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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魔鬼

    艳阳高照的日子,一所大学的露天操场上,正在进行一年一度的春季运动会。

    高高的阶梯式观赛席上坐满了前来观赛的同学们,四百米环形跑道的起点旁边支起了一个棚子,摆放着桌子椅子和许多饮用水。

    作为整场运动会径赛最后一场四百米接力赛的参赛选手,杨树站在起点的四号位置,手中拿着接力棒,周围聚集着许多前来鼓励或帮忙的本班同学和学生会体育部的裁判和工作人员,现场正在进行着赛前的一系列准备。

    杨树看不清周围的人,他们每个人都仿佛笼罩在一团迷雾之中,而杨树却仿佛习以为常,丝毫不觉得奇怪。

    直至喧嚣归于寂静,整个世界越来越混沌,仿佛置身于雾的海洋,这一刻,杨树感到周围的世界极为安静。

    只听一声哨响吹动,跪姿伏地的杨树手握接力棒奋力的冲刺了出去,伴随着迷雾中不断传来的欢呼声和加油声,他感到无比的满足和激动。

    但当杨树即将跑完第一个四百米时,他却始终找不到接棒的人,而观赛席上原本呐喊的欢呼声,和呼喊自己名字的加油声,则渐渐变成了尖叫声和求救声,夹杂着一阵阵的惨叫,这让迷雾中奔跑的杨树开始感到莫名的恐慌和困惑。

    因为他隐约感到这所有的恐惧,仿佛都来源于自己。

    直到一个极为熟悉的求救声传来,杨树的恐慌和困惑又迅速转变为了愤怒,这莫名的愤怒,既包含对求救者未知的困境,也包含对自己的愤怒,这种怪异的感受始终萦绕在杨树的脑海中。

    伴随着周围迷雾的剧烈颤动,杨树的面目逐渐变得狰狞,怒目圆睁的循着求救声传来的方向卖力奔跑,眼前随之出现了一个老旧的居民楼。

    一路沿着楼道的阶梯狂奔,穿过一个半开放的楼道,打开一扇血红色的房门,他终于找到了求救声的来源,那是一个相貌略微有些模糊,但轮廓极为美丽且熟悉的少女,正躺在点缀有斑驳血渍的白色床铺上,而围绕在床铺周围,隐隐约约飘着几团黑影,正伸出黑色的雾手向少女抓去。

    少女仰着头看向杨树,露出因为恐惧而极度扭曲的脸,颤抖着嘴唇冲他一遍遍的呼喊:“救我,杨树......”

    清晰的看到少女的求救,杨树的心绪开始剧烈的震动,一股莫明的恐慌、焦虑和极怒一同涌上大脑。

    “都给我滚开!”

    杨树愤怒的大叫出声,颤抖着双手急速的掠近,直接撞散了距离最近的一团黑影,眨眼间,原本的情景消失了,杨树仍然在原本的跑道上茫然的徘徊。

    忽然间,迷雾散了,依旧是艳阳高照,但昔日的同学不再如旧,尖叫和惨叫声此起彼伏,整个操场宛如人间炼狱,观赛席上更是踩踏声四起。

    杨树恐惧的咽了口唾沫,却感觉一阵香甜沁润而又带着一股特殊腥味的液体涌入心间,低头一看,只见自己沾满血污的双手中正紧握着一双雪白娇嫩的小手。顺着手臂向下看去,他竟看到了倒在自己怀里,奄奄一息的那极为美丽的少女,正圆睁着双眼绝望的看着他,受伤的脖颈沁出液体逐渐浸湿了衣角。

    看到眼前一幕的杨树先是感到一阵恶心,用力的干呕几次后,便开始感到一阵晕眩。但不管生理的排斥反应多么强烈,他终究还是缓了过来。

    只是回过神来的杨树依旧木然的瞪着空洞的双眼紧盯着少女的脸,随着思绪中不自主的试探性的探究,他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一段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开始侵扰自己。

    “不!!!!!!”

    杨树像受到剧烈的刺激和惊吓一般嘶哑着尖叫出声,眼前的场景随之幻灭,取而代之的是看台上的场景。随着视角的逐渐拉近,原本疯狂的感染者们齐刷刷的转过头来,每一张脸都是一样的模糊而熟悉,一样的狰狞且恐怖,一样的叫不上名字......

    一瞬间,无数的情绪涌上杨树的脑海,眼前一黑,世界陷入了彻底的黑暗。紧接着,一个光点又迅速的将他笼罩,杨树又猛然醒了过来,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全身大汗淋漓。

    没等杨树做出反应,一只雪白的右手握着一个米白色的毛巾从他的身后伸了出来,那只手将毛巾轻轻的覆盖在了杨树的脸上,替他擦拭着汗渍。

    “怎么又做噩梦了?”

