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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首战 下

    洛斯率军进入空荡荡的黄沙城后并未下令追击败退的十方国军队,他要求三军于城内驻扎修整,特别强调士兵不得违犯严格的军纪,本人则以城中最大藏书楼为指挥部,成天泡在十方国各类典籍中乐此不疲。他经常活动的作战指挥室和起居室里总是摞着厚厚的十方国书籍。

    一位不愿把握战机乘胜追击彻底摧毁敌人的统帅自然会招致手下将士不满,包括沃伊在内一众下属均对他表现出了抵触情绪。洛斯从容以对,坦言前方山高林密地势畸险为进兵忌地,三军若要向前开进需征得统帅部授权。

    将士们听过他的解释尽皆不然,私下纷纷嘈议,讥诮他年少无才不败于人反败于地,要他攻城略地反担心被他口中凶险的山形地势给吃了而裹足不前,是以对他蔑意渐生。

    旁人可以对他的战略决策冷嘲热讽放肆批驳,沃伊受过洛斯悉心指教且和他有同乡之谊不能容忍他的名誉受到丝毫损害,可他又拿不出有力说辞回击同袍恶劣的态度,唯有跑去向洛斯求证。

    “我们这一仗有多少伤亡?”休息室里洛斯笑着给沃伊倒了杯咖啡边说边示意他找位子坐下。

    “长官,我们共有两千六百二十一人阵亡,伤三千一百七十三人。”沃伊取下军帽搁在桌面上落座说道。

    “是的,伤亡总数超过你率领的整个重装团,可是敌人呢?根据统计,敌军阵亡人数在三万人上下。麦尔斯麾下足有二十万人,然而这一次参与战斗的敌军不会超过十万,可却给我方造成了与之前夜袭相差数十倍的损失,这说明什么你明白吗?说明保留了一半兵力的麦尔斯对付我们现有部队的毁伤能力和当夜对付你仅仅三千五百名军人的重装团是相等的!你是否理解我表达的意思?”洛斯望着满脸疑惑的沃伊问道。

    沃伊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么对你说吧,你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发动炮击,待对方进行反击即往回撤离,边打边撤从战略主动转为了被动,是你对敌人战场优势由强转弱由攻转守的渐变。敌人始终保持着稳定的进攻态势但你的发挥却忽强忽弱极不稳定。战场局势对你来说时好时坏,最终胜败充满变数。你由进攻转向撤退即是敌人夺走战场主动权的时候,尽管你凭着强悍火力压制了敌人攻势却无法扭转落入防守局面的被动处境。当晚若他愿意完全可以将你整团歼灭,但他是个聪明人懂得巧妙地把握战争走向,因而你才能够只损失百来人成功撤回营地。综观整场战斗,你只在很短一段时间掌握着战场主动,你的微小损失完全可以归结为指挥得当的结果。而近期的大战则不同,我们自战斗打响直至结束始终都是占据优势的一方。敌人被我们的火力网压得抬不起头来,只能龟缩战壕掩体内负隅顽抗,他们在枪炮下无法组织有效抵抗,随着我方部队推进只能仓皇撤退,看起来我们赢得很风光把敌人打得像鼹鼠一样不敢露头,可最终战损比例是多少呢?一比十吗?...这可是在地形平坦的沿海平原地区,假如是山岭纵横,谷壑交错的内陆地带,你确定一比十的战损能换来一场胜利吗?你觉得麦尔斯在有利的地形中还会只投入一半军力和我们战斗吗?届时,谁都不能奢望我们会有体面的胜利甚至是活着撤回濒海地带。”

    洛斯抛出一连串提问使沃伊不禁愕然,但很快就恢复了自信神情,反问道:“莫非长官要就此放弃战斗?难道奉行绝不退缩精神的第二步兵师会因为山川险阻停滞前进的步伐吗?这像是殖民地王牌师的战斗风格吗?假如上头要我们向内陆挺进,长官要以不利地形做理由拒绝执行司令或元帅的命令吗?”

