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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后事,悲鸟北游何时还

    《遂心旧事》,佚名著:夏天过去,秋天过去,冬天又来,灵田荒了种,种了收,可我山门第一位灵植师却一去不还,与之一同消逝的,还有田边的恩爱,也再没有人往灵田那里端茶送水了。有时随长老去蛮荒,看见一株【大根草】,会心一笑,心中一悲,往事重临我的心头……

    山门危机之时,如何能放人进来呢?墨奈不自觉埋怨了史禾一句,反手又给了自己一嘴巴。

    说什么都晚了。

    此时吴正带了王砾、王凡和宋旗去巡查山门,以防封家继续生事,虽说两头偷袭不成,对方应该把手。

    墨奈又回到陈猫猫身边,史禾身上已盖了白布,一枝小黄花搁在他胸口,大概是四村那边的风俗。

    这时候陈猫猫已经缓过来,断断续续把事情前因后果讲了。

    封丹师借筑基契机落在鬼手湖上,和史禾一同巡视,却一无所获,失望之下就说去看看灵田里即将成熟的【叹月果】。

    史禾拗不过这即将筑基的修士,而且他从对方身上收获颇多,加上山门里藏了只二阶蛮兽并未泄露,也就大方请他入内,并喊陈猫猫一同过来。

    谁知就在灵田那棵老树拐弯,封丹师出手偷袭修为更高的陈猫猫,却被史禾瞥见,替陈猫猫挨了这致命一击,陈猫猫边打边跑,喊来【赤癍熊】和他斗了起来。

    封丹师别说只是炼气大圆满,就算筑了基,他这丹师哪里是【赤癍熊】的对手,如若不是那憨货太憨,陈猫猫与它配合死斗不多,怕几招就把他打死了。

    “呜呜呜,如若不是救我,史大哥是死不了的,呜呜呜……”陈猫猫手里还抓着那个油纸包不放,哭得抽了起来。

    “猫猫,你手里拿的什么?”

    还是哭。

    贾谷钰解释说,这油纸包里是史禾妻子做的肉饼,特意带给陈猫猫吃的,就在灵田的古树下给他,也是那个时候,封丹师趁机出手。

    山门外,游龙帮谋算宿景门,蛰伏三年,还不不惜用了执中令旗。

    山门里,自封丹师第一次过来报信算起,窥探遂心宗怕也有两年之久了。

    “封荣!”墨奈气闷无法发泄,喝一声“我必灭你!!!”

    吴正是最冷静的,但他不如贾谷钰和墨奈的关系,只好对老太太使个眼色。

    贾谷钰说道:“要灭也不是当下的事,你什么境界?人家什么身份?先把眼前事料理好,你是掌门,大小事情都要听你吩咐,我就问你,史家娘子那边该怎么办?”

    说到这个,墨奈丧气了,凡宗门大事,凡人都呆在房中,反正修士一般不会滥杀,出来才会误伤,是以史家娘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怀着身孕,这时候能说么?”墨奈问道。

    瞒着,史禾下葬就成了问题,说了,没准儿肚子里的孩子都保不住,虽说修士有的是办法,可悲痛之下,什么事都不好说。

    宋旗回道:“我那堂妹,看似柔弱,其实骨子里坚韧,当初……当初与史师弟成亲,其实在仙坊下船后,问清山门里的情况后,她先去找的史家,只是不知道史老族长做事那么绝……”

    墨奈这才清楚当时原委,恨声道:“这等事你怎么不些早说?”

    宋旗苦笑道:“唉,这事我怎么好讲呢,我那妹子……”

    是啊,怎么说?说那看似柔弱的美人没看中王凡,选了史禾?妇道人家如此主动,怎么好四处张扬,也只有史禾和他家老族长一道背锅。

    又想起,史禾本有一张【遁木盾】,被自己带到蛮荒,又借给吴正逃命被老仆少年击碎,之后拿了二阶道袍置换。

    “若是我去仙坊给他再买个防御盾,怕今天也出不了这祸事了……”墨奈喃喃道。

    贾谷钰叹道:“这封家狗贼蓄谋已久,出手必是致命的,他又是替猫猫挡灾,哪里腾得出手自保?在修真界尔虞我诈,宗门精锐在外,他敢放人进来,这祸事已是注定了的。”

