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前路

    看向窗外,我开始思考我的未来该去向何方,是找个工作大隐隐于市平时靠点小法门赚赚外快安稳度日,还是专门吃这碗饭刀尖上舔血。毕竟只要我完全踏入圈子里,虽比不得唐僧肉那般珍贵,却也不遑多让。

    想不出个所以然,抛下这些个一时半会无法解决的事,我从包中拿出《归藏》翻阅。原书内容其实不多,可以对比传世本的《周易》之类书籍。但是加上历代祖师们的补充编辑之后,也已经有了厚厚一本。况且不知是哪一代祖师有着绘画工笔的闲情雅致,甚至为某些或玄妙或晦涩的法门绘制图画。来时路上,为了遮掩,我专门找了一个书店寻遍所有大部头,想要剥下一张书皮以作掩饰。结果就是,对面那位也是二十岁模样的女生看着封面上《金瓶梅》三个大字窃笑。当然,她旁边那位看起来兄长模样的胖子笑得更为猖狂。

    约莫看了十来分钟,人活一张脸,实在是受不住女孩子的低笑声,我将书合上,换成了外公那本志异集,至少,这本笔记本能减少周遭许多奇怪眼神。

    我不是那种对善于跟陌生人热情交流之人,故而前半程旅途,我几乎都在一个人默默看书。从外公的笔记中,了解了很多关于圈子内的秘辛。比如走阴的禁忌,如不可直视办事的阴差、不可打扰借道的阴兵,又或者真正的另一方世界是由你生前的信仰来决定你亡后的灵魂去处,再如上古之时的那些古老神祇和强大存在,都已因为其存在影响世间的阴阳平衡,皆与那些邪魔前往其他的遥远世界,这亦是古代圣皇颛顼“绝地天通”的由来。

    外公在书中给我解释,何谓这方世界的阴阳平衡。我们所处之世界,且算做这方世界的阳面,但另一方阴面,有着属于其他规则的力量,并能在一定程度上被我们这个世界的生灵所借用,进而达到扭曲阳面世界的规则的目的。但是天道公平,某种程度限制了这种力量的跨界使用。这也是为什么越是混乱年代,越是多那些怪谈之原因。礼乐崩塌,阴盛于阳,阴面世界的侵入,代表着邪魔们对于祭品和信仰的渴求,但大衍五十,天取四九,遁其一。这其一便是诸多本来逆天修道之人的生机所在,时势造英雄,乱中脱颖而出的往往能因由冥冥中的机缘登临仙班。

    难以描绘我当时的复杂感受,这本笔记与其说是外公对这辈子见识的记录,不如说是留给我的一封特殊“介绍信”。

    临下车时,发觉对面的一男一女已经打量了我一路,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交流。我开始提前收拾东西,然而对面的胖子主动向我搭起话来,作出一副熟稔模样,极为自然地坐到我这边的座位,同时用手勾住我的肩膀,面色亲热。

    “这位小兄弟,你这一上火车啊,我就觉得你和我有着那生来注定重逢的缘分,让我如何描绘那种感觉呢,就像,就像是我们俩就是失散多年的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啊。”胖子表情夸张,眼神真诚,如果是平常我可能还会起点随他认识的念头,但现下我自顾不暇,自然没有心思多做纠缠。我摆摆手,不动声色地把头抽出来:“不好意思,我还有急事,况且,我是独生子女,也不想多出一个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听到我话语间的疏离,胖子也没有生气,笑眯眯地挤眉弄眼,抽过我的右手打量那串手链:“啧啧,真是好东西啊,看来我那还未曾拜见过的长辈很是疼爱兄弟你呢。这般宝贝,哪怕等价换,我也不愿意换出去啊。但我还是想试试,小兄弟有无割爱的想法,你尽管开价,哥哥我绝不让你吃亏。”

    听到胖子提到干外公,我一时之间有些恍惚,脸上流露出几分怅惘,带着几分失落摆摆手婉拒了对方的请求。胖子也看出似乎是说错话了,变了个神色,主动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歉意道:“不好意思啊,可能说了不该说的话。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姜祝,江南人氏,那位是舍妹,姜祷。”

    姜祝提到她妹妹时,我瞧见对面那位看着颇为古灵精怪的女孩子笑着点点头,我亦是回了一个笑容,但我还是没有与对方结识的打算,只是收下名片后敷衍地颔首。

    “各位乘客您好...”火车上的音箱开始播放停站提示,我站起身,示意姜祝给我让开道路。

    虽然姜祝很是识趣地侧身,但还是不放弃打听我信息。

    “兄弟你哪条道上的啊,多个朋友多条路啊。”

    火车上人流开始浮动,南来北往的旅人逐渐离开了自己的座位,眼看着我离他们越来越远,姜祝似乎急了眼,喊道:“滇地梅山?还是对边六壬?”