    杨树听出了话语中的怜惜,伸手轻轻握住了那只手背,感受到手中传来的温热,恐慌的心情逐渐缓和。

    他回过头来,眼前看到的依旧是那张模糊的,极为美丽而又熟悉的脸,和一双灵动而又满含哀伤的眼睛。

    杨树猛地向后仰去,再次惊叫出声。

    “不!我没有!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假的!!假的!”

    那名少女看到杨树这紧绷的神情和濒临崩溃的反应,也变得惊慌失措起来。

    “你怎么了杨树,是我啊!不怕不怕,没事儿了没事儿了!都是假的!只是噩梦,你握着我的手,看,我在这儿呢,不怕......”

    “喵~”

    少女说着话,一只肥硕的橘猫也跳到了杨树的身前,亲切的蹭着杨树的手臂。

    杨树看了一眼身边的橘猫,小心翼翼的握住了少女递过来的左手,终于缓和了内心的惊慌,即使仍然有些心有余悸,但终于不再害怕眼前的少女。

    少女看到杨树平复了下来,推开了身前的被子,紧紧的抱住了杨树。

    当两人肌肤相贴,她身上传过来的温暖的体温和淡淡的香味,终于忘却了所做的噩梦,安心的享受此时的相拥。

    其实杨树并不知道她的名字,甚至连她的面容也看不真切,但就是觉得这一切极其的自然,仿佛从天地初开之时,他们就应该是这样一对神仙眷侣。

    或者真切的说,杨树不敢去仔细的回想少女的名字,因为自己一旦深陷于这个问题,理智就会开始崩溃,噩梦便开始纠缠着他,甚至会强制性的让自己回归现实----那个真正的人间炼狱,那个自己一直在逃避的世界。

    少女感受着杨树心跳的逐渐平缓,终于慢慢松开了怀抱,看着他甜甜的笑。

    “你该起床去上班了。”

    “嗯。”

    杨树其实知道,现在发生的一切依然都是假的,是自己给自己营造的虚幻的美好世界。

    在他的记忆里,他现实中应该刚参加完高考,在等待发布分数的时间里,找了一个手机营业厅的暑假工。

    而在这诡异的一切发生之前,他刚查到自己的分数,满含期待的准备第二天填写志愿,去到一个很好的大学里享受期盼已久的大学生活。

    但,一切就在这一晚戛然而止,醒来后的杨树就出现在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一个血色的人间炼狱,仿佛末日电影中的丧尸世界,但更加诡异和凶险,而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并不是求生者,而是猎人,是食人的恶魔、怪物......

    “杨树,杨树......别发呆了,你在看什么呢?一会儿该迟到了。”

    恍惚间,杨树回忆起了好多,直到少女伸出右手不断在自己眼前挥动,才重新唤醒了他。

    回过神来后,杨树一阵眼晕,耳朵一下就泛起了红光。

    少女注意到了杨树细微眼神的变化,立马收回右手,遮挡住了杨树直勾勾的视线。

    “喂!刚做完噩梦就想这些,真是的......”

    杨树看着少女并不排斥的反应,就知道如果自己想要,她就会予取予求,毕竟这可是自己的梦境。

    但此时的杨树确实没有心情,他尴尬的笑了几声,就迅速起床穿好了衣物,彻底驱散了心中的阴郁。

    他环视着自己所在的这间装饰现代、华丽的房间,和抱着被子又躺回床上睡眼惺忪的美丽少女,感到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沉溺于这无比虚幻的美好梦境中,杨树强忍着脑海中的不适感,彻底屏蔽了自己的理智,出门上班去了。

    在杨树自己营造的美好世界中,他轻松愉快的上班摸鱼,自由穿插于各种奇妙的境遇,与美丽的少女经历了无数次温存和浪漫,沉浸于这乐不思蜀的梦幻之中。

    如今的他早已喜欢上了这种自欺欺人的感觉,他知道这是梦境,他最大的愿望,也是让自己快乐的死在这梦境中。

    感慨间,杨树又一次从床上醒了过来,只不过这一次,他是孤身一人,没有少女相伴,也没有那只肥硕的橘猫。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杨树的身边并没有尸骨残骸。