    “问得好,我们不妨假设若上级委任你做为这支军队的指挥官,并要你彻底消灭撤退的敌军你会怎么做?”洛斯说着,端起咖啡杯向沃伊做了个举杯的动作,呷了口咖啡,神情怡然仰靠在椅背上,穿着黑色高靿皮靴的双脚往桌子底下的横撑上伸展着,悠闲自得吹起了口哨。

    “我会派一支装备强悍的先遣队在前方探路,自己率大军随后跟进,为避免暴露行踪我会消灭沿途所见的任何十方国人直至抵近敌军总部与敌主力决战。”沃伊坚定说道。

    “你想得倒简单,首先,麦尔斯不会放着大好地形优势不设埋伏。第二,你的大军向内陆挺进一刻也离不开补给供应,十方国人会销毁山区能找到的所有食物,你的军需保障只剩后方大本营长途输送一条途径。两地间隔的漫长战线.险峻道路会成为敌人攻击你补给部队的最佳战场。麦尔斯甚至不用与你的主力正面决战就能凭借大自然消耗掉你绝大部分的战斗力量。三万多人的军队面对近二十万敌人在漫长山野间无休止袭扰又能支撑得了多久呢?只要你们露出疲态丧失斗志,敌人以逸待劳,利用兵力.地形和后勤优势消灭你们岂非易如反掌?这些负面结果你都想过吗?你在军校里都学了些什么呢?军事理论课上教官讲解的战局预判分析没领会吗?”

    “您的能力我从未质疑过,只是同袍们对您的评价着实令人气愤,有人甚至放言要向统帅部寄匿名信检举您渎职怠战。”沃伊闷闷不乐说道。

    “呵---那倒是好,赶紧让统帅部把我调离吧,就当前形势而言这已经是我们可以推进的极限了,知道为什么我们占领了十方国大片土地,统帅部却迟迟不愿派更多军队登陆吗?”洛斯说着端正坐姿将咖啡杯放回桌面上。

    “为什么?”

    “他们压根儿没想长久驻留此地!”

    “那为什么还频频下令要我们向敌人内陆发动进攻呢?”

    “为了报复十方国对金地岛的侵略,现在目的达到了,之后要做的仅是等待十方国统治者做出屈服的表态在和平条约上签字。”

    “可他们要不被彻底击败会屈服吗?如果这个国家还有类似麦尔斯这样杰出的军事人才,十方国君主会承认失败吗?”

    听了沃伊的提问洛斯微笑答道:“我们看见的是麦尔斯过人的军事谋略,但远在国都里雅尔宫廷里的君王看见的是该国地图上丢失的又一座边境重镇,守卫它的将领被打得落荒而逃,钻进山林里不敢应战。你认为此时的十方国宫廷会像我们的对手一样气定神闲准备着与我们进行下一阶段的战斗吗?我想在这个半开化的野蛮国度里他们的统治阶层一定对接连败战感到惊慌失措,正渐渐失去对麦尔斯的信心,何况宫廷和这位将军宿怨颇深,此番纵然不治他的败战之罪定也不再委以重任。而若派别的什么人取代他率军作战---如果勇冠全境的卫邑军上阵交兵都只能甘拜下风,这个国家还有哪支军队可以创造奇迹呢?”

    “也难说,若必须要我们的军队出现在里雅尔城下他们才肯屈服,那全面胜利岂非遥遥无期?我们是否要考虑设法困住一味溃逃的麦尔斯主力将之歼灭,或者干脆绕开这个难缠的对手从别的方向朝里雅尔进兵呢?”

    “消灭麦尔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们需要更多兵员和时间,比起从别的地方寻找突破口这是最麻烦的事,要我说,如果可以避免消耗宝贵的军力,我们又何必非得执着于浪费时间和这位杰出军事人才纠缠呢?”洛斯耸耸肩,无可奈何道。

    “真希望能和这位令人尊敬的将领坐下来好好喝一杯或者在战场上痛快较量一番,这类人哪怕在我们的军队中也是首屈一指的。”沃伊赞叹道。

    “嗯,他可是敢和野蛮世界主人叫板的仆从,若非果有非凡勇略恐早已死无全尸。”洛斯十指交叉环抱着后脑勺意味深长叹息着。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最近有收到国内的新闻吗?”

