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人

    马琅本心是只想借着六月六这个土著大侠替她挡一挡刀锋而已,她虽然在这个世界摸爬滚打了不少时日,手中也积攒下不少保命的东西,可真要每次都实诚地用下去,她也就活不到如今这个时候,早是个死人头了。

    但马琅着实没想道六月六的武力值会这么高!

    这个小镇颇为古怪,人人嘴里都对街头流浪的锉刀帮讳莫如深,人人的苦难都无不指向锉刀帮。

    锉刀帮就是马琅孤身前去卧底的丐帮的别称。

    马琅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当然也有可能是她还没有接受工作的摧残,眼里全是学生清澈的愚蠢。

    于是,凭着摸爬滚打出来的小诀窍,马琅吃糠咽菜半个月勉强混进了锉刀帮学徒的位置,师傅是个贪花好柳的酒色之徒,这也给了马琅机会,找准机会借着人进入内堂抄了本账簿。

    也怪这地方真实得要命,平头百姓全是不识字的,那账本打开在那,无人能够读懂这上面家庭破碎的血泪。

    马琅登时怒发冲冠,但是她早已不是那个初来乍到到处莽撞的愣头青,她藏下证据,继续隐忍寻找时机,随后她失望的发现县衙内蠹虫横生,知县又是个不管事的硕鼠,只是这年岁瞧着好,颗粒满仓,就总显得时日活得下去。

    马琅左思右想,她想要离开这个小镇其实只需推开一扇特殊的门,这间小镇有同胞曾经逗留过,留下了门的线索。

    可是一边是生存,一边是往后半夜爬起来扇自己三巴掌痛斥自己冷漠的生活,马琅没有犹豫许久。

    她的武器是一只羊毫笔,以羊皮为纸,人血为墨,号称“神笔马良”行走于人世。

    马琅不仅想要推开自己的那扇门,同样想要推开小镇所有人那扇门。

    于是,马琅在这里逗留良久,先是秘杀贪官,后造官印,拉拢分化斩杀,肃清县衙,随后以身为饵,还世理公道。

    马琅身上杀贪官受的伤仍然在隐隐作痛,以世外之人强杀本界之人要受不少禁锢,连斩杀县衙蠹虫的时候她都差点死在暗巷里,好在伟人说过的话总是没有错处。

    “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马琅不可思议地叹息道。

    按照她的想法,若是没有六月六的插手,她之后可少不了面对锉刀帮之后的围攻,还有一阵的逃命生涯才能把这部分打手一网打尽。

    六月六的出现简直是一个惊喜!

    捕快们还没搞清楚伏击地点更改的前因后果,就瞧见了恶徒倒下的身姿,一时间不由摸不着头脑,探究的信任眼神就落在了下一任县令的身上。

    马琅清咳一声,一甩衣袖,接下了六月六的伞,将手搭在剑客肩上:“这是小生的友人,友人出手为县衙缉捕恶徒尽了几分力,还不快谢过!”

    捕快们连忙行礼道谢:“谢过大侠!”

    “好了,快把这些混账捆起来带回县衙!这边事毕,接下来就看杨总捕头的功夫了!等锉刀帮拆除,本县定会迎来朗朗乾坤!”

    众捕头闻此言皆是激动万分,齐声应是:“遵命!大人!”

    六月六的出现省了马琅不少事情,这却不代表马琅接下来没事了,她多得是呢!

    “大侠,不知小生擅自将你认作友人有无冒犯到你?”马琅抱着油纸伞颇为不好意思地凑近,小声说道。

    “怎会。”六月六接道,轻轻摇头。

    马琅环视一周,那群人打砸之手绝不留情,掏出的银子也不够赔付绝大多数木桌木椅的损失,这县的木工物件贵得要命。

    “大侠,我们出去说吧,这里实在有些狼藉。”

    六月六闻言点头,率先阔步离开酒馆,跨出门槛之时,略微偏头瞧去。

    只见马琅从袖中掏出一布袋碎银,交在了一捕快手中,似乎正在交代赔偿事宜。

    见六月六瞧来,她连忙拍拍捕快肩膀,鼓励了几句,一撩衣袍,小步追来了。

    “也不知道她之前穿着这身衣袍跑得难不难。”六月六愣愣地想。

    六月六看得出马琅本身武力值实际上是不高的,否则也不会被一群三脚猫功夫的地痞撵着到处蹿。

    缘娘轻笑道:“毕竟也只是个善心的小书生呀。”

    奉剑人也出言说话,话语中皆是藏不住的欣赏:“清正廉洁,煌煌大道于心,好孩子。”

    书童赞道:“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啊——”酒客似乎终于弄懂了名道,悲愤大叫:“啊——我的酒——”

    六月六被喊得头一同阵痛,无奈地扯扯衣袖:“我没钱了。”

    “大侠?走吧?”马琅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一团静默燃烧的火。

    回去县衙的小路上,白墙黑瓦,雨珠顺着瓦片点点滴落,坠进水洼里,阳光渗透过探出瓦墙的树叶头冠,斑驳的光影落在马琅凌乱的黑发之间。

    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阳光也出来了。

    马琅颇有兴致地小跳过一个水洼,边走,边颇为不羁地作辑:“小生姓马,名琅,琅琊的琅,乃是这梓人县即将走马上任的新县令。”

    六月六郑重地行剑礼:“在下六月六,乃是一名游历四方的剑客。”

    马琅被他正式的动作一震,态度也不由得正经了些:“小生真的多谢,六,六……六兄的拔刀相助,感激不尽!县衙内还备有对通缉要犯的悬赏金,还请六兄千万不要推辞!”

