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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角抵

    翌日一早,狄青便套了马车来到博物学社,此时天色方明,路上车马且稀,门口的大柳树上几只黄鹂正在欢闹。狄青从马车里搬出一盆花草,正要进院,忽听院门“吱呀”一声开了,门缝处探出一张清秀的脸蛋,问道:“怎的来得这样早。”狄青抬头一瞧,正是章心兰,便道:“右臂疼得厉害,左右睡不着,便早来了,可扰了你罢。”心兰闻言忙出门来接狄青手中的花盆,只道:“我想将军臂上的伤应是不疼的,不然怎的还要亲自搬这样的重物,你身旁的小厮亲兵都哪里去了。”正说着她接花盆的手忽然猛地往下一沉,狄青见状哈哈一笑,道:“这花甚重,还是我来罢。”说着二人进了庭院,狄青放下花道:“我一个人惯了,身旁若有小厮亲兵反而觉得不便,况且不过搬盆花罢了,且不碍事。”

    章心兰低头瞧着那盆中的花,只见花叶纤细碧绿,花瓣小而色白,细看时但觉那花萼晶莹洁净,白如脂玉,幽幽散出一股清香,让人闻之心旷神怡。章心兰叹道:“这是素心兰?”狄青点了点头,笑道:“不错,你倒识得!”章心兰道:“我曾在书上读到过,据说这素心兰花心如玉,香气质朴清新,自古便是兰中珍品,又被称作‘兰中之魁’,今日幸得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过,此花极是难得,是只江南一带才有的名种,你是从何得来的?”狄青道:“汴京城这样大,要弄一株兰花有甚么难的,我想着这花名正合你的名字,你若喜欢,便赠与你罢。”那章心兰闻言一惊,原本还在那花前细细观赏,听得狄青此言,忽地站了起来,只摇头道:“不成,此花价值千金,名贵非常。无功不受禄,我怎能收你这般大礼。”狄青笑道:“先前是你替我解了毒,救了我性命,这两日又劳你帮我寻那麒麟竭,这许多功劳怎能说是无功呢?且那日你托你家二郎送来那样好的玉石,我还未谢你,这花便只当做回礼罢。”那心兰只是摇头,坚决不肯收,狄青见状又道:“你不肯收那也罢了,只是这花娇嫩,我又是个粗人,拔花倒行,养花却是不成。这花若是放在我府上,不过半月便要死透了,想来也是可惜,你若有心替我在学社中寻个会侍弄花草的,将这兰花放你这寄养一段时日也好,如何?”章心兰听他如此一说,虽知是实话,但不免有变相让自己收下这兰花之嫌,心中一时犹豫。这时,狄青忽地咳嗽一声,只道:“早时来得匆忙,且还未用早饭,你社中可有些充饥之物。”章心兰道:“你来得也太早了些,我也还未用早饭,且等我与你下碗索饼罢。”说罢将狄青引到堂上坐了,自去了后院厨房,不过片刻便端了两碗香油清面来,一碗递到狄青面前,道:“我这社里可没甚么好吃的。”狄青提起筷子,拌了碗中香油,笑道:“这便是顶好的了,当初在西北战时若无干粮,饿狠了便连地上的草也吃得,树皮也吃得。”章心兰听了抿嘴一笑。

    二人用了早饭,便一同来到了城南的钱记茶铺。一进铺里,那小二昨日见过狄青,早知他是来寻钱老大的,便直指着边门,道:“你自进去,钱老大就在后院。”狄青撩起门帘,但见那门后是间后堂,后堂正中摆着香案,案上供着的乃是关二爷,抬头一看,香案上方匾额上银钩铁画写着“角抵社”三个大字。狄青见字叹道:“好气派!”一旁的章心兰道:“钱老大除了经营鬼市,还是汴京城里相扑角抵的行首……”正说着,那边后院里忽传来一阵呐喊之声,狄青直往后院走去,逮眼却见一群尽是七八尺高的精壮汉子围作一圈,走近时但见圈中两个赤膊光脚的汉子面对面正在相扑。其中一高个汉子两脚叉地,立个门户,另一矮胖汉子大喝一声,伸手便来拿他,那高汉子见招侧身一闪,顺势低身双手拿了对方右腿,又用肩胛顶住他胸口,作势便要将对方颠翻起来,这时那矮胖汉子忽地闷哼一声,两腿做个马步架势,直立在那里,远远看去直稳如泰山一般。那高汉子颠了两下只觉抱了座大山,如何也颠不起来,转身要闪时,那矮胖汉子见状便拿肩胛只横着一撞,高汉子躲闪不及,立时翻了个四脚朝天,只摔出一丈之外。一旁的围观汉子见状尽都拍掌喝彩。

