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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公主的劫难 下

    她被一众人扛于肩头以极快的速度行进,他们脚力惊人一路上轮替着给公主做舁夫,即使用餐时间也是边走边啃备好的干粮,一行人从白昼直行至傍晚片刻不曾停歇。至夜幕落下时从大道旁的岔路口拐入一条幽僻小径,经过一处山势低缓的开阔谷地又行了五七里,两旁山岭逐渐陡峭,谷地也变得狭长幽深,为首的汉子才对众人发出就地扎营的指令。

    众人四散开在坡地平坦处清理露营场地,扎下帆布帐篷。营地建造完成将公主扶进收拾好的帐篷里给她端来热汤洗漱,接着两位服侍她的汉子给她送来煮好的粥食。午间她服下二人给她的药品发了一通汗在被窝里睡了一晌,病体渐愈,此刻只感到饥饿难耐,端起热粥吃了尚不解饥,又找帐外候命的二人要了些干果肉脯尽力吃得饱足了,才开始打探起一群人的底细。

    她先向门口两位侍立的壮汉招呼道:“二位壮士为我一萍水相逢的女子苦累一整日,想来也还未用晚餐吧?这可着实令小女内心抱愧,你们赶紧去忙自己的活计吧,我见旁人或扎营造饭或巡夜放哨的,你们一定是外出公干的官差老爷吧?”

    “呃,不劳小姐费心,我们尽已吃罢晚饭,头领吩咐要好生看顾小姐,直至将您妥善送抵暮岩郡为止。”两人微笑回应道。

    “哦...小女不过一介流民,何堪彼家官长这般厚待,如此叫我怎得心安?似此,我需当面向你们的官长表达谢意方能体现小女感激之情。”

    二人见公主态度固执,低声商量片刻,一人开口让她稍候径自向头领汇报去了。不一会,那人回来通报首领有请。

    公主出了帐篷被两人护卫着穿行于野草丛生的小径。白天她没有仔细瞧这伙人具体人数,这会儿借着月色默数了一遍错落于山坡谷地密密匝匝的帐篷,大致有百来顶之多,帐篷之间每隔三五十步便有一人站岗放哨。

    她跟着两位壮汉穿过幽暗小道望谷地当中的帐篷走去,远远便瞧见白昼给众人发号施令的汉子立于帐外肃然恭候,到了近前那汉对公主鞠躬行礼,两人寒暄着进入帐内。

    “小姐大病初愈,还宜多卧床休息,听闻急欲相见只为当面致谢,想来日间所为不过举手之劳又何足言谢!”那汉迎公主到帐中就坐客气说道。

    “好汉对我有救命之恩,当面致谢方合人情事理,只恨流落荒郊僻壤身无薄礼微物酬报,枉自内心惶然,但请尊下放心,若脱此灾厄,小女必当厚谢诸位重生再造之恩。只是小女尚不知恩人大名,唯恐日后图报无门,故特此求见,一则当面言谢聊表心中感激,再者还请尊驾赐教籍贯乡里,以便他日略整枣脩登门答谢。”

    那人微笑道:“今日初见小姐时,您说并无富贵亲眷,此刻却许以厚赐,这话说得岂非前后矛盾?小姐若当真感念我等解救之功,不妨将您真实身份坦诚相告。当然,在下亦知小姐对我们的身份也怀有疑虑,殿下数日前才因一伙身份不明的歹人痛失两位得力护卫,陡然间又遇见类似的精悍队伍,内心定会多加防备。

    实不相瞒,我等为受王子委托前往暮岩郡执行秘密任务的顽石企业武装卫队。临行前,殿下特别嘱咐需留心观察沿途行人,倘遇见公主殿下需小心护卫,是以,我等一直留意对公主行踪的探查。数日前收到公主为强寇掳劫困于贼巢的信息,遂点齐人马赶往救应。岂料路上撞见大队拖家带口望东逃窜的匪兵,打那群人口中探得他们就是挟持公主索要赎金的山贼。贼人透露公主为进攻山寨的官军所救,连多年积蓄也被狡猾的官军声东击西和着刚到手的十万金币赎款一并卷走。

    我等未能确认公主安全返回京畿自不敢疏忽,着人向王子核对,王子回讯公主并未被救出,倒是官军损兵折将伤亡惨重,赎金也被贼人强取了。王子与贼人的信息两相对照不能契合当中必有蹊跷,公主安危干系重大,小可即时召集众人分头对高登山郡各通行道路展开全面搜索。

    两天前,我们在五十里外的一处险绝地段发现了激烈战斗过的痕迹,于驿道下方密林找着了几具壮汉尸身,当中有一面带疤痕者遗体与王子描述的公主两位随行护卫中的一人外貌特征完全吻合。众人更加惊骇,我又召来分散各区域的同伴就近加速搜寻,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赶到制止了恶贼对公主的侵害。言及于此,在下心中有些疑窦想请教公主,这对于我等众人履行王子交付的差事或有些干系,不知公主可愿示下?”

    “但说无妨!”

    公主见身份被识穿且对方是受王子与莫里斯所托,遂不再隐瞒自己的身份。

    “殿下可否告知,袭击并杀害您侍从的那伙人具体装扮与武器配备?据我从那疤面男子受伤部位取出的子弹判断,那伙人携带着威力惊人且鲜有在十方国出现的火器,绝非寻常劫道的山贼草寇,殿下是否知道他们的来历?”

    “这伙人只说要带我们回国都,我们自不能答应,言语不合处动起手来,哪容得仔细询问,料想他们是我父王和妖后派来抓我回宫的。若非如此,焉有四五十名精锐勇士当道拦截一弱质女流之理?”

    “与您同行的除了那罹难的疤面男子,应还有一位长发壮士,可我们沿途寻来却不见那人身影,未知那壮汉身在何处,是否亦不幸遭难?”

    听此一问,公主忽然啜泣道:“赫者壬为救我舍命抵挡那些恶人攻击,那会儿我即与他在林子里失散了,之后一直也没再相遇,如今只怕是凶多吉少...”