    六月六磕绊地喊道:“马,马兄。”

    他稍显无所适从,六月六是个冷酷的剑客,换句话说,带着些许社恐的社交苦手分子,长年累月和长辈相伴,虽然热闹,但也不少几分孤独。

    但马琅却是个被生活威逼利诱下的社恐分子,全称社交恐怖分子。

    不出几分钟,六月六就差把自己的底裤交出去了,不过好在,马琅倒是有分寸,深知人最讨厌刨根问底之人。

    临近县衙的时候,六月六已经能够亲近又苦恼地说自己这些时月做了太久的木工活,连剑都快钝了。

    马琅的动作一顿,身体突然紧绷,警觉地看向转角墙下那一尊木塑小像。

    阳光直直照射在拿着锉刀的木头小人身上,木雕的面容模糊不清,一片青翠的叶从枝头跌落,轻飘飘地落在木像的头顶。

    马琅冷汗沁出,不敢动弹半分,只觉有什么东西睁开双眼定定地看着她,世间一切光彩瞬间褪色,无法言说的存在锁定了她。

    她之前来县衙摸底的时候并非没有看见这尊木像,只是之前的木像腐朽破败,散发着迟暮的气味。

    马琅左右瞧了瞧,确定了只是一尊小像,虽看不出模样,但也无害,处于县衙门口也不碍什么事,出于对神像物品的忌惮,并未出手转移,任由祂孤零零地留在这里,在雨中萧瑟,可如今再见!祂如今的模样,竟像是长在这片位置一般!

    马琅不敢伸手去摸自己的羊毫,在这种存在的注视下,若是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敌意,怕是下一秒就会身首异处!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这么多灾难都撑过来了,我可不能死在这里!”

    六月六忍受着酒客的哭嚎,感受到马琅的停顿,不由停步瞧去,只见马琅面色苍白,一动不动,嘴唇颤抖,似乎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六月六心跳一乱。

    急忙追问:“马兄!你没事吧?是不是伤口裂开了!”

    他谨记着马琅的身份,不敢擅自出手搀扶:“要我扶着你回县衙吗!”

    马琅叫苦不迭,想让六月六别喊了,千万别和她一起打出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可祂的注意力似乎越来越多地集中在这里,马琅耗费全力才稍微隐藏己身,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

    祂的注意力叠加到一种恐怖的状态,树间的风不动了,树叶不响了,连光的折射都静止了,神像越来越高大,那把举起的锉刀越来越锋利,似乎下一秒能淌出鲜血。

    无边的思绪陷入停滞,身体与灵魂正在分离,马琅的汗落进领口,刺得她一个激灵。

    她挣扎地呐喊,可回到现实,只剩下一声极为微弱的蚊吟。

    六月六扔开了那片树叶,他毫不在意地上的赃物,单膝跪下,伸手擦干了木像脸上的露水。

    马琅眼睛一瞪,浑身无力,凌乱错步,东倒西歪地倚在墙壁上,肺部窒息的痛苦灼烧着她的喉咙,极为不雅地大口喘气,汲取劫后余生的氧气,甩落的汗珠落在地上,混进水流之中,藏进水洼里。

    六月六见此连忙回来扶起马琅,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他方才见马琅只顾定定地盯着木像,便上前将木像的树叶拿去,未曾想到马琅突然虚弱到如今地步。

    马琅根本不敢再看木像,紧紧攥住六月六的手臂像是在攥住什么救命稻草,毫无血色的脸艰难地勾起一个谄媚的笑容:“那,那位大人……”

    她原本灵光的脑子打成死结,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了,上一次遇见这类事物的时候,她只是被扫了个眼风就差点死在那,这次倒好,直接眼对眼,死都感觉是奢望!

    马琅根本无法组织语言,可怜得像个坏了的复读机,不断地重复着“大人”二字。

    六月六无奈地看回小像,转回来的时候,目光不自觉柔和起来,语气轻柔地像是在哄孩子:“没事,被木雕像吓到了吗?的确雕得有些真实,但你细细看看,那是一个温和的木匠。”

    马琅痛苦地闭了闭眼睛,仍然不敢看去:“不,不了,直视大人,不,不礼貌,我,我讲礼貌的。”

    六月六眉头一皱:“抬头看看,他不恐怖的,他是个温和的木匠。”

    剑客简直就像是卖安利失败的推销员,非要马琅抬头看一眼。

    六月六武力值实在是太高了,那双手像是铁钳一样,马琅根本挣脱不开,她痛苦地想:“六月六这家伙和祂是一伙儿的吧!”

    六月六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稍微有些生硬:“看看他,拜拜他,他会保佑你的,我发誓他真的是个温和的木匠。”

    马琅丝毫不敢腹诽,但六月六在那里三催四请都没有当场变身,马琅不信白不信祂温和,但是拜就算了。

    “小生一,一介废物,还,还是不配的,只,只在此致歉,日后定会让县衙的人献上贡品!”

    马琅还是不敢看神像,正小步挪到六月六身后。

    缘娘开口劝了:“小六,她不愿便罢了吧,何必强求。”

    六月六心音平静:“我只是想让她得一分祝福,她身体孱弱,我仍有苍生大事需完成,万里长途需跋涉,无法一直逗留于此。”

    “她是个好官,好官总需要面对魑魅魍魉。”六月六看向木雕小像,那是他花费不少时日,一锉刀一锉刀凿出来的,模样栩栩如生,与他脑中的幻影相差无几。

    做工细致的神像模样清晰,木雕的纹路竟好似皮肤的纹理正在呼吸,木眼正温和的与六月六对视,在极为强烈的阳光照射下,显得极为神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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