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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易否,归径哑哑枝上啼

    遂心宗上空的虚影,是暗红色的深渊地火流淌、鼎沸、浪涌,打在乌黑的怪石峭壁,一枝翠蔓丹藤,从罅隙中铺出一片绿,压下所有红。

    【地火楠藤】,是此界元婴修士都难拿到的天材地宝,算作小造化之物,以此为本命者,大多滞留练气,无一例外。

    虚影中的丹藤,于地狱般的空间中不磷不缁,任地火熔岩掀起惊涛骇浪,依旧生机勃然,既与地火共生,又要反客为主。

    墨奈攥紧了拳头:“撑住啊!贾老太!”

    不知何时,甄志勇走了过来,叹息道:“你这椅子山,契合门下杂灵根弟子的木、水、土,老太太有火灵根,怎么想着在这里筑基?有事?和哥哥说一嗓子就行。”

    又关心又套话,墨奈理都不理。

    空中虚影越来越淡,那枝绿藤的颜色开始明暗交替,慢慢闪烁,地火浪潮也来得越来越慢,忽然,虚影中的一切,碎成一粒粒五彩云烟,向四周,向八方,向天地,慢慢散去。

    气泡儿一样的破境啊,就这样慢慢的粉粉碎。

    天地灵气汇聚而成的五彩云烟,近在咫尺,又触碰不得,看得让人心醉,一个修士的大道,就此中断,又消散的如此缓慢,让人心恨。

    “老太太!”

    “奶奶!”

    “客卿大人!”

    “唉。”甄志勇叹一声,偈一句,“寂寂无宗,虚峙劫仞。”

    甄志勇心有所动,腿已经朝山顶小亭走了过去,才过大殿的门,他拿神识朝山顶亭子去探,看三白眼去看。

    一个背影,一个黄昏时分的剪映,如同静止,又忽地一动,金丹神念里的霸道朝甄志勇这边刺出,甄志勇神识一苦,喉头一甜,顿时跪倒在地。

    金丹修士!

    过后的几天,甄志勇老实极了,忘了自己也是个新郎官,值当是个雇来的短工,特别卖力。

    五彩烟云正散,墨奈跑得无踪:天地灵气散得徐徐,不是贾谷钰最后关头胆怯、退缩,而是年老年老体衰,此地灵气和她灵根又不十分契合,想使力都难。

    唯一的好处是老太太应该还有气。

    椅子山二阶的灵地,是在赤石峰朝鬼手北湖的断崖里,连盘山小道都没有,仅供修士乘飞行法器入内。

    灵地洞府在吴正入住时已拓宽至三十步见方,也是贾谷钰亲手营造:地面是坚硬无比的青石,自灵气滋养三年,已有淡淡幽光,照明、静心的灵气和香炉法器陈列,石壁上刻了祥云、仙鹤,是待客的地方。

    燕柒已先一步入了行功内室,半掩的门内传出她的声音:“先不要进来。”

    墨奈了然,便侧身呆在门口,再有人来,见掌门如此,也都挨在他身后站着。

    静悄悄,只有陈猫猫哽咽。

    “师兄,可以进来了。”

    入得内室,墨奈率先跪倒大拜,遂心宗门人也齐刷刷下跪、磕头。

    再抬头,才看见老太太,头戴着黑纱,歪坐在一把木椅上,椅子腿有点歪,大概是燕柒临时拼接好的。

    地上一片狼藉,如灵气进来劫持了修士寿元,还将整个屋子搜刮一遍,一切都七零八落的,老太太的同参本命器【灰石藤轮】缺了几个口子,丢在一边。

    老太太如同静止一般,等了十几息,她胸口才有微微的起伏,仿佛才缓过气来。

    “掌门留下,其他的,先散了吧。”贾谷钰有气无力的说。

    “奶奶……”陈猫猫哭道。

    “好大孙,乖乖出去,一会儿奶奶喊你……”停一停,她吩咐,“把外间那玉匣里的果子给奶奶拿过来,这些年,尽想吃了。”

    见贾谷钰还有食欲,陈猫去了几分担忧,边哭边笑的出去拿果子,其他人又叩了三个头,全都退出去。

    墨奈接过灵果,擦一擦,想递给贾谷钰,老太太干笑几声:“咳咳,骗孩子的,你也信?你走过来点。”

    他点点头,行过去,在贾谷钰膝下蹲好,用此生从未有过的冷静、沉稳语气说道:“老太太有什么吩咐,只管说,我听着。”

    贾谷钰伸出手,手背枯槁如柴,手臂如干瘪的橘皮,微微颤颤抬高,抚了抚墨奈头发,无力的垂下来,又重新用力,揭开遮盖面容的黑纱。

    老太太头发全白了,且稀疏,且蓬乱,面颊干瘦下陷,只嘴角微微上翘,分辨得出是之前那个喜欢指手画脚的老太婆。

    而那个行在四村的富态老太太,随着五色云烟,一同消失。

    “老太太……”墨奈哽咽起来。

    “不要哭,省的老婆子受不了,和你有正事说,”贾谷钰说一句话,休息一会,“引蟾大仙坊的曾阿牛道友,是我请人杀的。”

    墨奈心中微微惊讶了几息,也就几息:“杀就杀了,杀得好,曾道友不死,我遂心宗哪有今天。”

