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堆雪人
许临不知秋月所居何处，心想此时夜深，问谁都有几分尴尬。
忽想起苍梧园里看门的一对哥俩，倒是热心健谈。想到此处，将纸笔揣在怀中，戴上貂帽，匆匆去往后院。
许临这两日一直谋划诸事，未曾出门。此时“咯吱咯吱”走在雪上，伸个懒腰，仿佛雪都有了香味，浑身说不出地畅快。
来到苍梧园前，却见门户大开，看门的哥俩却不知去向。寒风拂面，许临虽无功而返，却想趁着月色，在园中走走。
“苍梧”“西极”二园中纠结半响，终究还是迈步向西极园中走去。
这一路上的踩雪声让许临倍觉欢悦，忽见一只松鼠晃着尾巴在雪中翻找松子，许临心中一喜，“今日倒有伴了。”
于是快走两步跟上，尽量保持距离，不至于吓到“鼠兄”。
此时林中寂静，许临跟了几步，隐隐约约听见园深处传来一阵抽泣叹息声。
此时临近年关，云梦泽内人人眉梢见喜，谁在这悄悄哭呢？于是放弃了尾随鼠友，壮着胆子循着声音找去。
许临离哭泣声越来越近，躲在一株杨树后面，悄声蹲下。
“阿爸阿妈，新屋子冷么？小宛给您盖着点。”
许临一听竟是孟小宛，赶忙探身望去。只见她面前聚了两处小雪堆，旁边插了香。
孟脱下身上大氅，小心翼翼地披在雪堆。
“之前姐姐说，井里通着阴曹地府，如果想您了，让我对着井里喊两声，您就能听到。”
“可许临公子说，人死了会升天，以后就住在天边的云上。小宛更相信这个，要不怎么云那么多？”
“可哪朵云上住的是您？小宛看了一下午，有的云胖了，有的云散了，还有的云只顾往前走，小宛想瞧清楚，让他慢一点，但他好像没听到。”
“终于有云停下来，小宛想知道是不是您？在云上过得好不好？但是小宛不敢喊，怕别人听到。”
“不过小宛可聪明了，就像阿爸一样聪明。不让小宛喊，小宛就用雪堆成两座小坟，反正雪从天上来的，我有什么话对着它们说。等它们融了化了，再回到天上，就会把小宛说的话带到阿爸阿妈那里。”
“三十三天，离恨天最高，阿爸阿妈就是在那什么烦恼都没有么？但为什么丢下小宛一个人？难道小宛就是阿爸阿妈的烦恼么？”
“不过小宛不怪，只要阿爸阿妈没有烦恼就足够了。”
“阿爸阿妈，真的不怪您，不信您抱抱小宛。”
说罢，孟小宛坐在雪地，轻轻抱住雪堆，痴痴笑道，“小宛也有阿妈抱了。”
又将两个雪堆都搂在怀中，“之前岚姐说‘女大避父’，小宛还小呢，可以随便抱阿爸。”
抱了一会儿，小宛躺在雪地上，直直望着天空，微笑道，“阿爸阿妈，小宛其实每天玩玩闹闹的，过得很开心。大家都很照顾小宛，最近这里又来了一位许公子，他长得很好看，肚子里好像有无数的故事，小宛听了有时候开心，有时候难过，有时候。。。。。。”
孟小宛哽咽道，“有时候…有时候特别想讲给阿爸阿妈听……”
小宛泪珠一颗一颗洒在地上，和雪一起融成了冰。
孟小宛伏在雪上痛哭，只觉脸上又冷又痛，却不愿意起身。
好像只有把脸藏进雪里才会带来一丝安全感，也希望雪水重回天上的时候，能带上自己一滴泪。
忽然后背传来一阵暖意，小宛止住哭声，回头一望正是许临。
许临将身上大氅披在孟小宛身上。
小宛情不自禁伸出双手抓紧衣角，温暖却尴尬。
许临自顾自道，“小宛姑娘，能不能陪我堆个雪人？”
“什…么…什么是雪人？”
许临看了一圈，找到一处雪密的地方，牵着孟小宛过来，自己跪在地面上，徒手将四周积雪不断聚拢。
小宛关心道，“公子，你手会冻伤的！”
“那就在冻伤之前帮我做完。”
小宛无奈，也跪在许临身旁，学着他一起将雪堆高。
片刻后，将雪压实，已有半个人高。
许临双手冻得通红，一边往手上哈气，一边笑道，“这底座就差不多了。”说罢，又搓成个雪球，放在地上慢慢地滚。
雪球越滚越大，直到铜镜大小，才抱起摞在底座上。
