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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江湖的事和浑江晚渡 第二节

    那盏神秘的灯火,帮助张承和宝珠摆脱了追赶他们的胡子。若干年后,有上山采药的山民发现,有十几具尸骨腐烂在几个猎人布下的陷阱里。至于是不是当年追杀张承和宝珠的那群胡子,没人知道。

    天快亮的时候,张承和宝珠来到了红土崖。红土崖也是一个在山谷间的部落,这里山高林密,景色怡人,居民众多。

    张承对宝珠说,咱们先去见保长郑万山。此时赶上一大早,到地里干活的人满路都是,张承上前打听郑万山家,立即有人愿意送他们过去。张承知道,得向郑万山说明情况,让郑万山通知大家早做准备。见张承到来,郑万山很高兴,忙问,这位是谁?他指了指宝珠。张承说,是俺屋里的。郑万山高兴地说,那就好办了,俺这就把西屋收拾出来,你们两口子就住下。说完,一边告诉妻子为张承收拾房间,一边让张承在东屋先坐下喝水,他说,俺去找张宗耀来。

    屋里只剩下宝珠和张承两人,宝珠说,你说谁是你屋里的。张承说,这么做是让他们好安排住宿,否则他们怎么安排?你一个人住俺也不放心,现在不太平,两人总是个照应。其实张承心里对“不太平”也存有谢意,如果不是不太平,他和宝珠怎会相见?宝珠嗔怪说,哪个要和你同屋来着?张承说,咱也不是没同屋过,楚河汉界,井水不犯河水不就完了。张承又说,俺来找你,取得了营氏的同意,她比俺还盼着你回去,她巴不得你替她来管这个家,她很久以来最大的心愿就是心无旁骛地修佛了。

    宝珠听了,也不说话。她的心还很乱,这次被迫与张承见面,是情非得已,至于其它,她实在还没去想。

    张承看透了宝珠的心思,心想,还有什么没想好呢?都整整十年了,看来俺得主动,如果由着她去想,怕是二十年、三十年也想不到,女人就是一个被动的动物,只要她的心气顺了,一切都好办。

    张承听见门外一阵喧哗,他知道应该是张宗耀进来了。

    一眨眼,果然是张宗耀闪进门帘。

    张宗耀在红土崖也是富户,有一定的身份。由于张树声的关系,他显得对张承格外亲近,见面之后,非要让张承、宝珠去他家小住。

    郑万山说,这怎么可以,至少在俺家住上几天再说。

    正说着,郑万山妻子郑周氏已把热气腾腾的玉米面粥和咸菜、大饼子端了上来,说,客人还没吃早饭呢,赶了一夜的路,先吃了饭再说。

    郑万山对张宗耀说,你也陪着吃一口。

    张宗耀忙说,俺吃过了。然后他从炕上拿起狗皮帽子扣在头上说,俺先走,中午准备丰盛一些,必须到俺家吃中午饭,俺给张承哥接风洗尘。

    说毕,张宗耀站起身,说了一句,谁也不许送,都是自家人。张承还未及反应,只听门一响,张宗耀无影无踪了。郑万山摇摇头,笑着说道:“这宗耀哪儿都好,就是性子太急。”张承说,这样的人爽快,好交。郑万山说,爽快是爽快,但容易得罪人,人家气的鼓鼓的,他那边没事了。郑万山还说起张宗耀去年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被山上的一伙胡子绑了票,是他大哥、二哥当了一半的家产才把他赎了出来,他大哥为此上了一股火,不到半年就故去了。

    “什么人绑的?”张承有些好奇,问道。

    郑万山摇了摇头,说道:“是一股叫一枝花的胡子,都传说是宗耀得罪了什么人,人家和胡子串通一气故意整他。这里方圆百十里大大小小有十几股胡子,今天被火拼了一个,明天就有挑新的大旗的一个,名号今儿在,明儿个没的,也说不准谁是谁。所以自从他哥拿钱赎了人,就再也没听说一枝花这股胡子的行踪,像是人间蒸发一样。”

    张承问,他得罪的是什么人?

    郑万山摇摇头,用怪怪的语气说道,“无非两种人,一是有钱人,二是官府的人,只有这两种人和胡子对撇子。”

    张承又问,怎么才算有钱人呢?您是吗?

