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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鲱鱼、啤酒与盲眼神使(下)

    普洛马捡起希斯的书稿,她每每要抄写她主人的文书的时候,都觉得这项工作理应支付她额外的薪水。这个自尊心过剩的男人明明可以用神力看着写作,却偏偏从头盲写到尾,字迹宛如痛苦的鳗鱼一般难以直视,以至于普洛马总是感叹人家是‘不忍卒读’,怹是‘卒读不忍’。

    忽略那首拼凑起来的烂诗,普洛马继续读到:“我看到这位精壮的蛮人时,他已经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左砍右杀,前劈后砍,状如疯魔。更是一柄大剑挥舞如风车,不时大吼出声:‘吾尚有余勇可贾!’”普洛马眉头紧皱,将这一句直接划掉。

    希斯从来不愿意伤人,他总是觉得伤人者救人是极为奇怪的事情,他很难接受。面对萨尔瓦多他没有偷袭,圣矛连点三下,挡住蛮人的全力劈砍,同时救下了一名拿着火绳枪的惊慌士卒。

    “你们退开,我来对付他。”希斯也没多话,身形流转,在空中、土地、粮食顶端留下一道道残影。蛮人大剑连续挥砍,却沾不到希斯的一丝衣角。希斯没有心急,却瞅准一个机会,一脚近身,右手一掌拍在萨尔瓦多的胸口“神术·干扰”。

    神力直接攻进萨尔瓦多的身体,几乎完全扰乱了他的神经与体液,只见一掌之下大剑应声落地,整个人仿佛骨头被抽走了一般瘫软在地上,双目无神,涕泗横流,口水满地,再也没有刚才的风光了。蛮人士兵们见此,也没人来抢救自己的将军,反而是一个个的连忙抽身跑路,甚至连身旁不断倒下的人都不看上一眼。

    希斯没有去阻止他们,蛮人俘虏不过是消耗粮食的机器,而蛮人伤员更是后勤人员的噩梦,希斯更是难以接受这样的包袱。希斯叹了口气,还是用圣枪洞穿了萨尔瓦多的喉咙,比起限制诸多的神使,他更是一名资深的政客。

    肯特恨死了萨尔瓦多,他明明可以争取用火炮轰击开他们的防线,现在却必须用这些昂贵的骑兵去冲击防线。他已经尽量的包抄了,但是总是被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尖刺挡住骑兵的去路,幸好人数不多,要不然前排必然会被钉死在木刺之上。然而每当他们靠近的时候,就会收到一阵猛烈的射击,让他们无法冲击。

    骑兵逐渐陷入了混乱之中,肯特一狠心,命令道:“开炮!开炮!不用再去管什么蛮人了!用我们自己的炮兵!轰开他们的那些木车!”

    “将军,蛮人还在他们的阵地里。”一名小将连忙说道。

    肯特直接伸出包裹精钢的左手,一巴掌就抽到了这个小将的脸上,令其吐血落马,死活不知。肯特将命令重新复述了一变,另一名传令官连忙拍马返回火炮营地。

    肯特不能死等,只好继续向南再做突进。只不过卡佩骑兵们的混乱几乎无法控制,肯特前进的速度十分缓慢,气的他连胡子都快要拔掉了,战马被碎石绊的要死,坠马者不计其数。卡佩在这一年之内消耗的战马数量已经超过了过去五十年,这不到七百名骑兵战马却不到一千,这已经让卡佩剩下来的将军们无所适从了。

    肯特的炮打了几发,打死了几个蛮人,这是在北边。肯特跑着跑着,突然耳边一声尖锐的鸣笛传来,迎面一枝华丽的响箭钉在地上,挡在了肯特的去路。

    肯特心中一惊,脸色难看的要死,他太熟悉这种作战方式了。他惟一的选择就是停下来。

    迎面在黑夜中有两点幽深的绿色火焰,肯特认为自己被看到了,被发现了,被完完全全的洞察了,这种来源于DNA之中的绝对警觉,这是一种对于神力的原始恐惧。肯特明白自己失败了。

    “从黑暗中一道明光射向天空,炸开的光芒照亮了这一块大地,肯特不由得被光亮遮盖住了眼睛,只见几十骑缓缓地向这边走来,身后隐隐约约有着随从的步卒。最前衣着华丽铠甲不菲的男子,绿色火焰从他的双眼中溢出,这标志着他是尤利希斯·莫索里斯·格拉特堡大公,帝国的神圣选帝侯,生命女神的神使,人民最敬爱的女神教会领袖,帝国政府的重要大臣……”

    普洛马读到这里,决定忽略这一页无所谓的自我夸耀,翻开下一页继续抄写道:“我问:‘尔等阜草之臣,乱祸之辈,公然秉旗傲立,称名言号,不知羞耻。若孤今日放走尔等,岂不是上有负帝国政府,下有负卡佩苍生?’