    “殿下勿忧,从林中的战斗痕迹推断,那壮士八成被生擒了,想来必是被他们押往京畿官衙交差了,一时当不至有性命之虞,我们可禀报王子那壮士的不利处境,他必会设法营救,倒是那伙暴徒在没有抓到您之前定不肯善罢甘休。此外,在下担心他们也有着和我们相同的任务目标,或许已经发现了什么,否则不可能我们连日撒网似的搜索却不与同样在这一带活跃的贼人打照面。果真如此,我们可得加快前进速度了,得赶在保护目标遇上危险前及时出手救应。”

    “什么?我不是王兄交付你们的首要保护对象吗?”公主诧异道。

    “呵,殿下莫要误会了,我们受命离开国都时身兼多重任务,护卫殿下自然是摆在行动第一位,之后的任务亦当竭力完成。”那将领微笑解释道。

    “这般说来倒是敝人唐突了,冒犯之处还请长官海涵。”公主揖手道。

    “殿下折煞小人矣...国王万岁,王族万岁!”见公主对他行礼,那人慌得屈膝向公主表示效忠。

    “长官不必多礼,可否方便透露王兄给诸位勇士下发了哪些指示,除我之外他让你们在通往暮岩郡的道路上巡访保护的重要目标是什么?”

    “王子既然命我们寻得殿下并护卫前往暮岩郡,定然不会刻意向您隐瞒我们所要执行的另一件重要任务。”首领起身说道:“我等受王子与莫里斯先生差遣潜行保护国王陛下发还麦尔斯将军的武器辎重队。王子担心武器运输队会在前往暮岩郡的路途中被政敌指使的武装分子拦截,要卑职率五百精干武装潜行护卫。

    卑职领命出城将人马分作两拨,令过半人手快马赶上护卫目标随行保护,属下率剩余手下负责寻找公主和对沿途可疑的武装队伍进行拦截阻击,如此才有了日间将公主救下之事。”

    “王兄料到蒂利尔必会违抗圣旨,为争权夺利不惜置祖国安危于不顾。此佞幸本非善类,纵使干出什么忤逆不逊的事亦不足为怪。似此,我们倒真该加速赶路,及早追上武器运输队,免得被佞幸的爪牙捷足先登坏了大事。”公主忧虑说道。

    那将领点头躬身道:“为了明日能更好赶路,也请殿下尽早回营帐歇息。”

    公主颔首答应,起身作辞,那将领将她恭送出帐外随口问道:“殿下自贼巢脱困既非禁卫军所救又是受助于何人呢?贼人的积财可有下落?十万金币数额巨大,倘落于歹人手中不知又能兴起多少灾殃!”

    “这...”公主沉吟片刻说道:“想来是救我的那伙人将钱财移走了吧?他们不愿对我透露任何出身来路,暗夜中我也记不得他们的容貌特征,但他们和你们一样都是异族人且个个身手不凡。他们既愿救我脱困又未提出任何回报要求,倘非王兄.莫里斯先生或麦尔斯的属下,我就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位王公贵胄会豢养那样一班勇猛过人的壮士了!”

    那将领听罢思忖着说道:“只要不是我们的敌人便还好,至于那伙袭击殿下的暴徒---由于任务紧急耽搁不得,也只能暂时放一放,待日后得便再做理会了,卑职的决定若有冒犯还请公主见谅。”说罢,他对公主俯身深鞠一躬。

    “壮士不必多礼,一切自当以国事为重!”公主和蔼说道。

    两人絮聊一阵,谈话结束后,那头领让侍立帐外的两名壮士将公主送回营帐歇息。

    次日,众人吃罢早饭时近黎明,牵出之前藏于附近山坳的马匹将打点好的行囊拴束上马,一行人踏着朝露快马加鞭望暮岩郡方向赶去。于路晓行夜宿,为首将领每日均能收到前路斥候发回的情报,第四日傍晚那将领收到情报后要众人舍了马匹带上行囊从陡坡登上山岭,漏夜于密林中寻路趱行。

    公主不解何以不找地方宿营过夜,上前向那将领询问,那将回道:“卑职收到哨探回讯,有盗匪模样的可疑人群近日常于这一带山间道路出没,此处毗连暮岩郡地界,多有军卒沿途巡路剿匪,寻常盗寇并不敢于此占山结寨.划地称王,在运输队到来前也并未探得此地有山贼行踪,卑职以为此事甚为吊诡。我们紧赶了四天路,这会儿辎重队就在三里外的山谷中驻扎,当真有敌人想在暗处对他们下手,是不会让他们离开高登山地界的,只这一两日间必会有所行动,我们也不宜再于大道上大张旗鼓行进以免被敌人发现。”公主听了颔首同意。

    当时一行人赶上辎重队扎营的山谷并不下山与护卫辎重队的另一队同袍汇合,只远远埋伏对面山林间戒备。

    次日天明运输队整束露营装备启程继续赶路。果如那将领所言,运输队离开山谷进入驿道未出三里,这边山头潜伏警戒的卫队便发现了运输队前后各有一伙骑马持枪的盗匪风驰电掣包夹而来。那伙人口里不停打着尖锐的呼哨声,频频望空中鸣枪示威,阵势甚为慑人。运输队见势头不对,一行六七百号人就地摆开战斗阵型,将载有武器的十八辆篷车团团围定。

    两股盗寇装扮的匪徒人数均在七八百左右,他们逼近运输队不由分说只是放枪和投掷手雷。运输队卫兵亦回以顽强反击,双方弹如雨下,雷似雹落,枪弹声震得山谷怒吼咆哮.余音不绝。

    这边山头众人见战斗打得激烈不敢有丝毫犹豫,对着进犯的匪徒猛烈射击。在为首将领指挥下,争相起身朝运输队后方攻势较为凶猛的追兵冲杀过去。

    那后方堵截运输队的匪众见侧翼山坡上突然杀出一彪人马已自慌了。领头的匪首勒令向运输队发动强攻,他手持点燃引线的炸雷一马当先朝百米外的运输队车驾狂奔而去。众寇见了大受鼓舞群起尾随,或掷雷或放枪,密集的火力瞬间对运输队形成了压制。

    打侧面俯冲下山的卫队见匪首拎着套在网兜里的炸雷飞奔向运输车队分明是想将辎重炸毁。冲在前头的首领停下步履举枪瞄向匪首,只听枪声响起,那匪首在距运输队数丈之遥处应声跌落马下。