    郑万山苦苦一笑,道,俺算个球,靠牙缝里省一年的钱还不够人家逛一回窑子的。

    张承笑了,说,老木把,参把头,都爱逛窑子,他们也不算有钱人啊。

    郑万山大笑,笑的声音之大,宛如炸庙一般,吓了张承一跳。他听见郑万山说,那些人逛的无非是土窑子,官老爷和土豪逛的是洋窑子,到牡丹江和奉天城逛金发碧眼。

    张承点点头,也不再问,便闷头吃饭,吃过饭,郑万山说:“你们走了一夜,一准儿累了,快上西屋睡上一觉,中午去宗耀家吃饭。”

    张承和宝珠来到了西屋,郑周氏已把炕烧热,又给铺了厚厚的几层褥子。有两床被子,都是蓝色印花棉被。二人已经困得不行,一人扯过一床棉被倒头便睡,直到郑万山过来敲门,他们才醒。

    张承和宝珠被郑万山领着去张宗耀家。

    张宗耀的家很阔气,院子里横七竖八有十几间房子,院内种满了瓜果李桃树,如果没有动乱,这里倒像世外桃源。

    张宗耀为张承和宝珠准备了十分丰盛的午餐,有鹿肉、熊掌等野味,还有猴头蘑、木耳、元蘑、蕨菜等山菜,弄了一大桌菜。红土崖的烧酒远近有名,张宗耀让家人用开水烫了十几壶,告诉大家不醉无归。张承发现酒席间没有外人,只有张承、宝珠、郑万山和张宗耀以及他的二哥张宗祖。

    席间,张承不无担心地说:“咱们一定要小心,胡子能在八道江横冲直撞,应该很快到红土崖来,俺想应该提早防范,免得到时措手不及。”

    张宗耀咧嘴一笑,说:“没事,俺们几家为了防止胡子,在墙外都挖了壕沟,睡觉时把桥吊起来,人是没法进来的,白天俺们有猎枪护院,几家联保,警惕性高着哩。”

    郑万山吧唧一下嘴,说,“应该事儿不大,现在这里驻扎着警察所,应该管些用,俺们每月都交例钱养着他们,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张承听他们这么一说,又见大家高兴,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喝起酒来。大家酒桌上都说起山东老家的趣闻,一时间都开怀畅饮,不知不觉日已西沉。酒局散后,张承已行走不稳,宝珠只好扶着他回了房间。

    月色当空的时候,张承醒了。

    他悄悄看了一眼旁边的宝珠,月光下,宝珠的眼睛闪闪泛光。他知道宝珠应该是一直未睡,便往宝珠身边凑了凑,说道:“你不困吗?”

    宝珠没有回答。

    她其实就是睡不着,来到这里,她的第一个感觉是自己的心像春风下的雪地是在消融,她用了十年为自己建立的防线,已经被身边躺着的这个男人不费吹灰之力瓦解。她的记忆中,自己一向坚韧无比,却不知道为何此时柔情似水。刚才看着酣睡的张承,她的心莫名其妙地颤动。十年间,她想的最多的是营氏,可是见了张承,他的一句“营氏欢迎她回去”,让她再也无法自持。她需要矜持,她又不想矜持到底,这个度该怎么把握,她一时进退维谷。她明白,见了张承,可以远远的,千万不要走近他,一经走近,她的十年之功必将毁于一旦。

    爱,是什么?宝珠没经过,她不知道,也说不清,早早没了爹娘,她没有过爱。然而,只要见到张承,她的心就乱,她不明白这是不是爱。

    有人说,女人的心如春水,男人的眼神如春风,只有春风吹动春水,春水便为春风涟漪。她又看了一眼张承,张承正看着她,她觉得张承的目光正是春风,她的心开始浮动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张承一把把她揽在怀里,她的心开始起浪,张承热烈的嘴唇,正喷着烈酒的气味,在以攻无不破的气势,动摇着她脆弱的矜持。她决定投降,任由张承摆布。

    张承终于看见了梅花痣,红色的,他蓦然,叶柳氏的出现,原来成就的正是今日良缘。一种无与伦比的满足,在事后一次又一次掠过他的脑海,他觉得宝珠是天下最善解人意、最美丽的女人,而这个女人,今天属于他张承,他决定,他一定用生命去爱她,一生一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关于营氏,他知道,几年来,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了,他的心可以释然了,他的情可以专一了。