小宛疑惑望向许临，许临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插在雪人头上，向小宛笑道，“你看这像不像人的鼻子，一会儿还能长出眼睛和嘴呢。”
小宛惊喜道，“怎么长？”
许临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刚才尾随的松鼠居然十分贪心，正摆弄着两个松果缓慢往前推。许临悄声下蹲，趁着松鼠不注意一把抢走松果，放在雪人脸上。
小宛拍手道，“我看出来了，这是眼睛！”
许临又从怀中掏出毛笔，奋力将笔须拔下，贴在雪人脸上。又摘下帽子轻轻戴在雪人头上，转身对孟小宛说道，“小宛姑娘，你知道为什么会下雪么？”
孟小宛摇摇头。
许临答道，“当然是为了堆雪人呀！”
孟小宛觉得好笑，却怎么也笑不出。
许临又说道，“雪是世上最白最干净的东西，老天爷也舍不得给人间。”
“那为什么还会下雪呢？”
“因为老天爷也有打盹的时候，每到冬天他就会觉得很冷很困，然后自己偷偷冬眠。”
“老天爷也会冬眠哦？”
“是呀，趁他睡着时候小宛的阿爸和阿妈就会偷偷将老天爷的雪，洒向人间。”
“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很想念小宛姑娘，想知道小宛有没有好好睡觉，好好吃吃饭。你看窗外雪花大不大的时候，雪花也在瞧你乖不乖。”
“真的么？！”
“真的呀，而且不管什么愿望，他们都会用雪帮小宛实现。”
孟小宛歪歪头，“那小宛想知道阿爸阿妈长什么样。”
许临拉着小宛坐在了两个雪人身前，“小宛长这么好看，小宛的阿妈也是个大美人。”
“那小宛阿爸呢？”
“很遗憾，小宛的阿爸既不潇洒，也不帅气。”许临又笑问道，“这样的话，小宛还会喜欢阿爸么？”
“会的！”然后又强调“一定会的！”
“不过小宛的阿爸可不这么想，他怕自己没有阿妈好看，小宛不喜欢自己。所以他们只在冬天留下一场雪，然后说……”
“说什么！？”
“说‘小宛喜欢什么样子，我们就是什么样子。’”
小宛又哭又笑，拉着许临堆了一个稍小一些却更精致的雪人。
许临缓缓抽下小宛头上金钗，插在小雪人上。又想回去取些胭脂，却被小宛拦住。
小宛双手抱膝，将头歪在许临肩膀，瞧着两个雪人，“不用那些了，我想得出来。”
两人无话，许临看看月色，看看雪人，又看向身旁孟小宛，当时天上乌云消散，一轮明月，飞采凝晖，仿佛一层轻纱洒缓缓落在孟小宛侧脸，许临忽想起余光中的一句诗，“雪色与月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
又不知过了多久，孟小宛开口道，“许公子，你是不是在雪地里被岚姐姐捡到的？”
“是。”
“你还忘了怎么来到雪地上，也把家世种种都忘了，唯独满肚子故事没忘？”
“是。”
“许公子。”
“嗯？”
“你应该是我阿爸阿妈派来的。”
“那当然了，所以你得叫我许临哥哥。我们是亲人。”
小宛心中欢喜，晶莹泪水尚未擦净又再度涌出，双臂轻轻搂住了许临，良久才用细若蚊鸣的声音说了声谢谢。
孟小宛轻轻跪在两个雪人身前，“阿爸阿妈，从前我觉得你们是嫌弃小宛，才不带小宛走。所以小宛每次对井里说话，只说开心的，怕说别的，您就更讨厌小宛了。岚姐姐说我是颗杏，外面甜里面苦。”
说罢缓缓起身，偷偷在两个雪人双颊边各亲了一下，笑道，“不过小宛以后哭了痛了也要告诉你们。”
小宛转头对许临一笑，许临见她脸色被冻得嫣红，嘴角还挂着雪渍。
一朵雪花缓缓落在孟小宛额头。
许临抬头看天，明明乌云已散，却不知从哪还降下雪花。一阵寒风吹从苍梧园吹来了几朵散梅。