    只见肯特大汗津津,眉眼都是惊慌失措,翻身下马,不料想一头扎在地上,说不出的狼狈。待到起身之时,已经是满身草泥,马粪之味四溢。肯特抱拳拱手,双膝见地,告饶道:‘小臣有眼不识高岭群山,不知大公阁下再次,屡有失仪冒犯之处,实是今鏖战与此,眼见车队秉高岭之旗号,骤然远击,方有此役。此战之罪也!还望大公阁下明察!’说罢连连叩首,不见面容。

    我乘在马上,不想去留意他,只想要在天际线中等待晨曦。矛尖对准他不断起伏的脑袋,我正告他:‘尔等无非朽木,不足一提。只管刀枪弃地,甲胄尽下,马匹全束。北去二十里,孤便不再追究尔驾前失仪之罪。’

    肯特何尝想要屈辱投降?佯装点头哈腰,意图上马之后带着骑兵缓缓接近,伺机冲锋,以图逆转形式。但是神力笼盖之下这等阴谋哪里有成功的机会呢?他们假意投降,我便于一名巡林骑兵耳语几句,两下便安排了下去。

    肯特还在自喜,用他老旧的大脑想要欺骗整个帝国最为聪慧的人(之一),自然是毫无胜算的。他没能看到就算是人马皆疲的时候,高岭士兵也没有一个人摘下铁盔,更没有看到火绳上被可以遮掩的火星,更加没能注意到整个高岭阵型之中,连一丝多余的马嘶声都没能传出。肯特就是一个近乎全盲的健全人。

    还有十步,十步便可取这厮首级,肯特想到。手悄悄地放在了腰间,这里一直藏着一柄淬毒的匕首。八步,五步,三步,要到了。

    ‘贼厮纳命来!’肯特从马背上噌的跳起,扑向侧面对敌的我。

    我早已感受到这柄匕首以及他阴冷黏腻的卑鄙灵魂,遇见此状毫不慌张,微微一笑,嘴角流出我洁白的牙齿。如同饮茶一般讲右手抬到嘴边,向侧面如闪电般推出,正中此子额首。

    ‘神术·摄神取念’,这是一种被禁止学习与传播使用的大型神术,被我纹刻在甲胄的内衬上。他在准备我也在准备,只肖一掌便抓住他的脑壳,将他整个人提在半空之中。我觉得一股莫大的能量从右手涌入,堪堪答道我大脑的承载极限,我知道了他所知的一切,但是我也付出了代价。

    将他扔在地上,随手解决掉。其他在进攻的兵卒被这些火枪手三两下就击溃了,这些早就陷入混乱的卡佩骑兵战力远不如高岭山上的野猪,甚至巡林骑兵可以一箭将两名骑兵的右手钉在一起,足以看出自帝国内战以来,曾经的太阳之国,现在竟然兵员的素质下滑至如此程度,据我估计,这决然是七大选帝侯之中最差的士兵了。

    我看向一个蹲在地上的骑兵,他看起来弱不禁风,身形不高。我下马握起他的一只手,闭上了有点吓人的眼睛。他的骨龄有十五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手掌粗糙,浑身是特殊的硝臭味,毛发稀疏,缺乏营养而过度光照,皮肤薄而发热。‘小伙子,你还是皮匠学徒么?’

    这名小伙子已经站了起来,简陋的铠甲随意一系,听见我的话,他惊讶而胆怯的说道:‘我,我还在做学徒。我是八继城的皮匠。’

    ‘八继城?’我确实有些疑惑的问道:‘八继城已经自治近半年,为何你会出现在王太子的军队中?八继城何时封城结束的?’