    月色如水。

    张承说,咱们多年前应该这样,那时俺才三十岁,年轻着呢。

    宝珠说,咱们多年前不能这样。张承知道宝珠在说营氏。张承说,对,多年前不能这样,只要是你,哪怕多年后这样也好,只是你不可任性,不要再走了。

    宝珠说,我再走了乍办。

    张承说,俺还会去找你。

    宝珠说,看你折腾自己,俺心疼,放心,俺保证不走了。从此我和你生死不离。

    张承吻了一下宝珠的秀发,说不许说死,俺死了你也不许死。宝珠掐了一把张承的胸肌,说不许胡说,你死了俺活着干啥。张承说,那好,咱们都不死,都活成老妖精。

    宝珠笑了。张承觉得这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早饭之后,张承和宝珠来到郑万山家的前院,院子里有很多鸡鸭,正满地乱飞乱跑。院子里还有一个厢房,住着郑万山儿子儿媳,儿子带着儿媳回八道江的娘家没在家,蓝色的木门上了一把金色的铜锁。铜锁在日光下闪闪发亮。院子的东北角是一个猪圈,在白桦木围成的栅栏里有一只老母猪和一群猪崽儿。

    两人来到猪圈旁,有一种刺鼻的气味。是臊气。

    张承劝宝珠说,离远一些,别熏到。

    宝珠不以为然地说,以后咱们的生活也会这样,多好。宝珠心里念叨,无法知道达官显贵怎么闹腾,可这样的红尘烟火多么让人快活啊。

    听到有人来,小猪崽们都支楞着耳朵在听,弄得宝珠忍俊不禁。

    宝珠突然心里一动,问张承,俺万一怀了乍办,生的孩子比你孙子还小哩。

    张承笑了,说道,再小他不也得叫叔?

    两人相视而笑。

    宝珠又说,咱们到山里转转吧,以后再来会更熟悉一些。张承说好。

    张承和郑万山说,俺们出去上山转转。

    郑万山忙说,千万别走太远,仅限于周边,这里不太平,遍地都是胡子。

    张承点点头,他知道郑万山是好意,胡子再多,也不至于遍地都是啊。

    出门的时候,张承突然转回半边身,问:郑大哥,张宗耀家底不错,在这红土崖算是有钱人了吧。

    郑万山神秘地干笑一下,悄声说,算也不算,算,是比一般人家强多了,日子过得也殷实,面上算;不算呢,无论官府还是胡子放一个屁就会把他蹦回原形,没有官府和胡子背景,攒不下大钱。

    张承心想,天下之大都一样,便笑笑,不再说什么。

    张承在一个水泡子里看见一对鸳鸯,觉得似曾相识,赶忙走过去,两只鸳鸯见有人过来,翅膀一扑棱,飞走了。张承怅然若失,摇摇头,说,不是它们啊。

    宝珠问,怎么了?

    张承苦苦一笑,没说话。

    张承和宝珠逛了半晌山景,再次回到郑万山家的时候,已过了晌午。

    进到院里,发现院里不仅凌乱更是一片沉寂。

    他们赶紧推开了屋门,发现里面一样凌乱,全然不是他们出门时的整整齐齐。屋子里似乎有一股杀气,正向他们逼来。

    郑周氏一个人坐在屋角,呆若木鸡,见到他们进来,眼泪就流了下来。

    原来张承他们回来的前一个时辰,刘铁柱以“战九洲”的名义绑走了郑万山,张宗耀刚刚来过,说他的侄子也被绑走了,他的侄子是他大哥留下的独苗儿,他大哥当年为他倾尽半数以上的家产救他,现在大哥不在了,他视侄子如己出,一时间不知怎么办才好。郑周氏说,一会儿张宗耀还会回来,找你们想办法。

    张承手抓着头皮,黑着脸,来回踱了几步,问郑周氏:“大嫂,胡子留下什么话了?”

    郑周氏擦了擦眼泪,望着张承说了一句:“说让拿一百大洋赎人,别说一百大洋,咱家三十大洋也凑不齐啊。”

    “张宗耀侄子那边呢?”宝珠挨着郑周氏坐下,右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上,她的手感觉到郑周氏浑身都在不均匀地颤抖。她知道这是惊吓与荒乱所致,想恢复正常还得一时半会儿。

    郑周氏面无表情,麻木地说,“听宗耀说也得一百大洋,宗耀和他二哥家加上一起也不够六十块大洋,就是马上卖田卖地,也得有人接手啊!”