    身后群寇见首领中枪落马,各各勒紧马缰急欲后撤,奈何马匹全力冲刺下被惯性推着向前掼去,有那倒楣的跌翻在毙命路旁的匪首跟前,眼见首领手中攥着的炸雷引线燃尽,只在线眼处“嗞嗞”冒烟,早吓得屁滚尿流夺路逃窜。却哪里来得及?只听一声轰鸣震彻山谷,路旁尘土飞散.泥石迸射,火光中腾起一朵伞盖似的白烟,直将近旁的人炸得血肉横飞,哀嚎之声不绝,横七竖八倒伏于地。而离爆炸点较远的匪徒因为失去首领指挥不敢继续向前进攻,只能边打边撤,待退出运输队与山间的卫队射程以外,便飞也似的循来路遁去。

    解了后方之危,山坡上的人马踅回运输队正前方和同袍并肩朝另一头的来敌展开激战,布防于车队后方的军卒也转身加入到前队的战斗中。如此运输队和敌人调换了优势地位形成绝对压制,匪徒见形势逆转,亦开始减弱攻势调转马头纷纷逃离战场。

    敌人骑马逃得飞快,这边战场上胜利的一方为防有埋伏并不追击,山上的战斗人员越过谷地赶至驿道与运输队接洽。运输队首领通过两日前刚加入的卫队成员了解了援军的详细信息,故而雇佣军首领和押戒武器的王子卫队首领见了面彼此只简略寒暄过了共同拜见公主,之后就地扎营殓葬参战的阵亡人员。卫队主将查看了每具敌人的尸体,没有找到识别敌人身份的相关信息,唯一确定的是他们所使用的火器皆为国内最新装备,意味着幕后定然牵涉了某些有权有势的非凡人物。

    清点完人数与运送的军备众人稍事修整继续启程赶路,他们筹算着最多不过三日路程即能抵达麦尔斯的护国军驻防地。长途跋涉的辛劳和紧张的战斗使众将士俱已疲惫不堪,迫切希望得到彻底的休憩,运输队长官面对将士们的牢骚抱怨,只能好言抚慰,承诺等完成任务定会给足所有人休整时间。

    众人中感到最为幸福的自然是公主,倘若众将士的喜悦情绪都能通过表情举止得以抒发,公主的欢乐就是深藏心底的甜蜜。军卒们得到的是任务圆满完成的荣誉感和长官允诺的应有奖赏,她得到的是朝思暮想的爱情,是回到情郎身畔强烈的情感冲动,她极力克制内心澎湃激荡的丰富情思,不事声张地向卫队首领询问剩余里程,得到的答复永远是笼统模糊的大概距离。唯一令她欣慰的是已预先打发信使向麦尔斯报告了辎重队即将抵达的消息。

    摆脱匪徒袭击两日后卫队将领听完信使的报告,神情凝重找佣兵将领于路旁商量着什么,一切被公主看在眼里,她狐疑着上前进行询问。

    “禀告殿下,送信的人带回来的除了有麦尔斯将军的问候,还有一个令人沮丧的消息---前方五十里处有一队宪兵拦路设卡盘查过往行人车辆,只对从暮岩郡出来的人和货物放行,他们有法务部签发的札付,内容是为免前线作战部队受流民所扰,禁止一切无关人员车辆进入暮岩郡,并对一切涉嫌通敌的可疑人员就地逮捕审讯。据回报,这伙宪兵数量超过两千人。他们在道路两侧的山坡谷地上扎了许多寨栅,我和庇利斯(佣兵将领姓名)长官所担心的是信使去时并不曾见这伙宪兵,此刻陡然冒出来横阻道前,只怕是冲着这批军备而来,以我们现在的兵力是无法强行通过的。假如对方未获取我们的行踪,我们尚可寻个僻静处藏匿,等待麦尔斯将军派大军扫清了障碍再起行,但他们若是与数日前溃退的匪寇是一伙的,我们可就危险了。”

    “二位长官可有应对之策?”

    听了公主的问话,二人面露郁色各各摇头。

    “我觉得方才长官所言便是上上之策。我们先找个合适地点将马匹辎重妥善藏匿,而后就近埋伏耐心等待麦尔斯将军派兵来迎接我们即可。假使敌人早于援军来犯,我们也可倚仗有利地形与之一战,凭我们近千人的军力短时间内对方必定无法取胜。未知小女子观点二位觉得可行否?”

    两人接受了公主的提议,着人四下勘察寻找适合藏匿的地点埋伏,军卒回报正前方半里外有岔道通往幽僻谷地,当时一行人便赶着辎重车辆进了岔路,在蜿蜒山径行了约三里远,只听身后小卒急报有大队宪兵骑马冲入岔道,顷刻便会赶上辎重队。

    二将顾不得指挥士兵埋伏,命全员就地隐蔽,又命车夫将辎重车辆驶入远离战场的山谷深处。

    众军士领了长官命令,迅速沿道路两旁散开,方隐蔽妥当,便见前方山垭处烟尘弥漫,而后是由远及近马蹄踏击大地的“轰隆”声。所有人绷紧了心弦注视着前方的漫天黄尘。蓦得,一队十来人的宪兵骑着战马手擎步枪从浓烟中杀出,他们口中发出奔雷怒吼,不住催马疾行,眨眼间已至武器护卫队近前。

    护卫队鸣枪示警要对方停止前进表明身份。却听为首一名宪兵高声道:“前面的武装人员听着,我们有法务部均帖,受命检查一切行经高登山郡和暮岩郡道路上的人员车辆,我部现在要求你们立即放下武器,无条件接受检查。”

    “我不晓得有甚么法务部均帖批准宪兵拦路盘查,我们是麦尔斯将军麾下的补给部队,正往深水河城运送重要军用物资,识相的快些避让,倘一味纠缠休怪我等枪弹无眼!”卫队将领厉声叱道。

    “既是一干刁顽拒不接受稽查,我们只能以山贼匪寇论处了---弟兄们,动手!”