    ‘封城没有结束。’小伙子暗淡的说道:‘已经半年没什么生意了,皮匠铺倒了。我们三十几人偷了老板卖铺子的钱,贿赂城防官放我们出城。刚出去就被一群士兵围了起来,他们叫我们参军,还有饭吃。里昂不愿意,他们就砍下他的头,我们吓傻了,只好按上手印。我会骑马,就分了一匹马。’

    ‘你们还有活着的么?’我感伤的问道。

    ‘没几个了。’小伙子流泪了:‘安德森和马尔福被老兵打死了,杰特六个人想跑,被发现后活活晒死,还有被盗匪杀了的,被蛮人饿极了吃了的,抢粮食时失手打死的,吃错东西毒死的,撑死的,受伤死的,还有被你们杀了的,没几个了。’

    我帮不了他,这样的人太多了。卡佩王位争议已经两年有余,战争爆发已经半年多,人间惨剧数不胜数。理查是王太子,这是他惟一的优势,如果他顺利继位,那么他将是卡佩近十代君主中最为昏庸无能自大的人。菲兹是豪杰,他是卡佩年轻人之中最具才华之人,可惜比理查晚生三年之久。

    卡佩老王因为错误的参与帝国内战,军力没有怎么受损,经济却全盘崩溃,浪费了中和皇帝在位时打下的绝好基础。所以卡佩老王被暗杀之后,贵族们一分为四。传统派支持理查,认为太子继位天经地义,比如高乐、莫洛文两族以及传统封建主的大部分人。公爵派支持菲兹,绝大部分卡佩王族,还有商人贵族、军事贵族们。

    早在中和皇帝的黄金时代之前,商人贵族就已经挑战到了封建主们的地位。卡佩整体是保守的,虽然仿效其他国家也废除丞相,启用内阁,甚至在中和皇帝的努力之下,将他所兼任专制公的海间联邦与兼任国王的卡佩王国中进行了政府与议会改革。在卡佩的改革之中,内阁获得了相当的权利,议会的召开似乎也颇有希望,但是历任内阁的组成都是完全由大封建主所垄断。而作为市民代表的商人贵族则是完全没能够获得权利。

    中和皇帝同样在卡佩进行了军事改革,催生了一批仅有爵位且领导军队的各领总兵们。在中和七年,中和皇帝与他的伯父(当时的卡佩国王)的合作改革已经初见成效,在第四次北伐北大陆时一口气鲸吞了大半个海岸,足足三领的殖民地,让帝国诸侯又惊又怕,匆忙改革。这一批军事贵族们同样没能够进入内阁。

    举个例子,莫奈在黑斯廷斯之战杀掉卡佩几乎所有会打仗的人之前,卡佩有六名元帅,十七名高级总兵,四十五名领军将军,而军事总管这一要职则由显贵高乐一族的前族长担任,他甚至连马都不会骑!而黑斯廷斯之战后,卡佩仅剩了两名元帅,很快还肩上崩裂逝去了一位。而仅剩的多米尼克·德·卡佩即使是条约签订的现在,仍然要听从现任军事总管,本恩·德·高乐公爵的命令。唯一幸运的是,他好像还打过仗。

    新贵们将菲兹公爵视为中和皇帝在世,希望他可以重新分配权力,他们要他们应得的利益。封建主们恐惧菲兹,他们惧怕改革,想要维持自己摇摇欲坠的庄园经济,只不过现在这个小小的梦想也被一纸《友好互助条约》之中史上最大量的农产品倾销而彻底击溃,当然这是后话。

    ‘阁下,我看你是管事的人,你能够告诉我一件事么?’小伙子抬起头,用希冀的眼光看向我。

    ‘你说吧,我尽量回答。’

    ‘你会放我们走么?’他看着我,我也想看着他。

    我回答不出来,我是现实的人,我背负着神秘的力量,所以我一生都要抛弃所有的幻想。我只好叹了口气,神力在他的脑中绽放开来,让他缓缓地倒在地上,再也没有了呼吸。

    希望他们下辈子生在和平年代吧。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该是继续进发的时候了。”

    普洛马抄完这些,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九月二十五日,她已经带着使者团进入秋祭领了,她还真的没听他说过这件事情。想了想,还是起身,拿起一盏油灯,向希斯的房间走去。

    兰斯是古城,发展还是有些不足,整座城市都没有通电。普洛马走过庭院,侍女侍从们都向她行李,她从厨房端来一些热热的果酒,她知道这是希斯的最爱,她却总是觉得寡淡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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