    墨奈还在自责:“要是我平时待他再好点,多想着他,今天出门前多唠叨几句,也不至于如此,史师弟啊,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说过这话,他再不理会众人,亲手抱了史禾尸体,慢慢朝着墓地方向走去。

    看到掌门失魂落魄,众人也没了主意,吴正这时一拱手:“封家估计知道两边失手,若还图谋,也就在这时,我去山顶守着阵枢。”

    吴正转身便走,贾谷钰心里暗赞墨奈,打蛮荒拐了头熊,护住了山门不失,弄个筑基前辈回来,一不争二不抢,还真是有些气运。

    贾谷钰跺了下沉香龙头拐,先使眼色让燕柒看好墨奈,自己再开始吩咐各种事,按下不表。

    “魂兮!呜昂昂昂……”

    “归兮!呜昂昂昂……”

    仍是何昆、陈猫猫两个头里喊丧,喊一句哭三句,十分悲痛,比老祖师眉文腾死的时候难过多了。

    两个半大小子,长了三年,吃得好睡得稳,十七八岁的青年个头,一个憨敦喜庆,一个白脸儿瘦切,在墓园里颇有物是人非的味道。

    宋旗一人打头抬棺,王砾、王凡跟在后头,往昔的那个抬棺人,如今躺在玉棺里。

    丧事之前,只王凡出过山门,且只是过湖送了灵鱼就回转,就为了请甄家代买这口玉棺,同时披麻戴孝的知会一声:我家出事了。

    墨奈恨封家,连同吕家和甄志勇也一同带上了。

    只是恨也没有办法,王凡还要致歉,自己得在岛上多呆几天。

    可如果秦炎那帮散修来过之后,吕家派人打个招呼,不至于;如果甄志勇能来一趟、问一声、扯扯皮,不至于。

    所以恨又如何,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游龙帮被窥视三年,若龙奇士不成金丹,那日的战事怕就要反过来了。

    可还是恨!可恨!

    盛夏的清晨,岛上早早的升起了太阳,墓园四周几棵高大、繁茂的巨木遮阴,树影、斑驳的光,墓园旁的水塘耀眼,几只鸟在水面轻点一下飞过,在空中盘旋几圈,复又如此来。

    这是万物最莽的季节啊,之后就是秋收,就是月圆之夜,就是【叹月果】收获的时辰。

    可史禾看不到那一天了。

    “魄兮!呜昂昂昂……”

    “返兮!呜昂昂昂……”

    两个年轻人打着幡儿走在前头,史家娘子怀着身孕,眼中尽是泪,默默滴落,她身边是黄欣、荷花,搀着扶着。

    史家也来了几个兄弟,举着招魂幡,撒着纸钱儿,脸色都不怎么好,神情沮丧的那种。

    老史族长教出来的孩子,多少想得多,之前在四村颇有点耀武扬威的意思,如今家族里的顶梁柱倒下,说不得也要变变天了。

    还好史禾是为宗门赴汤蹈火而死,还让陈家村的修士欠了份大恩情……史家几兄弟偷偷瞄了瞄自家侄儿——

    两岁的史禾长子被贾谷钰抱在怀里哄着,孩子也是乖巧,瞪大了清亮的双眼到处看,还不哭。

    如果这孩子能登仙……

    墨奈哪里知道史家兄弟这些小心思,他犹沉浸在回忆中。

    在史禾家院子通报死讯时,史家娘子身子晃了晃,但又自己站稳了,凄婉笑笑说:“成婚后他吹嘘,说灵植师要死,是宗门最后一个,若对方不是来灭门的,改换门庭也是种地去。”

    这话要是之前听到,就算不治史禾的罪,也算是把墨奈得罪死了。

    可史禾是为救猫猫而死,为什么救,很简单,陈猫猫未满十八岁就到了练气八层,是宗门里天赋最好的,史禾在那生死存亡的一瞬做的选择,当是从心出发。

    所以史禾当时只会是和妻子开玩笑,让她少担心。

    当时史家娘子还说:“他那个性子我过往就知道,爷爷教坏的,惯爱耍些小手段,老祖师还在时,他就老偷瞄我,才几岁呀,却又不敢说不敢看,十分好笑……”