    那将领命令发出,身后大队宪兵即策马持枪向前发起进攻,防御部队亦同时开火还以颜色,双方混战一气,山谷里顿时硝烟四起.枪声大作。战斗持续了半个小时,防御部队因为人数劣势且对方战马来势迅疾,在宪兵队几轮冲击下被对方突入阵中打乱了防御阵型,两位将领不得已只得下令后撤。

    撤退的武器护卫队军士倒在宪兵枪口和马蹄下的为数甚多,眼看即将全员阵亡,宪兵队却莫名放慢了追击速度。二将正纳闷间,但见冲在前头的宪兵手忙脚乱调转马头往回赶,再往远处瞧去,只见宪兵队后方烟尘骤起枪炮声不绝于耳,紧接着宪兵队伍乱做一团哀嚎声混杂着喊杀声海潮般一浪接一浪传来。显是援军赶到加入了战斗。

    二人见友军得势又怕他们被手下将士误伤遂命令众人就地警戒没有命令不得开火,如此,山谷另一边的军卒只能默默注视着友军逐渐控制战场局面,将宪兵们围于垓心缴械受降。

    公主认得为首一人是卫邑军的重骑兵队长哈克,兴奋地对护卫队将领介绍哈克在麦尔斯麾下的官衔职位。

    “哈克,你可真能挑时候,再晚到一会儿,你就只能给我们收尸了。”公主向辎重队将领要来马匹,策马上前对哈克打趣道。

    “殿下,您这是...”哈克下马向公主行礼毕,见她衣着朴素一身装扮与辎重队军健无异,惶然道。

    “嘿---说到本尊自离了王宫的苦难遭际真是一言难尽,他日得空我再慢慢向你细说吧。”公主感喟道。

    做为麦尔斯手下头号大将,他与公主自然十分熟络,公主当下言行情状是他前所未见的。此刻她养尊处优的贵族仪态荡然无存,展现出的全是历尽苦难之人才会有的沧桑内敛。

    “是!”哈克肃然向公主行了个军礼。

    她经历了从未遭遇的迢遥跋涉给身心造成的重大冲击,历劫后不是对未能在危险降临及时出现的臣属展示权威耍宦门千金骄纵性子撒泼抱怨,令哈克对这位素有好感的王廷族裔更添了几分敬意。

    “卫邑军更换制服了吗?你引以为傲的重甲骑兵呢?重骑兵可是城北兵营的柱石---何以不见时刻追随你出战的虎贲甲士?”

    “启禀公主,主帅觉得与火器强悍的聚宝国敌人作战,传统骑兵和战法已无优势可言,是以调整了原有兵营编役,裁汰了不宜在新时代战争出现的兵种装备。往后再也不会有大规模重甲骑兵冲锋陷阵的场景了。”哈克语音哽咽,伤感说道。

    “曾几何时,重甲枪骑兵是城北兵营与十方国最强悍的武备,时至今日竟沦落到不得不退出战场就此尘封的地步。看来麦尔斯真的遇上大麻烦了。”见哈克手下全都换上浅灰色戎装和遮阳软帽,公主忧戚不已,对着众将士高声道:“大伙儿都别难过了,我王兄现如今是城北郡公爵,此前兵营山谷短暂被蒂利尔一干佞幸据为己有,父王总算还有些理智,知道最好的武器还得交给最优秀的军人使用。如今朝堂上有王兄声援,你们大可放心与敌人作战,争取早日将可恶的侵略者赶出我们的土地。”

    二将与哈克听了公主的训示齐声应喏。

    两队人商量由哈克的队伍押戒被俘的法务部宪兵于前方引路,武器运输队迤逦跟从,拟定了行军计划即时向深水河城进发。

    又过了两日,大军走完最后一段崎岖山路总算望见屹立于大河之畔,左右山峦环抱的深水河城。从盘山驿道下至谷地前哈克预先使人入城向麦尔斯通报了,故远远便瞧见麦尔斯率队来到城外旷野迎候。走在队伍前头的哈克飞骑赶到麦尔斯身旁下马行过军礼,简略汇报了任务执行过程,麦尔斯要他将俘虏押回城中收监,待查明幕后主使再行发落。

    从哈克回报的信息中麦尔斯知道了公主就在接应部队后方的武器运输队里,他立于道旁检阅着部队入城不时朝密集人流里睃寻张望,眼神渐渐变得急切。

    “麦尔斯长官在等人吗?”熟悉的声音自身旁人群内传来,他欣喜若狂循声看去,但见骑在瘦马上的公主一身简陋装扮大感诧异,调侃道:“听闻您半道上被山贼掳劫了,怎么连衣衫也被抢走了不成?瞧瞧哪还有公主的样儿,分明是个村妇呦!”

    “哟...是呀,我现在看起来的确像个村妇,哪堪和我们统御数十万军队的大将军相比呢!---我可以这样称呼您吗?大将军!或者一如往常直呼名讳呢?”公主把嘴一撇不以为然道。

    “恁得说,见面时我未对殿下行臣属之礼,岂非犯了大逆不道的死罪?这会儿倒是我该求殿下高抬贵手休再提及繁文缛节才能给自己寻个免罪的理由啰!”麦尔斯微笑说道。

    “你不给我一个公主应有的威仪,还敢以粗滥衣着取笑本公主,总之本公主要记下你侮慢王族之罪的,等仗打完了再作处置。”公主不依不饶说道。

    “好好好,您说怎样就怎样,我们还是先入城吧...”说罢拨转马头与公主并行前往城中营防驻地。

    “分别的日子里,你有没有思念我?像一个丈夫想念他的妻子,一名游子想念他的故乡?”进入营区司令部所在楼宇,公主见四下无人迫不及待对麦尔斯问道。

    “当然,虽然我身系保卫祖国重任,时刻不敢忘记自己的使命,但我也是个有血有肉的男人,怎么会缺少常人都具备的情感呢?”麦尔斯解释道。

    公主转身望向窗外苍翠磅礴的山河忧伤说道:“我父王执意纳妖女为后,甚至还杀了我许多侍婢,他变得越加让人感到陌生.可怕了!我和那魅惑君王的女人势同水火,若不逃出来怕早晚遭她毒手。如今好容易到得你这儿,说什么我都不会再回去了。”

    “陛下获悉你受高登山郡盗匪劫持忧心如焚,遣大军营救无果料想你会来深水河城赍来敕令要我如与你见面即着卫队护送回都城。”说罢麦尔斯从上衣口袋取出圣谕交到公主手里。

    “这么说你打算把我送给那毒妇残害吗?”读罢圣谕公主质问道。

    “怎么会,假如你不想回去就留在这儿吧,我只是觉得既然陛下心中对你牵挂不下,又怎能放任旁人伤害你呢?”