    “具体指哪方面呢?我未曾间断与家乡亲友的书信往来,从他们字里行间可以了解到国人最关心的还是远征军何时能彻底占领这个国家,许多人甚至为我们攻下里雅尔的日子下了重注。除此之外就是替我们担心北方金阙国可能不宣而战突然从海上攻击我们的舰队,打我们个措手不及。以金阙国的海军实力我们纵然拼上所有舰艇也只够和它战个旗鼓相当,若加上未向我们臣服的南大洋诸岛国海军力量我们的海军想在这个客场赢得胜利,很大部分希望只能寄托天上的神明和我们站在同一边。关于金阙国会出兵干预十方国战事这种可能国内有着广泛的认识,我的一位挚友透露元老院里传出消息---十方国派遣的使者成功访问了金阙国并带回了彼国首脑参战承诺,元老们为了没能阻止十方国使者通过海上封锁线吵破了头。他们互相指责.谩骂.洋相百出,丢尽了贵族老爷应有的体面行止。当然,这些都是闭门会议发生的事情,元老院并未像他们自诩的那样透明公正,所有会议内容都可以向代表民众发声的媒体披露。他们狡猾又自私,全是倚仗权势.金钱和裙带关系的运作才得以被选做民众喉舌,财主老爷打心眼里只在乎和他们利益圈子有关联的事情,别的都不值一提,谁要是动了他们的奶酪,他们就会像护食的恶犬不分场合露出凶狠的獠牙相互发出狺狺威胁,或者干脆放开顾忌扑上去撕咬一通,直至被旁观者费劲拉开还骂骂咧咧不肯罢休。然而公众面前每个人都是一副谦谦君子.温文尔雅的矫饰面孔。

    这些龌龊内幕做为元老院最有权力的谘议官的侄子,您应当比谁了解的都透彻吧?”沃伊问道。

    洛斯再次耸耸肩不以为然道:“我就是您所说的那些靠裙带关系才得以在政府部门官运亨通的丑陋份子中的一个。”

    “长官千万不要误会,我没有诋毁您的意思。”沃伊慌忙解释道。

    “呵,我也没说你诋毁我,有一位谘议官叔父对我而言是莫大的荣幸,我不否认自身的成功与这层关系有紧密关联,但也应该客观承认我们的体系同样限制着此类权限的滥用。特别是身居要职的人假如没有与职位相称的能力无论他有多么深厚的背景关系,被人取代都是不可避免的。我们的体制决定优胜劣汰是唯一准则,谁也不能动摇和改变它!所以你是否对我有意贬低无关紧要,重点在于我是否足以胜任所在的职位。否则就算把我捧上天也不可能获得上级认可指派去干完全干不了的差事,您觉得呢?”

    “在我心中您一直都是最了不起的,至少是我见过最了不起的...”

    “得了吧,可别奉承我了,你不过是跨出校门即入我麾下服役,等到和别的长官相处过自然明白,军队里没有最优秀的军官只是各人作战风格不同而已。”

    “那也得有基础的参数依据呀,至少战无不胜这个条件得具备吧!”

    “老实说,打了这么多年仗,我还没见过战无不胜的军队,否则我们就不必从楔形大陆大败而还了。非要说有的话,我们的对手麦尔斯算一个吧,他可是这个愚昧国度里不败的神话,然而你也亲眼见到了他的逃离有多么狼狈凄凉。”洛斯仰望洁白的天花板若有所思道。

    “那么您打过多少败仗呢?像您这般深思熟虑兼顾全局的军官打败仗的概率应该很低吧?”

    “嗯,不多,只是失败了往往就是陷于绝境无以为生啊!”洛斯怆然感叹道。

    “真有那样的时候吗?不妨说来听听,就当以您经历的战例言传身教指点我些临敌处变方略吧。”沃伊兴味盎然道。

    “嗨---”洛斯叹了口气娓娓说道:“那时我升任第二步兵师师长不久,我们在楔形大陆西岸的巴琉楔米殖民地和摩隆的独立军作战,战争接近尾声所以打得格外惨烈,我的前任维斯特师长就是那个时候阵亡的。已成气候的巴琉楔米独立军在他们的领袖摩隆带领下,从四面八方向我们发起进攻,敌人占领了大片原属我们控制的地区,利用占领区资源扩编军队,建造兵工厂仿制金阙国援助的各型武器,面对独立军的反攻我们越来越显得力不从心。原本我们就是凭借物资和武器的优势维持殖民地强势存在,祖国全力对殖民地提供军费支援时我们尚可凭装备优势抵消独立军成倍增长的人数优势,然而东方战事突起,议员老爷发现他们的钱袋子已经无法容忍任何固有收入的流失,对殖民地战事也就没那么上心了。

    我们的军费随着有序的元老院议事日程逐渐消减,要求从殖民地撤军的呼声一日高过一日,倘然果决作出选择结束纷乱局面也就罢了。但那些贵族老爷就像舍不得迈出娘家大门的新嫁娘---一方是焦急盼望新娘快些驾临的远隔重洋的遥远夫家,一方又是楔形大陆打小生长到出阁,巴不得自己早点滚蛋的娘家---哦!真是叫老爷们难以抉择哩!”洛斯夸张嚷嚷着做出一副谐谑表情继续说道:“我是该过去还是留下呢?”他提高嗓门自问自答道:“要我告诉你吗?好吧,我对你说:你可以再犹豫踌躇,可以再迁延不决,反正不管东方还是西方,帮你照看钱袋并丢掉性命的都是别人家的父兄子弟,又何妨让那些使你感到左右为难的议案在元老院多撂些时日呢?让你臃肿的身躯及肥头大耳或者为了投机获利削尖的脑袋瓜在元老院与你的豪宅间多溜达几圈---我呸!这些杀人不用刀,害命不见血的刽子手,我诅咒你们灵魂永世不得安宁!”洛斯指着头顶叫骂道。

