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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道雷劫,也是最弱的一道从她侧面劈过来时,并没有感觉到深刻的疼痛,但这第十二道的威力凶猛,被当头击中。

    她躲不过了,她在一瞬间并没有疼痛,只是空白的麻木。脑中浮现她现在的样子在赵如青的眼中是怎样的——身体被曜白闪亮的电光蜷曲笼罩包裹,闪耀着炸裂开来,沉闷的暴鸣漫延,滚滚向远方,她的身体在雷电中隐身,消融。等她身上的电光退散,她还能再睁眼看看面前的人儿,她是否能保留一点点完整的躯壳?强烈的灼烧的痛感开始慢慢地侵袭,这痛感在一瞬间的麻痹和迷茫过后迅速发散、加重,钻心的痛楚由皮肤弥漫至心脏和骨髓深处。全身想要本能地抽搐挣扎,却没有了力气,只有双眼极力地睁着,做仅有的挣扎。她被这疼痛裹挟了,想要思考些什么,却见血液遮掩住了原本已经因疼痛而模糊的视线,血液流了下来。

    我总要做点什么的,我总要对他说些什么的!她用尽全身力气,一声抽丝剥茧般的悠长悲叹过后,她猛然一发力,将力量汇聚在了什么地方。

    这第十二道雷劫,少说也相当于较弱的合道期的全力一击,这么硬生生地承接了下来,若是赵如青,想必会活下来,但她是舞鹤,只是一个漂泊而一无所有的少女、只是天道之子的一个悲惨陪衬、后宫中短暂的一员。稍瞬即逝的美好,更显得美了——这就是她存在的意义吧,这就是她可以带给他的感悟和她唯一值得一提的生命的意义吧!

    电光散去了,地上有一团闪闪发光的雪白粉末,红纱、折扇都和舞鹤融为一体。天空拨云见日,黑夜重现,平静安详。他们位于雷劫之中,位于被摧残成灰烬的树、小路、房屋中间。赵如青没意识到,雷劫外早就聚集了神社里的另外三人。这晚上必定会睡着的诅咒禁不住雷劫惊天地的响声,直到舞鹤死了,她们一下子精神了不少,她们便感到了事态的不寻常。她们试探性地靠近,叫喊着他,见没有危险,筝儿焦急地奔向他。

    而他跪下,手捧着那团粉末,眼中是懊悔和温柔的悲情。他望着它,它在他的手中逐渐变淡,便轻,最后彻底消散。未被他捧起的地上剩余的那一点粉末,也同他手中的那捧一起不见了踪迹。他笑着,身体被因爱而生的悲凉激发出一种令人陶醉的激情与极乐,这极乐绵长、在一瞬间充盈。而后,便又不可捕捉,也同那雪白粉末一同消散了。

    但他知道,这情感就如夕颜花一样,短暂、美好,值得哀叹又很廉价。

    他抬头,一如往常,笑着对跟随筝儿奔来的众人道:“我没事,我趁着这妖女渡劫把她除掉了,接下来,我们来研究怎么出去吧!”

    众人趁着夜深,结伴在没有蝉鸣、没有蛙声的死寂神社中略带无望地前行。冰绡在暗中皱起眉头——不知道是否还出得去,要赵公子有这个实力,再者,舞鹤在知道了她的身份后怎么会轻易放自己和筝儿师徒出去呢?死了也算是好事!

    他们到了神社的鸟居处,却发现这地方没有了结界。就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结界一样。

    果然,这结界是由舞鹤支撑的。她死了,它自然也破了。竹碧、筝儿这样想。

    只有跟在身后的赵如青奇怪地歪了歪头。

    “欸?这里有个什么东西!”筝儿突然朝着穿过鸟居,直奔前方一簇阴暗的草丛。这神社周围林木围环,众人一时没反应过了筝儿在说些什么,都定睛看去。之间筝儿奔去之地耸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石头,坚硬无比,在隐约的月光下仍然反射出冰冷的寒光。这个石头中间凹下去,形成一个狭长的等腰倒三角,这倒三角标准而锋劲,像是被刀锋之类的东西砍过。因为本身的坚硬,也因为发力者的精准力道,周围的岩石也只是在倒三角和它们的直角边沿处裂开了几道缝隙。

    “走了啦!就是个被砍过的石头。”竹碧笑道——还真是小孩子,对什么都感兴趣。

    但筝儿却没有回应她,反而会问:“诸位,你们在来得时候记得有这块石头吗?”

    “这哪里还记得?!”这是稳重温和的竹碧。

    “我们都是害怕地进来的。没观察啊!”这是已经开始狐疑的冰绡。

    “我在来的时候便注意到了这石头,虽然只看了一样,但那时的它好像是完整的一块。”筝儿道。众人都微微呆住了,从背后窜上来一股凉意,隐约觉得他们很快会发生什么其他的事。只有赵如青依然时而低着头,时而望着冰绡。

    这时,竹碧注意到那石头后方的高大的盘虬古树上有一根与石头成对望姿势在枝条似乎被削掉了半截,露出纹路柔和的平整米黄的断面来,在黑暗中极难分辨。

    她指了指这棵树,在树周围仔细寻找断裂的枝条,面纱在微风的吹拂下起伏,脸部隐现。果然在离树和石头三四十米远之地找到了。这跟生着两根分叉的树枝,重重地砸在草丛中,被摔断成了三截。

    赵如青想起了舞鹤生前发出的那一重重的力道,他原以为那只是她的癫狂的绝唱,现在才察觉到她的那股力量正是向着结界打去的。她的力道极其精炼有力,只破开了结界,以及一根树枝和一块石头。其他的东西都完好无损。她当时是不是将扇子随着力量扔出去了?那个扇子现在已成了齑粉了吧。

    “这结界是临死前舞鹤破开的。”他留下这样的一句话。心中又有了触动,抬腿向着反方向走去,却被冰绡叫住:“赵公子,你去何处?”

    “我不知道!”他答道。随即他又顿住,想起他是想去找舞鹤的遗体——舞鹤是仙,这点只有他知道。冰绡只知道舞鹤有着特殊的天赋,却没有思考过,一个活人是不可能做到与天道对峙的。

    在哪里?去各个殿里都看一下吧。

    他觉得见不到舞鹤的尸体,也好歹拿走柏伶的手串。最后想了想,叹喟一句:拿走干嘛?睹物思人吗?恐怕过不了几个月就会被我丢到那一堆骨头收藏品中不再记起了吧!没准还会嫌弃它粗制滥造丢掉,只有深夜才会拿出来悲情一下。收藏这些情人的物事有什么用呢?拿来收藏,拿来记录我有多少个情人吗?

    于是他没有再踏入神社一步,同着众人一起走了。众人看出他的忧愁和心烦,也没有多问。很快,就像来时一样,他们又沿着长长的参道,穿过许多的鸟居,终于见到了有着戏水白鹭的湖泊和下方沉睡的玫瑰色城镇。就像来时一样。这里一切是安详的。

    天光微曦,白昼将至。

    他们抬头望霞云,心中一阵舒畅。红金的华美的云繁复地交杂成奇特的图案,缠绵而慵倦地飘摇向远方。太阳在云与云的缝隙间遮遮掩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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