    “最先伤害我的人就是他!”公主愤然道:“没有他的纵容妖妇怎敢猖狂到以我侍女的性命装饰她罪恶的婚礼,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她怒气满怀赌咒道。

    “你就别生气了,如今世道昏乱内忧外患踵至,此等儿女之事又算得了什么呢?敌人已经占去我们广阔土地,重兵屯驻沿海诸郡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对我们发动毁灭性进攻。这小小的深水河城也不知能否成功阻止敌军进犯步伐,倘无法击退敌人下一轮猛攻,可能陛下就会对我祭以军法了。所以比起你来,我的处境更为不堪!”麦尔斯苦笑道。

    “你少唬我,假如他还有挟制你的手段,阅兵日和兵营山谷的战斗就不会让你大展雄威了。既然拿你不得,你又何须担心兵败会遭受到他的惩罚呢?”

    “此言差矣,前番我浴血奋战皆因遭奸人所害,幕后真凶欲假陛下之手将我除之,我自不能在真相未明前无辜枉死,所以才起兵自保,此为情理之中无可厚非。而今我出师不利.败战失地,陛下若追究起来要处置我,是为赏功罚过,彰显法纪,我再拥兵抗旨便是懦夫所为,只怕人心悖离再无与我同心勠力者。”

    “你少来这套,举国上下谁人不知赫斯家的军健只效命赫斯家人这个道理?假如你下令,那些剽悍勇士明日就会向里雅尔开拔占领十方国...”

    “您这是要我造反簒逆呀!莫非是陛下派您来试探我的?”麦尔斯神情惊异道。

    “人家只是说说而已,纵使你能调动已经得到扩充的军队,也别想在迪米埃斯统领的全国武装面前讨到便宜。况且谋反是逆天悖伦的大罪,会天人共诛的!量你也没这个胆子敢去触怒苍天万民,不过呢...假如君父想对你赶尽杀绝,料你是不会蠢到自愿伸出脖子去挨一刀的。”

    “噫---你说这话还像是一国公主的谈吐吗?”麦尔斯诧异道。

    “怎么不像?一国公主就不能客观看待问题.权衡利弊吗?再说了,他三番两次要将我远嫁外邦,我不过是他手里的筹码罢了,如此一想,他裘里家的天下和我一外姓宗室的妃嫔何干?总犯不着让我这‘外邦人’替他的江山社稷瞎操心吧!”

    “这话让陛下听了,明儿就得给你指定一门远离十方国的亲事让你立即嫁过去,再不许你踏足十方国半步。”

    “他敢!我非带兵打回来不可!”公主噘嘴说道。

    面对她不切实际的言谈,麦尔斯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无奈道:“行了,你连一小股宪兵都对付不了,若非哈克赶去解围,这会儿或许早在槛送回都城的路上了,还谈什么带兵攻打十方国...简直是痴人说梦!现在,我要去了解俘虏的审讯进度了,你且随守卫回房歇息去,得空时我自会来陪你。”说罢他叫来门外警卫吩咐了照顾公主的饮食起居,没等话说完只听公主说道:“我不,我要和你一起审讯这伙混账。我的两名侍卫在高登山郡被持有强大火器的歹人所害,当中一人生死未卜,我得确定那些歹人和这伙宪兵是不是一路的,得知道赫者壬究竟被抓到哪儿去了?”公主倔强说道。

    麦尔斯遣退警卫说道:“行吧,正好可以跟我聊聊你在路上的经历,看样子,你也遭了不少罪,真是难为我们的公主殿下了。”

    深水河城是一座建在群山狭谷间的沿河城市,因蜿蜒宽阔的深水河从狭谷穿城而过得名。城区地势狭窄陡峭,无法容纳过多驻军,除了重要指挥机构,护国军的主力部队都被部署于城外驻扎。此举既保障了大军到来不会滋扰民众,同时也便于在广阔的郊野屯垦作物供应军需。

    麦尔斯与公主离开半山处的司令部,顺着树荫匝地的石铺路驭马徐行,家长里短互相聊着京畿见闻。不觉时近黄昏,十月的傍晚秋意渐浓,落日沉沉,晚霞点缀穹隆甚是妩媚。陪伴在人生挚爱身旁使公主感到分外满足。她深吸一口气放眼四望,见沿河两岸错落的民居古色古香,宁静安谧,鳞次栉比的房檐瓦垄间升起缕缕炊烟,随着晚风徐徐吹送缈缈袅袅消散于红蓝相间的长空下。

    此情此景使她忆起了似曾相识的过往,在大战之前的兵营山谷,在更遥远的麦尔斯还未掌握城北兵营指挥权的年代,似此一派安宁祥和情景却是祖国的寻常气象。然而,打离开里雅尔以来,她沿途所见无不是城郭残败,沃野荒芜,民居倾圮,陋室空空,逃难的人们食不果腹,骨瘦如柴,荒野时有灾民横死,饿殍载道的惨况屡见不鲜。

    “你是怎么做到的?”她长舒一口气缓解了压抑的沉重心情对麦尔斯问道。

    “做什么?”麦尔斯不解道。

    “让这儿的人安居乐业的生活呀!外面的世界都快荒废成古迹了,到处都是逃难的饥民和凶残的盗匪,何以你的治下就能吏治清平,河清海晏?莫非这儿的民众不需为你那数十万军卒供应军需粮草吗?”

    “现如今战乱之年,军赀钱粮耗费巨大,做为十方国民自然要为祖国恪尽公民义务,缴齐各项捐税,但若战乱时期还向民众全额摊派数十万人的军赀。就眼下实际情况来看,没有两三个暮岩郡的赋税收入是无法满足的。可陛下并没给我这么大的征税权,甚至暮岩郡的捐税都是我以边境守军主将名义要求郡守必须全力配合才得以获取的。然而要养活几十万人把日子过下去,除了开源节流,量入为出,还得身体力行加入生产劳动中。几十万青壮是最好的劳力,在哈克前期打下的基础上大伙儿方抵达新营地就一头扎进了开荒屯田的事业中,快速的在此地建起第二道坚固防线。

    我们退至暮岩郡将近俩月,最初种下的口粮已经长出了茁壮的秧叶,你在兵营山谷见过的---漫山遍野的垦区到了收获的季节又会是另一番鼓舞人心的场景。

    扈役兵原是附庸领主的兵役制,手下将士既是赫斯家封地守卫者也是封地佃农。干农活这种事儿,自我继承城北兵营指挥权以来每年都会象征性和将士们劳作一阵子。但是到了此地我几乎天天都得往垦区跑,在田间和将士们辛勤劳作,跟各主要将领讨论包括农牧在内的一切问题。垄亩间俨然成了我们的主战场,每天筹划着到哪儿去开辟新的垦地播种适宜的作物。为确保赶上今年最后的收获期,还得仔细观察晚下种的秧苗是否能结出饱满的粮食,蔬菜的长势是否会受季节影响歉收,我看起来更像个勤勤恳恳的农夫而非叱咤疆场的将军---呃...”他拍着脑门努力思考着什么。

    “对了!”突然,他兴奋嚷道:“种植园主---像侯爵大人年轻时在楔形大陆拥有广袤土地和众多奴隶类似的种植园主!”