    狄青站在一旁瞧了片刻,忽觉衣角被人拽了两下,回头一看,心兰指着对面院中墙下一人道:“那便是钱老大。”狄青见那人生得矮小非常,犹如孩童一般,此刻正坐在院中太师椅上,一边吃茶一边观斗,狄青当即走了过去,微微作了个揖,那钱老大见有人来,问道:“贵客上门,找钱某有何事?”狄青道:“看来阁下便是钱老大,在下听闻阁下颇有些手段,能弄到市面上没有的物什,特来求一件东西。”那钱老大闻言放下了茶碗,道:“阁下说些甚么话,我钱某全然不懂。”狄青一皱眉,问道:“阁下此言何意?”钱老大道:“我钱某做的都是正经生意,也从不找官府的麻烦,你这官府的喉舌今日为何要上门来为难我呢?”狄青闻言一惊,转头瞧了一眼章心兰,心兰见状使了个眼色,狄青当即会意,从袖中取了两锭金子放在桌上,章心兰道:“阁下心明眼亮,我等虽是官府中人,今日却不是来与阁下为难的,况且鬼市中一向是但问钱财不问人,阁下又何必在意我等是何人呢?”那钱老大瞧了一眼桌上的金子,思索了片刻,道:“你等要求何物?”心兰道:“麒麟竭。”钱老大闻言朝狄青瞧了瞧,忽然笑道:“此物我处倒是有,但恐你等出不起银钱。”狄青指着桌上两锭金子道:“这些尚且不够?”那钱老大哈哈大笑,只道:“这些买来的只怕还不够你塞牙。”狄青道:“那请阁下报个价便是。”钱老大伸出三根手指,道:“我这里有三两麒麟竭,一两一千贯,一共三千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旁的心兰惊道:“此物虽是难得,但也远没有如此金贵,当初我在杭州钱塘,回春堂中也只卖三百贯一斤,你这分明是在抢钱。”狄青道:“阁下漫天要价,是在等我坐地还钱吗?”那钱老大却摇了摇头,道:“鬼市买卖,从不讲价。你道京中人为何叫我钱老大?此并非我等外号,我自姓钱,名为老大,在我跟前,银钱便是老大,此物报价几何,自是我说了算。这位姑娘方才不也说过,鬼市中但问钱财不问人,若阁下身上无钱,便请回吧。”说罢手一伸,指着门外。

    狄青瞧他一副奸商嘴脸,仗着奇货可居一句话便封住了话头,心中只是有气,便即笑了一声,说道:“银钱倒是有,但只恐阁下有命赚钱,无福消受。”那钱老大闻言顿时拉下了脸,端起桌上茶碗,吹了吹碗中茶叶,瞧也不瞧狄青二人,只道:“阁下是在威胁我钱某人吗?”这时,院中的众壮汉见状都围了过来,方才场中那相扑的矮胖汉子走上前道:“钱老大,这小白脸不肯给钱吗?”狄青相貌生得俊秀,往日军中虽也曾有人与他玩笑,但亦不会如此刻意羞辱,直称他作“小白脸”。这院中众汉一时围上来,大有以多欺少之势,狄青见状心中本就火起,此刻听他口出侮言,哪里还忍得住,当即握住了腰间剑柄,眼中盯着众汉,口里却道:“心兰,此事与你无干,你先出去!”章心兰一见当前情势不妙,上前扯住狄青衣角道:“你肩上……”不想话音未吐,狄青立时打断了话头,道一声:“无妨!凭他们?我且还瞧不上眼。你出门等我便是!”说罢,右手握上剑柄,正待拔剑,一旁的钱老大忽哈哈大笑起来,只道:“各位这是做甚么,我钱某经营鬼市,乃是个生意人,从来都是和气生财,哪能说两句便动刀动枪。”说着起身朝着狄青作了个揖,又道:“这位小哥既来我处求这麒麟竭,便是嫌我钱某开的价贵,那也无妨。诸位都在东京城中混口饭吃,总得讲个情面不是?小哥来时想必也瞧见了牌匾,此处乃是角抵社,我汴京中人相扑成风,阁下今日若是能下场叉一叉,无伦赢了场上哪个,我都将这三两麒麟竭以桌上两锭金子为价卖与你,如何?”

    “不成!”一旁的章心兰忽站出来道:“这麒麟竭我们不要了便是。”那钱老大闻言笑道:“如此……”话音未毕,狄青忽道:“我答应你,若是我输了,我愿以三千贯买你这麒麟竭。”那钱老大大声叫道:“好!”章心兰闻言心中一急,直拉着狄青的臂膀,正待说话,狄青转身拍了拍她肩膀,解下了腰中长剑递与她。