    醒来的杨树感到自己异常的虚弱,双腿还有些隐隐的疼痛,不断刺激着他敏感的神经。

    杨树竭力的坐起身子,掀掉了遮盖在自己身上的满是灰尘的被子,躺倒在床头的椅背上。

    房间外昏暗的晚霞透过破碎的玻璃窗户,照射在房间一角的落地镜上,反射的光线穿过满屋飞扬的灰尘,让杨树的眼前氤氲着红褐色的光束团,显得极为迷幻。

    杨树循着光看向那面落地镜,借着镜面的反射,看到了自己如今的模样。

    那是一个全身斑驳污秽,浸透着黑色血污的破烂衣襟下,正变得愈发残破不堪的躯体。

    他的胸口裂开一道狭长的缝隙,从心口一直蔓延至脖颈,伤口上翻飞的肉芽仿佛在有规律的翕动。

    脖颈处青黑的粗大经脉正肉眼可见的跳动,沿着躯干放肆的蔓延。

    下巴缺了半边,取而代之的是一圈骨质的尖刺,伴随着粗重的呼吸伸展收缩。

    扁平甚至有些凹陷的鼻子瘫在脸部中心,串联起整张面部或粗或浅的裂纹。

    模糊泛白的双眼透着满目的死寂。

    缺失了耳垂的两只耳朵软骨赤裸的、毫无生机的立在两侧。

    颅骨遍布裂痕,浸透而出的红色肉质四处蔓延,如同血色河流割裂了一绺绺粘结纠缠的黑色树丛,狰狞而又诡异。

    杨树努力晃了晃脑袋,他的意识逐渐清醒了过来。

    模糊的记忆中,他恍惚的想起上一次清醒时,自己为了救下一群幸存者,拖着虚弱的身体义无反顾的冲向了一个身形高大壮硕、形似猩猩的白皮怪物,发起了最后的死亡冲锋。

    杨树幻想着那一战自己就可以如愿的死掉,但不曾想又让自己苟活了下来。

    杨树对着镜子,看着自己这张渗人的魔鬼面容,内心一片悲凉。

    他竭力抬起右臂,看了一眼自己曾经十字划开的手腕上如今翻飞的鲜活肉芽,发出了痛苦的呜咽。

    杨树清醒时不知道尝试了多少次自杀,但他每次都活了下来,并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杀不死我的都会使我更加强大”这句话的深刻内涵。

    而每一场痛苦过后,都是更深刻的磨难,上天不肯给他解脱的机会,他也从未尝试与自己和解。

    他只想离开这个世界,回到真正的现实,回到填高考志愿前一天的那个下午,告诉自己,不要睡觉......不要睡觉......

    幸运的是,经历了这半年的精神折磨,杨树每次清醒的时间都在逐渐的缩短,从杨树自我意识保护的角度来说,这大大改善了他的精神状态,但同时,他也在逐渐的失去自我,最终慢慢的变成一个只知道杀戮和吞噬的野兽、怪物......

    “咕,咕~咕……”

    杨树的腹部发出了阵阵声响。

    “又到了吃饭的时候喽。”

    杨树咕哝着喉管,伴随着口器的蠕动,发出了模糊浑浊的声音,带着一点儿强装的欢快。

    他不敢让自己过度饥饿,因为那会使他立刻变成一头嗜血狂暴的怪物,并反馈到梦境,成为又一场噩梦的轮回。

    颤抖着躯体,杨树一边无声而又痛苦的忍耐,一边用左臂从手肘处开始分裂纠缠在一起的三条形态不一的手爪和触手用力爬下了床,在地上缓慢挪动。

    杨树艰难的爬到半掩着的房间门前,打开门,当尝试着站起身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双腿早已不翼而飞,只剩下两截大腿断骨裸露在外,翻飞的皮肉揭示了被撕咬过的痕迹。

    杨树愣了半晌,心中更加悲凉。

    “奶奶的,不杀了我反而把老子的腿给搞没了,真是个畜生啊!太过分了!”

    杨树含含糊糊的嚎了几嗓子,欲哭无泪。

    直到这时,杨树才意识到,自己的双腿在那时被那怪物咬掉,那自己本应该在那时死去,却惊奇的活了下来,醒来时还盖着被子。

    “难道有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救了我?不可能啊,幸存者跑还来不及,会救我这个怪物?其他怪物救的我?可到现在我也没碰到过有脑子的怪物,全都又嗜血又残暴......哈哈,我也是不定时的嗜血又残暴......真是奇了怪了......”

    杨树百思不得其解,自言自语的样子和诡异的样貌,活脱脱一个癫狂的疯子。

    恍然间,杨树发觉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他抽动了下破碎软榻的鼻翼,确认了这血腥的味道和来源。

    这再一次激发了杨树旺盛的食欲。

    他左臂的两个异化副肢早已经不听杨树的使唤用力的抓挠地面,拖着杨树向血腥味的源头蠕动。

    这使得杨树无法再继续纠结那些没有头脑的问题,他没有违逆身体的渴望,撑起虚弱的躯体,用仅剩的上肢勉力的爬过走廊,进入了一个客厅。

    杨树甚至隐隐有些期盼,可以遇上另一个远比自己强大,且正在捕食的怪物,这样的话,当他再次发起死亡决斗,也许真能如他所愿。

    其实,杨树是在自己折磨自己,不管是精神上的,还是肉体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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