    “你去过楔形大陆吗?难道你见过大陆上的种植园主是怎样生活的?”公主笑着问道。

    “为什么一定要去过才算知道呢?侯爵可是无数遍的在我们耳畔复述他那引以为傲的黄金岁月,他是怎么说来着:‘嘿...!’”

    他单手握着缰绳,挺直身板,另一手在胸前煞有介事比划着,模仿侯爵老气横秋的神态和口吻说道:“当年呀,在楔形大陆上归我所有的种植园面积大得好似一个国家,那儿可不像里雅尔四面高墙阻隔.群山重重叠叠,那儿的平原有半个十方国那么大,平原里尽是四方整齐的种植园,别看种植园大得每一块都有十座王宫那么辽阔,但它们整齐得就像用刀子划开的馅饼,一块接着一块码放在宽广无边的大地上宛如天神铺下的地砖,就这么一块接着一块,铺啊...铺啊...直铺到大陆连接海水的边界...”他闭上眼,横在胸前的手掌起伏摆动仿佛波浪的延展以示绵延无尽状。

    “你够了吧!再铺可要铺到我们十方国了。”公主被他逗得咯咯直笑。

    “嗯,说实在的,为了不给我们苦难深重的民众过度的施加负担,我是费尽了心机。除了自建垦区,我还派人向周边郡县征索粮秣,这在王廷律法中是绝对禁止的。在我兵威辐射范围以外,征粮活动几乎一无所获,地方官吏慑于王廷苛法对我派去的军士或拒之门外或野蛮驱离,像凶神恶煞一样看待他们。我的手下里有些性子躁的三番五次向我建议扩大征税范围,向物产丰饶的临近郡县发兵借粮,都被我坚决否定,倒不是我有多么仁慈,而是形势并未发展到非那么做不可,真到了那种地步...”他沮丧地低下头欲言又止。

    “别无他法,那些地方官吏有不知轻重的,除了予以冷酷的惩治,又该怎样才能让他们乖乖提供军队紧缺的物资呢?若因缺粮打了败仗,做为地方官也是当一并治罪的,到时可不是交出钱粮就能解决的事儿了。何况将廪帑失于你手好过让敌军抢了去,至少在君父面前他们也能赚个援助作战部队的名义为自己开脱,倘使他们明知敌军可能进占该地还将大量给养留给敌人,事后追究起来非得治个资敌之罪不可。”

    公主的理解与鼓励给了麦尔斯一颗定心丸,让他更加坚信形势逼迫下前往仓廪殷实的周边地区武装筹饷的正当性。

    二人穿过人烟辐辏的街市,转入专供车马行使的沿河大道,开始催马加速行进。纵马疾驰有一盏茶工夫,来到东城门外的开阔谷地。

    谷地四面山峦叠翠,当中平坦空旷地带密密麻麻分布着双层营房,一幢幢木制房舍自西向东从谷地一端延伸至另一端,纵横排列,参差有序。营区外辽阔地域里尽是种满了粮食蔬菜的垦地,自田里收工回营的士兵们十几人或二十几人不等组成许多劳动队伍携带着各种农具精神饱满走在阡陌道路上。

    麦尔斯和公主过了营区哨卡径至城外指挥部,从警卫处得知情报处长瓦洛正在战俘营审讯押回来的宪兵们,遂领着公主纵马奔向距指挥部两里远的战俘营。

    战俘营的建筑结构与士兵营房无异,只是在营区外架起了一道五米高的铁丝网,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加设了警戒兵力。

    瓦洛收到通报从审讯室出来向麦尔斯报到。

    “有查到什么重要信息吗?”麦尔斯问道。

    “报告长官,这伙人是受法务大臣指使前来对我们实施后方袭扰的敌对势力。他们对我们制造的破坏活动属下已做了完整记录,请长官过目。”说罢,瓦洛领着二人离开审讯室走入隔着两幢营房的临时办公处。

    瓦洛请二人就坐奉上茶水,又从文件柜里取出厚厚一沓卷宗,抽了一份装订好的文件递给麦尔斯说道:“这是敌对份子的口供,请长官过目。”

    麦尔斯点了点头接过文件仔细翻阅着,边看边说道:“好一班宫廷阁僚,人人皆为狼子野心,我与将士前线用命保他们富贵享乐,这群硕鼠不思回报反而处处掣肘,百般作弄,欲令我彻底败北好趁机除之...简直岂有此理!”麦尔斯将文件往身旁几案上一扔,怒叱道。

    公主被这突然之举惊得满脸错愕,拾起文件默念道:“我部为隶属法务部辖下宪兵处京畿守备营三二一联队,有兵员二千一百人。奉法务大臣希琉尔均令,拦截所有试图通过任何路径进入暮岩郡的内陆流民(附:手令内容为...)”公主粗略看了缴获的札付原件,无非是以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要求宪兵队尽力截断麦尔斯获得兵员补充的途径,再往下看就是希琉尔与宪兵队长的对话记录了。

    “上尉先生,本堂着你即刻率部前往高登山郡险要关隘设卡拦阻涌入暮岩郡麦尔斯军队驻地的流民,你可愿担此重任?”

    “报告大人,属下定不辱使命,保证不会让一个流民从我面前进入暮岩郡。”

    “这可是你亲口应承的,倘届时无法完成交付差事又当如何?”

    “属下愿立军令状,倘不能完成大人交付的任务甘受军法处置。”

    “很好,你记住,不得与麦尔斯部起争端,最大限度将流入暮岩郡饥民驱之他往,本堂的要求很明确---一个民夫也不能留给他!”