    她哭了一阵,大口吸气后缓了过来:“可我从荷花嫂子那里听了不少事,有爷孙两个灵植师改换门庭,最终孙子留下来,爷爷在外头死得蹊跷,死的不知所踪,可见修仙这事,生死哪凭身份?全凭命数罢了。”

    说是为了孩子,尽量克制,可说着说着还是晕了过去,藏在一旁的燕柒赶紧扶住将她送去贾谷钰那里。

    玉棺放进挖好的土坑里,一旁略靠前的位置,就是史老族长的坟墓,这一对爷孙终于又能凑在一块儿,为宗门内务的一点蝇头小利窃窃私语了。

    还活着的,都是亲得不能再亲的,也不用铲子,大家七手八脚将土推进坟墓里,再拿手拍得紧实。

    阡寻在抽她的烟锅子,冷眼看众人劳作,不时吐口白烟,没什么感触似的哇,美人儿似的万摇脂随她站着,时不时说几句话,却得不到回应。

    万摇脂很怕阡寻,但作为同龄的女孩,渐渐明白男女有别,现在最喜欢跟在这个大师姐后头。

    余升未入遂心宗,无法葬在山门里,最后由阡寻做主,把他骨灰扬在鬼手湖上,再在四村的墓园里寻了个好地方葬了衣冠作冢。

    墨奈暗道:“想起来,当时就应该让余升葬在这,起码这虎丫头比现在养得熟一点吧。”

    燕柒也站得远远的,可墨奈现在有点了解她了,面冷心微热,挺好,多数时间能冷静办事,史禾刚死的时候,他吵吵嚷嚷要去报仇,只燕柒提着法器跟在他后面,就这一手马上让他冷静下来。

    这女子,作副手是挺好的,只是吧,这般性子,嫁给谁好呢?

    吴正筑基后,他想过把燕柒塞过去让吴正安心——一旦邵家的事闹大了,燕柒可以离宗去找舒海,吴正要是她夫君,就后顾无忧了。

    后来又为什么打消了这个念头呢?

    我这是在胡思乱想什么。

    安葬完了史禾,悲伤的情绪却难轻易消解。

    史家兄弟被宋旗送了出去,史宋氏坐倒在史禾坟边,将黄土里的小石砾挑出来。

    陈猫猫还很呆,手里还抓着那个油纸包,大概一两天没吃东西,十分饿了,他走到池塘边,把油纸包一丢,直接跳到湖里。

    须臾后,他逮着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黑鱼上岸,接着又潜下去,又是两头大黑蚌……

    何昆见状,卷了裤腿就在岸边摸索,不一会儿就摸了一大把田螺,全甩在岸边……

    王凡笑了笑,从储物袋掏造饭的器具,却是因为在山门呆的太久,往日这些随身的行头早就丢弃,最终只摸出一口锅,几个精美的盘子。

    王凡痴笑了笑:“嗨,过去我和老史兜里,尽是这些……”

    这话头被刚转回来的宋旗接过来:“哪止这些,褥子枕头你们也不缺啊。”

    荷花听了这话,爽朗的大笑,史禾夫人听不懂,她就筒了对方耳朵,一阵密语,听得宋美人眼睛眯了起来。

    这时墨奈嘿嘿一笑,道袍里变出余升储物袋,里面什么都有。

    贾谷钰咳嗽几声,各家媳妇连同荷花,纷纷挽了袖子过来帮忙,就在墓地和池塘交界的地方生火、烧水,阡寻看了有趣,一脚把何昆蹬到水里,自己摸起来。

    不久后,炊烟渐散,白嫩的蚌蛤肉挑出来抄了一大盘,带壳的螺蛳最多,足足三大碗,余升秘制的烤鱼,墨奈也作了几条,再有岛上的野味、熏肉、青蔬……

    “就坐在这里吃!”