    “我看中客卿位置,也有再找筑基机缘的意思,如今也算圆满了不是?来之前是毫无歉意的,以曾道友的手段,不把你山门拆了卖光,就算是好客卿了……那时老太婆还不知道你是个倒霉孩子,现在觉得有点对不住他哩……”贾谷钰干笑几声,咳嗽几声。

    “灰都扬了的人……老太太要是愧疚,我着人去引蟾仙坊那边……”

    贾谷钰摆摆手,想去拿个灵果,但无力,瘪嘴更瘪:“那倒不用,老头子早处理好了,老身大限将至,是肯定要把这话说给掌门知道的,省的你在坟头骂人。”

    “该骂还骂……呜呜呜……”墨奈哭起来。

    贾谷钰休息了好久才蓄积起力气,又去摸摸墨奈脑袋:“你是掌门,总哭怎么行呢?哭我的时候不许破境,对你,对宗门都不吉利。”

    “呜呜呜,不破境了,您也不必破境的……”

    抽泣了许久,实在止不住,几乎连修道之人的样子都哭得不见,他只得运起【土木形骸】,一抹脸,将一切伤心藏进心里,恢复了八分平和。

    “这样才对,掌门的假脸道法以后要常用,老身这就说说后事吧,我之物品,我家老头子来了之后会安排,自不用说,他若要入山门,也是来做客卿,不能拜入宗内,死了再说,反正都埋在这……”

    墨奈点头称是。

    “贾家后人若是迁至四村,你不许优待,不许刻意给好处,多给一根钉子也不行!免得他们娇宠,我贾家后人升仙,如常就是,你是个感恩的人,老身怕你补贴过了、溺过分了,反而害了我贾家,我看史家那娃娃,是免不了了,也怪我老去抱……所以我贾家一门不得如此,掌门你必须亲口答应我。”

    墨奈鼻子又是一酸,什么功法都不灵了,只得说了长长一段话稳住心神,应承下来。

    “我家老头子若出山作客勤,一定鸡飞狗跳,你只看到他烧茶吃酒的一面,呵呵,那老东西……总之,他的行事,减两分去做!他若凶你,就把老太婆原话说给他。”

    “嗯!”墨奈重重点头。

    “吴长老自筑基之后,反而没了心性,余生能攀到筑基中期就到头儿了,掌门之位可不能留给他,他也不敢拿,”贾谷钰咳嗽几声,忽然加重语气,“我的事,你可不要怪他。”

    不怪。

    “邵渔送来的护山法阵,不可信,要去大仙坊买套新的,被他打破的那套,只主阵盘大损,连同新的都卖了,得多少是多少……”

    “黄修士死在山门,后事要做好,我晚年杀个相熟的道友都心有戚戚,你别学去了……”

    贾谷钰临终遗言里,全想的是遂心宗如何如何,啰啰嗦嗦说了一盏茶,实在是撑不住,歪着脑袋昏过去。

    墨奈呆在原地,像孩子似的卷袖子把眼泪擦了又擦,终是不哭了,有“啊啊啊”清清嗓子,运起功法,正正冠,把老太太横抱在怀里,飞出二阶灵地。

    送贾谷钰回她院子的路上,门人都在,万摇脂、黄欣、史家娘子也赶了过来,哭哭啼啼跟在墨奈身后,如同奔丧。

    行过山门,绕过贾谷钰与史禾种下的一花一草,泣声更甚。

    老太太太轻了,不知一直如此轻,还是筑基失败后身子骨彻底垮塌导致,如一张纸,却重若千斤。

    行到大殿门口,墨奈停下来,双眼如同喷出火一般盯着邵渔的背影看了一时,转身领着大伙走了。

    众人守了整整一夜,贾谷钰终是醒来,一个个的喊名字进去。

    说是老太太偏爱陈猫猫,史禾女儿出生,也是使劲爱,其实明眼人知道,贾老太太心眼子比掌门还多,又有多年入宗门营造的经验,处事圆润极了。

    陈猫猫性子憨,又是个随性的本命,贾谷钰才可着劲儿疼爱溺爱。

    贾谷钰对万摇脂几乎相反,时不时凶几句,暗地里纠正荷花灌输的坏东西,母女二人来遂心宗,本就打着洪九指远亲的名号,教训万摇脂,是对自家人的严厉。

    何昆专为贾谷钰跑腿,看似不亲,话也不多,其实顺手得的灵石和小玩意最多,总是偷偷拿出来看,窃喜之……

    贾谷钰对待阡寻倒不做打赏、疼爱的事,就唤过来讲故事,外道、和尚、杀手、寡妇的乱侃,什么雪夜葫芦中州银枪拔杨柳,什么天不生我郑阡寻……

    遂心宗其他人对老太太也是既敬又爱,可见【地火楠藤】这类本界存在的单本命之厉害。

    若贾谷钰在大门大户,能搞到这样一株金贵的丹藤,晋升金丹怕也大有机会,她手里的【灰石藤轮】不过一阶上品法器,沾了【地火楠藤】于逆境中【共生】、【缔造】这两点,也早就踏入练气大圆满,而为人处世之圆润狡猾、营造手段之高妙,在练气修士中绝对一等一。

    可就是无法筑基。

    墨奈垂首而立,看人一个个抽泣着进去,见人一个个嚎哭着出来,不安慰,不劝阻。

    直到人都散去,忽听老太太半梦半醒的说:“长生是枷锁啊……如果真有来生,有来生……”

    做个凡人,很难吗?

    一只鸦,嘎嘎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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