    后面是这位上尉供述在高登山郡一些路段拦截流民的诸多细节,公主逐页翻阅着,在第三页看见一封用别针夹在页面上的烫有法务部火漆封印的信笺。她取下信笺打开读道:“致三二一联队上尉维尔勒,近有一批武器原是内务部查扣之违禁品,因王廷相关各部有失查验,以至误将该违禁品划归军需品,及至发现疏漏,该违禁品已装车发往暮岩郡途中,今快马急递致函予彼。望阁下阅过本函,务必全力追截此辎重输送队伍,万不可使交付麦尔斯军中。事关重大,长官宜速宜甚!法务大臣希琉尔字示。”

    “这就是他们的罪证!”公主高擎手中信笺对麦尔斯愤然道。

    “呵!这算什么呢?有陛下宠幸,即使犯下滔天大罪,谁又能把这伙奸佞如何?”麦尔斯苦笑道。

    “这些火器装备是我父王金口玉言发还予你的,没想到奸佞们竟敢阳奉阴违干起了欺君罔上的勾当,前脚君父刚颁下放行谕旨,后脚他们就敢派兵拦截,要知道事情若败露可是要诛戮满门的。”

    “你也太天真了,只怕我们的首相大人有十足把握即使干下多么大逆不道的恶行,都能在君王面前凭着口舌之能三言两语粉饰了账。”

    “也是,我父王被充斥朝堂的乱臣贼子们蛊惑得终日沉迷美色不能自拔,对蒂利尔安插在他身旁的妖妇言听计从,哪还有什么正常心智判断是非曲直?”

    若说前面查阅的宪兵供状只是激起了公主义愤,那么当她看到那些针对自己的险恶阴谋则彻底点燃了心中的复仇火焰。

    在接下来的一封信里这样写道:“近日公主私逃出宫于高登山郡为草莽匪众劫持,王廷支付巨额赎金仍未成功救出殿下,预计殿下脱险后必会前往暮岩郡麦尔斯处寻求庇护,故命尔等留意查探,获悉公主下落务必救出护送回里雅尔,断不可任由她去与麦尔斯私会。前番诸事皆可酌情缓办,唯此一项事关国体,倘然有失定严惩不贷!”

    “哼!主意打到本尊身上来了,我看他们是活得不耐烦了。这伙奸贼别让我逮着,否则定给他个杀一儆百,叫宵小鼠辈见见本公主的手段。”公主咬牙切齿忿忿道。

    “这可不像你惯常为人呦!莫非受了他们多大委屈不成?”麦尔斯对一向以优雅端庄形象使人为之倾倒的公主衷情不已,陡然见她显露出冷酷凶狠的一面,内心大感震撼,竟隐隐泛起一丝畏惧。从她手中接过供状默念起来,了解到公主提起的那些沿途以来的不幸遭遇竟也是这一干人的杰作,终于明白她何以会一反常态的放弃了以宽容博爱示人的形象。

    他长吁一口气,颔首说道:“看来佞幸已经对我们发起了全面进攻,你那下落不明的卫士多半是被希琉尔的手下们带回里雅尔关押了,这群乱臣贼子真个胆大包天,竟敢对王室成员干出这狂悖不法之举。”

    “我得尽快通知王兄,再怎么说两位好友也是王兄的侍卫,眼下他在宫中已重获父王信任,父王欲借他对奸佞们形成挟制,由他出面量佞幸不敢不放人。”说罢,公主向瓦洛要来纸笔疾书一封让他即刻送往里雅尔交予王子。

    “我可以见见这位维尔勒上尉吗?”公主对麦尔斯投去询问的目光。

    “你可以对我提任何要求!”麦尔斯微笑回答她,同时示意瓦洛前方引路。

    他们一行三人来到审讯室,看见一名身着宪兵制服的中年男子端坐于用栅栏隔开的审讯室里,正接受栅栏外两名工作人员的盘问。工作人员见三人进屋起身向他们敬礼。

    三人回礼后走到栅栏边,公主率先对宪兵发问道:“你可认得我?”

    那宪兵起身鞠躬致敬道:“卑职在都城履职期间曾见过公主与麦尔斯将军,故而认得。”

    “你既为宪兵应当熟知宪法明文列载除非有国王御旨,否则任何独立的司法机关无权对王室成员进行拘捕.囚禁,你等何故敢于听人指使拦截本尊?”公主质问道。

    “回殿下,卑职在人麾下当差,万事以上级指令为行动准则,纵然熟知宪法典章无奈身不由己,只得奉命行事。”宪兵不卑不亢道。

    “如此说,你供状中所述有关希琉尔指使你等所做之事俱为属实咯?”

    “是的!”

    “你敢在国王面前和希琉尔对质吗?”公主质疑道。

    “小人既已沦为将军俘虏又被缴了法务大臣的密函,回去须难逃一死,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呢?”

    “很好,只要你愿意出面指认希琉尔,我们定会保障你的人身安全。”说罢,公主稍加沉吟即对麦尔斯道:“你想如何处置他们呢?若带他回去指证希琉尔的罪行,我觉得即便父王破天荒将希琉尔夺职严惩也绝不会对幕后元凶做任何追究。蒂利尔在他心中的地位是任何人无法撼动的,而佞幸想为自己培植一个取代希琉尔的忠诚爪牙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最终我们所做的一切都会徒劳无功。”

    对于公主的疑问,麦尔斯微笑道:“我自有措置。天色不早了,你也该饿了吧?想吃点什么?我叫人给你准备。”

    “我可不是来你这儿度假的,就你的闲常吃食给我添置一份即可,在当下这灾荒年月里,寻常人家连果腹的糠秕都没有,我何忍为口腹之欲而奢靡浪费。”

    “收起你的多愁善感吧!这儿可没你说的那般窘困,人们的日子是过得不宽裕,但粗茶淡饭应有尽有。你可知暮岩郡也是祖国重要的粮食产区?当地温和湿润的气候最适宜作物生长。我们方到此地恰逢当地官吏向民众催收本年度的租税,可巧让我截下了郡守准备上交王廷的粮赋做为军饷发给将士们---哈哈,想来真是大快人心,这才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哩!”麦尔斯得意笑道。

    “亏你笑得出口,私自截留王廷贡帑是何等重罪,你就不怕掉脑袋吗?”公主嗔怪道。

    “我只是截留钱粮而已,比起那些截留抗敌军备,堵截公主的奸臣国贼,罪业只少不多吧?再者,拿本该发给将士的物资发给将士,不过是免去中间几道冗杂章程而已,又该受多大罪责呢?”