    贾谷钰指着墓地中央的一块地下令,众人一看,那里正是掌门大人给他自己预定好的墓地,老祖师眉文腾的后面、大师兄的衣冠冢旁边。

    “嗬!你个老太婆是会选位置的哈!”墨奈率先坐了过去。

    “得嘞!”总是王凡知情知趣,陪着掌门,又拍拍身边,让他两个美妾过来。

    青青草地,摇摇野花,席地而坐,大家你一筷子我一筷子的吃起来,也讲与史禾有关的趣事。

    “我那师弟,打小心眼子就多,我记得第一次见他,跟我哭穷,硬从我这里顺走了一个二方的储物袋,转手就给阿昆了,我心想,这什么玩意儿真的是……”

    “他史家那个老爷子也不是好东西,我随老恩师去他们村,我在门口喊史禾家出来玩,那老头拄拐出来说他不在,说的特别慈祥,我一扭头,后院走出个泥巴孩子,不停朝我眨眼……”

    史家娘子静静听着,眼眶湿润,怀里的大小子睡着了,肚子里的孩子似也睡着了,众人有说有笑,仿佛史禾只是出了趟远门。

    唯独陈猫猫,湖里忙活最久,此时蹲在史禾墓碑前烧了几刀纸钱,再打开油纸包,把那两个早就没了卖相的肉油饼,大口大口吃起来。

    印子钱的黑灰烬被风带着飞起来,四处飘旋,落在一旁黄色的土地上。

    众人知道他心里难过,又有点憨倔,不好劝,所以只荷花走过去,摸摸陈猫猫的脑袋,说道:“史仙师,你在那边吃好玩好呵,我们帮你看着猫猫儿。”

    陈猫猫嘴角吃得出油,傻乎乎说:“史大哥会看着我的。”

    往生么?墨奈朝荷花看一眼。

    若真有,就好了,说不得老东西就在我边上看着,骂着我听不见的脏话。

    可如果按凡世所说,有往生,这些散在世间的亡灵在看什么呢?看我们一步步走向坟墓么?那日送师父下葬,我们这些徒弟,有谁想过我们中间谁会死去么?

    贾老太太点醒我说,男女之事,也应在大道之中,生死更是如此。

    修士所谓的清心寡欲,哪里得见呢?且看萨阳,西离川第一家族,该吞并就吞并,该低头就低头。

    廉理那样的苦修士又如何?

    “我自春日登岛已近三年,出山忙活建宗则是六年,那个深山修行时自以为满腹心事的少年,早被仙坊和西离川的春雨下得胆寒了,也曾盼着自家活得富贵,或羞臊的找个孤山,在孤寂中尝尝永生大道的滋味……”

    “盛夏就惜,深秋就贪,刚和这些门人相遇的时候,我是什么光景?不过三年啊,这么多故事,这么多生死照看,回想起出山时的自己,像极了一个少年从病榻中起身,经过一面镜子,一汪水,看到那里面的人如霜般的白发。”

    “这就是生死么?史禾是我们之中最早放弃大道,投身红尘的,这样的富贵心,却又偏偏死在修真乱事中……”

    “我在湖上听到的那个声音,是不是他在喊我呢?那时他已死了,这声音又响在何处?如果我哭喊,这修真界中间,又是谁听得见我?即便其中一位回应我,我也因他的生、他的活而丧亡吧?而我本命坟头草,扫墓时就除一茬,来年又青青绿绿,那又是如何能真正的活到死呢?”

    “此时我就坐在自己的坟头上,抬头见云,云是我,坟头之草也是我,泥土是我,我亦是尘……”

    “情义,爱恨,生死,是我大道羁绊,也应是我大道释然,否则何人垒冢,墓上新蔓?”

    这时,一头雁,在白云悠悠的蓝天飞得自由,越过鬼手岛,向北而去。

    他口占:何人于熟睡时误碰弓弦,如今泪水落满哀鸣之孤雁?

    贾谷钰嚼着烤鱼,一看墨奈周身灵气汇聚,既羡慕又无奈的喊一嗓子:赶紧走远点,这小子,挑的什么日子哟……

    (大事件“战游龙”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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