    张承问,“邻里乡亲不能出手帮帮?”

    郑周氏冷冷一笑,平时大家见面多是千好万好,遇到事儿,大都远远躲着,没他娘的几个好人。

    张承听了,愤愤地说:“天下都一样,好事一窝蜂往上冲,坏事一窝蜂往外推,人性还赶不上兽性,关键是这群胡子真是不得好死,张宗耀家算是富户,尚且被他们弄得走投无路,若是一般人家,岂不一夜之间就闹出了人命。”

    说完,他向宝珠靠近了一步,温情地凝视了一眼面前这个他挚爱的女人,说道:“宝珠,你陪一下大嫂,俺去宗耀那里。”正说之间,门推开了,张宗耀急三火四地闯了进来。

    “怎么办?张承哥。”张宗耀急切地来到张承跟前。

    张承当然明白张宗耀的意思,表明他已完全没有了办法,想马上听听张承的想法,张承的心也很乱,他早就有预感,也提醒过他们,一是他们太大意,疏于防范,二是这一切来的太快,三是这伙胡子没按套路出牌,本以为他们会大队人马杀过来,没想到又玩起了“绑票儿”的老把戏。

    张承默默地看了看张宗耀,心想,既然人家这样相信他,那么,他就要拿出自己的意见。

    张承拉张宗耀坐在椅子上,自己也在炕沿儿坐下来,沉思了稍顷,说道:“现在钱有着落了吗?”

    张宗耀垂丧着脸,说道:“咱这地界被官府和胡子敲诈已空,家家都紧巴得很,有几个钱都自己留着过河,有谁还肯解囊?不花钱没危险,大家伙愿意出头,花钱又危险,都他娘跑光了,上次只差五元小洋的事你也知道,那是真难,何况现在一下子拿出这许多大洋,怎么可能?现在马上卖房子卖地也不值几个铜板儿。”

    张承想起,师爷和他说过几句拯救人心的话,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这人心太恶,可是怎么能拯救呢?说是人心齐,泰山移,泰山可是一直他娘四平八稳着呢。

    张承又看了看郑周氏,然后在手边的茶壶里倒出一杯茶水,“咕咚咕咚”喝了进去,抹了抹嘴巴,说,“上策是先把人赎出来再做打算,因为这件事不能这么了了,否则贻患无穷,红土崖人不能再这么逆来顺受了。现在上策行不通,只能试试下策。”

    张宗耀眼中闪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他专注地望着张承,问道:“下策是什么?”

    张承说道:“下策就是你马上动身,去寻找张树声大法师,来咱们红土崖成立红枪会,直接上山剿匪,与他们硬碰硬。”

    郑周氏插话道:“那么万山他们不就危险了吗?”

    张承看了看郑周氏,他知道她的担心不无道理。张承苦苦一笑,对郑周氏说道:“大嫂,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现在咱拿不出钱来,人已等死,放出胆来搏上一搏,尚有一丝希望,况且俺想到了应对之策,一是两家先送去二十大洋,告诉他们等几个月筹钱,先保证肉票的安全;二是俺会在张大法师来时,潜入他们的老巢,至少抓他们两个人,用以制约他们,这群胡子号称义字当先,抓了他们的兄弟,他们不会不管不顾,否则人心就散了,他们怕这个。”

    张承一席话,说的张宗耀点头称是。

    不大一会儿,张宗耀又问道:“张承哥,咱们有潜进去抓人的功夫,救人怎么样?”

    张承苦笑道:“这个俺也想过,万万行不通,一来咱们不知道人关在哪儿,即便知道也是看管很严,不比抓他们的人,随手就是;二来就是俺们把人救回来,他们会进行更大的报复行动,治标不治根儿,终酿大患。”

    这样一说,张宗耀说,那俺去找俺五爷爷。

    张承说,你可以走大连,那儿附近有一个叫夏山虎的,他一定知道师爷的去处,你要早去早回,多则三月,少则两月,不可太久,太久就入冬,入了冬胡子的行踪就更不确定了。

    张承知道,长白山的胡子往往春暖花开的时候,出来打家劫舍,大雪封山的时候则回到家里过日子,而几个头目则四下里云游,潇洒快活。所以那时,他们得不到钱财,就会为了省事,狠心撕票。