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忽想起苍梧园里看门的一对哥俩，倒是热心健谈。想到此处，将纸笔揣在怀中，戴上貂帽，匆匆去往后院。
许临这两日一直谋划诸事，未曾出门。此时“咯吱咯吱”走在雪上，伸个懒腰，仿佛雪都有了香味，浑身说不出地畅快。
来到苍梧园前，却见门户大开，看门的哥俩却不知去向。寒风拂面，许临虽无功而返，却想趁着月色，在园中走走。
“苍梧”“西极”二园中纠结半响，终究还是迈步向西极园中走去。
这一路上的踩雪声让许临倍觉欢悦，忽见一只松鼠晃着尾巴在雪中翻找松子，许临心中一喜，“今日倒有伴了。”
于是快走两步跟上，尽量保持距离，不至于吓到“鼠兄”。
此时林中寂静，许临跟了几步，隐隐约约听见园深处传来一阵抽泣叹息声。
此时临近年关，云梦泽内人人眉梢见喜，谁在这悄悄哭呢？于是放弃了尾随鼠友，壮着胆子循着声音找去。
许临离哭泣声越来越近，躲在一株杨树后面，悄声蹲下。
“阿爸阿妈，新屋子冷么？小宛给您盖着点。”
许临一听竟是孟小宛，赶忙探身望去。只见她面前聚了两处小雪堆，旁边插了香。
孟脱下身上大氅，小心翼翼地披在雪堆。
“之前姐姐说，井里通着阴曹地府，如果想您了，让我对着井里喊两声，您就能听到。”
“可许临公子说，人死了会升天，以后就住在天边的云上。小宛更相信这个，要不怎么云那么多？”
“可哪朵云上住的是您？小宛看了一下午，有的云胖了，有的云散了，还有的云只顾往前走，小宛想瞧清楚，让他慢一点，但他好像没听到。”
“终于有云停下来，小宛想知道是不是您？在云上过得好不好？但是小宛不敢喊，怕别人听到。”
“不过小宛可聪明了，就像阿爸一样聪明。不让小宛喊，小宛就用雪堆成两座小坟，反正雪从天上来的，我有什么话对着它们说。等它们融了化了，再回到天上，就会把小宛说的话带到阿爸阿妈那里。”
“三十三天，离恨天最高，阿爸阿妈就是在那什么烦恼都没有么？但为什么丢下小宛一个人？难道小宛就是阿爸阿妈的烦恼么？”
“不过小宛不怪，只要阿爸阿妈没有烦恼就足够了。”
“阿爸阿妈，真的不怪您，不信您抱抱小宛。”
说罢，孟小宛坐在雪地，轻轻抱住雪堆，痴痴笑道，“小宛也有阿妈抱了。”
又将两个雪堆都搂在怀中，“之前岚姐说‘女大避父’，小宛还小呢，可以随便抱阿爸。”
抱了一会儿，小宛躺在雪地上，直直望着天空，微笑道，“阿爸阿妈，小宛其实每天玩玩闹闹的，过得很开心。大家都很照顾小宛，最近这里又来了一位许公子，他长得很好看，肚子里好像有无数的故事，小宛听了有时候开心，有时候难过，有时候。。。。。。”
孟小宛哽咽道，“有时候…有时候特别想讲给阿爸阿妈听……”
小宛泪珠一颗一颗洒在地上，和雪一起融成了冰。
孟小宛伏在雪上痛哭，只觉脸上又冷又痛，却不愿意起身。
好像只有把脸藏进雪里才会带来一丝安全感，也希望雪水重回天上的时候，能带上自己一滴泪。
忽然后背传来一阵暖意，小宛止住哭声，回头一望正是许临。
许临将身上大氅披在孟小宛身上。
小宛情不自禁伸出双手抓紧衣角，温暖却尴尬。
许临自顾自道，“小宛姑娘，能不能陪我堆个雪人？”
“什…么…什么是雪人？”
许临看了一圈，找到一处雪密的地方，牵着孟小宛过来，自己跪在地面上，徒手将四周积雪不断聚拢。
小宛关心道，“公子，你手会冻伤的！”
“那就在冻伤之前帮我做完。”
小宛无奈，也跪在许临身旁，学着他一起将雪堆高。
片刻后，将雪压实，已有半个人高。
许临双手冻得通红，一边往手上哈气，一边笑道，“这底座就差不多了。”说罢，又搓成个雪球，放在地上慢慢地滚。
雪球越滚越大，直到铜镜大小，才抱起摞在底座上。
小宛疑惑望向许临，许临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插在雪人头上，向小宛笑道，“你看这像不像人的鼻子，一会儿还能长出眼睛和嘴呢。”