    见我依旧没有搭理,姜祝最后喊了一句:“小兄弟,如果可以,把你的那串玩意收起来,不然少不得招上一些没必要的苍蝇,要是有什么困难,到姑苏找我,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姑苏姜氏的名号了,我能帮的一定帮。”

    听闻此言,我略微停顿了一下,驻足在原地想了想,学着姜祝的那种说话方式。

    “南疆,散人,周天。”

    下了车,穿过拥挤的人流,按照梅姐和陆哥生前给我留下的地址,我拦下一辆出租车,准备去往二人的家中,完成二者的遗愿。

    “哟,小兄弟看着像是外地人啊,要去哪,要我说啊这刚来羊城必须到...”顶着地中海发型的司机大叔操着一口粤语口音的普通话准备开始表演。

    没给司机大叔发挥的空间,我先后报出两个地址,瞥了一眼计费器下边的公式:“两百,先去第一处地方,再去第二处。”

    透过后视镜,我看了看大叔那扭捏的表情,懒得在这种用死人财的地方上纠结,又说到:“三百块,到一个地方给三百,越快越好,你不想挣这钱我马上下车。”听闻此言,大叔本来纠结的表情立马红光满面。

    “靓仔,坐稳了,我可是这条路上有名的车神。”

    当初离开那座坟冢之前,梅姐给我整理了一些金银首饰,让我找个地方卖掉以后自己取一部分款项,剩余的则麻烦我代为交由他们的亲人,算是这些年不告而别的补偿。聻两度生前,为人为鬼,经历的时间估摸着都快一个世纪了,故而那些金银既是珠宝,也是古董,处理完那笔珠宝,我的账户上多了约莫50余万。

    一零年的五十余万,差不多也是一笔大数字了。不过毕竟是死人之财,历来讲究个来了即用,我给梅姐陆哥的家人各留了二十万,剩下的则留作我的备用。

    半个小时后,伴随着《一路向北》的歌声,我颤抖着身子打开车门,来到了梅姐的家中,一个羊城郊区的小村子。我念着梅姐的本名,向村口的大妈打听着她家的位置。从大妈那拗口的官话中,我总算是弄明白了梅姐家的住址。

    七拐八拐,入目一座装修不错的独栋小楼,一个老人和一位与我年龄相仿的少女正在下着象棋,少女瞧着与梅姐极为相像,说她们有着七八分相似不过分。老人吃掉少女的一个“车”,顿时得意地摇起了蒲扇,少女还作出一副下错棋的懊恼模样。

    舍不得打扰人家祖孙二人的天伦之乐,我便老实瞧了一会,接着就发现老人棋力其实明显不如少女,甚至少女那些所谓的频频“失误”,更是提前几轮布局的故意让子。观棋不语真君子,看得津津有味之时,少女却主动招呼起我,嘴边咧出的两处梨涡格外可爱。

    “你好呀,请问有事吗?”

    既然对方主动询问,我也不再沉默。

    “你好,我叫周天,请问你是林雪梅的家人吗?”

    听到这个名字,老人和少女明显一愣,老人脸上泛起惊喜,立刻从摇椅上站起身来,少女虽然也是一副开心的模样,但眼中明显有挥之不去的伤感,以及一种仿佛尘埃落定的失落。

    少女的神色变化让我一览无余,而不同的是,听到梅姐的名字时,老人的表情才有所变化。

    “嗯,我叫林若水,林雪梅是我母亲,这位是我的外公。”

    相较于林若水的平静,老人却是激动地问道:“怎么,你知道我家雪梅的消息?”