    张宗耀郑重地点点头,说道:“俺明白了,现在回去整理一下马上动身。”

    张承喊住正要出门的张宗耀,告诉他,俺们与你一块儿离开红土崖,在八道江分手,俺打算和宝珠去趟板石沟,俺听说那儿有个大刀会,类似于红枪会,虽然人数不多,规模不大,但也行侠仗义,俺去结识一下,或许到时候会有用处。张宗耀点点头,说,俺马上派人按“战九洲”留下的地址送去二十大洋,然后回来找你们,咱一块儿启程去八道江。旋即,张宗耀又对郑周氏说,“嫂子你把你们那份大洋准备好,俺一会叫人顺便来取。”

    张承一行赶到八道江时,已是入夜时分。

    张宗耀说,俺就在这里住上一宿,明天一早往通化方向去,到时候有车搭车,没车步行,争取早点到大连。

    张承点点头,小声说道,俺在八道江很敏感,不如直接渡江,去板石沟,如果太晚,可以在山里夜宿一下,反正天也不是很凉。

    张宗耀想了想,说也好。于是张宗耀坚持把张承、宝珠送至渡口。

    潘老大和潘杨氏还没歇息哩,点着一盏油灯,一边唠着家常,一边守在渡口。见到张承,潘老大高兴地叫了起来,老熟人似的,说,还能看见你,不容易,经常有人来打听你。

    张承说,你怎么说。

    潘老大开口一笑,说,俺当然说不知道,别说俺真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会说,你尽管放心,俺的生意全指望着大家捧场呢。

    张承想,应该是这样,小生意人精明得很,怕寻仇哩,便说,俺们要过江。

    潘老大说,好嘞。言毕,马上让张承、宝珠上船。

    船到江心,黑洞洞里,张承感到此时水面波澜不惊,入耳的只是桨声,宛如柔风刮过青草。

    张承远远回望,星光下的岸边,一个安静的黑影在向他挥手,他知道那是张宗耀。张承幽幽地想,俺又一次涉过八道江了,怎么感受的是流窜的心情?前人为什么说,涉过八道江,就是长白山的王呢?

    宝珠知道去板石沟的路,两人在山林里穿行了一阵儿,觉得不远了,才住下脚。

    宝珠说,为了安全起见,咱们点一个火堆,一为驱驱寒气,二来吓吓野兽,整好咱们也睡上一觉。

    张承说,这样最好。

    两人点了一个火把,找了一个相对宽阔的青石板,在青石板边拾了不少枝干,由于春天潮湿,火燃烧的时候,冒了很多烟,但是着了一会儿就好多了,暖意也伴着无边无际的夜幕缓缓聚拢在张承和宝珠的身边,两人紧紧相拥,很快便睡着了。

    他们醒时,阳光已穿过树木的缝隙照在他们的脸上、身上,像无数双挑逗的眼神。

    底气不足的火堆已变成了灰烬。

    板石沟到处飘着柳毛子。柳毛子黏黏糊糊,见人就粘,像极了窑姐儿。张承又开始厌烦它们,心里又羡慕它们,满天下撒种子,多他娘霸道。

    板石大刀会首领张宝泰的总部设在板石沟的一块高地,是一栋五间房,土坯结构。在五间房西侧略低的地方,是一块一亩地大小的练武场。练武场东南角还修有一个木亭,亭子四周还有木围栏。

    亭内有石桌、石凳。

    张宝泰就坐在石凳上见张承。

    张承告诉过自己不要再提张树声,但此次他决定破例。因为他凭直觉判断,张宝泰会感兴趣。

    张承看出张宝泰威严的背后,似有一丝刚正在里面,直觉告诉他此人并非奸邪之辈,便上前自我介绍了一下身份,并说明宝珠是自己家人,接着,他讲述了自己与张树声的关系,以及此来的目的。

    张宝泰看上去三十几岁的模样,从小没有爹娘,日子过的苦,后来他发现百姓不堪胡子和土豪的滋扰,据说自幼听惯了水浒,觉得是一个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才在板石沟拉起了队伍,他的信条是,结交官府,专打胡子,也打为富不仁者。一图名声,二图钱财。所以他与当地的官府派出机构以及警察分所相处和谐,当然,打胡子剿获的物资,至少要给官府和警察分所送去一大半,不过怎么打土豪,要有官府来定,有些土豪不仅不可以打,还得严加保护哩。