    沃伊头一回瞧见历来言行得体的洛斯有失庄重的模样,微笑着默默看他滑稽的表演。

    “最后的那段晦暗日子里我们死了很多人,各条战线不停向总司令部告急,然而始终不见援军和补给。第二步兵师的兵力历来多过友军,上级一再抽调我的部队支援身处险境的同袍,哪怕我们同样面临被大量敌人围歼的压力。我无法责备我的长官---小哈尔斯将军(那会儿他还是军团司令)无视我的危险处境。因为各条战线的形势大同小异。

    在一次与敌人的会战中我失去了阵地,不得不下令全队撤离,就像今天的麦尔斯一样。不同的是我没有他那么幸运---既占据着地利优势同时也是占据军力优势的一方。我们被围困在山谷里无路可退,周遭尽是源源不绝奔涌而来的敌军。当时我面临着要么全员战死或者全员投降的选择---做为一名主动投降的军官他的后半生一定会被耻辱与嘲笑淹没,这不是我的首选,所以我下令任何人不许放弃抵抗。

    包围我们的敌军由摩隆亲自率领,他围而不战,连续三天在我们营地周围散发劝降传单。正当我以为他们耗尽了耐心即将发起最后战斗时,对方突然派来代表告诉我只要放下武器就可以带着我的士兵安全离开,并附上一封小哈尔斯将军给我的亲笔信,我才敢相信这不是一个陷阱。

    那一次尽管我们没有投降却也走的很狼狈,毫无疑问我们就是被打败了。我所不解的是独立军与我们历来水火不容,如何竟会网开一面放我们归返,自始至终我连摩隆本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他何以竟对我大发慈悲?这着实太反常了。我问过小哈尔斯将军,他说是委托了一位极有能力的人物居中调停,我们才得以死里逃生。否则战场无情,独立军一定会像我们对待他们一样以牙还牙,至于这位极有能力的人物是谁说出来你应当也听过他的大名,他就是名震宇内出生于巴琉楔米的富商莫里斯先生。”

    “是他啊!”沃伊惊诧道:“元老院一半的争吵都和他及此人名下的顽石企业有关,许多议员在贸易上和他有相当紧密的联系!”

    “岂止是议员,那些鲜于在公开场合抛头露面的巨富豪绅同样和他关系密切,我们的祖国全靠这些大财阀大商人的有道经营才得以富裕强大。这位莫里斯先生还是小哈尔斯将军的兄长---大哈尔斯大陆发现者,受人景仰的探险家大哈尔斯先生探险队的主要资助人。商人们通行四海的商业足迹遍布世界各大陆,他们行踪不定有着令人意想不到的广阔交际。就比方莫里斯能使摩隆将军放过军事上的敌人或许与他出身殖民地有关,但不可否认这背后隐藏的错综复杂的利益权衡。据传楔形大陆所有产业里莫里斯占了一半的所有权,已知世界的任何区域都有他的商队在进行贸易活动,不知在十方国他是否也有着令人叹为观止的影响力!”洛斯思忖说道。

    “不管怎么说这位先生都是个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纵使为了利益支持或攻讦他的议员们真正见过他本尊的也寥寥无几吧?何况是我们这些终年只能在战场上聊以卒岁的军人,我们何必为了一位跟我们的职业不相干的隐士瞎操心呢?没准人家都不知道世间还有长官您这等人物存在哩!”

    “可我还是欠了他一份恩情,也是第二步兵师欠他的。”洛斯真挚说道。

    “把我排除在外吧,那时我可还没入伍哩!此外,我建议您还是让小哈尔斯将军去还这份恩情吧,好歹人家还能和这位神秘富商建立联系。”

    两人闲叙半晌,沃伊起身道别。正待离去,洛斯又劝道:“底下人说了什么不用在意,我们是无法在每个爱嚼舌根的人嘴上都贴上封条的,那样可能世上至少有九成的人不能说话了。”

    “嗯,”沃伊转身顿了顿说道:“还有一成天生哑巴。”说罢,两人在欢笑中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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