了,张贺大人说过,这老头儿自号“东海澓中翁”。
老头儿满脸喜色:道玄,你终于改邪归正了!
你教这娃娃读《诗》……
我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别看我小。我决定不着痕迹地缠着他们。
张富昌打渔,我跟着去,打猎,我也跟着去,他倒不拦着,好像自信有他在,老虎吃不了我,熊罴害不了我。道玄打坐,我跟着枯坐,道玄看书,我跟着进书房,他也不拦着,不知是不是敷衍我,随手扔给我一卷古书,差点儿把我砸趴下。
说来也巧,那书有几句看着眼熟,和梁丘贺那半卷残简一样,书名原来叫《易》。我完全看不懂,字儿大部分认识——王同老先生教的字儿不少,可字儿串成一串,就是不明白。我想问道玄,赌气偏不问,恨他差点砸死我。看他在专心读书,不知是不是装的,果然是装的,这不,他忽然说:看不懂怎么不出去玩儿?
去找张富昌!
这话让人来气,扔本易经给一个小孩子,相当于故意轰人走。
哼,我偏不走,皱着眉头硬看。不知怎么,道玄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真是吓唬人!怀疑他是鬼魅变的,或者像猫一样,长着脚垫儿,走路无声无息。他一把抓过易经,说这书你看不懂,我懂,你要是虚心求教,或许我会讲。
我摇摇头:未必,你未必真懂。
“激将法没用!这书讲的是......”
我不理他。
他的脸皮有一定厚度,一点儿也不尴尬:这书......讲得是变化的道理,弱了可以变强,否极泰来,强了可以变弱,盛极必衰......
我依然不理他。
“听我的就可以趋吉避凶……”
嘿,吹牛不上税,你主要想说这一句吧!
我琢磨着他没头没脑的话,表示对跳大神不感兴趣。他自嘲地摇摇头,笑得比哭还难看,没意思哈......这个有意思,他倏忽长臂一探,从怀中掏出一卷物事,扔在我面前的长几上,然后远远地飘开,接着看他的书。
我有些好奇,展开一看,那卷物事非绢非布,上面密密麻麻字儿不少,四个篆字儿与众不同——东山野史,怪哉,恍惚觉得,这名儿有点儿眼熟......我正要仔细翻看,忽然瞥见道玄在往这儿洒望,便又将书卷了起来,表示对胡编乱造的故事不感兴趣。
其实,我一直在琢磨他刚才的话,否极泰来,盛极必衰......我决定变成一张狗皮膏药,粘住他,然后图穷匕见,突然刺穿他:我家原来是不是很强大?
虽然我现在十分孤弱。
道玄眼神发亮:你接着问!
看来我猜的没错......我心中有了谱,又问:我家是不是皇族?
我可不是胡乱动问,我家若不是地位煊赫,道玄对韩增说的话就毫无道理......为什么韩增杀了我,皇上会灭他的族!还有,之前在鲁邑,我区区一个孤儿,皇上下的哪门子诏书......
道玄呆若木鸡,眼睛瞪得溜圆,我心中悲喜交集,这次我又猜对了!不过我能藏住我的情绪,又问:我爷爷的仇人是不是都死了?
忽觉眼前一花,道玄像只狸猫窜了过来,大惊道:为何这么问?
我沉吟片刻:因为,没人来找我报仇……除了韩增。
道玄大喜,喜得乱蹦乱跳,像个猴子,也像个疯子。他忽然对我深施一礼,颠三倒四念叨:你可比他强多了!你可比他强多了!
他?谁?
道玄不答,围着我转圈儿,眼睛亮如灯笼,像在欣赏宝物,或者猎物,弄得我毛骨悚然,浑身刺痒......我下意识问了一句:如何趋吉避凶?
道玄随口一答:你先活下来。
先活下来?这话耳熟,很像废话,人生在世,谁不是先活下来……但对我而言,这话像是谶语,预示着我活下来不易。我感觉后颈有些发凉,看道玄时而疯疯癫癫,时而深不可测,不知为什么,我忽然庆幸——他不是我的敌人,至少暂时不是。
我决定给狗皮膏药加些树鳔,粘得他更紧。我拿起他扔来的那卷书——《东山野史》,认真地看了起来,故意地边看边评论:什么破书,写得太差!
“谬哉斯言!”
无声无息,道玄窜到我面前,赞曰:煌煌乎巨著,妙笔生花,句句真言,作者五千年属第一,太史公何足道哉……小子,你能看到是福分。
作者是足下吧,啊?
“不过,现在你不能看,看了你会死得更快......”,他一把夺走书卷,悄无声息飘开,像只鬼。
我心中打了个寒战,疯子,不能看你显摆个锤子!道玄自顾自说个不停,后面的话我都没听见,忽听一声巨响,一卷古书砸在案几上,你先打好基础......从这书看起,这破书我最讨厌!
这又是什么疯话,你讨厌却要我看?
打开古卷,乃是《诗三百》。
道玄又飘了过来:这是名正喜欢的书,名正越看越傻。
你到底是想让我看呢,还是不想让我看?道玄一本正经:看吧,看吧,眼下做傻子好!
我怀疑他今天吃了兽药,完全不正常,忽然想起,他那天喊了一句话:名正你赢了……我笑得不怀好意:你和名正比试,我想知道......你怎么输给个傻子?
道玄大怒,他怎能跟我比!他……他只不过......哼。我呲牙一笑,道玄忽然意识到我在戏弄他,语气和缓下来,笑道:小子!你行!我会赢了他的,你等着。
我追问他们比试什么。
道玄一言不发,看他的书去了。
我只好翻看那卷《诗三百》,百无聊赖。不过,慢慢地,发现那书有点儿意思,里面有世情的直白、辛辣的讽刺、热忱的赞誉,还有女人的心思……我一个小孩子,竟然看的懂。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子之无裳……”
仿佛有位妙龄女子,在怜惜地看着我,芳心暗动,我就是那只落魄的狐狸,流落郊野,穷困潦倒,踟蹰而行,光着屁股,还磨破了皮……
情绪何其浓郁,我被自己吓了一跳,赶忙合上书卷,逃离了几案。晒了一会儿太阳,炽热驱散了阴郁,心情才稍微好了些。我像是上了瘾,迫不及待回到案几前,接着翻阅《诗三百》,看着看着忘记了自我。忽听有人赞叹:好!好!
好什么?
眼前是个老头儿,须发皆白,精神头儿可不老,像怒放的茶花、鼓胀的风帆、跳跃的锦鳞。眨眼之间,道玄已在老头儿面前,躬身一礼:师父回来了!呃,这家伙也会行礼,头一回看到......
哦,道玄和名正的师尊,我想起来了,张贺大人说过,这老头儿自号“东海澓中翁”。
老头儿满脸喜色:道玄,你终于改邪归正了!
你教这娃娃读《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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