    看着老人欣喜若狂的样子,我实在不忍告诉他梅姐已经离世的消息,用起了备用方案中的一种:“我之前受过梅姐恩惠,此趟回国便是受她所托,给您二位送上一些钱财,算是弥补她这些年的亏欠。”

    “梅姐早年离开绝非是舍弃你们二位远走高飞,而是有着一些难言之隐。这些年她也是过得极其艰难,直到这段时间才有所好转,碍于身份还不能轻易回国,大抵还是需要几年时间,便托我给你们先带来消息。”

    听到这番话,老人先是惊喜,又是心疼,叹气道:“傻孩子,还在就好,还在就好。”

    给林若水递上一张未记名的卡,我又补充道:“这里边有着二十万,梅姐特意嘱咐我把密码定为若水的出生年月。如果无事,我便先告辞了,我也是顺路前来,还有要事要忙。”

    老人边哭边笑,约莫已经陷入了回忆之中,泪流满面,毕竟对于一个老人而言,离去之前,还能有机会再见到多年未见的女儿,是一种多大的了却。

    我暗自喟叹,可惜,这个机会,永远只存在想象之中了。

    我却注意到林若水朝我使了个眼色,让我借一步说话。

    出了院门,司机大叔的计程车还停在外边,瞧见我和一个小姑娘一同出来,打了个OK的手势。

    懒得搭理他,我瞧着林若水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便猜了个七八分。

    良久,少女低着的头终于抬起,眼眶通红,滴滴泪水抑制不住流下,哽咽道:“其实,我妈妈已经不在了对吧。不怕告诉你,我已经好久好久,没见过妈妈了,甚至记不清她的模样了,可是前些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女人,我看着她和我真的好像好像啊,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是我妈妈。她刚开始没说话,只是一直哭,我看到她哭我也哭,我也不懂我们到底哭了多久。”

    “好像一辈子,又好像一瞬间。之后她告诉我,让我好好生活,照顾好外公,过段时间,会有一个叫周天的好人带上一笔钱交给我们,虽然不多,但也是她对我们最后的补偿了。”

    “妈妈提到,她要去往一个很远很远的世界,不能再经历这美好的世界了,所以希望我能用这笔钱好好去活,去替她看看这个人间。”

    “我一直希望那只是我的臆想,可当你说出在我梦中出现的名字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没办法欺骗自己了。不过很谢谢你,没有直接告诉我外公这个消息。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都已经有了答案了,但是没有说出来,留白也是一种没有希望的希望,不是吗?”

    说到这时,林若水已然泣不成声,肩膀一抽一抽,僵在原地。

    一句反问,悲哀不过如此。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十几年未曾见过母亲,但是始一听闻母亲消息,便知晓母亲已不在人世的女孩子,只好沉默,从怀中抽出一根香烟,点燃。

    许久,烟抽完时,林若水也控制住了情绪,只是眼瞳依然通红。

    “节哀,至少,你的母亲,走的时候已经没有心结了。”

    林若水收拾好情绪,挤出笑脸:“麻烦你大老远来帮我妈妈的忙了,来者就是客,要不留下来吃个饭吧?不然妈妈泉下有知,知道我们待客不周,也会生气的。”

    我思量了一番,婉拒了她的邀请:“我还有别的事要忙,因为,像你妈妈一样托我帮忙的人,也还有。”

    心疼于少女的遭遇,为何随了母性且是跟着外公生活,但是身为一个陌生人,我也不好出言询问,只是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希望能在日后为她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走之时,林若水想了很久,面露难色但又好奇地问了我一个问题。

    “你是道士吗?就是电影之中那种穿着黄袍,捉妖拿鬼,一手桃木剑,一手照妖镜的样子?”

    这个问题兴许只是少女对于一个未知世界的好奇,却突然触及到了我对前路的思考。

    我是道士吗?不是吧,没有正式度牒,有师门传承但却没有经历正式仪式。那我是什么?方士?阴阳先生?大神?

    或许是我大学四年中文系留下的最后功底和文艺心理作祟,我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

    “我是生死之间的过客,是行于阴阳的史官,是阴影中的执笔人。”

    “我来,我见,我记录。”

    外公留下的笔记中说了一句话:人间有史官记录人间事,那这些奇门外道之事,我们执笔人,就应该为后人同样留下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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