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兄?你怎么了?”六月六蒙着眼却耳目通明,随手将茶盅推到马琅面前。

    “小生,有些牙疼。”马琅凭栏远眺,摸上了右脸颊苦笑道。

    “牙疼?这,我找小二给些银钱,叫他寻点盐水给你漱口?”六月六凑近,关切地询问道。

    “不碍事,六兄不必费心。”马琅略过这个话题,反而试探地问道:“六兄没有想过这满城百姓受到邪祟迫害吗?若是邪祟……”

    六月六一愣:“马兄原来是在忧心这个?”

    少年剑客仍抱着剑,只道:“这邪祟能力偏门了些,而且尽管其名为邪祟,却并没有做下害人的勾当…..”

    “那你又为何!”马琅语气急促,但和缓下来:“要一剑杀之?邪祟若是不做坏事,又如何能被称之为邪祟?”

    六月六古怪地瞧了书生一眼,理所当然道:“与神明相对,除了邪祟还有什么?”

    六月六困惑道:“还有……什么吗?马兄为何问我这个?”

    六月六歪头去瞧书生,蒙眼的白布遮住了剑客凌厉的双目,只剩下少年略带稚嫩与意气的面容,此刻正不解地“看”着她。

    马琅哑然。

    随后,她猛然意识到此事她绝不可多言,多言必失,六月六要将他的“神”迎上位,哪怕她与六月六有些相交情谊,却阻挡不了他一二分,反而自讨苦恼。

    而且她所求的事情只有找门,与他的目的并不冲突,只是……

    书生顿了顿,换了角度问道:“那你要迎上的神,是何模样?”

    六月六听见说得上嘴的话题,那话匣子便乍然崩开了:“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马琅听得眉头紧锁,偏生六月六传教传得正起兴。

    “洛神?”马琅心中暗忖:“他倒是说快些,说点正经职能啊!尽说些不搭架的,起码能够施云布雨照顾照顾庄稼吧?”

    可惜六月六嘀咕了大半晌,马琅也没听见自己想要的东西,不由焦急地问道:“这位神仙可有什么神通?”

    六月六滔滔不绝的话语停下,回答道:“太极分两仪,阴阳本为一。和合仙宫坐,掌管婚姻籍。天喜祥光至,合卺做夫妻。”

    马琅摇着折扇的手一停,闻此言面色古怪不已,言未出却意先传,六月六便不高兴了。

    剑客苦口婆心道:“马兄,这神与邪祟是不同的,你看,邪祟牵线便是何种线都牵得,神明却并非如此。”

    “来来来,马兄,让我给你详细讲讲这其中的门道!”

    剑客的话语淹没进旋转的茶水之中。

    “呼——”

    一只手捡起了杏花之中的纸扎人,来人一身灰色的短打,袖口粘着血红色的污渍,长相俊秀,像个读书人。

    他的脸凑近了那流着泪的纸扎人,启唇轻轻一吹,粉白的杏花飘落,他的手背细致地拂开了纸扎人鬓边的杏花,擦去了纸扎人的泪水。

    来人心疼地嘟囔道:“老祖宗啊,老祖宗,苦了你了,天杀的申罪己!天杀的申罪己!”

    寂静的小巷里,藏匿住小元的啜泣。

    “闭嘴!”一声音喝道。

    “老祖宗!除了申罪己的锦衣坊,这天下还有谁能将你逼到这个地步,竟用出金蝉脱壳之计!”

    “不,绝不是国师大人!国师大人是何等人物!哪里注意得到我们这种小角落!抱元守心,莫要被仇恨冲昏头!”

    沙哑的嗓音在小巷里回荡。

    小元年至而立,像个孩童一样嚎啕大哭,他将纸扎人搂进怀中,粉白的杏花落下,那单薄僵硬的纸片竟转眼见饱满充实起来,生命流逝的肉体早已不复往日鲜活血气,落在小元怀中瘦小而佝偻。

    “呜,老祖宗,小元省的,小元省的,小元只是一时气急。”

    沙哑的嗓音长长一叹,安慰道:“好孩子,莫哭了。”

    “让老头子好好想想,该如何…..那个剑客手里的剑差点把我的命留下,他到底是谁?”

    “竟如此之强,这副身躯可是…..”

    “哎……天下能人异士尽出,哪怕是你常出门探听消息,却也并不能听揽万事,终究是我们偏居一隅,孤陋寡闻了。”

    “都是我的错,此人是我弄进来的,我却眼瞎未能发现此人神通广大。”

    “小元,”沙哑的声音突然道:“家中灶台下被我藏了只布鞋……”

    小元连连应是,小心地背起死去多时的老人,一步一步往家中赶,走进厨房的门,他忽而闻见扑鼻的饭香,灶台边的矮桌上用个木篓子罩住了饭菜,他颤抖地伸手揭开,红烧肉油渍凝固在碗里,青菜蔫蔫的,两副碗筷摆得很齐整。

    饭早已凉了,沙哑的嗓音颇为羞窘道:“小元,吃之前,热一热吧,吃凉的对肠胃不好。”

    小元顿时泣不成声。

    这头,鹦鹉正呼噜噜吃着中饭。

    “你说啥!三老爷是个邪祟?”