小宛惊喜道，“怎么长？”
许临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刚才尾随的松鼠居然十分贪心，正摆弄着两个松果缓慢往前推。许临悄声下蹲，趁着松鼠不注意一把抢走松果，放在雪人脸上。
小宛拍手道，“我看出来了，这是眼睛！”
许临又从怀中掏出毛笔，奋力将笔须拔下，贴在雪人脸上。又摘下帽子轻轻戴在雪人头上，转身对孟小宛说道，“小宛姑娘，你知道为什么会下雪么？”
孟小宛摇摇头。
许临答道，“当然是为了堆雪人呀！”
孟小宛觉得好笑，却怎么也笑不出。
许临又说道，“雪是世上最白最干净的东西，老天爷也舍不得给人间。”
“那为什么还会下雪呢？”
“因为老天爷也有打盹的时候，每到冬天他就会觉得很冷很困，然后自己偷偷冬眠。”
“老天爷也会冬眠哦？”
“是呀，趁他睡着时候小宛的阿爸和阿妈就会偷偷将老天爷的雪，洒向人间。”
“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很想念小宛姑娘，想知道小宛有没有好好睡觉，好好吃吃饭。你看窗外雪花大不大的时候，雪花也在瞧你乖不乖。”
“真的么？！”
“真的呀，而且不管什么愿望，他们都会用雪帮小宛实现。”
孟小宛歪歪头，“那小宛想知道阿爸阿妈长什么样。”
许临拉着小宛坐在了两个雪人身前，“小宛长这么好看，小宛的阿妈也是个大美人。”
“那小宛阿爸呢？”
“很遗憾，小宛的阿爸既不潇洒，也不帅气。”许临又笑问道，“这样的话，小宛还会喜欢阿爸么？”
“会的！”然后又强调“一定会的！”
“不过小宛的阿爸可不这么想，他怕自己没有阿妈好看，小宛不喜欢自己。所以他们只在冬天留下一场雪，然后说……”
“说什么！？”
“说‘小宛喜欢什么样子，我们就是什么样子。’”
小宛又哭又笑，拉着许临堆了一个稍小一些却更精致的雪人。
许临缓缓抽下小宛头上金钗，插在小雪人上。又想回去取些胭脂，却被小宛拦住。
小宛双手抱膝，将头歪在许临肩膀，瞧着两个雪人，“不用那些了，我想得出来。”
两人无话，许临看看月色，看看雪人，又看向身旁孟小宛，当时天上乌云消散，一轮明月，飞采凝晖，仿佛一层轻纱洒缓缓落在孟小宛侧脸，许临忽想起余光中的一句诗，“雪色与月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
又不知过了多久，孟小宛开口道，“许公子，你是不是在雪地里被岚姐姐捡到的？”
“是。”
“你还忘了怎么来到雪地上，也把家世种种都忘了，唯独满肚子故事没忘？”
“是。”
“许公子。”
“嗯？”
“你应该是我阿爸阿妈派来的。”
“那当然了，所以你得叫我许临哥哥。我们是亲人。”
小宛心中欢喜，晶莹泪水尚未擦净又再度涌出，双臂轻轻搂住了许临，良久才用细若蚊鸣的声音说了声谢谢。
孟小宛轻轻跪在两个雪人身前，“阿爸阿妈，从前我觉得你们是嫌弃小宛，才不带小宛走。所以小宛每次对井里说话，只说开心的，怕说别的，您就更讨厌小宛了。岚姐姐说我是颗杏，外面甜里面苦。”
说罢缓缓起身，偷偷在两个雪人双颊边各亲了一下，笑道，“不过小宛以后哭了痛了也要告诉你们。”
小宛转头对许临一笑，许临见她脸色被冻得嫣红，嘴角还挂着雪渍。
一朵雪花缓缓落在孟小宛额头。
许临抬头看天，明明乌云已散，却不知从哪还降下雪花。一阵寒风吹从苍梧园吹来了几朵散梅。
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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