    众汉一时散开,院中便空出一大片沙地,钱老大道:“阁下要叉我场中哪一人?”狄青拿眼一晃,环顾四周,但见众汉脸上均有自得之意,便道:“尔等中魁首是哪个?”众汉一听,均各自瞧了一眼,片刻后之前那矮胖汉子站了出来,道:“是老子!”狄青道:“我便要叉你!”这时,众汉闻狄青此言,忽都哈哈大笑起来,那钱老大也笑道:“阁下慎重,此人乃是我汴京城中众相扑社里近两年的魁首,人称‘铁板踏’,又名‘撞倒山’,阁下当真要叉他吗?”狄青见众汉只是发笑,想必心中都道他这纤纤身量若与那胖子角抵,只是拿了鸡蛋撞石头,自不量力罢了。狄青也不多言,只道:“我便是要叉他!”那钱老大闻言又叫了一声“好!”随即道:“若阁下能叉赢这‘铁板踏’,我便将私藏的二两麒麟竭,算起来一共半斤,尽以桌上黄金之价卖与你,还要让他为方才之言与你赔礼致歉!”狄青听言也道一声“好!”,说罢当即脱了靴子,赤脚站在沙地上,又解了上衣,扔在一旁,直露出满身的精肉和伤疤来,众汉这时见了均都不敢再笑,“噫”地一声,那钱老大见狄青满身满背的大小伤疤,犹如一身的花绣一般,一时也都呆了。

    狄青不管众人,先吐个架子,对那矮胖汉子招招手,道一声:“来罢!”矮胖汉子见狄青如此架势,立时也不敢小觑了他。二人先是面当面地站定,那矮胖汉子慢慢逼过右手来,狄青见状亦慢慢逼过左边去,二人又是面当面地对着。矮胖汉子眼见侧身占不得便宜,立时便从正面动手,一掌既出直往狄青腿上捞来,狄青见状立时侧身一闪,忽出双手刁住了那矮胖汉子小臂,顺势往下一扳,反身一脚踢在他右膝窝里,那矮胖汉子顿时右膝往地上一跪,狄青口中喝一声:“去罢!”右脚又起踹在那矮胖汉子臀上,这一闪一扳一踢一踹皆是借力打力顺势而为,只眨眼间便出了这四招,那矮胖汉子身子本就沉重,此时余势未消便如一只胖田鸡一般,直射了出去。

    一旁观看的众汉见到眼前之景均张大了嘴,好似见到了鬼一般,直不敢相信。那矮胖汉子跌出去后,吃的满嘴是沙,立时又爬了起来,吐了口中沙土,叫道:“这般不算,只是我大意,再来!”说罢当即一拳往狄青脸上砸来,狄青见势却是不挡,只迅疾转身一躲,瞅准时机一手抓他手腕一手擒他上臂,使力一扭,只听“咔嚓”一声,那矮胖汉子手肘关节已给他扭脱了臼。不料那汉子还不肯认输,忍着右臂上彻骨之痛,又见狄青近身不防,霎时拱起肩胛,直往狄青怀中撞来。这招本是那汉子成名之技,只消趁对方近身不防,这一撞势如蛮熊便是山也撞倒了,故称作“撞倒山”。此招虽是凶狠,因着近身也极难躲闪,但那矮胖汉子先前与另一高个汉子角抵时却已用过此招,狄青当时见了早已记在心上,此刻狄青虚将身子卖个破绽,只盼他使出这招来撞,不想他当真中招,狄青心中一喜,立时双手抓住那汉子腰身,反身往地上一滚,右腿往他左脚上一勾,又道一声:“去!”那矮胖汉子当真便如蛮熊一般,使出狼奔豕突之势,上身直朝前飞了出去,一头栽在沙地里,半晌爬不起来。

    这时,众汉中有一人忽大声惊道:“沾衣十八跌!这是沾衣十八跌的功夫!”众人闻言均惊叹不已,想起方才那汉子连狄青身子也未碰到,便被他卸了右臂关节,又狠狠跌出这两跤,如此抽身换影,乘势借力,四两拨千斤的打法,不就是传说中的沾衣十八跌么?狄青也不答话,见那矮胖汉子栽晕在地亦不去管他,伸手捡了地上衣衫,穿整齐了,又从心兰手中取了长剑系在腰里,转身朝那钱老大道:“麒麟竭拿来!”那钱老大还在方才的惊异之中尚未回过神来,听此一言,忙对着一旁的小厮道:“去去去,去拿来。”转头陪着笑对狄青道:“阁下这一手沾衣十八跌的功夫当真神妙,我等虽身处汴京,不想却早已是井底之蛙了。”说罢哈哈大笑,又道:“只是不知阁下这一手功夫所从何来,师承何派?”狄青轻笑一声,指着桌上的两锭金子道:“阁下方才不是说但问钱财不问人吗?如今这钱财既已到手,又何必问我是何人呢?在下不才,却也懂得入乡随俗,怎好坏了鬼市的规矩?”钱老大闻言只是赔笑,便不再问。片刻后小厮取来了物事,钱老大将那木盒打开,但见盒中盛着一团油纸包,狄青伸手将那油纸一层一层揭了,终露出一块深红似凝血一般的物什,狄青将东西递与心兰看了,见其点头,方才用油纸重又包好。随即转身朝众人拱了拱手,又从袖中取出一锭银锭放在桌上,对钱老大道:“这块银锭只当赔那汉子的伤药费用,此番多谢阁下了,在下告辞!”众人见状一发都朝狄青拱起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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