    张承讲述了来龙去脉,之后诚恳地看着张宝泰,每一个汗毛孔的大小都尽收眼底。张宝泰沉思了一下,说,打胡子俺责无旁贷,只是势单力薄,不足以与“战九洲”抗衡,俺听说“战九洲”旗下现在胡子有六、七百人,加上一些投靠的山头,足有千余人,可俺大刀会只有五十来个人。

    “但是,”张宝泰话锋一转,爽朗地说道:“如果张大法师来了,俺一定前去助一臂之力。”

    接下来,张宝泰大方地说,张大哥你们就在此安安心心住下来,待红土崖那边有了消息再动身不迟。同时心里想,通过张承结识张树声还是划得来的,至少可以搭上张树声这条线。之后,张宝泰不由分说喊过来一个头扎红巾的小伙儿,命令道,马上在总部为俺朋友收拾一间上房,那里最安全哩。

    许多的夜晚里,张承和宝珠,就坐在那座小亭里,或开怀大笑,或仰望天上的星斗,过着他们快乐而短暂的时光。张承偶尔想起石头、三贞他们,但怕宝珠多想,一闪念之后便分开心思,从未出口。倒是宝珠,几次提起营氏她们,她说过了这个坎儿,她一定与他一道回到长白,和一家人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也会待石头像自己的孩子一样,亲亲密密。张承听得心里感动,他欣慰的是,他们似乎都在为对方想哩。

    不知不觉,已是两月有余。

    这一天,红土崖捎来信儿,说两天之后张大法师一行就要赶到八道江了,是从通化坐船到八道江渡口下船。这是张承当时和张宗耀的约定,一旦张树声来红土崖的消息确定下来,就派人往板石大刀会送信儿,到时候他八成会在那里。

    接到信儿,张承算定了张树声到八道江的时间,便在这天早上告辞了张宝泰,携着宝珠向八道江方向而来。行前,张宝泰一再表示,一旦动手,一定打发人来知会他一声,一来他要参加,二来他要拜会张树声大法师,他有许多事儿想当面讨教哩。

    晌午的时候,张承和宝珠到了浑江北岸。

    北岸的渡口很简单,除了杂草便是几只石凳。张承和宝珠站在岸边,向南岸不停地招手,招了很久,对岸的渡口似乎才发现了他们。不大一会儿,他们看见潘老大摇着木船,晃晃悠悠过来了。

    “原来是你们?”潘老大见了张承、宝珠,兴奋地说。

    几月不见,你胖了。潘老大边摇撸,笑着对张承说。

    那她呢?张承指指身边的宝珠,笑着问潘老大。

    她可没变,不胖不瘦。潘老大认真地说。

    你会说话。张承说。

    张承又问,今儿上午有通化来的船吗?潘老大说,没有,那边来的船八成都是下午,一般都是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到。

    张承说俺来接人,一会儿哪儿也不去,就在你这里等,中午俺出钱,你去买些好吃的,大家一起吃。潘老大笑了,说道:“您还等那位等不来的人吗?”

    张承看了一眼宝珠,宝珠的脸微微一红,笑了。张承说,不是,那位俺不用等了。

    潘老大说,那好,你要不嫌就在俺这里等,累了你们就去俺的窝篷里歇着。

    说话间,船靠了岸。

    岸边的鲜花此时开得很烂漫,像点点繁星,渡口上面的堤坝,也葱绿了一片,树木更是婆婆娑娑,还有许多鸟儿淘气地飞来飞去。

    夕阳西下的时候,通化客船到了,张承远远看见,在夕阳的余晖里,浑江晚渡又红成了一片。

    张树声就踩着红光下了船,他似乎也看见了张承,向张承这边挥手。

    很快大家便相见了,张承马上介绍了宝珠,并简单介绍了几句原委,张树声点点头,说,缘份本身就是传奇,就是故事。

    见了张树声,张承肚子里有好多话想说,正絮叨之间,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拉住正一并行走的张树声,马上跪下叩头,说光顾着高兴,忘给师爷施礼了,弄得宝珠也跟着一并跪下,张树声马上扶起,说出门在外,哪来那么多礼数。

    这回,张树声还带着张承在船上遇到的那四位师叔:张云旗、尹后福、江得胜和小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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