    “你还狡辩---”

    公主还要斥责,麦尔斯忙劝阻道:“好了,所谓行军打仗,为将者当审时度势相机而动,我觉得那么做有利于凝聚人心.鼓舞士气,自会义无反顾执行。何况在兵营山谷大战禁卫军后,王廷不给我发饷我也是自筹军资的,反正自行向州府郡治催饷已成了这支军队的筹饷常例。说来,若陛下顾及我为国抗敌劳苦功高便该主动送来钱粮资给,岂有让前线将官自行募集粮草打仗的道理?我不找他的官吏解决又该找谁呢?

    方才是谁说如有必要是可以向周边郡县借粮来着?”麦尔斯略带讥嘲辩白道。

    “我是说---”

    “我明白,”麦尔斯打断她的言语说道:“你之所以反对我这么做,是因为你不了解事情的紧迫性,要是我对你详细说明了,准保你比谁都支持我的做法。”麦尔斯耐心向她解释着。

    “是吧...。”公主被他驳得无言以对。

    “你的决定总是正确的,特别是在领兵打仗这件份内事上,你如果错了就没人是对的了。你说必须那么做就必定是最优选择,下回再有打劫官帑的事儿也叫上我吧,至少让我陪你一起承受父王的惩处。”公主微笑说道。

    “一言为定!”麦尔斯说着高举右手与她击掌立誓。

    公主和麦尔斯在战俘营跟负责处理战俘事务的众将士用罢晚餐,于夜色中踏上归途。

    “你要怎么处置两千多人的王廷俘虏呢?是否要将他们遣返回都城?”

    两人徜徉月夜下信马由缰闲聊着。

    “放他们回去?怎么可能!眼下边陲告急正是用人之际,他们受蒂利尔指使蛰伏在高登山郡大肆驱赶本欲流徙进暮岩郡的灾民,要知道这些灾民若武装起来可都是重要的抗敌力量,既然他们赶跑我的兵员那就只能拿他们来充数了。你看见白天战俘营外围在建的屋舍了吗?那些是宪兵们的新营房,将之收编到抗敌队伍中多少能弥补他们给我造成的损失。”

    “不放他们回去你就不怕惹恼蒂利尔,使之持续对你的抗敌大计实施干扰吗?”

    “现在他还能对我做什么呢?他既没有能力说服陛下置聚宝国敌军不顾,冒着两败俱伤的危险和我的军队再次火并,也不敢在举国一致要求抗敌驱虏的呼声中冒天下之大不韪和前线作战的军队公开激化矛盾。更别说这些敌人还是他力主占领白沫省的产物!假如此次不能成功击退敌人,他终将难逃陛下问罪,所以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呢?这奸臣三番两次陷我于绝境,我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岂有惧他之理?”

    “你说这回我们能将这些恐怖的强敌赶出国境吗?他们太强悍了,我根本看不到什么希望。”公主注视着脑袋耷拉的马儿,垂头丧气说道。

    “不好说,可以肯定的是必须做好和敌人长期周旋的准备。敌人的单兵素养与武器装备都是最优异的,从质量上看,单兵或集群作战与我方作战部队比较起来战力都在数倍之上。敌人一个装备齐全的单兵战斗力顶得了我们五个以上的士兵,一个排的战斗力赶得上我们两百人的战斗小队,一个五百人的营级单位指挥得当足以击溃我们的万人分队。此次逼得我们不得不撤退的敌军也仅有四万人而已。更多的敌人已经开进了我们的国土,以常规战而论,若想击败大规模入侵的敌人绝无可能,我们的军队在敌人面前只是活动的枪靶子。”

    “那我们不是必败无疑了吗?”

    “也未必!敌人是侵略者.是强盗,你可见过强盗长盛不衰的?强盗得以猖獗只有一种情况,就是天理不彰,世道昏乱,以至不肖之徒趁势而起,形成气候。只要消除对方逞凶为恶的土壤,他们自会消弭瓦解。”

    “你说的好深奥呀!我怎么感觉玄乎得很呢?”公主疑惑道。

    “一言以蔽之---坚壁清野.避实击虚.坚持不懈.持久周旋。”

    “你想拖垮他们?”

    “嗯,总算开窍了!只要我们不与敌人进行不利于我方的大会战,充分发挥地利人和优势,依托辽阔国土,以源源不绝的小股兵力袭扰敌军主力,辅以战役级的局部战争,以分化.消耗为战术,辅以歼灭.驱逐的总体战略,如此,纵使敌军势大,也无法在我们的国土上承受长久消耗。只要我们足够坚强.足够勇敢,等他吃够了受困异国他乡的苦头自然能领会知难而退的宝贵哲理!”

    “一如他们在楔形大陆上的败退!”公主兴奋嚷道。

    “嗯!可别以为我们比曾被他们奴役过的人们更好对付。”麦尔斯微笑回应她。

    听了麦尔斯深入准确的分析了敌我优劣,并说明了整体作战方略,公主大受鼓舞,谈话重又变得欢快融洽,一路上有说有笑,开开心心地回到了司令部。

    自公主抵达深水河城,每日形影不离陪在麦尔斯身旁,与他一道儿整饬军务从事农业生产活动,积极融入军营的日常生活中。对所有需要麦尔斯决定的重大决策参与讨论和建议,俨然成了他生活中的贤内助.战场上并肩作战的亲密战友。他们在相互鼓励的协作中感情日益加深,原就是一对恋人的高贵青年工作之余也会讨论婚姻大事。

    麦尔斯心系祖国安危,一心以御敌为重,对于涉及两人情感的话题有意避而不谈。倒是公主,时不时发表些此生回宫渺茫无期,不知倦鸟何处可栖的感慨,旁敲侧击屡番试探,希望他能有所回应。

    多数时候麦尔斯态度暧昧,假做不知,意图蒙混过关,实在抹不过去就会以婚姻大事须由双亲主持方显名正言顺,免致为人诟病之由予以搪塞。公主见他无意迎合被当头浇了几回冷水,只得无奈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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