    “嘿!六哥,你还真是剑客的手杀人放火啊!他可是管了我几顿饭呢!咱百分之百肯定他是好人!啊不!好邪祟!”

    柳廿气道:“咱这个兄弟不做也罢!小县令!咱劝你也别跟…….”

    马琅猛地锤了下柳廿的鹦鹉头,提醒道:“食不言寝不语。”

    “哎哎哎!你们这狼狈为奸的!咱再说一遍!咱是被人咒了!说话停不下来!”

    六月六伸手夹起一块红烧猪肉:“这你还要吗?”

    “吃吃吃!咱要吃!谢谢六哥!六哥真好!”鹦鹉腆着脸把碗挪过去:“这地方还真是过得神仙日子,什么都有,什么都能吃,我这个破道士已经好几个月没沾过荤腥了!”

    马琅摇着折扇若有所思,本地人的无心之言,却令马琅心中猛然一咯噔,笼罩在喜镇头顶的迷雾好似也被拨开一角。

    要知道,一个地区的繁荣并不是嘴上说说而已,在古代,最重要的便是生产力,要达到这种人人身着好衣,吃好食,精神饱满的程度,那所需的银钱便不知凡几,更何况她饮茶的时候靠在茶楼上找了很久。

    她很确定自己没找到任何乞丐存在,这哪怕是在经济发达的地区都是很难想象的场景,可这却出在这个偏远的南方小镇之中,他们的主营业务竟还是“结婚”这种活计,就算镇中唯一的资本只有喜匠家,喜匠也愿意分出自己的利润来造福一方。

    可以她浅薄的扮演县令经验来看,这里生产出的东西是远远不够他们的生活水准的。

    “古怪,有够古怪的。”

    马琅眼尖瞧见了门口探头探脑的小丫鬟喜儿,连忙抓了一把六月六买回来的新娘子果寻了喜儿去,只撂下了一句:“我去查查县衙里的记录。”

    书生走得匆忙,费尽浑身鸟劲的想要把碗底汁水舔干净的柳廿茫然:“小县令他干啥去啊?六哥?你咋不跟着一起?”

    六月六本来都下意识抓起剑想要跟过去了,闻柳廿之言强行止住了动作,坐了回去,他的衣袖落下,袖口遮住腕侧的红线,没有理会柳廿。

    柳廿倒是个自得其乐的鹦鹉:“咱还以为你们成连体婴儿嘿!”

    六月六不理会柳廿,他正想着怎么去找喜匠家的小元,三老爷跑得匆忙,一般来说顺藤摸瓜,顺着三老爷的关系也能摸到点足迹,马琅找人打听出了小元的动静,好似是说还在跟前县令纠缠。

    个中谈话间,三老爷好像一夕之间被所有人遗忘,连方大娘都只是懊恼道:“竟叫老爷夫人跑了个空,奴家忘了小元去处理前县令离去的事宜了。”

    六月六听着脑中长辈们的对话,与愿意分析“三老爷”躲藏处的长辈们聊一聊,表面上便是呆呆地抱剑坐在一处半晌不动弹。

    他忽而察觉到鹦鹉的翅膀碰了碰他的衣袖,六月六撩开衣袖,平静地垂下脸听听这鹦鹉有什么高见。

    “怎么了?”

    “嘶……六哥,你这个发呆样子怪渗人的哈。”鹦鹉讪讪道,随即立马露出懊恼的样子:“咱怎么说出来了!嘿呀!真不会说话!”

    柳廿自个儿掌了下嘴,可惜话该说还是会说,留不住。

    “六哥,您是锦衣坊的司令不?你看小弟这一身神通,可否混个编外人员?小弟早就想吃上公家饭了!只是苦于既没关系又没钱!现在咱都这么有缘分了,求您带小弟一个呗?”

    “……锦衣坊?”六月六却茫然地重复道。

    “那是什么东西?”月娘道。

    “没听过,也许是近些年的新鲜事物?”奉剑人奇怪。

    “嘿,这东西一听就与我有缘!快哉快哉!缘娘!快别自闭了!快出来给我牵条红线!”鬼王桀傲道。

    鹦鹉闻此言也茫然地瞪大了双眼:“我去!抱错大腿了?你不是吃公家饭的啊?真是浪费咱的表情!”

    “嘿!不过!你你你你不是!你怎么还这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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